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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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績溪的古城

(2007-07-04 08:20:44) 下一個
作者:遲宇宙生於山東萊州,1994年9月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讀書。1998年7月畢業後供職於《南方周末》,現為:《新京報》副總編輯。

  全中國經商的人都知道一個名字,胡雪岩;全中國讀書的人都知道一個名字,胡適;全中國人都知道一個名字,胡錦濤。他們分屬於不同的時代,掌握著不同的命運,作用於各自的行政,但他們卻共同擁有一個故鄉。

曆史偏旁中的績溪縣

  在皖南山區,在皖贛通衢的位置,績溪多年來橫亙在江南古陸上,不曾發生過位置上的轉移。六千多年,先民們就已在這片土地上繁衍,他們漁獵、耕種和生殖,自然地延續著生命。
  村莊形成之後,他們生產和生殖,於是便有了城鎮,叫作華陽鎮,屬歙州。這已是漢代的事情,走到這一步,他們花了四千年的時間。
  他們繼續生產和生殖,使城鎮繁衍,使生生不息的傳說繼續,於是就有了縣城,叫作“良安縣”。這是梁大同元年(公元535年)的事情,走到這一步,他們隻花了五百年時間。“良安”並未為人們帶來溫良和平安,隋朝滅亡了腐朽的陳,人們以為“良安”了,可隋朝又變得無比腐朽和殘暴;唐朝滅亡了殘暴的隋,人們以為“良安”了,可沒過多少年,“良安縣”的名字就被廢止了。這是大唐帝國武德八年的事情,公元626年,距離著名的“玄武門之變”和“貞觀之治”的開始,隻有一年時間。
  過了整整140年,到了永泰二年,這片溫習過生產和生殖、戰亂和貧窮的土地,才又被設置成了“縣”。那一年,它終於有了恒久不變的名字——績溪。兩條河流貫穿這片土地,它們的存在使“績溪”有了意義。《元和縣誌》:“……北有乳溪與徽溪相去一裏並流,離而複合,有如績焉”。
  績溪複置縣後,它的縣治便是華陽鎮。唐至宋的時候,績溪屬歙州,歙州在宋宣和三年改名為徽州,王安石寫詩:“夜過徽嶺月明中”,於是它便知名了;元初的時候屬徽州路;元末到清朝的時候,績溪屬徽州府;
  績溪被群山包圍,被綠水環繞,這樣的布局,風水上叫作“背山麵水”,最好不過。明清的帝王們修建紫禁城的時候,為了“麵水”,就將護城河的水引入宮闕;為了背山,就將挖護城河堆積的泥土壘成了一座山。那座人工山如今依舊矗立在故宮背後,它的名字叫作景山。
  河流決定了績溪的名字,山脈則運營於績溪生活的日常。大鄣、大會和大獒三座山鼎足而立,從北向南傾斜。它們決定高峰和低穀的差異,決定了從125米到1787.4米之間,人們注定有不同的日常。徽嶺山脈將績溪分割,嶺南和嶺北各自天地,自然條件既然不同,生活習俗亦有差異,即使語言嶺南嶺北聽起來,也不大容易理解。

績溪是一個奇跡

  績溪是一個奇跡,是一個古老的童話故事。在這個童話裏,績溪民風淳樸, “無五味以戕其壽,無聲色以賊其性”,“邦無遊民,民無尤行。刑罰設而不犯,風俗美而不流”。他們終生勞碌,以“徽駱駝”和“績溪牛”自比,“進則習科舉,以博仕宦;退則習工商,以賈利得”。
  胡光墉是童話的一個主角,他有一個更令人仰慕的名字——胡雪岩。1823年的時候,他出生在湖裏村。傳說他幼時家貧,以幫人放牛為生。他後來到了杭州一家錢肆當學徒,鹹豐十年(1860),無後的肆主臨終前,把錢莊贈送給了他,於是他便有了自己的“阜康錢莊”。
  他深知政治與商業的密不可分,洞悉官商一體的秘密,所以他與達官豪紳們往來,最終成為杭州富豪。記載胡雪岩發跡的,有太多野史筆記,可以肯定的一則是:
  鹹豐十一年(1861)十一月,太平軍攻杭州,胡雪岩從上海和寧波購運軍火、糧米接濟清軍。左宗棠任浙江巡撫的時候,委任他為總管,主持全省錢糧、軍餉,他的“阜康錢莊”獲得了不小的好處,以致京師的官紳“無不以阜康為外庫,寄存無算”。他還協助左宗棠開辦企業,主持上海采運局,兼管福建般政局,購買外商機器、軍火,邀聘外國技術人員,從中獲得大量傭金。他還操縱江浙商業,專營絲、茶出口,操縱市場、壟斷金融。至同治十一年(1872)阜康錢莊支店達20多處,布及大江南北。資金2000萬餘兩,田地萬畝。
  他後來因輔助左宗棠而授江西候補道,賜穿黃馬褂。同治十三年的時候,他籌設胡慶餘堂雪記國藥號。他親書“戒欺”字匾,教誡職工“藥業關係性命,尤為萬不可欺”,“采辦務真,修製務精”。
  但他最終的命運,並不如何美滿,光緒八年(1882)的時候,他在上海開辦蠶絲廠,耗銀2000萬兩高價收新絲數,企圖壟斷絲業貿易。他孤注一擲的行動,終於激怒了外商,迫使跨國資本聯合拒購華絲。第二年的夏天,他虧損了1000萬兩,各地商號又起了擠兌風波,紛紛倒閉。家產不再屬於他,胡慶餘堂也從童話中撤退。他投機過的朝廷,此時也落井下石,下令革職查抄。於是“官商”破產了,一個從學徒到官商的童話,最終破產了。
 胡雪岩的童話,除了證明“徽商”主力“績商”的光榮之外,還可旁證績溪從來不是一個農業發達的地方,即使在農業文明最發達的年代,它也無法提供足夠多的耕地,養育生長的子民。18萬人遍布於186個行政村中,分散於1265個村民居住結合點,在“七山一水一分田”中生活,他們崇尚的“讀書力田,間事商賈”,直到今天依舊延續在命運中。
  人們為謀求生路,隻好攜帶家眷,腰帶上勒緊盤纏,四處尋找財富。這經商的精神,原本是被逼迫出來的。駭人的時候,全縣旅外經商者占總人口的25%,最高年份達30%以上,高於徽州其他縣約三四倍。績溪人的四處運轉,最終造成了江南商埠“無徽不成鎮,無績不成街”的說法。不惟商埠,就連各地徽州同鄉會館和同業商會,也多以績溪人為中堅。那個極有名的胡適之,對此的解釋是:
  “一個地方如果沒有徽州人,那地方隻是一個村落。徽州人來了,就開始成立店鋪,逐步擴大,把小村落變成小市鎮了。”
  績溪是一個商業文明的異數。隋朝末年的時候,一個叫汪華的人在自己的村莊裏築了城堡,起了兵造了反,他占據了6個州的土地,最後獻給了唐帝國,皇帝也封了他越國公。汪華做了高官,就要去長安經營仕途,有一些績溪人便也去長安經營飲食。這樣的故事,不知流傳了多少年——一個人改變了一片地域,改變了一群人的人生。
  宋朝的時候,“績商”已成為“徽商”勁旅,他們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他們利用江南的商業文明,尋找新的機遇。他們在路上繁衍著後代,並使他們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戰爭和民族對抗都無法摧毀績溪人贏得未來的信念,他們奔走於城市,出沒於淪陷區,追逐著財富。
  宋帝國的滅亡,意味著商業文明的衰落,到了元朝,績溪人一度不振。好在蒙古人很快就被朱元璋驅逐到關外,績溪人的商業夢想又複鼎盛。縣內“出賈既多,土地不重”,民間形成重商輕農的觀念,認為農業隻能糊口,不能致富,因而行賈四方,設肆於國內大小城鎮。民國時,未成年的男子就要出門學生意,民謠稱:“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
  績溪人經營得最有名的,是徽墨和徽菜。徽墨的曆史,已逾千年,最值得稱道的,卻是清代的“鑒古齋”和“胡開文”兩墨莊。胡開文墨莊開創於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因經營有方,曾設分肆於許多大小城市。1915年的時候,他們精製的“地球墨”從巴拿馬的萬國博覽會上拿回了金獎。
  績溪人既富於經商精神,便也善於經營農副業和各種手工業。唐宋時期造紙和製陶業發達,木材、蠶絲和茶葉亦頗負盛名,“桑柘成蔭、絲織業繁盛”的往事,自民國中期便在繅絲廠、蠶種廠和繭行的出現中,為績溪蠶絲業現代化所替代。
  績溪的奇跡,不惟商業文明發達,文化的底蘊亦頗為深厚。《江南通誌》說:“大江之東,以郡名者十,而士之慕學,新安為最;新安以縣名者六,而邑小士多,績溪為最。”在那過去的歲月裏,績溪有著“東南鄒魯”,鄒是孟子的家鄉,魯是孔子的家鄉,這“十戶之村,不廢誦讀”的“東南鄒魯”便是江南儒家文明的聖地了。
  績溪人倒未自吹自擂,宋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的時候,他們建立了安徽最早的桂枝書院。元豐年間,蘇轍被謫放到了績溪,帶來了一個失意的知識分子內心的苦悶,也帶來了蔚然而起的文風,不惟書院多了起來,就連社會辦學和私塾也遍地而起。這大規模的文化複興,也隻有“小蘇”這樣的名流,才能帶動啊。到了明代,全縣書院已達57所。清光緒間,績溪人又建了毓才坊女校,開創安徽女子學校的先河。

胡氏宗祠

  從績溪縣城出發,在狹窄的山路上顛簸10公裏,便到了坑口村。在村口,航佳集團控製了外地人的出入,他們經營著“龍川景區”。幾個青年男女盤踞在一個辦公室裏,負責賣門票和導遊。
龍川是坑口村的古稱,之所以成為景區,是因為這裏擁有號稱“江南第一祠”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胡氏宗祠”和明代正宗石牌樓“奕世尚書坊”。“徽商”胡炳衡的故居恰巧也座落在那裏,於是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景點。
  龍川的胡氏宗祠始建於宋朝,明朝嘉靖年間,兵部尚書胡宗憲捐款進行了大整修。胡宗憲是胡焱的第二十四代孫,是明代的抗倭名將,總督東南七省軍務,率戚繼光和俞大猷剪除了海盜。關於胡宗憲的抵抗倭 寇,《劍橋中國明代史》中是這樣描寫的:“胡這時知道,在能夠做別的什麽事情之前,他必須利用撤退的建議拖住入侵者。這時入侵集團中的許多幫夥開始內部爭鬥,胡便利用他們的內訌,通過種種詭計和謀略除掉某些首領……”然而胡宗憲的遭遇,委實不幸,最後被作為嚴嵩的黨羽關進了監獄。
  如今的胡氏宗祠,雖經“文化革命”的洗劫,卻依然矗立在龍川河北岸。這座祠堂,坐北朝南,前後三進,由影壁、平台、門樓、庭院、廊廡、尚堂、廂房、寢室、特祭祠九部分組成。導遊介紹說,宗祠采用了中軸線東西對稱布局的建築手法。
  胡氏宗祠的木刻花雕,被認為是皖南木雕的“化石”、木雕藝術的“明珠”。宗祠木雕分布於門樓、正廳落地窗門、梁勾梁托和後進窗門,“均以龍鳳吉祥、曆史戲文、山水花鳥、優美境地等畫麵為立意構圖”。
  宗祠裏有一個大天井,越過去便是正廳,往日族長號令族人在此舉行祭典,以緬懷胡焱,以胡宗憲的業績激勵後生。這座大廳是由14根直徑166厘米的銀杏樹柱撐起,柱基部分用棗木刻成蓮花瓣托,它們托起了54根冬瓜梁,支撐著這宏偉的宗族曆史。
  古祠後廳裏,一排排落地窗門上雕刻的則全是花瓶,“有六角、八角、半圓、菱形、大口、長頸等各種形狀,千刀細刻,精致可愛,瓶口刻有四季花卉,梅、蘭、竹、菊、牡丹、玉簪、海棠……”
  在正廳東側有一座副祠,結構也隻分上下堂,高度隻有正祠一半,它的由來,充滿了讖緯的色彩。傳說龍川為船形,全村均為胡姓,皖南的發音中,“胡”又發“浮”的音,船行大海,隻“浮”則無法停靠,於是人們從外村請一戶姓丁的人住此護祠,以釘大船。
  這家丁姓至今已16代,代代單傳,如今的老者叫作丁廣輝,已近七旬。他和他的傳說依舊泛濫在坑口村,為人們津津樂道。至於丁家為何世代單傳,一位導遊的解釋是:當時為防大船上釘子太多而漏水,胡氏請了一位風水大師在丁家的祖墳上動了手腳。讖緯的傳說,戲劇的猜測,如今多不可信,即使這丁廣輝老人,也解不開“世代單傳”的秘密啊。
  在胡氏宗祠的旁邊,矗立於龍川河南岸的,是“奕世尚書坊”。這是一座石雕牌坊,紀念著曾經做過戶部尚書的胡富和做過兵部尚書的胡宗憲。這座牌坊最上方鐫刻的“恩榮”二字,昭顯著帝國皇帝對於胡家叔侄的寵幸和信任。那被稱為“青宮少保”的,便是胡富,稱為“青宮太保”的,便是胡宗憲。
  有明一代,坑口村出了二十四為進士,村中的牌坊,亦有12座之多,“文化革命”的時候,激烈的少年搗毀了11座牌坊,隻有這“奕世尚書坊”還挺立在那裏,記述著胡氏榮耀的記憶。
  六千多年過去了,績溪在曆史的煙塵中,從衰敗走向繁華,從蠻荒走向文明,從貧窮走向富庶。一代代人從績溪走出,或去建立功業,或去博取財富,或著隻是帶著流浪的欲望,到更遠發遠方。無論他們走到了哪裏,績溪始終根植於他們的內心。
  如今那個叫績溪的古城,依舊寂寞於皖南,寂寞於曆史的偏旁中。幾千年前,它曾是一個奇跡;幾千年過去了,它依舊在重複著奇跡的故事。
  這便是績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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