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西★車城
滿遭損，謙受益。
（七）紮根車城
回到底特律，再不像從前，真有點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感覺，財大氣就粗，馬上注冊三門課，這回有經驗了，學什麽不重要，拿學位並不因為你學會了什麽，我覺得自己已經會的東西就用不完，不需要再學更多用不完的東西。選了一位台灣教授，一位大陸教授，一位俄國教授的課，他們就是有口音，我也聽得懂，還不算自己這幾個月走南闖北增加的英語水平。結果證明，我是如此之高明，學習輕鬆不說，成績也特別好，真是天晴還遇豔陽天，芝麻開花節節高。
更好的消息接踵而至，在梅熙學院我謀得一份計算機中心的助理工作。這個梅熙學院是一所護理專科大學，離底大不遠。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經濟低迷造成底特律工業界萎縮，底大財源因此大受影響，由於私立大學沒有政府撥款，原本就靠大公司和富豪資金的底特律大學，與我當初去紐約打工時一樣，兜底兒空了，有錢的梅熙小魚吃大魚，合並了底特律大學，新校名改為底特律梅熙大學。因為合並發生在我們進校之後，畢業的時候，學校給我們這批學生兩個選擇，畢業文憑及學位證書，可以選底特律大學，或者是底特律梅熙大學，我選了前者，因為以後可能再也沒有底特律大學了，留個念想。此外還有個通用原則，就是老東西永遠比新東西更值得珍藏。
梅熙學院計算機中心的工作應該算是校內工作，不用擔心其合法性，之所以能夠得到這份工作，與我找工的經驗有關，那就是老板很重要，在紐約就嚐試過了。新老板，她是位台灣來的女生，對人熱情，作風硬朗，剛正不阿，英文也很棒，之所以她願意雇我並不因為我們會講同一種語言，多半還是看重我的能力，以及專業背景。計算中心除了軟件係統以外，更多硬件設備，我則精於此道。至於軟件係統，則由另外兩名來自次大陸的學生助理負責，大家知道，“挨踢”（IT）行業，就數他們人多。來自印度的侯賽因和來自巴基斯坦的漢都是底梅大學計算機科學專業的研究生，與中國學生一樣他們非常珍惜在美國的生活。漢說，在祖國他曾是空軍飛行員，身體特棒，他告訴我，在美國他每天隻吃一頓飯，營養足以等同他在巴基斯坦的一日三餐。
計算機中心老板的稱謂叫“迪瑞克頭兒”（Director）而不再是滿你幾兒，我的迪瑞克頭兒，對人非常友善，她很聰明，曾經聽她對人說過，眼前這些打工的學生，他們都是很有能力的人，別看現在這裏當助手，將來畢業以後的前途誰也說不準，山不轉水轉，在大底特律地區日後碰到的機會是很大的，到時候誰是老板還說不定呢，善待他們絕對是明智之舉。她善待我的實際行動，就是向學校申請為我加薪，雖然加得不多，但這一行為本身帶來的結果是相當好的。首先，在我眼裏她是位好老板，她知道欣賞我，工作中我一定會努力為她分憂解難。其次，長不長工資決定權在學校，但學校通過這紙申請看到了我的價值和能力以及領導的認可。工資最後還是沒有長成，學校要求至少工作八個月才能提加薪的事兒，而我才剛剛工作兩個月。後來找工作，她自然成了第一個給我寫推薦信的人。
假期，迪瑞克頭兒邀請同事去她家拍拖。她和丈夫那時還沒有小孩，兩人在底特律北郊擁有一棟巨大的別墅。住宅小區非常漂亮，她家的陳設也令人羨慕，臥室考究，有寬大明亮的廚房和設備，家裏居然有好幾個廁所，樓下還有個酒吧，客廳裏一架鋼琴特別吸引眼球。這是我第一次應邀到豪宅參加聚會，一位黑人同事彈起了布魯斯，大家飲酌她老公自製的雞尾酒聊天，小兩口這日子過得，頓時讓我覺得，哇，這該算是美國夢了吧。
家，溫馨的家，從來就是我憧憬的。它不在豪華與富麗，組成家的成員，才能使它更溫馨。妻子已經入境，團聚近在咫尺，住房已有眉目，我選中底特律北郊南田市一間平房，小平房坐落在一片樹林環繞之中，房東的二層小樓在前，後麵的平房是單獨建築，旁邊有自己的小停車場，再後麵還有個不小的私家後花園，既隱秘又寬曠，很適合居住。平房有一間不太大的臥室和起居間，廚房、浴室設備齊全，外加全套簡單家具。房租每月四百美元，算算兜裏銀子加上老婆在國內奮鬥又帶來些銀子，這種地方，我們住他兩三年都不成問題。
房東克裏斯托弗是位中年人，在底特律三大汽車公司的克萊斯勒上班，一人獨居。他十分愛好攝影和旅遊，尤其喜歡去中國，結交了不少中國女孩，他的朋友大部分是旅行社的導遊小姐，通過小姐們他認識了她們的家庭。他不無得意地向我們展示他中國朋友們的照片，還有他護照上密密麻麻的中國簽證和出入境印章。在那些年代，中國剛剛開放，外國人在中國的不多，人們對外國友人十分友好，雖然沒有私家車，每次他去中國，女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們總會想方設法搞到車子去機場接他，好像許多中國人也特別樂意交個洋朋友。作為回報，他就帶些國內少有的洋貨贈送中國朋友，還有放得很大的姑娘們的彩色美人照，要知道克裏斯托弗的攝影技術是不錯的，尤以人像攝影見長，在後花園裏她給我太太也留下一些不錯的照片。在中國，寫真和美人照都是後來從港台傳入而時興的，獲得自己美照的姑娘們那時應該算是非常前衛了。中國姑娘們對他的熱情給了他愛中國的理由，比照他回國時僅有冰冷的小車等候停車場的畫麵，反差是很強烈的，所以他的假期幾乎都用在去中國了。
有我們這樣的房客，克裏斯托弗先生很高興，他可以與我們聊有關中國的話題，誰知也曾心血來潮地想學習中文，我和太太自然成了他的老師，後來他買了台計算機還要我幫他安裝上中文軟件。他還曾經打算資助她喜歡的女孩子來美讀書，也幻想過要娶一個中國老婆，因為年齡的巨大差異，中國女孩開放的程度還沒到楊先生娶翁小姐的時代，直到我們搬走，這事兒也沒成。
我們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不知他是不是仍然去中國，現在的的中國也許會讓他失望了。
從紐約回來以後，這輛斯坦紮也就差不多了，終於有一天在路上趴下了，送到修車店一估價，要二千多美元才能搞定。隻好舍而棄之，叫廢車場來人拖走了事，我的第一輛車就這樣報銷了。
從南田市到學校上課沒有車是不行的，在校園內滿天飛的廣告中看到一輛便宜貨，一位台灣同學要離開底特律，四處轉讓他的雷諾，車身外觀油漆看起來還可以，這輛藍色小雷諾是前美國汽車公司（American Motor Corporation）與法國雷諾公司合作的產物，以質量低劣出名，而且它的手動變速器的設計也很奇怪，尤其是到檔極不好用，買的人不多，所以比較便宜，隨著AMC的銷聲匿跡，市場上再也不見其蹤影。這個AMC曾經是第一個到中國的美國汽車公司，中外合資北京吉普，就是它的產物。後來克萊斯勒收購了AMC，將它旗下的Jeep係列納入克萊斯勒的品牌。這樣，北京吉普的新合夥人變成了克萊斯勒，盡管這一合作並不成功，隻是後話而已。
花了七百美元，我買下這輛雷諾，日後的學習也就靠它往返於學校。開這輛車的時間並不長，它的低劣質量最終還是顯現出來，結果仍是修車的費用遠大於購車費用，不得已隻好放棄。
我還要開車去學校上課兼到梅熙打工，這種時候，太太的出行就靠克裏斯托弗先生，因為他不用上白班，就有時間帶我太太出門，買菜、逛街，有的時候他們可以去很遠的地方，像“珀特休倫”（Port Huron）、“巴特爾克裏克”（Battle Creek）等地，有些周末我們一起到附近的餐館共進早餐，不知不覺太太英語水平進展神速，他有很大功勞。
教太太開車是件頭痛的事情，每每興高采烈出去，臉色陰沉而歸，這恐怕不是我個人才有的體驗。然而克裏斯托弗先生解決了我太太學駕駛的問題，我照常出去上學打工，他居然願意用自己的車教我太太學習駕駛技術，某一天，太太告訴我她已通過考試獲得駕照，我的確吃驚不小。
世界真奇妙，不探不知道，很多年後我一起工作的一位同事竟然曾經是克裏斯托弗先生的老板。我們離開這裏是在我工作以後，女兒要來團聚了，我們搬到離公司更近的一處公寓居住，克裏斯托弗先生以降低房租來挽留我們，但是金錢已經不是我通篇談到的銀子銀子問題。有了工作，小氣與吝嗇便離我遠去，該還我本色了。
這次回到車城，學業順利，又有妻子廝守，生活得幸福愉快，很快就到最後的課程。做項目、寫報告都要靠學校的計算機，但是學校計算機房也有個王八屁股，十二點鍾關門，我隻好到有計算機的台灣同學公寓裏借用他們的計算機。先要等他們完成報告上床睡覺以後，我才能接著使用他們空出的機時寫自己的報告，忙完回家已是雞叫頭遍，跌跌撞撞開車回家倒頭便睡。妻子心痛，決定給我也買台計算機，可以在家寫報告，電子計算機！這種當年像神仙一樣供在設計院電算站的寶貝，我們也可以買一台？現實就是如此哦，花一千四百多買了台“盤停”（Pentium）486，3.5和5寸驅動器，20兆硬盤，512K RAM，了不得啊。價格不菲的“電子計算機”，對於我而言，全都是妻子的愛。
最後的學分，在底大這裏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為了不拖延畢業時間，經學院批準到外校去選課。為了按計劃畢業，走訪了離家近的勞倫斯技術大學，也走訪了北郊的奧克蘭大學，經過學校允許我到韋恩州立大學選了最後一門課。家有計算機，在別人家熬夜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同時，開始加入找工作的職業大軍隊伍。學位完成以後，要不要畢業，我們麵臨新的決擇，其實，就是要不要申請實習工作許可證的問題，實習證有效期一年，是為獲得學位的國際學生提供一個回國前工作實習的機會，對於學生身份的人而言，實習期滿就可以離境回國了。眼下還未看見經濟複蘇的跡象，就業市場不容樂觀，萬一找不到工作無法轉換身份，實習期一過便會失去學生身份，接下來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學成歸國，很多留學生都不情願這樣做，另一條路則是申請別的學校再接著讀學位，實際上就是賴在學校不出來，以觀經濟和就業市場的好轉，很多雙碩士、三碩士、雙料博士留學生走的就是此路，皆因身份的考慮。
英明領導老婆卻不這樣看，她高瞻遠矚地給我指明方向，斤斤計較，瞻前顧後，是成不了大事滴，你渾身是本事的人都找不著工作的話，那就是活該回去的命，沒有什麽好猶豫的。申請，我們義無反顧地遞了上去。說老婆英明不是恭維她，我拿到批準後的實習證日子，隻比我第一天上班早兩天，要不是及時申請，還來不及哩，說不定就錯過了這份工作也未可知。
其實在我畢業以後，曾有一位早些畢業於韋恩州立大學的同學邀請我去他新成立的公司工作，薪水雖然很低，但他答應幫我辦身份，這是非常誘人的許諾。剛畢業不久，便能夠自己開公司，可見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加入他的公司亦有創業的成分。這家公司利用與韋恩大學電機係的關係，聰明地申請並獲得了美國中小企業局為刺激經濟提供的扶持基金。我實在不甘心不試試自己的市場價值就去他那裏，讓他給我兩個月時間找找工作，兩個月後我再加盟，他倒也爽快地答應了。可是，沒到兩月我就得到了上麵的那份工作，底大另外的學友後來填補了我沒去的空位。
大學畢業之後十年，回到學校轉了一大圈，又鑽出這圈繼續當我的工程師，冤枉嗎？不冤枉，能過上現在的日子，一點都不冤枉。
來年春天，再次來到底特律大學參加畢業典禮，心情亦很激動，大學畢業時沒能將學士帽扔向天空，這回可以如願以償扔向天空以示慶祝了，留學之路帶我到了這裏，留學留到這會兒也該結束了。
又過了二十年，已是職業工程師的我仍然有顆年輕的心，學校不再是個圈，今天的學生已非昨天的學生，一切都不一樣，留學的故事似乎永遠也沒有完結，以後有時間，也許還會再續前緣。
我們這一代出國人，個人的目標、動機和出國方式各不相同，有人完全是趕時髦，在出國大潮到來之際，也自覺投身或者被浪卷其中，成為時代弄潮兒，這類人中，江浙沿海一帶的人俱多，他們有政策上的得天獨厚，還有觀念上的前衛，因而人數眾多。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自費留學生，北美的留學生活對他們來說還是很艱苦的，為了掙生活、掙學位，在勤工儉學的打工仔隊伍中，常常看到他們的身影，雖然為了取得合法的移民身份，他們要不斷努力，憧憬著未來美好的生活，他們是樂觀的。
還有另外一批人，則是有幸利用公費而來，除了在國家科研機關、大學的招牌下，美國大學為他們安排好入學的一切，像學費、住宿、國家分發的零花錢等等，很多人單靠學校的助學金就能生活得很愜意，不用擔心生活中油、鹽、醬、醋的瑣事，專心做自己的學問就是了。所以打工的人群中，極少看見他們。有太太來陪讀，再生它兩、三個小孩兒，不用受國家計劃生育政策的限製，他們的生活比蜜甜。也許是良心上的不安，在學成歸國報效社會主義的聲浪中，他們是最積極的一批人。當然，生活也不總是處處鮮花，就因為這一點，他們在申請綠卡的時候，不像其他的留學生，那般心安理得就是了，負疚感還在某些人心中存在。
與前兩類人比較，我的留學目標截然不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選擇，到美國就像早年的探險者，要在這裏開辟一片新天地，在這個自由的國度充分享受辛勤耕耘後收獲的愉悅，好好珍惜上帝所賜予的寶貴生命。從離開中國之時就意味著拔起了自己在那塊土地上的根，我不願做浮萍，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美國是我的選擇、我的新家，是我需要紮根的地方，在這裏生活的時間愈長，對她的了解則愈深，對她的愛愈多，從入美國籍的那天起，我的祖國就變成了美利堅合眾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