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1)
我和萍姐慢慢步入急診室，美國這裏的急診室和中國城市醫院裏的急診室有些不同，那就是，病人進了急診室等於進入各自的單間，病人彼此是互不相見的，一個診室一個病人，並且隻能有一個人陪伴，所以顯得特別安靜。看著萍姐麵容憔悴，聲音沙啞，有氣無力的樣子，我也不想打攪她，輕聲說道：“你很累了，躺著睡一會，如果護士來了，我隨時叫醒你。”萍姐點點頭，自己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診室空寂，我望著這眼睛大大，卻瘦得可怕的女人，回憶起去年的一些舊事。
去年夏日某天我下班得比較早，妻子一見到我就臉帶不安地告訴我：“我今日去萍姐餐館，發現她最近瘦了許多，和原來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人。我還故意開玩笑說‘你減肥成功啦？’ 萍姐說，‘病了一個月了，還有咳嗽，偶然痰中帶血，瘦了好多。’其實我覺得她這次病不是好兆頭，但我不敢對她說‘那味野’，你最好去看看她。”
“咳嗽多久了？有無發燒？有胸痛嗎？痰是什麽顏色？”我連著不停地追著問。
“聽她說咳嗽差不多一個月了。沒發燒，也沒聽她說有胸痛。但有喉嚨痛、癢，一癢就咳嗽。初起幹咳，後來有白痰，隨後是粉紅色的，就是淡淡有點血絲的樣子。”妻子答。
“她有去看醫生嗎？”
“一直沒有看醫生，你知道她沒有買醫療保險，輕易不會去看醫生的。而且她自己是醫生，她覺得是過敏，吃的就是抗過敏的藥，還有止咳藥水吧？！”
“是啊，在美國看醫生光是初診掛號就要120美元，驗血、胸片、跑不了幾百塊了。隻是，咳嗽久了，就要驗血、拍片，看看是怎麽回事啊！”
“你說得對，我覺得她咳嗽那麽久，還有明顯消瘦，怎麽也不能忽視身體了。錢歸錢，不能因小失大啊！不管怎麽說你去看看她吧，她可能聽你說呢。”
“好吧！周末我們一起去看看她。不過她一向很自信，我說的她也未必聽。先去看看再說吧。”
我和妻子一句長，一句短的說了一堆話，忽然決定馬上去看她。
萍姐的中餐館離我家並不遠，開車十來分鍾就能到達。餐廳裏並沒有顧客，萍姐看到我們兩夫婦既沒有給我們倒茶，也沒有寒暄幾句，表情有點冷漠，顯然精神不好，心情也不好。我細細打量她幾眼，發現她的的確確是瘦了，原來她算是比較豐滿的女人，身高不到1米60的她應該接近甚至超過65K吧？如今看她的樣子就55K，或還不足？不光明顯消瘦，臉色也不大好。說實在女人這樣子“減肥”實在是太快了。我直言直語地說：“聽說你病了，瘦了很多，究竟怎麽回事？”
萍姐無精打彩地答我：“病了四個星期了，就是咳嗽，疲倦，沒有精神。也就是上個月吧，我和老王去剪草，不知道是不是吸進了一些草塵，回來後就喉嚨癢，癢就咳，開始是幹咳，好像那種刺激性幹咳吧？後來有些白色稀痰，吃了一些撲爾敏，好像好一點，但是很累，沒有胃口，每天就吃點粥，後來去藥房買些咳藥水，加上中國帶來的一些抗生素，吃藥後，有時好些，有時又咳嗽不止，沒有發燒，沒有胸痛，就像過敏引起的上呼吸道炎症，最近可能咳嗽多了，咳傷了氣管，痰都有些血絲呢，是新鮮的那種。”
“你瘦了好多，可要提高警惕啊！急劇消瘦可不是好兆頭呢！你應該去看醫生，起碼要驗血，拍胸片，需要就做CT，排除一下某些惡性的東西。自己也好放心啊！”我關切地說。
“沒事的，我去年在中國拍過胸片，什麽事都沒有。在這裏看醫生很貴的，我沒有醫療保險，暫時不考慮看醫生了。”萍姐回答說。
“在美國看病雖說有點貴，但是拍個胸片，也不會貴到哪裏去的。身體重要啊！還是看看醫生保險，最重要是排除腫瘤。而肺ca早期是很隱蔽的，X光也未必能夠照出來呢。”
萍姐的丈夫，老王也在旁插口說：“我也勸告她去看醫生，拍個片嘛，可她不聽啊。”
萍姐略帶不高興地回應丈夫說：“我是醫生，我的身體，我自己還不知道？”
我說：“醫生歸醫生，能醫不自醫，聽聽美國醫生的意見也是很有益的，最重要是拍個片，要是沒事了，再自己醫自己也比較放心啊！”
“沒事的，我自己知道就是過敏性咳嗽，痰裏帶些血絲也就是因為咳得厲害，氣管的毛細血管破裂而以，我會調理的，你放心。”萍姐話聲帶著淡淡不快。
看得出萍姐很介意我暗示她可能得“肺ca”，我是十分敏感的人，輕易就能感覺出對方的一點微細心思，而萍姐的態度即使我的太太也能感覺呢，她小聲說：“餐期就快來了。” 我當然明白妻子的意思，而且此時我也不好意思再堅持勸說，就順著太太之意說：“時候不早，你們的餐期也快到，我們不妨礙你們準備出餐了。先走了，有事多聯係。”
老王和萍姐也無更多表示，彼此揮揮手，說聲再見，怏怏告別。
歸途，我覺得自己的熱臉貼著對方的冷屁股，感覺頗有些不快。對妻子說：“自己身體，自己知？有許多時，真的是鬼使神差的，老天就是讓你糊裏糊塗犯了錯！多少人因為過於自信而忽視細微的身體信號而延誤治療？結果誰都能知道。”
妻子感覺出我的不高興：“有什麽不高興的呢？身體是她的，出了事她自己負責。不會找你買單的。”
“話雖如此，但是這樣子的明顯消瘦，普通老百姓都會打醒十二分精神啦，何況一個有經驗的醫生？”
“不過，這次也是奇怪，她平日裏總是勸有病的朋友早點去做身體檢查，不要死頂死熬，免得延誤病情，造成更大損失，而她有病了，自己卻死頂死熬，也許人站在旁觀的角度就清醒，事情發生在本人身上就犯糊塗。我們都要自我警醒。我看她還是舍不得花錢。”妻子不無感慨地說。
“我們中國人總是這樣，身體好時拚命賺錢、省錢、存錢，有病了還是舍不得花錢，希望能夠挺過去，等到熬出大病才去看病，可惜已經晚了，真是可憐。要知道如今這個社會，肺癌特別多，而且肺本身是沒有神經的，如果腫瘤沒有長在邊緣，沒有直接侵犯胸膜很可能沒有胸痛，一旦發生胸痛，引起警惕時，再去看醫生，往往已經晚了，所以許多肺癌患者發現時往往是晚期。當然肺結核也可以引起消瘦，但很少急劇減重的。像這種體重直線下滑，有咳嗽，有血痰，無論如何不能等閑視之。希望她好運，就像她說的就是過敏性咳嗽吧。”我有些激動，聲音也提高了。妻子卻認真地聽我分析，毫不介意，而且很顯然她很樂於聽我的意見，這也是我們夫妻的緣分吧？！
“還記得加州劉莉莉吧？她最初也是刺激性幹咳，隨後血痰，胸悶，壓迫感，最後頭疼，骨頭痛……一步步顯現出來才去細細檢查，發現肺癌，腦轉移，十一個月就走了。而實際上明確肺癌後的平均壽命是半年到七個月。五年存活率大概是5%，多麽可怕！雖然肺癌不容易早期發現，可是總要爭取早點看醫生啊！我對她的現狀最為擔心的就是肺癌，真希望她醒悟。”
妻無言，我也無言，黃昏變得有點沉重。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