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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之路(六)

(2014-08-03 14:21:14) 下一個

(六)四川人在的紐約

去紐約的計劃,經過了縝密的安排,上海老大哥過幾天要去紐約看老婆,我的前同事博士畢業,在克利夫蘭找到博士後工作,希望我能去南卡幫她搬家,連底特律飛哥倫比亞的機票都寄來了。同上海老大哥商量後,決定我先飛去南卡幫朋友搬家,他隨後開我的小車來克利夫蘭匯合,一同去紐約。畢竟克利夫蘭在去紐約的順道上,看是天衣無縫的計劃,也會生出枝節來,接下去再表。

一切收拾妥當,我飛去哥倫比亞,拜拜,底特律。

老同事接我去了她的公寓,自她離開設計院以後,我們一直就有聯係,這卻是第一次重逢。她是設計院第一個出國的,當時就辦的移民,她父親是兩航起義的元老,國外有許多親戚。我的出國之路,有她不少指點和幫助。她帶我參觀了哥倫比亞,我們談到許多設計院的往事,她生化博士研究的項目非常令人敬佩,要知道那時DNA還是新名詞,人工合成生命是非常尖端的研究領域。我當時就想,要是突然哪天,諾貝爾獲獎者的名單裏,出現了她的名字,我是一點都不會覺得驚奇的。

呆了一天,我們將她的全部細軟打包裝車,我當司機,帶她離開南卡赴克利夫蘭上任。公司安排她先住旅館,再找長住的公寓。在旅館的時候,傳來上海老大哥的壞消息,他來克利夫蘭的途中,出了車禍,好在人沒事,卻將我的車子毀了。他非常清楚車子對於我的重要性,它是我紐約行謀生的工具。老大哥決定將車子拖回底特律修理,開上他的馬自達323前來克利夫蘭,讓我先用他的車掙著錢,等我的車修好再來換。雖然,我在克利夫蘭多耽誤一天,但暑期計劃基本還是照常,告別老同事,我們沿八十號公路直抵紐約。


紐約,紐約!還在新澤西的時候,就已經感到紐約的氣勢。親戚住在曼哈頓,我們從林肯隧道鑽過哈得遜河。一出隧道,便讓這裏的車水馬龍搞得手忙腳亂、暈頭轉向。單行道和一個接一個的紅綠燈,再加疾駛如飛的出租車搶著車道,東轉西撞好不容易我們才找到親戚位於斯陶文森特橢圓的公寓區。親戚退休前曾是政府高官,也曾銜至國軍中將,幾年前,這位老前輩回大陸省親的時候我們見過麵,他曾有意資助後代裏的能人留美,我那時還在做第三梯隊的美夢,很本不屑於留洋的事情。結果他到是資助了在北京的表妹夫,表妹夫最後還是海龜了事。現在我卻找上門來尋求幫助,老人還是很高興我的到來,家族後裔裏沒有幾個投奔自由的。他屬於頑固的國民黨老人,他的子女們雖然從小生長在台灣,美國受教育,但對共產黨比他要客觀得多。

長輩為我提供住所,解決了我很大的開銷,見我馬上就想找工作做的急迫心情,他很讚同。原來他老人的頭腦裏都是國民黨的宣傳內容,認為大陸的人都好吃懶做,還擔心我會賴上他。過了兩天,他帶我去了華阜位於東百老匯的職業介紹所,這樣的介紹所在華阜有很多,是專門的華人職業介紹所,雇主們都是紐約附近各州的服務行業,尤以餐飲業為最,找工的人幾乎都是華人。大家都不需講英文,懂廣東話、福建話則更有優勢。我們找到一家新澤西的小餐館,他們要雇一名送外賣兼打雜,月薪壹千包食宿,每周工作六天。我們覺得還可以,交了介紹費,聯係好雇主並確定了上班時間,便離開了鬧哄哄職業介紹所。

小餐館位於新澤西一個叫“塞德格汝”(Cedar Grove)的小鎮,由福建移民來美國的小兩口經營,湊巧也是女的要生小孩,生意忙不過來才請人,大概要不是這個原因他們也不會花錢雇人。小鎮的住戶比較富有,送外賣的小費也還可以,一月下來也能有個千把塊錢,食宿均不花錢,除去出車的油錢外,我的銀行帳戶裏,開始有白花花的銀子流入,休假那天我就回曼哈頓去看親戚,順便存錢。日子開始過得愜意起來。

餐館裏還雇傭了一位炒鍋,與我同住老板新房的地下室,因為是新房,地下室也很舒服,比底特律那間地牢好上百倍。這裏幹活並不輕鬆,除了出車送外賣,切菜斬肉也是分內事,五十磅的米袋背下樓去還是有點累人。這裏的人相處不錯,大家都以先生稱呼我,老板也很信任人,有次,他遞給我八千元現金,並告訴我他的銀行帳號和密碼,要我送外賣的路上幫他去鎮上的銀行存上,並不怕我卷款潛逃,他為何如此相信我,自有他的道理。

隻要心情一好,重活也不在乎。他有錢買新車的時候,還來征詢我的意見,林肯湯卡,梅賽德斯,還是新的本田阿寇銳,我們一起比較性能,六十碼加速,式樣等等,嫌奔茨顯老,他買了本田。有時候我們半夜收工以後,還要驅車到紐約皇後區他親戚家裏去打麻將,黎明時分方才返回,不過要到中午才開店門並不影響生意。

炒鍋也是福建人,有次下班以後要我陪他去趟費城對岸的“坎姆敦”(Camden),這是一個在新澤西出了名的恐怖城市。深更半夜,黑燈瞎火,車到坎姆敦,我們迷路了。在這座危險的城市的一條不知名的街邊,我拿著寫有地址的紙條,詢問一位半夜出來遊逛的非裔青年,他辨認著我手裏的紙條,我卻借著微弱路燈觀察青年。他帶著墨鏡的雙眼在紙條上轉來轉去,也不知他真能看見些什麽。身在如此環境,我居然也不知道害怕,真是憨膽大啊。好不容易,我們和炒鍋的親戚接上了頭,親戚遞給他一大包鈔票。後來我知道,這些福建來的偷渡客一般都沒有身份,無法在銀行開戶,當然他們也不願意開。十天半月地,便由有身份的親戚來取走他們的現金,以防不測。餐館不忙的時候,炒鍋給我講了他們的親戚如何給在美國有名的福清幫人販子交錢,他們是如何從福建偷渡香港,再轉機泰國,遠飛倫敦,抵達墨西哥,跨越美墨邊界,進入紐約的曲線赴美的故事。福建福清,中國大陸這個名不見經傳、不起眼的小地方,竟然孕育了不少海外我曾聞所未聞的故事。

老板娘回來不久,我便被炒魷魚。回到東北老匯繼續找下家。這次是家位於紐約上州“西切斯特”(Westchester)郡的“鬆鄔德”(Thornwood)小鎮裏正規的堂食餐館,這個小鎮才是真正的富人區。“普勒森維爾”(Pleasantville)、“瓦哈拉”(Valhalla)、“霍鬆”(Hawthorne)、“阿忙克”(Armonk)、“契匹胯”(Chappaqua)等附近的小鎮,都屬我的送餐勢力範圍,這個契匹胯因克林頓夫婦入住變得更加有名。我依然是送外賣,工資與上次相同,開車熟悉新的道路與環境。中午是最忙的時光,有時候光靠我一人送,完全應付不了,老板娘臉上明顯露出不悅的神色。

這家餐館的老板是一對香港小夫妻,看樣子並不是主人,可能是職業經理類的管理者。我在這家幹的活應該算是非常輕鬆的,不過中午除外。早上開店以後,我並不需要幹雜活,它們雇有阿米哥專職此事,有時就在地下室與大師傅聊聊天,大師傅是位中年上海人,看起來並不像是職業廚子,也許在國內的時候像我一樣,說不定是個教授或者工程師之類,總之我們比較談得來。美國真是魚龍混雜,不定哪天你身邊就有個名人,國內的名人,我後來見過不少,他們在這裏就是非常普通的人,本來嘛,社會就該如此。

老板娘看我不忙,心痛她雇我的銀子,總是想法找事兒給我做。一天剛上班,她遞給我一大疊餐館的菜單,讓我出去送到附近小鎮上的人家,臨行時,千叮嚀萬囑咐,菜單一定不能放進人家的郵筒裏,最好貼在人家的大門上。我老老實地照章辦事,送了不少以後,發現並不如想象的簡單,菜單不能放進路邊的郵筒,也不能像報紙一樣扔在人家的車道上,非得走走停停,挨家挨戶地發,雙腿一會兒就走酸了不說,汽車的油耗劇增,難怪郵局都要改用電瓶車。

看看剩下的菜單不多了,心想偷個懶,找了個垃圾箱,將剩下的全部扔了進去。我要開車找個偏僻的地方睡上一覺,很快來到一處墓地,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慢慢進入,這裏非常安靜,環境優美,風水寶地也,從山頭上一眼望去,鬱鬱蔥蔥,不見人煙,沒有喧鬧,仿佛與人世隔絕。停下車來,搖下車窗、雙腳從這裏伸向蒼穹,躺在車裏,望著藍天白雲,覺到是沒睡,卻想開了心事,想起了萬裏之外的親人,這會兒他們都在幹什麽,大概做夢他們也不可能想象我在幹什麽吧。留學計劃實施得不怎樣,但也不覺得山窮水盡,下麵的路還得走一步看一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兜裏開始有銀子流入,盡管轉身分的事情還沒有眉目,經濟壓力卻小了很多。何時能與愛妻團聚也是個未知數,畢竟結婚也五、六年了,還從來沒有分離過這樣長久、這麽遙遠。

鬆鄔德附近有不少大公司,我送餐就送進過紐約電信的大樓,還有百事可樂的樞紐,以及AT&T培訓中心,給他們送餐的同時,便睜大雙眼利用能進入大樓的機會探尋是否有我未來服務於這些大公司的跡象。附近一所大學也有學生訂餐,給他們送到教室的時候,感覺又不一樣,本該像他們一樣,一心隻讀聖賢書的,現在隻能是個跑腿的。

送過一陣子,附近的情況也熟悉多了,送餐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送的客戶也增加了,小費也多些。不過老板娘似乎並不這樣認為,他又雇了一個新手,這位與我剛來的時候一樣,笨手笨腳。更有甚者,他有時居然還會拎著沒送出去的餐回來,因為找不到路。人到是不錯,就是頭腦裏少根筋,老婆在附近的西切斯特醫院當住院實習醫生,他則是來陪讀的,應該不缺錢,不知是否軟飯不好吃,還是閑得慌,要來與我為伍。碰到他出錯的時候,老板娘解決的辦法實在是讓我接受不了。一是盡量讓我送遠的和難找的,容易找或者近的就讓他去送。要嘛就是讓我去給人家重送他拎回來的,這種情況,小費好得了嗎?我的送單量下降了,收入也開始減少,開始有點恨這人,為何不回到老婆身邊,跟這兒湊什麽熱鬧。

有天中午,照例很忙,在加油站補足汽油,出口處一長串小車被小鎮為數不多的交通燈堵在我前麵,我心急火燎要趕去客戶那裏,希望按時送到,能有個好小費。一位好心人提前停了車,留個縫讓我先行,還她一個手勢,算是謝謝,方向盤往左一打,剛剛探出個頭,說是遲那時快,一輛道奇邪豆,飛快駛至車前,趕忙緊踩刹車,一切都晚了,咣當一聲巨響,斯坦紮與邪豆親了個嘴。好在對方心急火燎地要去什麽地方,願意快速解決糾紛,我也有餐要送不敢耽誤。在警察來之前,我們私了,他告訴我要不是得到消息家裏剛剛有人去世,不會這麽簡單就算了。我們互相記錄下對方駕照信息,以便日後再算賬,他打開皮夾子讓我抄駕照,我立馬傻眼了,明晃晃的警察徽章道明他的身份,要不是家裏出了事,看來我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命。

送完這單回到餐館,老板娘早就在等遲回的我,嘴上數落著的同時,遞給我好幾袋要送的午餐,倒黴的我失去些克製,頂了兩句,然後乖乖出車。不順利的一天,就這樣接近尾聲,還有更倒黴的事情向我逼來,晚上關店門前,老板娘手拿一疊鈔票叫住我,算是給我結清工錢,明天不能來上班了。這是頂嘴的下場,也是將菜單扔垃圾桶的報應,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滿你幾兒的權威,手裏握著錢,出門的時候,我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畢竟這是一份不錯的工作,我給幹砸了。

回曼哈頓的頭幾天,沒有找到更好的工作,全國大學學生暑期打工大軍已經開進紐約,東百腦匯那邊也是人滿為患,提不出什麽好工作。我在家裏與老人一起做做飯,他安慰我不用著急,隻要勤勞總會有辦法。這期間,我們得空走了走親戚,老人有兩個女兒都嫁給了美國人,一個是法裔,一個是猶太裔,他們的混血兒女長得十分好看,不過都是偏西方的成分多些。他們都住新澤西,我們去走親戚的時候,順便就近參觀了夢寐以求的普林斯頓大學,我在校園裏留下不少照片,對普林斯頓小鎮上的小街、商店印象極佳。

周末的時候,老人邀約熟人在家打麻將,他的這些牌友都是有來頭的人物,過去在民國政府裏也算是官員之類。有些人思想開放,願意與我交流,而有些人一直痛恨共產黨,所以對大陸來的人還抱有偏見。

閑來無事,我參觀了位於曼哈頓的大都會博物館和自然博物館,收獲頗豐。沒錢也敢去賭場,在唐人街免費乘車到大西洋城,旅行社倒貼二十塊錢的賭注,我哪裏敢去賭,用賭注換了現金,供我享用午餐。除了賭場內的金碧輝煌讓人瞠目,眾多賭徒也讓人刮目,自知不屬於這裏,更喜歡外邊的海灘,況且正在這裏拍照的美國小姐選美也讓我趕上了,真是大飽眼福。這期間還去了艾利斯島,要了解美國移民史,一定要來這裏,這裏有自由女神,代表著世界上最自由的國度。

雖然在曼哈頓閑了幾天,但也沒白閑著,臨時在布朗克斯送送外賣,很多客戶是意大利裔。還有一個神經病叫了一單外賣,這是個真正的神經病患者,我送去的時候才知道客戶的身份,醫院的管理人員放我進去的,遞給這個不正常的人餐袋時,他拎著就走,手裏捏著錢也不給我,還是管理員掰開他的手掌,硬掏出他的鈔票付了帳。我到是看了出西洋鏡,神經病也可以打電話訂餐,真是個自由的國度啊。

這樣的日子我不能忍受,時有時無的收入危及我的暑期掙錢計劃,終於我決定再去上州的鬆鄔德試試運氣,畢竟在這裏我過得很好,錢也沒少掙。這次沒有通過職業介紹所,我自己介紹自己,在離上一家不遠的地方,找到一家更大的餐館,說它大不是吹牛,因為光是收錢的小姐他們就雇了三位。這次我長了經驗,不說自己是留學生,編了套橋段,說太太在外州上學,我想自己在這裏打它兩三年工,掙些錢花。我知道很多餐館不願雇學生,怕他們一到開學就會撂挑走人。由於我熟悉周邊環境,又是自帶汽車,加上他們的生意也很興隆,馬上拍板讓我先幹幹今天中午,結果他們很滿意,決定雇我。無疑我這次是找對了地方,餐館老板夫婦對待員工非常好,男的來自台灣,女的是從上海嫁到了台灣的,中午我忙不過來的時候,除了他們會抽調一個有車的收銀小姐也去送外賣,老板甚至親自去送。老板居然還將他收的小費給我,比較前麵那位真有天壤之別。

這一家雇了很多幫工,大廚二廚,炒鍋油鍋,外加抓碼,分工明確。專門有包外賣的一組人,我也算是有外賣經驗的人了,知道及時準確送餐對所得小費的重要性,這一切都離不開收銀員、炒鍋師傅、還有包外賣大姐的努力,缺了哪一環都要影響送遞服務質量,直接影響我的銀子進賬。所以我盡量與他們搞好關係。有時候收銀小姐接聽電話弄清地址耽誤了時間,我就跑到廚房央求大師傅掉包,插隊先出我的活兒,由於關係不錯,他們總是幫我。有時候除了送餐,碰到客人拍拖,還外帶小小服務一下,幫客戶設置餐具,點燃酒精燈,擺放好不鏽鋼餐具,往往客戶會多給點小費。

在這裏我仍然不用幹雜活兒,餐館開門營業前的準備階段,我主動到地下室,幫助包外賣的大姐做點準備工作,聊聊家常。大姐來自上海,兩夫婦原來也是大學生,除她在這裏掙現金外,丈夫在另一家餐館當大廚,也掙現金,不繳稅的話收入也是相當可觀的,她告誡我,完全沒有必要再回學校讀什麽淘神、費時、費錢的書,反正將來還是要找工作的,收入也不見得就多多少。他們倆口打算幹幾年,攢下錢來自己開家餐館,自己當老板。我雖然不敢苟同她的想法,但也沒有比她更好的理由不這樣,人各有誌啊。

這家餐館除了老板以外,員工們跟我一樣大都不住附近,而是住在紐約的皇後區,餐館有輛大巴,每天接送打工人員,其實就是公司的通勤車。紐約人一般自己都沒有汽車,特別是打工的人,很多人連車也不會開,反正有通勤車,他們根本沒有必要買車和學開車。我自然是不用坐通勤,每天下班後自己開車回曼哈頓。自己開車最自由,我喜歡走從來沒有走過的路,有點感受探險的刺激成分。上下班的時候,為了躲避付費公路,我最喜歡走彎彎曲曲的“索米爾公園”(Saw Mill Parkway)路,一天下班後,我決定回去時改走一條新路線,直接穿過赫赫有名的哈萊姆區。剛進曼哈頓等在一個紅燈路口,半夜還有帶墨鏡的人上來要替你擦窗戶,我趕緊開啟雨刷,具有經驗的人說這就是告訴他,不需要它的服務。有時候管用,有時候他照樣在你擋風玻璃上擦幾下,然後要錢,往往我便扔他兩毛五,趕快離開。進入哈萊姆便可以看見滿地碎玻璃,三三兩兩非裔青年路邊站著,夜幕下閃亮的紅燈一亮一條線,我警惕地四下察看,打算一有風吹草動便加速逃跑,管它紅燈不紅燈的。綠燈亮起的時候,一路綠色,隻要保持好車速,就會碰到一路順風的綠燈,在紐約開車開久了自然會總結出這個經驗。

一個電閃雷鳴的暴風雨天,我帶著一單外賣,急急匆匆地盤繞在彎曲的山間,快到客戶家的時候,一個急轉彎的地方,山水遄急之處,車輪打滑,直接就撞在馬路牙子上,輪胎爆裂伴著雷電的聲音,山水被阻擋之處濺起尺來高的浪花。斯坦紮一動不動地趴在了路邊,下車察看之後,趕忙打開後艙,準備更換備胎,臉上身上早已汗水雨水混流,緊張與著急全然不顧這糟糕的天氣,隻想趕快換好輪胎送出這單外賣。下著下著螺絲,忽然覺得雨停了,揮手擦了下臉,發現雨並沒有停止,一位中年人正撐著雨傘為我避雨。原來久等外賣不至的他,透過窗戶看見了我的窘況,知道這車裏一定有他等待的美味,於是出現了為我打傘的一幕。我換完車胎,他拿到美食,給我二十元小費,我身上冰涼冰涼,心裏卻暖洋洋的。

過這次暴雨之後,我的斯坦紮真的出了問題,離合器套管撕裂,鋼絲有時會卡在那條縫裏,導致離合器不能分離引擎與傳動裝置。等紅燈的時候全靠死踩刹車,可車子還是緩慢前移,所以遇紅燈時老遠我就開始停車,夠危險的。我自己試圖修理,鑽到車下修過幾回,開不了兩天又出問題,實在無能為力。到曼哈頓的修車店一檢查,維修費兩百,雖然有點心痛,但親戚說你沒有選擇,它是掙錢的工具,想想也是,硬著頭皮讓他們賺走兩百。

既然要修我就真的想好好拾到拾到這輛車,休息那天,開車來到布朗克斯一個“強克雅”(Junkyard)。進門便問有沒有我這車型的輪胎,場主說你自己去找,出門時再算錢,我開著車在裏麵慢慢尋找,終於有一輛不同顏色的斯坦紮趴在那裏,我急忙上去,揪下他的四個輪胎,臨走發現後邊的喇叭完好,連忙拆下來往我的車上一安,正好填補多年來這斯坦紮賣主拆走音響時留下的兩個大洞,順手從儀表盤背後拔下幾個繼電器,以後說不定有用。出門的時候,連輪帶胎場主收我二十美元一對,繼電器和喇叭他看都沒看一眼,這趟尋寶簡直值透了。當然布朗克斯的廢車場也不是隨便就可以去的,這種破地方不亞於曼哈頓的哈萊姆區,十分危險,與電影裏看的鏡頭沒有兩樣,敢去那裏就要冒被搶的風險,這也是窮學生的一種經曆,人一窮啥事兒都敢幹。

與打工的大師傅們搞熟以後,他們知道我單車回曼哈頓,幾位月薪二千美元現金的炒鍋大師傅便與我商量能不能坐我的車回紐約。不是因為坐小轎車比大巴舒服,而是每天下班後,大巴要等人齊才能發車,女工們下班後梳洗、收拾的速度太慢,他們不想久等。他們答應每人每次給我五美元汽油費,補助我繞道皇後區耽誤的時間與裏程,四位大師傅一次就是二十美元,基本上解決了我每天跑車的汽油費,他們則至少提前一小時到家,這就是眼下時髦的所謂的雙贏啊,我們那時就知道並且實施了。

原計劃就是他們可以早回家,可是計劃還是不如變化,這個變化就是我們回家的路上,要經過洋基賭馬場,有人提議是不是刹一腳,因為我們下班後經過這裏時,正好有最後一輪賽馬,結果除我以外,一車賭徒異口同聲讚同,我不好掃他們的興,況且出外賣活兒快還要依靠他們。就這樣,以後他們每天都要來賭最後一輪賽馬,輸了的時候大家一言不發我們登車回家,贏了的時候興高采烈,五十八十的獎金給我一份,這份額外收入讓我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斯坦紮還為我掙另外一個額外收入,與我同一天休假的大師傅想學開車,要我教他,我們就來到羅斯福高架路下邊一段有空地的地方,我收每小時二十美元的教學費,一次兩小時,他非常滿意,我則要冒車被撞壞的風險,當時一心就是掙錢、掙錢,一天當做二十年,拚命也要拿下完成後期學業所需的資金。

兜裏的銀子漸漸多了,紐約這段時間有我最愉快的打工經曆。無論如何這些都算是不務正業,早些辦妻女來美團聚才是我夢寐以求的。這時,家裏來信了,辦簽證需要一份學校的證明文件,為了這紙證明我必須要回校一趟,為了不耽誤這邊打的工,事先與學校聯係妥當,一大早便驅車上路,連尿都沒撒一包,一口氣奔回底特律,拿了證明後在上海老大哥家裏胡亂吃點東西,又一口氣開回紐約,一千三百多英裏的連續駕駛,以後我再也沒幹過。

老婆獲得簽證要來美國探親的消息傳到我耳裏的時候,我還在這家餐館打工,兜裏掙的銀子已經足足能夠完成學位的開銷了,我可以在九月份開學前趕回底特律,一方麵不誤秋季學期報道注冊,另一方麵也該花些時間,找找一個合適的住處迎接老婆的到來,我決不想讓老婆住在底特律。

算好時間,老婆到了舊金山在朋友家暫歇的時候,我開始思考如何向老板請辭的事情,攤牌以後他們以為我嫌工錢太少,讓我開個價,希望我能留下,其實我已經非常滿足他們這幾個月來為我提供的一切,但是又不願意告訴他們實情,不願意戳穿自己以前編織的謊言。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執意要走,讓他們非常失望,對於幫助過自己的人來說,這樣的回報無論如何也是讓我非常內疚。好多年以後,利用休假的機會我特意帶領全家專程來過這家餐館,這個為我完成學業的財源之地,原想見見老板,以表達感恩之情,可是餐館已經易主,他們夫婦也不知去了何方,這就是人生旅途上所謂許多的遺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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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風中的葦絮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特別好!很感動,太不容易了,美國給了可以我們奮鬥的自由,雖然不容易可是我們都走過來了。祝福車城兄及全家。
華西車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葉根' 的評論 : 沒有特別含義,僅僅是個喜歡的好萊塢明星而已。
葉根 回複 悄悄話 樓主有經曆,寫得不錯。在博客上用了個外國人的頭像呢,有什麽含義嗎?
livinghere 回複 悄悄話 樓主的經曆反應了我們那一代留學生的經曆、奮鬥精神,記錄下來非常有意義。支持。
樓主是一個非常努力,而又懂得感恩的人,以後的成功是意料的事情。
家人的來到,想必樓主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畢竟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容易多些。苦盡甘來,可喜可賀!
花果山莊主 回複 悄悄話 真不容易,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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