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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日光

(2006-11-18 22:07:18) 下一個

一周下來,忙得兩眼發直。一封郵件飛來,發信人一欄是一個久違的名字。 那是留在我博上的簡短的留言和他的博的地址。雖知下班前要交東西給老板,此刻做分秒必爭狀,仍然忍不住瀏覽了他的博。因為在過去15年裏,他的文字對我而言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然後我看到一篇遲到了7年的聽後感 (附後)。然後我就在同事們喧雜的背景下轉過頭,麵對著日光,毫無顧忌地流淚。

QC, 我想我應該批評你。這許多年來我一直致力於遺忘。也許已逝的歲月背負了太多的沉重而我也終於肯承認自己的肩膀還是太柔弱,所以我成功地勸說自己選擇遺忘。而今天,你看似不經意地將那個我隻有在舊照片的稚嫩微笑中才認得出的Helen擺在我麵前,讓我無處可逃。

我認識你20年了。想想真可怕。我這樣說的時候想像你的樣子。 你會說:“不對,是我認識你20年了,因為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不認識我呢!“ Whatever. 那時我是一個紮著馬尾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後來我們讀同一所中學,同一個高中。你的名字總是和優秀聯係在一起。最讓我嫉妒的是你輕而易舉地去了那所有未名湖的大學讀書,而於我,那時我一生夢想的學校。很顯然,那也是我一生的遺憾。

接到你的第一封信時我上高三。你總是用薄薄的很清秀的印著紅色“北京大學“的信紙。 而從那一天起近十年間你的信件我一封都不曾丟掉,而且每一封我都讀過若幹遍。你總是在輕描淡寫間流露出你的睿智和詼諧。我曾無數次悻悻然地生自己的氣:“人家咋可以寫得那好尼。。。”記得96年我的生日,你送我的生日禮物便是那許多年間我所有信件的複印件。於是我對照你我的書信將我多年的心路曆程重新走了一遍,如同看一場自己主演的電影,竟然忍不住為自己落淚。

在所有有關你我一起的記憶裏,似乎一直都是我在聒噪著, 張揚我的快樂與悲傷。你總是淡淡地笑著,包容我的為賦新詞的情愁。從雲端到路上,從糾纏道離散。。。當許如雲歌聲再起時,我卻也隻剩淡淡地笑了, 用你的話是“滄桑之後的歡顏。“

於我,你是為數不多的幾個我生命的見證人。所以不管見麵不見麵,有電話沒電話,有郵件沒郵件,你始終在我心裏留有一個特殊的位置,無人可以取代。你說從未進過我手臂半徑,可是你一直在我心裏。

在這個6個月都是寒冬的城市裏,我學會了做自己的日光,做自己的機場。溫暖自己無數冰冷的黑夜,承托自己無數次的起飛降落。而今天,我知道在遙遠的地球另一邊,有一位我摯愛的朋友,留了一段日光給我。而為這,我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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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日光機場 [原]--QC

每次從機場回市區,沒到收費站的那一段路上,都往右側的一片建築望一望。夏天綠蔭擋住了視線,也望一望。那片建築是民航某公司的宿舍,十年前Helen就住在那,我去看過她。那天傍晚她領我到附近的一個繁華地帶吃飯,黑衣或者白衣,還用自行車帶著我。之後的幾年我總想起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那種感覺,她的頭發和身體如暮春的女兒牆,溫潤幽香,我躲在牆根下,偷聽她院落裏的喧聲和表情。

每次在機場看到國際航班上走過來一群空姐,都多看幾眼。頭兩眼是本能。再看是因為想起Helen,六年前她就混在那樣的一群花姑娘裏,迤邐招搖。雖然知道她應該正在蒙特利爾的房子裏酣睡,我還是想通過回頭一看,把她從花叢裏認出來。地麵燥熱,遠處停著的飛機翅膀也噴出熱流,空氣如蟲子湧動,模糊了藍的製服和白的腿。我收眼之後,耳朵裏就響起許茹芸的那首歌。

九九年初夏,Helen來看我。也是傍晚,我下了班,一起去逛百盛。她已經決定到加國去上學。剛考完GMAT,很放鬆的樣子。走到頂層的一個角落,有書,有音像。她拿起那盒《日光機場》,也哼起那首歌。我說,你也應該灌一盤,不用擔心,沒人買,咱自己買。我挨了一腳,但得到了那盒磁帶。她說,送給你。我說,好,我爭取寫聽後感。她說,一定得寫。從百盛出來,她一路說了不少。提到為照顧老媽每天從單位到醫院往返三個多小時,同時參加北京電視台的主持人大賽過了三關了,最後實在撐不住乃失之交臂。我一直認為她實力充分,表演型人格也比較發達,我們老家的話叫能得色也會得色,應該走那條風光路。我的鼓吹和期望得到一番交代,也就平息了,畢竟命運另有安排。她是和命運周旋的能手,但當時也已經周旋得相當疲倦。我當時,以及其後,對她的疲倦束手無策,隻能說些意在提神的廢話。她對此也應心知。那天臨走的時候,沒忘囑咐我,寫聽後感啊。

隨後的幾年裏,我聽了,卻沒有寫出感來。因為沒有感。因為經常懷著青春已逝的絕望,擺出最後一擊的可笑姿勢。或者帶上無爭的麵具求功,披上淡泊的鬥篷挖金。或者努力以賣老的方式裝嫩,以無恥的方式裝多情。這樣心裏就比較忙,比較亂,比較麻木。與Helen,見麵或不見麵,電話或沒電話,郵件或無郵件,她都沒再提到我的文債。直到我發現債已過了時效,已不可追索,我們的距離似乎也沒有撒嬌的空間把那個債再救活。

天一亮的機場,還有沒有含著冰的眼眶呢?隻記得她說過剛工作時早起給飛機加油的事。黎明的空曠裏,一個丫頭睡眼惺忪,與一幹人等辛苦工作,那時的眼裏冰是昨晚冰箱裏加工的,鑲在黑眼眶中等待日光來碰。日光不來碰,就到處找日光。找到了,就融化出淚,以裝點幸福的粉底。如今,那些冰應該都被化盡了吧,Helen滿眼是春風和煦,襯托著心的滄桑寫出的歡顏。那些飄蕩,及終於生根的幻覺,那些聚散,和難以計算的孤單,早該把一切內生的寒冰深埋了。

從雲端到路上,從糾纏到離散,當她還足夠幼稚,也足夠脆弱的時候,舉著情感的三角旗或別的旗幟在蒙特利爾附近,在大洋兩岸,在歐美亞諸地衝鋒。我一直沉默和觀望,仿佛很陰險,其實很無辜。我用偶爾的注視和自負的猜測,不離她左右,卻從未進入她的手臂半徑。即使曾經進入,那前後的事端變故,也讓我不知所措,越發退向邊緣,等待中心地帶傳出的消息。實際上,我越是遠離,就越為她擔心,越為她擔心,就越沉默。悶騷。沒料到的是,她的堅忍、仁愛、刻苦和聰慧原來都是真的,不但真,並且大量而強烈。這些能力和超能力使她在沒有日光的時候,可以自己生產日光。自力更生的日光勾兌了那些不為人知的寒冰,一舉殺傷了很多孤單,還解了愛情的霜,並緩了愛情的毒。我的沉默臉紅了,隻好靈機一動,偽裝成信任和洞察的智慧,以無聲勝有聲的嘴臉,觀賞她的笑哈哈和淚瀅瀅。

Helen的表情和情節在她的博裏,我每周一上。曾答應挨個玷汙,見湊上前七嘴八舌的人太多,就又食言,拿遠觀突出自己。節後上班,偶然救活了幾個以為中了病毒而死掉的文檔,其中有六年前給她的一首詩,至少樣子像詩。那詩的主題是一邊談友誼一邊裝可憐,看了令人發指。懷著羞慚登她的博,又見她淌了除夕的眼淚。我決定以債務人主動履行的方式,救活那個以為過了時效而死掉的文債。履行過程中,我發現自己的胸膛埋葬不了誰的臉,隻好用耳朵和嘴巴埋葬一首歌。最後,我想囑咐Helen,也囑咐自己,留一段日光在黑夜裏流浪,等到天亮以後,好去照耀某人眼眶裏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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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海倫 回複 悄悄話 有些人可能做朋友更長久。。。:)
心靈之約 回複 悄悄話 我眼淚都快出來了。真是才子啊。咋就失之交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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