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通信地址,趕快寫信回家,搭起通訊橋梁。每分鍾三塊多的電話費太奢華,寫信,是我能夠負擔的唯一而不是之一的通信手段,也是我眼下最想幹的事情,到美國已經一個多月了,還未與家人聯係過,他們一定還在擔心,正闖蕩海外的遊子前景何如。沒有我的日子裏,一家老小過得如何,妻子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初到美國沿途及現在,眼花繚亂的經曆,就想趕快與妻子分享。讓她知道這邊的人與事,讓她知道留學生活萬花筒。
信就從同屋的室友寫起,與什麽樣的人朝夕相處大概是最重要的。
管房的經理也是底大留學生,早幾年來自北京,他的課大概修得差不多了,加之趕上了六四綠卡,可以合法打工,依我觀察,他每天忙碌打工事情花的時間遠遠多於上課,據說作為管房經理,他的工錢就拿房租抵,所以不必交房租。眼下美國經濟不景氣,找工作非常之難。很多留學生為了保持留學生身份,願意呆在學校不畢業,有人讀完一個碩士,接著再讀另外的碩士,也有連博士都讀完了,再又讀其它碩士。這位同學不用擔心身份問題,每天按時打工,慢慢讀書,他是我們當中過得最滋潤,活得最瀟灑的一位,令人羨慕不已。
二樓的上海姑娘,個頭高大,年齡較小,大概也算是比較富裕的室友,她不斷消費的時令新鮮水果,比同屋的人都多得多,樓上那間的房租好像也是最高的。至於她讀什麽專業記不太清,應該是計算機科學。那時國內出來的文科畢業的留學生,麵臨找工作的需要,大都改學這個專業。她年輕人緣廣,不時有男生上門找她,也不知是想與她談朋友,還是隻想照顧她。記得有個小夥驅車幾百英裏,每個周末要從喬治亞州趕來,非常有毅力。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姑娘最後便從了他,雙雙去了喬治亞。
地牢裏住了位杭州來的小夥子,在中國的時候有個令人羨慕的好工作,出國大潮洶湧、經濟高速發展的誘人前景,催促他棄工學經濟,掙個經濟洋學位歸國便能大展鴻圖。哪個年輕人沒有理想呢,那時不叫海歸,然而他其實早就看到了今天。我們同屋的七個人,隻有他具有工科背景卻不學工科了。底特律大學高昂的學費,到底還是把他趕走了。第二學期結束的時候,他去密西根大學考了個米勒布,申請了東密西根大學,轉學走人了。樓下地牢裏住著一位讀化學博士的上海大哥,為人謹細、低調,在學校拿到助研的資助,經濟比其他人寬鬆。當與他熟識、成為朋友之後才發現,其實也是慷概之人,一掃精明上海人給我的舊念。在我資金告罄,最困難、最沉悶的日子裏,他主動幫我減去思想上的壓力,私下裏親口告訴我,萬一不行了,靠他那點助研費,總能幫我渡過難關。我未開口求援,他卻能夠省視出我的窘境和需要,以及男人的麵子,主動提供經援,他並不會對每個人都如此的,我心領神會,雖然我並未走到那一步,這樣的朋友,我會珍惜一生。老大哥的老婆已經獲得簽證,即日便要來底特律陪讀,地牢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太太住的,在同一條街,找了一間像樣的,他要搬出去。他空出來的地下室,立馬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房租狂降至每月六十五美元。這房間很小,剛好放下一張垃圾日撿來的席夢思,此外就僅剩落腳的空間了。我毫不猶豫搬了下去,騰出好房間,留給有錢人。
我地下室房間對門住的是另一位上海女孩,以前在國內學的是文科,現在底大讀計算機科學碩士。她選的計算機操作係統和數據結構兩門課,與我第一學期選修的相同,因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比別人都多,上課、做作業、查資料、搞課題、編程序,校園裏時常看到我們成雙出入。她比我早來底大熟悉校園和師資,認識不少同班的同學,多少對我的學習有所幫助。我在編程方麵有堅實的工科基礎,調試程序的經驗,對她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資源。我去紐約打工回來以後,她已經不在這裏了,也不知她是讀完學位畢業了,還是轉學去了它處。
地牢裏的最後一位,來自安徽,在機械係讀博士,平常不太言語,除了學習就是打工,好像他在學校實驗室也有一份助研工作和相應的資助。總之,他是屋裏相處時間最少的一位,他使用時間的效率是我望塵莫及的。
以上同學皆是我第一學期的同屋,印象非常深刻,我們在這小屋門前有張合影,記錄下了大家在底特律大學留學這段相處的日子。從第二學期起開始人員變動,陸陸續續進出了幾位新人,那時我在外的時間也多起來了,對他們的印象不如前邊的深了。
剛搬進瓦潤頓這天傍晚,風風火火衝地進來一個人,說是來找我的。十分奇怪,在底大我沒有任何熟人,也不可能有人認識我。原來這位同學是來找我這位四川人的,他聽說這裏來了個四川人,上門認老鄉來了。可能,底大四川人太少吧,我們的四川話交談,顯得特別親熱,嚴格說是重慶話。他是重慶人,重醫畢業多年,國內已當上主治醫生了,出國潮把他給撂這兒了。天黑以後,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出去接個人,是位打工的同學,剛剛買了輛二手破車,需要練習駕駛技術,請有駕照的重慶同學開著這車去餐館接他下班,順便自己練習駕駛回來,重慶同學坐在旁邊當陪練。我沒有拒絕,能有時間出去到處看看,認識認識人沒什麽壞處,乘坐黃司機的車子,夜遊底特律,危不危險到是沒有考慮過。
重慶崽兒在學校醫務處想法混了個差事,算是有些收入,堂堂主治醫生,在國內的幾年裏接觸的病例少說也是成千上萬,可謂經驗老到,在校醫室工作實在是大材小用。不過本事再大,要在美國行醫,那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談醫療係統的考試、執照、醫院實習,光語言就是大問題。他老兄英語需要惡補,在底大正學著英語哩。不知最後有沒有繼續醫學,也不知是否轉學最時髦的計算機科學,後來轉校去了韋恩州立大學我是知道的。
安頓好的第一個周末,有同學來約晚上去近郊的梅熙高中參加一個國內名人的報告會,我還在倒時差不是很感興趣,可聽說此人乃方勵之教授,就動心了。方教授在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心裏,有很高的威望,雖然我們不屬於那批熱血青年,但他的名字還是知道的,官方報紙經常會出現他的名字。到了會場才知道,聚會和講演是由當地台灣人主辦,不過辦得不錯,組織協調都很到位。隻是我聽了講演之後,方教授的形象與我的想象大相徑庭,應該說在我眼裏,他天生就不是個演說家,這是搞政治的致命傷,不懂國內的熱血青年們為什麽會如此多的成為他的粉絲,也許大部分人就沒聽過、見過他的演說,隻是人雲亦雲地詐傳罷了,也許他寫的東西不錯,不過我從未讀過,沒有資格評說。
學校周圍的環境是惡劣的,不安全的事情時有發生,經常聽到留學生出事的消息。同屋住的杭州同學,打工的晚上,在中餐館就遇見過兩次搶錢事情,那天當他兩手托盤從廚房出來給客人上菜時,一支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腦門,原來有人打劫,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直到劫賊逃之夭夭才回過神來,這樣的經曆在同一餐館,他竟然碰到兩次,後來不久找到了別的生財之路,再也不敢去那家餐館了。
這時候我與在紐約的遠房親戚有了聯係,長輩特意寄來兩百美元,要我買台電視,通過看電視以提高英語水平。兩百美元可幹很多事情,幹嘛非要花在電視機上,這種消費我並不需要。不過,我還是按照老人的意見,買了一台RCA牌子的電視機,為的是對得起老人的善意,以後我才明白,看新聞是提高英語聽力的捷徑,老人是如何地正確啊,這台老掉牙的電視機如今仍在我家留著。開始看美國很紅的頭兩個節目就把自己嚇傻了,一是快嘴傑棱婁(Jay Leno)的夜間脫口秀,台上台下笑聲一片,我坐電視機前半天都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大家笑些什麽。再一個就是傑帕蒂(Jeopardy),主持人阿裏克斯提出的問題根本來不及聽,搶答者的答案我還沒有回過神來,下個問題又來了,更別說像今天一樣可以參與搶答了。英語太難了,恐怕永遠也聽不懂這樣的節目。雖然這樣想,但還是堅持坐在電視機前不挪窩,希望流逝的時間仍然可以在我如岩石般的聽力上,漸漸衝刷出些痕跡。講到語言,這便要引出了我在美國大學正式學習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