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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草堂

(2021-01-24 16:22:38) 下一個

 

成都西郊浣花溪畔,有座不起眼的茅屋,因為唐代詩人杜甫的名氣,在我童年的那個革命年代,它,還是不起眼。

 

出了一環路就算郊區,五路公郊車終點站,青年宮,就是離草堂最近的乘車點了,從這裏到草堂大約還有三站路程,由於遠郊車的班次及少,到草堂的人,大部分都會選擇步行。

 

快到水電校前,一過橋,就有兩條路選擇,一是直行,至草堂後牆邊,再找機會斷牆處便可進入。一是左轉,沿浣花溪河流,可達杜甫草堂正門。

 

浣花溪,是一條很小的河,河邊有錘釣者,也有下河的摸魚人。草堂正門的浣花溪沒有修橋。隻有河中的竹籠裝滿鵝卵石,橫臥河底,水少時,渡河人便踏著竹籠過河。

 

長年累月溪水衝刷,破窟窿處則有石頭散落水中,我們曾經光腳下河,翻弄一塊塊鵝卵石,為的是捕捉那些青青的小螃蟹。

 

童年的時候,因為父親工作的四川省水電廳火電設計院,就在這斷缺土坯牆環繞,滿園古樹掩蓋,茅草房對過的田壩裏,一條伸向西方的郊區公路將他們隔開。

 

座落在郊外的設計院,其實是個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雖然理工男很多,學霸女也不少,縱然工程師眾,布爾喬雅也有,院內、鄉村,濃濃的小資情調,與城區內的市井民俗還是有些許不同。

 

與唐代著名詩人杜甫有染的草堂,自然也是知識分子們工作之餘最愛光顧的地方,既文藝、又方便、還清靜,它是設計院年輕大學生們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我的三口小家庭,晚飯之後,在父親的關懷下,總愛去草堂散步。學齡前的兒童在前邊田埂小道上亦跑、亦跳,不時轉過身來,向遠遠掉在後麵卿卿我我的父母大聲嚷嚷。童聲驚動了田埂邊的切貓兒,它們滴滴答答慌亂跳進沿著草堂寺土牆的護寺溝裏,我好奇地使勁跺腳,大聲喊叫,接下來又是一撥跳溝者。再貼近水溝仔細觀看,又發現不少小蝌蚪,趕快叫後邊的媽媽來看,真是現實版的《小蝌蚪找媽媽》。

 

一邊看蝌蚪,同時發現一段坍塌的土牆,我輕身一躍,跳過水溝,穿越破牆,媽媽有點發怵,爸爸腳踏兩岸,幫媽媽躍過水溝,一家三口,進入草堂 ......

 

父母其實比我早來這裏,早到還沒有我的時候。是一張老照片透露的秘密,父母在草堂曲橋,一座古塔前的靚照,是我所知道的父母結婚照。父親自然是文質彬彬,一付知識分子特有的眼鏡,區別他與大部分市民的不同,母親應該是既革命又文藝的女青年,束腰時代花格夾克衫,尤其是那根皮帶,你根本看不出她那時已經是公司的會計師了。

 

我的學齡前歲,草堂寺是十分親密的地方。我有記憶的童年夥伴,是這裏開始的,趙科、趙東、趙笠、楊青??很多年音信杳無,隻有那年,我和楊青要離開火電院隨父母東遷時,大家在草堂曲橋上的珍貴照片,沒想到我已經保留了五十五年。

 

剛上小學那年,我就成了脖子上掛鑰匙的孩子,不但有鑰匙,父母還為我辦了成都公交車月票。每天放學以後,便步行至猛追灣,乘五路公共汽車直達青羊宮,然後邁開一雙小腿奔回火電院,迫不及待地與趙氏兄妹們到草堂附近的田裏摘棉花草,回家煎出香噴噴的棉花菜餅,單等父母下班的那番誇獎。

 

還在繼續用草堂寺當晚飯後消食之地的時候,記得草堂寺有個茅草蓬,內有“少陵草堂”石碑,我幼年總是追問父親,這裏究竟是杜甫草堂還是少陵草堂,父親的回答早就忘了,長大之後,問題也已經不成問題。

 

工部祠,也是,別說官階不知,就連左讀還是右讀都是請教父親的傻問題之一。

 

其實杜甫草堂起眼不在杜甫,而在毛澤東。一九五八年,社會主義中國飄三麵紅旗,總路線、人民公社、大躍進。一次重要的中央工作會議在成都招開,出席會議的毛澤東到訪了草堂寺,全國上下都在鬧革命,唯有革命導師閑情雅致,偷閑拜會詩人。毛澤東一生喜愛杜詩,這草堂寺就成為了偉大領袖大躍進年代要光顧的地方。

 

“草堂”,兩個由碎青花瓷器片鑲嵌在紅牆上的大字,一直就是這裏的地標,毛澤東站在這裏的一張留影,讓草堂譽滿中國。

 

精心維護與修繕的這兩個字,引來千千萬萬民眾住足留影,盡管他們誰也成不了毛澤東。竟管離開中國幾十年,西洋生活也幾十年,一看到這不變的兩字,我就會想起成都和童年。

 

自從東遷,開始在水碾河一帶混社會,杜甫草堂似乎離我遠去,親情不再。它,變成成都眾多一般公園一樣,失去了它於我的特殊心靈之鏈。在東風路小學讀書的歲月,我們曾經拉練回到杜甫草堂。記得在正門前的林子裏,挖坑搭灶,美其名曰,野炊。

 

野炊的孩子們在這片林地喧嘯,人頭攢動,煙火燎繞,浣花溪水也讓餐後的洗鍋人給染黑了。杜甫草堂的韻味,淡泊與寧靜早己蕩然無存。我與同學們享受革命拉練的激情,卻失去了自己獨有的那座草堂。

 

作為陪伴外地親友訪蓉,或者中學同學搞活動,以及工作同事們,逛公園的必須節目,也沒有少來過草堂,作為成都人,誰家沒有幾張有關草堂的舊照呢。

 

前幾年,回家探望健在的老人,有很多次路過草堂,我卻全然不知,那座充滿親情的草堂,竟然如此陌生,根本無法理解草堂大門邊的小吃攤或其它商業店麵,為什麽會靠它那麽近,寺,在中文傳統意義上不是這樣的。

 

前幾天,有同學發了幾幅草堂近照,寺內似乎還有舊貌,雖然色彩奪目耀眼一些,但青花瓷片“草堂”依舊。隻是不知曲橋安否?少陵碑在?

 

草堂,在成都娃兒的成都歲月中,扮演過各種不同的角色,唯有童年,我的童年草堂,最讓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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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canhe 回複 悄悄話 我09年去過成都,杜甫草堂的書法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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