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叔與春日南郊

(一) 劉氏飄然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中國有傳言，老不看三國，少不看水滸。因為不在傳言之限，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讓我讀三國了。

母親娘家姓劉，漢朝大姓氏，讀了羅貫中，知道劉皇叔，怎麽都覺得有點皇親國戚的飄然。

漢朝末年，八竿子打不到邊，但按輩分排來，本是皇叔的劉玄德，幹掉劉璋自領益州牧。劉備當皇帝，建立蜀國，三分天下，定都西南，則是後來的事。

益州，就是我出生、長大的成都。談笑成都舊事，行腳成都舊地，就到了這南郊的武侯祠。

武侯祠，全國有很多，後人用來祭拜有名的超人，劉皇叔顧來平天下的諸葛孔明。蜀相諸葛亮，羽扇綸巾，是國人眼中的英雄，聰明、睿智、忠誠，集政治、軍事、管理才能於一身翩翩少年。輔佐兩代君王，後攤上個扶不起的阿鬥，鞠躬盡瘁，號封武鄉侯。

成都武侯祠，無論規模與內容，當屬全國之最。自然是後人研究曆史，以及諸葛亮本尊的好去處。然而，不知是否劉氏情結，我對武侯祠的興趣，則仍然是在武侯他老板，那位諡號召烈的劉備身上。

成都惠陵

(二) 喧主奪賓

位於成都南郊的武侯祠，咋一看，是紀念蜀漢丞相諸葛亮的祠堂，雖以武侯命名，然而，皇帝劉備才是這祠的真正主人，君臣同廟，隻是劉家對諸葛孔明的尊敬而已。成都武侯祠，的確堪稱三國教科書。

漢召烈廟，巨匾高懸祠前，勿容爭辯，已經說明武侯祠的主人是誰。進入主殿，雙手過膝，兩耳垂肩一臉皇帝相的劉備，端坐其中，左關羽、右張飛，把個桃園三結義的拜把子情，表現得栩栩如生。熟讀三國的人都知道，三人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義結雲天的氣概，卻最終誤國誤事。為了給關羽報仇，劉備目光短淺地將個人恩怨、兄弟情仇置於社稷之上，最終沒能一統江山。諸葛亮深諳其中奧妙，無可奈何，他也就是個外人，一個職業打工者而已。

沿正殿兩廂，三國人物依次排開，東廂龐統至程畿，西廂趙雲至馮習，文武精深，蜀國治國班底都在這裏了，遊人置身其中，就能體會到皇帝上朝時的那種穿越感。

細心的人會問，為何諸葛亮不在文官行列，關羽、張飛也不在武官行列裏。依愚之見，這就是不依製度而靠人情治國的典範，也凸顯孔明、雲長、翼德在玄德眼中淩駕於眾卿之上的特殊地位。

正殿之後，武侯有著自己單獨的殿堂，名垂宇宙，是他的匾額。諸葛亮拿鵝毛扇端坐其中，手上的鵝毛扇成為了後續各朝軍師們的標準配置。

曹操煮酒，“天下英雄，唯史君與操爾。”就把劉備嚇個半死，趁黑夜風高而逃。敢在皇帝麵前名垂宇宙，非孔明莫屬。華夏後人建廟、題匾之日，就有犯上的伏筆，但絲毫不減諸葛一片忠誠的形象。

孔明殿匾額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 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嶽飛手書的前出師表石刻，應該是一篇諸葛亮最最重要的治國論文，為了弱不經風的後主老臣一片忠心，溢於言表。

諸葛亮前出師表

原文收集於文革時期的中學語文課本，乃文言文教案範讀課文，沒有標點符號，很多人連句都讀不斷。但它卻是我最為欣賞的一篇，文革一代的中學生娃兒，能讀文言的少之又少，我少時閱讀大量古文打下的功底，也是學究型班主任國文教師欣賞的弟子之一。幾十年以後，仍能搖頭晃腦、抑揚頓挫、深情緩急、娓娓道來。

一次，在北美老鄉家做客，偶然看見他家牆上作裝潢的木柵出師表，竟然脫口而出，朋友十分詫異，我居然能朗朗上口。這與年少成都生長，常逛武侯祠有關。

“眀良千古”
“漢昭烈廟”
“業紹高光” “唯德與賢，可以服人，三顧頻煩天下計;
   如魚得水，昭茲來許，一體君臣祭祀同”
 “時艱每念出師表，日暮如聞梁父吟”
 “親賢臣國乃興，當年三顧頻煩，始延得漢家正統
   濟大事人為本，今日四方靡馳，願佑茲蜀部遺黎”
  “誌見出師表，好為梁父吟”
......

殿內楠木巨匾林立，眾多中國著名書法家的手跡懸於四周與高堂。典故不少。眀良千古就是一個 ，細心的人會發現，這眀不是明。四川自古多文人，成都是藝之沃土，奇特之處在於很 多匾額、題詞皆出自軍政官人之手，像吳英(四川提督，清 威略將軍)、劉成勳(四川省長，川軍總司令)、完顏崇實 (四川總督)、蔣攸銛(四川總督)、趙藩(四川按察 使)、馮煦(四川按察使)、郭沫若(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 中將副主任)、......等等，都有留下手跡，大概諸葛亮的羽扇綸巾表象之後的軍事雄才，讓川軍將領頂禮膜拜，武侯祠中華之靖國 ?

記得文革大亂開始收尾的時候，各地政府機構要重新運作，新的機構叫做革命委員會，四川省革委在毛澤東“四川很有希望”的指示下成立。言傳，時任省革委主任劉興元也來參觀武侯祠，毛主席要他看的匾額是這幅:
“能攻心則反側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 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早在一千七百年前，諸葛亮就為後人明示治蜀方略。

郭沫若題武侯祠

 

(三) 南郊公園

與武侯祠一牆之隔，卻是另一番天地，一條筆直的大道伸向遠處，道旁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卻是廣闊天空，中軸線頂端的紅色建築也顯得色彩明快。完全沒有森嚴殿堂的壓抑與曆史相連的厚重，新鮮和自由的空氣，仿佛要將成都市民從遠古拉回現實。

春天陽光明媚的時候，母親做好春卷，帶上油布，我們一家人愛來這裏過周末。大人在草坪上鋪開油布，準備野炊的食物。我則利用這裏廣闊的空間，左右奔忙，放飛自製的橡皮筋力航模木片小飛機，其樂融融。

航模材料是從上海少年宮郵購來的，在父親指點下，刀削膠黏自己製作的科技玩物，比當時娃兒們玩的打碑、滾鐵 環、攻城、鬥雞......，高大上許多。那時南郊公園的遊人並不多，就算我的飛機栽了跟鬥，也沒有安全隱患。撿起來微作調整，再行試飛，直到成功。

航模，也算是個工程項目，冥冥之中，有個先人注視著小孩子的一舉一動。

中軸線盡頭的後麵，有一個巨大的土堆，是赫赫有名的川軍總司令、抗日英雄、第七戰區司令長官、國民革命軍二十三集團軍總司令、四川省長、陸軍一級上將劉湘之墓。

劉將軍，大邑人，因帶領川軍出川抗日而聞名。又是一個劉姓人，注定本文要與劉皇叔連;又是一個軍人，注定本文要稱這裏為靖國。

武侯祠的軍政名人，或多或少皆有文藝與書法功底，而這祠側的劉湘確實沒有留下什麽筆墨證明其文藝細胞。但他留下了一所學校，一所四川最好的工科大學，一所全國聞名的重點大學。更沒想到是，放航模飛機的小孩，後來居然進了那所大學，從那裏畢業後進入社會。劉湘，是我們的首任校長。

南郊公園地處成都老南門，過了近在咫尺的一環路就算出城了，市區公交車在這裏就是終點站，再往南走，就得乘郊區車了。因為是城郊結合部，人流如織，每次逛完南郊公園回家時擠公交的陣仗，扒人頭、翻車窗的畫麵，仍然曆曆在目。

離南郊公園最近的鄉鎮，要數紅牌樓。當年到紅牌樓就算下鄉，逢場天我會與父親來這裏，北方叫趕集。記得當時這裏有家有名的種蛋雞場，銷售來航雞和巴白雞種蛋。我們買回種蛋，自孵小雞。文革逍遙派的工程師父親，整日無所事事，悉心指導我飼養家禽，防病治病，研究營養飼料。我家雞群日漸壯大，為我們清貧的餐桌，提供著源源不斷的肉食。

紅牌樓地區多林磐，就是川西民居最典型的竹林，傍晚一眼望去，薄霧罩地，農家嫋嫋炊煙，成都郊區的田園景象就是如此。

春日訪南郊，歸時晚了，就能看到這樣的成都......

南郊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