□葉傾城 人家朝九晚五,我上班卻是晚三晚九。每天出出入入,保安們與我打招呼,“出去呀?回來了?”漸漸春和景明,厚襖子一脫就看見我的小肚腩,趕緊買一輛自行車順便健身。再遇到保安,他們對我點頭,“上班呀?下班了?”不止一回,也不是同一個保安。 我忽然開了竅:他們原來一定以為我是全職太太,下午三點才姍姍出門,揚手打的,顯然是去吃喝玩樂泡吧逛街;我一騎自行車,他們立刻調整思維,不用問,我一定是在超市找了個理貨員的活兒,還老上中班。 車,真是人的身份象征。 凱迪拉克緩緩駛來,是一部豪門恩怨;街邊蹬三輪車的老人,光頭青亮,車後帶著一位安泰的胖老太太,這是老北京風情,隨時可以上《中國日報》;帕薩特、別克、捷達……有些被稱為“二奶車”,有些,當然屬於營營役役的小白領。 而騎自行車的成年人呢? 也許是我家附近家居城的小工。破爛到極點的自行車,馱著板材,也沒鈴鐺,前方有人他們就大聲叫喊。露指手套裏,透出半截流膿紅腫的手。 也許是我父母的當年。天天騎自行車經過嘈雜的街,公共汽車擠得他們不敢稍動,也常有大搖大擺走上自行車道的行人。最可怕的是學生,三五成群,在街頭打鬧,自個兒不惜命,別人心驚肉跳。媽就曾經為了避讓一個亂跑的男孩,被狠狠地撞過,後來再也不騎車了。 也許就是我的同事。真的很遠,她說騎自行車得40分鍾,簡直有古人曉行夜宿的滄桑。但是,她給我算,搭公共汽車要轉三趟車,5塊錢,來去10塊。她說,我一個月才賺多少呀?所以,春天已經來了很久,她還穿很厚的呢褲子,裏麵絮了薄棉,擋風。 而我呢?我其實是喜歡騎自行車的。我笨,這是我所懂的為數很少的運動,而春天,沿途風來迨蕩,誰家的草坪開動了自動澆灌,嗅到一冬蘊藏的草香,又有柳樹,新生了鵝黃的芽,長長地垂下來。我喜歡速度與悠閑,裙擺在踝上滑過。但偶爾,我遇到倒春寒,北風如四十個冬天的容顏,一起來襲擊我。雙頰刺痛,手背癢痛,握車把的拇指僵著。吸了冷空氣,喉嚨也是痛的。 我很煩惱,應該更晚一點騎車,等天氣完全暖和。我隻是票友,但如果我沒有選擇呢,如夏娃在伊甸園,不能不愛上她惟一的伴侶。那麽,“在路上”還是一樁詩意的事嗎? 他們說,悲憫是最虛偽無恥的詞,但怎麽能夠,不在貧寒麵前低頭?我但願是個富人,如出水芙蓉明麗,卻也希望保有窮人的心,銘記著我荷葉的身世。 《讀書》原主編沈昌文老先生曾說:年紀大了,不良於行,但如果聽說哪裏有書市,他還是會隨時騎上自行車過去。看得我為之一爽,下一次去地壇書市,就騎自行車吧。窮,而彌堅,便是書香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