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家鄉成都,人生三分之一,承載了最堅難和無奈的歲月。行腳成都,是老成都們敘舊的平台,過往的生活片段,常常引起鄉人的共鳴。
我分享了中學時的一個片段,回憶青蔥年華。
他們以該文投書國地杯,講述家鄉河流的故事徵文比賽。如同隨筆《祠堂街》,也曾被四川省《晚霞》雜誌刊載,我則隔洋興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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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石靈
作者: 華西車城
成都近郊的石靈鄉, 屬龍泉驛區。龍泉驛, 對於市區的孩子來講便是鄉下了。龍泉山, 對於成都平原來說, 它就是山區啊。
“吊你阿咪”, 是我們學會的罵人龍泉驛話。至今我也不知它的真實含義, 據說是土廣東亦或客家話。可見當時城市的範圍相當狹窄, 稍微走出去幾裏地, 就連話都聽不懂了。
石靈人民公社, 以前的名字更靚。叫青龍, 青龍人民公社歸華陽縣青龍鄉管轄。後來, 華陽、青龍相繼失守, 取而代之的, 是成都市龍泉驛區, 因為名字與金牛區青龍人民公社撞衫, 又因轄地內有石靈寺, 故得此名。文革時期又潮牌一盤, 改叫東風人民公社革命委員會。雖然地處東風渠, 但那個年代, 東風是最時髦的漢字。用此名的, 如過江之鯽。冠東風人民公社地址的郵件, 都不知該往哪兒發。後來, 改回石靈原名作罷。
石靈人民公社, 位於成都東郊, 距成都人常趕的西河場和大麵鋪不遠。境內最有名的地標, 要數東風渠。東風渠原名東山灌溉工程, 自都江堰府河引水自流灌溉成都市東部地區。一期工程, 北幹流入龍泉, 在石靈這一河段, 完全是人工運河。整整齊齊的河岸, 幾乎沒有水生植物, 與遍布成都的水網迥然不同, 叫渠不叫河, 在成都大概是唯一的。
人工渠道與自然河流的區別, 在於它的秉性。對於熟悉自然水性的泳者是最危險的, 東風渠是成都有名的“吃人河”, 每年夏季都會傳來市民溺水而亡的壞消息。文革時期, 全國最有名的溺水青年叫金訓華。當然, 他是英雄, 因救國家財產而亡。東風渠邊也有一位英雄, 叫易紅, 她卻是在我們分校學農期間, 因救同學而獻身。
東風渠旁邊的第三、四、五生產大隊, 就是我們中學擬建學農基地的地方。我們是建立分校的拓荒者, 第一批來到這裡。我們的任務包括打井和建乾打壘的住房, 為後人學弟學妹們造福。
中學建分校, 並不新鮮。而終極目標則不像現在, 既不是為了學校名聲, 更不是創收之舉。何況中學讀書是不收學費的, 學費即便存在, 最多也是像徵性的, 基本沒有因為學費的負擔而不能讀中學的適齡少年。
建立成都三中石靈分校, 是從建住房開始的。因為多、快、好、省的社會主義建設方針, 分校的住房均是土坯建築。最為關鍵的是土坯牆, 我們用龍泉驛富產的黃土混稻草節, 和稀泥, 再用碩大的木模, 製出大量土坯“磚”。這種磚, 體形碩大, 不用燒製, 曬乾以後, 每個都有四五十斤重。個兒小的男同學隻能和稀泥, 根本搬不動, 倒是有利害的女同學反而能夠扛動。用這種磚堆砌成牆, 木樁上樑, 竹竿兒成瓴, 再搭上稻草屋頂, 學生宿舍就建成了。室內裝修更容易不過了, 沿牆放兩排泥磚, 抱幾捆竹竿兒鋪開來, 厚厚的稻草墊上就是床了。當然, 是通舖。有點像北方的炕, 隻是下邊無火而已。中央吊一盞昏暗的煤油燈, 北風透過不嚴實的門板縫, 吹得它東搖西晃。我的近視眼, 就是那時在燈下看書時落下的。
學農, 還真是個體力活兒。我們除了搶收麥子、搶種水稻外, 還要負責為分校打一口井。不知後來低年級同學喝水時, 有沒有忘記我們這些打井人。一天農活兒下來, 人人累得半死, 回房往稻草床上一伸腿兒, 便能呼呼入夢。
我那會兒, 還有心思在燈下看書, 是因為逃過了打井、麥收和插秧。當時是班上的數學課代表, 公社要我去幫忙估產。那時候的數學應用題裡, 常有類似的問題。當然要活學活用, 立竿見影。用腳步丈量田埂, 用水平儀測量坡度, 然後拔下一根麥穗兒, 用手一搓, 數數粒兒數, 看看成色, 根據老農的經驗判斷出重量後, 再用一知半解的數學知識一算計, 畝產數據就出來了。至於最後打下了多少糧食, 我們也沒去核對過。估得準不準無人知曉, 不過還算是有理論根據的算過一算。比大躍進時候站在田頭, 雙手叉腰, 隨便一瞄就敢放衛星的領導而言, 我們的估產應該準確得多。
在石靈的日子, 生活是艱苦的。尤其夥食方麵, 一點不敢奢侈。我們這幫正長身體的中學生, 成天喝稀飯吃紅薯, 哪裡扛得住重體力活兒的消耗。那時, 一個月可以回一趟城, 每次從城裡回石靈, 人人都會帶些吃食歸來。我最愛帶回的, 是舅媽做的辣豆瓣醬。一個大玻璃瓶子, 裝得滿滿的。由於其辣無比, 平常總要吃上一兩個星期。可這裡的同學們, 就著白飯, 一頓就可以乾光。鮮紅鮮紅的辣油, 硬是沒有讓大家生畏, 一群餓瘋了的孩子。
三隊隊部附近, 有個雞毛小店, 兩毛五可買一個麻餅。不過, 從我們班住地五隊, 到三隊要走十來裏路。隻要是有吃的, 我們還是常來這裡光顧。
收穫過後的紅薯地裡, 同學們仍然要去低頭尋找那些漏掉的母子紅薯。就是那種很老很老的紅薯頭, 通常是社員們收穫後留下餵豬的飼料。我們出工前就要挖出好些, 放在燒豬食的爐灶裡烤, 下工後大家圍著大鍋台坐一圈, 腳丫都伸進鍋裡, 一邊燙腳, 一邊啃烤紅薯。那個香啊, 別提了。人一高興得過分, 就要捅摟子。不知哪一位腳後跟兒硬的同學, 一腳將那早該換代的鐵鍋踢了個洞。燙著燙著水就乾了, 直到火也被澆滅之後, 大家才發現。誰也不敢吱聲兒, 偷偷溜回自家被窩, 蒙頭便睡了。一日無事, 直到煮豬食的社員, 一狀告到老師那裡。清理階級隊伍的工作便在班上展開, 班主任講了, 不查出誰闖的禍, 大家都別想睡覺。一連幾天, 大家都提心吊膽的, 闖禍的同學, 終於沉不住氣, 主動到老師那裡自首了。大家才算鬆了口氣, 結果老師號召大家湊錢, 到城裡買了一口新鍋, 賠償隊裡才算完事。
三隊有個解放軍高砲連駐地, 平時軍人訓練打敵機。遠遠的田埂上, 有人手持飛機模型在奔跑, 這邊的戰士及時控製高炮機架, 瞄準、發射, 同時還要報出敵機的型號、飛行高度和速度。沒有實彈的演練, 隻有肉眼的識別, 砲兵個個都練成了千裏眼。說來也怪, 那些飛機模型, 絕大部分都是蘇軍戰機。米二麽、米二五、蘇兩拐、杜兩兩…… 等等。好像蘇聯紅軍是我們唯一的敵人, 大概美國太遠吧, 我們夠不著, 難得管它了。我們這群學生, 尤其男孩子, 一有空就想往三隊跑, 對軍事知識的興趣, 從來就是男生多一些。當然, 我們也搞軍民聯歡, 搞過幾場籃球友誼賽, “軍隊和老百姓, 咱們是一家人, 嘿嘿, 咱們是一家人……”, 部隊地方軍民魚水情。
我去三隊的時間比別人都多, 因為公社的廣播站設在三隊隊部。大戰紅五月期間, 公社的有線廣播是最忙的。各生產隊的好人好事兒和新聞逸事, 都是通過有線廣播送到地理幹活兒人們耳朵裡的。據說聽著廣播裡的插科打諢, 幹活兒不累。自幼善長朗讀, 我有幸被推薦去公社當廣播員。下地幹粗活兒, 又讓我逃過了。有時, 稿件要自己準備, 班上文筆好且又喜愛創作的同學, 就成了我的稿件資源。當然也有公社佈置的稿件要播, 最頭疼的, 要數計劃生育稿。其中的內容, 對於像我們這樣的青年男女, 還是羞於啟齒的, 可地裡的社員們, 最愛聽的恰恰就是這類東西。
當廣播員, 也不是想像的那麼輕鬆。熬夜, 則是常有的事情。有時候要到半夜一兩點鐘才能收工。三中派到公社的播音員, 還有另一位三班的女同學。收工後, 一道回五隊。十多裏路黑燈瞎火, 我們結伴而行, 也好彼此壯壯膽。東風渠畔夜深人靜, 一對青年, 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河岸上, 遙望初夏的天空, 繁星點點, 除了蟲鳴和青蛙在忙碌外, 還能聽見的, 也就是渠水流淌。勞累了一天的人們, 早就倒在不知什麼地方熟睡了, 寂靜的夏夜顯得如此恬謐。那時也不需要講究環境保護, 卻也沒有汙染。河邊空氣異常清新,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有女伴同行, 那種場境, 實在讓人留戀。
走著走著, 一條黑影, 哧溜一聲, 串出草垛, 迅速消失在深邃的黑暗裡。女同學驚爪爪叫喚著, 不由自主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同樣受到驚嚇, 我還得強裝鎮靜, 顯出應該的男子氣概。原來, 是被雙搶累壞的社員, 躲在草垛裡拽瞌睡, 被我們的路過, 打草驚蛇了。
離開石靈的日子老師一直都保著密, 不讓大家知道, 是怕分了心不好好乾活。臨走那晚, 老師讓人把油燈的撚子扯得老長老長, 整個屋子頓時明亮許多, 平時要省油的命令今天也不管用了。大家望著老師奇怪的表現也沒有能夠悟出究竟, 原來, 第二天一早我們要回家了。
如今, 成都石靈人民公社, 已不復存在, 此地的名字好像也改成十陵了。據說這裡有蜀王僖王陵、僖王趙妃墓、僖王繼妃墓、黔江悼懷王墓、懷王墓、惠王陵、昭王陵、成王陵、成王次妃墓、郡王墓等十個陵墓, 聽起來還是有點嚇人, 晚間別外出, 小心夜路撞鬼。
石靈, 再也不是鄉下, 交通四通八達, 早就是大成都的一環了, 估計客家話, “吊你阿咪”也沒人講了。石靈距天府廣場, 充其量十來公裏, 怎麼也不該是鄉下。隻圖生活安逸的老成都, 的確沒有戰略眼光, 早年在這裡購下十套二十房產, 還用愁吃穿麼 ?
荷姐,我是早點準備,知道遲早會眼力不濟,日後可以慢慢回味兒。
荷姐,我的川普拿不出來,是五湖兄以前介紹過的, Microsoft 自身帶的朗讀攻能。
菲兒啊,川普唱歌還能蒙一蒙,朗讀是斷然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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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豐富的好文,好奇誰在朗誦?
內容豐富的好文,好奇誰在朗誦?:)
我亂寫,他們拿去亂投,我都不知道國地杯是個啥。
沫沫筆耕不歇,很棒,退了休以後不愁沒事做。
換個開車的。或者去韓國,找個 plastic surgeon 給弄一下,又好看又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