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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牌故事:鷓鴣天與鵲橋仙

(2008-03-01 17:43:51) 下一個
詞牌故事:鷓鴣天與鵲橋仙 (作者 阿夏)

這是我最早就想寫的一個詞牌名,隻所以遲遲不能下筆,是因為我要找一隻鳥兒來和鷓鴣相配,更關鍵是鷓鴣天這個名字在腦中引起的聯想太過牽絆,而那個以《鷓鴣天》聞名的相國公子更是好象欠他的情一般,不能輕易言說。

我對四川三州尤其是阿壩和甘孜裏的景色,一直有著無可救藥的向往,仿佛有魔咒吸引著,一去再去。記得有一年,到阿壩去看紅原和花湖,路上要翻越一座名為鷓鴣的雪山。因為詞中有此一名,所以對這山也有了些好感,似乎那是一座多情的山。五月的鷓鴣山,海拔4400多米的埡口一片銀白。風吹得人站不住,雪線以上幾乎沒有植物,隻有一些低矮的頑強的小草,天空是耀眼的藍,抬頭望去,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山頂有藏民推積的尼瑪堆,經幡飄揚。沒人知道為什麽這山有這樣一個名字。那種羽色黑白相間,以叫聲聞名的鳥兒也不產在這寒冷的藏地。想來應該是一個音譯吧。

其實在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人的思維無論如何是不會糾纏在宋人的長短句裏的。這之間的落差太大,那些溫暖的傷感的閃爍著金子般光彩的詞句跟這座聖潔神秘亙古的山實在沒什麽關係,可下山的路上,腦中卻揮之不去那些句子: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雲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

終易散,且長閑,莫教離恨損朱顏。

驚夢覺,弄晴時,聲聲隻道不如歸。

這山上山下是如此不同的兩個世界,這心裏心外是如此難辨的兩種情緒。心隨雲走,在時間的另一端,在世界的彼岸,殊途同歸,吾與誰歸?

無端地,《鷓鴣天》於慣有的感傷哀怨之外,更讓我讀之有難解的蒼茫與絕望。

《鷓鴣天》詞牌來自一句唐詩“春遊雞鹿塞,家在鷓鴣天”,隻是關於這句詩的作者曆來難辨,有鄭隅、鄭嵎、鄭山禺等幾種說法,應該是當時人記錄的筆誤。不過在唐代,詩中詠鷓鴣的本來就很多,不說那個有“鄭鷓鴣”之名的鄭穀,就是李白都曾自比鷓鴣,“我似鷓鴣鳥,南遷懶北飛。時尋漢陽令,取醉月中歸。”

鷓鴣鳥是一種生長在南方的喜歡溫暖的鳥。晉人書中就有記載,說這種鳥喜歡朝著太陽飛,又叫“隨陽鳥”,發出的叫聲就像在自己呼喚自己。這當然是人們的想象,古人想象力比我們豐富生動得多,他們說鳥有鳥言,它們不僅說自己的語言,而且還會說當地人的方言。所以一種鳥在不同的地方會有不同的叫聲,也有不同的名字。隻是現在的人越來越孤獨了,隻與機器對話,再聽不懂鳥語了,不過就算聽懂了估計也沒有什麽好話說給人聽。鷓鴣在唐詩中的意象主要體現在心性向陽和樂聲《山鷓鴣》的婉轉淒惻上。唐時的樂曲《山鷓鴣》,應該是笛子一類的吹管樂,南國民間樂曲,笛聲清越。最喜歡聽鷓鴣曲的應該是晚唐的許渾,他為鷓鴣曲寫了許多詩,像“南國多情多豔詞,鷓鴣清怨繞梁飛”“金穀歌傳第一流,鷓鴣清怨碧煙愁”等都是描寫這種樂曲的。不知道為什麽薑夔在《宋史樂誌》裏說它“沈滯鬱抑,失之太濁”。再後來興起禽言詩,更有人將鷓鴣的叫聲形容為“行不得也哥哥”,這完全是將人的感情加在鳥身上,這鳥兒不複是它自己了。

《山鷓鴣》因為是笛曲似乎不太適合在樂坊酒肆填詞演唱,所以唐五代並不見有詞作,到了北宋初年,才仿佛一曲笛音禦風而來,高雅風致、清靈悠揚直入那些風流才子的寂寞心靈。離愁別緒,感懷身世,一股淒涼哀婉的風迎麵吹來。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拌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晏幾道是宋初重臣晏殊的小兒子,心性高潔,為人重情,人皆謂癡。不與達官貴人來往,與官場無意。連蘇東坡上門求見他都不見,說當今朝中的這些得意之人一半都是我家舊客,沒空見。骨子裏有自我放逐的意味,連科舉都不去參加。後來家道中落,他也安貧若素。仿佛冷眼看世情,一副柔腸隻為那些水樣清靈的女兒。上麵這首《鷓鴣天》總讓人想起寶玉和晴雯,公子多情,女兒薄命。“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千載之下,這樣的句子,殺傷力絲毫未減,繁華與淒涼,同心而離居,思念的利軔在時間深處閃著溫暖的光,有時侯甘願被它一劍斃命,死在那甜蜜的回憶裏。

晏小山填了許多首《鷓鴣天》,題材類似,但秀句異彩,每首都動人。我想這是因為他情真吧。

填《鷓鴣天》的詞人很多,幾乎是有宋一代最流行的詞牌名之一。賀鑄、辛棄疾、李清照、薑夔,後來的元好問都有很多詞作。賀鑄因為有一首著名的悼亡詩裏有“半死桐”三字,所以這一闋也有此名字,還有叫“於中好”的。因為太愛小山,幾乎不想錄其他人的,但辛棄疾這首也很清靈,比另一首“壯歲旌旗擁萬夫”好多了: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欄幹不自由。

好了,讓我們放飛鷓鴣這隻傷情鳥吧,就像江南絲竹中的那首著名的《鷓鴣飛》一樣,結束在歡快振翅的悠遠中,那本是一隻雄健高遠有英氣的鳥兒,千百年來它也憂傷夠了。讓我們看看另一隻帶給人喜悅與溫情的鳥兒吧,喜鵲,自從為牛郎織女搭了那座最浪漫美妙的橋,中國人就愛上了它們。在唐,已有詩人多番詠歎。到宋,填過《鷓鴣天》的歐陽修創製造了《鵲橋仙》:

月波清霽,煙容明淡,靈漢舊期還至。鵲迎橋路接天津,映夾岸、星榆點綴。
雲屏未卷,仙雞催曉,腸斷去年情味。多應天意不教長,恁恐把、歡娛容易。

牛郎織女的故事在漢代已十分流行,鵲橋是最有古中國情調的詞之一。古人參照天象而創美麗神話,每一顆星都有故事。這是古人與天地目結神合的靈感,可遇而不可求。歐陽修這首詞沒有脫離相見時難別亦難的舊意,這一闋是專為等待秦觀的到來: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觀、小晏都是千古傷心人,“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真是說的不錯,真正好的詞不用一個典自己就能成經典。若將古往今來的情詩排列一下,這一首永遠都會在排在前十名。隻是後來被人念得太多了,錦繡句子從無數口中出,更難免被浮滑浪子做了始亂終棄的煙霧彈擋箭牌,可憐癡心女子縱使不滿足也沒有辦法,總不能都像朱淑真那樣大膽地喊,我就要朝朝暮暮。所謂的“刹那即永恒,隻要曾經擁有”,真是談何容易,說來騙人騙己。

秦觀這一闋更是貼合了詞牌名本身的含義,後人因為喜歡,也有直接把它叫作《金風玉露曲》的。

詞牌中喜鵲出現了不隻這一次,在《鵲踏枝》中我們已經聽聞過它雀躍的啼聲,隻是喜悅歡暢從來都不是詞中本意,幽遠靜美,淺吟低唱的歌聲中,憂與愁與生俱來,何關天地,更何況春去秋又來,鳥鳴花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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