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難忘的歌—77級高考》

       

 

                                 《一支難忘的歌—77級高考》

歲月的河在流，
多少夢碎情難休。
靜靜的我佇著，
思緒在故鄉漫遊。
輕輕的我捧出心，
送給遠方的朋友。

七七級高考，
封藏在心底的一壇老酒，
歲月荏苒越發醇厚香濃。
你是我，
青蔥歲月裏最壯美的旋律，
蹉跎歲月裏一支難忘的歌。

1，風聞高考

我75年高中畢業，76年春乘“上山下鄉運動”的末班車, 來到秦巴山區一個偏僻的農村插隊落戶。我落戶的知青點座落在青山腳下，是一棟新蓋的二層土樓，唯一的進山公路從我們的門前穿過。公路下麵不遠處有一 條橫貫東西的小河，那是我們知青的天然遊泳池，也是我們唯一的食用水源。

經過一年的艱苦勞動鍛煉，77年4月中旬 ，我榮幸地被選為縣上的先進知青代表, 去延安參加《毛選五卷》的學習班。所有人都先到地區集中， 出發的前一天，全體知青代表約 25人，受邀參加該市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誓師大會的遊行活動。當時是人潮洶湧，鑼鼓喧天，那場麵，是俺在小縣城裏從未見過的。 主要的街道兩邊都站滿了歡送的人群，家家敞開門戶，男女老幼站在門前。有的門前還擺放著桌子，上麵好像放著香燭食品等物；有的燃放鞭炮，吹著嗩呐。我們乘坐的汽車排在第一位，車身周圍懸掛著上山下鄉知識青年赴延安代表團的橫幅, 所到之處, 喧鬧的人群裏不時傳來驚喜的喊聲：“看那，他們是去延安的!”對我們的迎送格外熱烈，俺心裏可自豪啦!

那時，從西安到延安還不通火車，高速公路和高鐵還掛在牆上呢!  我們隻能坐汽車去。當我在汽車上遠遠地看見聳立在延河岸邊的巍巍寶塔山時，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心裏喊著：“延安，中國革命的聖地，俺來了！”當時激動的心情正如詩人賀敬之在《回延安》一詩中所描寫的那樣：“心口呀莫要這麽厲害地跳，灰塵呀莫把我的眼睛擋住了…… 手抓黃土我不放，緊緊貼在心窩上。幾回回夢裏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千聲萬聲呼喚你，母親延安就在這裏。”這是俺初中讀過的詩句，至今不忘。

在延安的二十個日日夜夜，我盡情地享受著這片黃土地上的人民給我的母親般的厚愛。每天都被眼前的事和景感動著，收獲博豐。在窯洞式的招待所裏，我通讀了毛選五卷, 寫了一本讀書筆記；隨隊參觀了棗園，南泥灣，楊家嶺，抗大，延安革命紀念館，寶塔山等革命舊址和博物館；喝到了滾燙的米酒和黃燦燦的小米粥；吃到了熱騰騰的油糕和香甜的棗糕。在那裏，我第一次聽到了有關大學招生要改革的信息。

知青代表團裏有軍分區副司令員的兒子和地委領導的子女，他們中間經常有小道消息傳出。一天晚飯後，我看見隔壁宿舍的知青老大姐（俺是代表團裏年齡最小的二人之一）手裏拿著一疊油印的紙張，神秘的與我們宿舍的一位老大姐講著什麽考試之類的話，就好奇的側耳聆聽。她們並不忌諱我，我隱約聽見了高考要改革，不用貧下中農推薦，直接考試選拔等信息。我鼓起勇氣問老大姐：“什麽時間開始，俺可以考嗎？”手拿材料的大姐說：“正在研究，具體未定，不用推薦，但還是要勞動鍛煉兩年以上的知青才能考。”她的信息是前對後錯，最後的一句話誤導了我，以致我耽誤了最佳複習時間。當時我插隊才一年多點。於是就想今年沒俺的戲，明年再說。

2，艱難返家

從知青點到縣城的路約是80華裏，並不太遠。但我在這條返城複習的路上走得卻很艱難。

結束了延安行後，五月中旬我回到知青點時已是麥收時節。參加完緊張的麥收之後，我又到鄰近的區社知青點傳達 ”延安” 精神，鼓勵大家繼續樹立紮根農村一輩子的思想。但大家對此反應比較冷淡，會上很少有人發言。在一個知青點上，我還聽到了一個讓人震驚和難過的消息，一個76級的俺熟悉的女知青為了幾句爭執服毒自殺了。她是一個開朗的女孩呀，怎麽會自殺呢？我不相信。後來才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口角，是有人說她與大隊書記有“特別”關係，為了證實自己的清白，喝農藥自殺了。真傻呀! 死了還能證明什麽呢?

六月初，我拖著沉重的雙腳返回自己的知青點。走在崎嶇坎坷的山路上，我不停地問自己：“我真的甘心情願在農村過一輩子嗎？為什麽呢？有什麽意義呢? ”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我看不到紮根的必要性和它的現實意義。”延安行” 燃起的革命熱情很快被冷酷的現實澆滅了一半。

我們知青組共有九人，六男三女，大家輪流值班做飯, 每人一周。我們每天迎著朝陽下地，披著晚霞回家，回家後還要推磨、 做飯、喂豬。午休時還要經營自己的菜園子，否則沒有青菜吃。每月還要上山砍柴一次。這是俺最怕幹的活，特別是在冬天，要赤腳趟過冰冷刺骨的河水。由於過度砍伐，山根下和緩坡處的樹叢早被砍光，必須爬到山腰以上的險峻處才有木可伐。一不小心就有摔下懸崖的危險，有一次俺差點去見馬克思了。 這樣的日子, 若不是我心中還有一些革命的理想主義支撐著，真是一天也熬不下去。

雖沒有忘記高考要改革的信息，但繁重的體力勞動讓我精疲力盡，再加上我擔任知青組長和小隊會計，休息時間根本沒有時間看書。當時的通訊條件很落後，電腦和手機是天方夜譚，我做夢都沒有見過,  與父母家人的聯係主要是靠寫信。當時我心中充滿了苦悶和困惑,   但卻不能與人說。唯 一的傾訴對象是那條彎彎的小河，它是我忠實的朋友。常常一個人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向河水訴說心中的煩憂，傷心之處，淚流滿麵，哭完了， 用河水洗把臉，深深地喘口氣，就回去該幹嘛就幹嘛了。活得真累！我寫信把心中的苦惱告訴了媽媽，媽媽讓我再堅持半年，然後辦病退回城複習。但是還沒等到年底，高考改革的消息就正式發布了。

77年10月12日，這是一個永載史冊的日子。國務院正式宣布立即恢複高考製度。這消息如晴天霹靂，震撼了整個中華大地，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一片沸騰！工農商學兵，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高考大軍從四麵八方，千軍萬馬，一下湧上了77年高考這根獨木橋。從廣播裏聽到恢複高考製度的消息後，我先驚喜，後擔憂，更後悔自己沒有提前做點準備，在心裏痛罵了自己一頓。俺真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

廣播後的第二天，就有返城知青從門前走過，開始是三三兩兩，後來是一群一群。 有的是爬汽車，有的是走路, 一般都是結伴而行。我們知青組成了休息站，回城的知青都會在這裏歇歇腳，喝口水，熟悉的還要吃頓飯。不停的人也要在門前高喊一聲：“走了，回家了！”, 這一下我們知青組的軍心全亂了，個個腳底板抹油，跑得一個比一個快。老組長說家中有急事，要我先留下來看家，他回去幾天就回來，可是他一去不返。幾天之內全組人除我外, 全舉著高考的旗幟回城了。

我們知青組九人中有5人是74級的，比我早一年下鄉。九人中我是學習成績最好的，當然這是矮子裏麵拔高個。因為當時正是秋收分糧的季節，我要給社員分秋糧：紅薯，玉米，柿子，核桃等，還要做年終預算等工作不能馬上回城。整個知青點能喘氣的就剩下我和後院養的一頭豬。此外與我作伴的還有那堆滿了兩間房的9千多斤紅薯和上千斤玉米棒。晚上北風呼嘯，昏暗的煤油燈下，我切著紅薯片，剝著玉米棒。9千斤紅薯若不及時處理會爛掉的，那可是我們的口糧呀！俺覺著心裏沉甸甸的。

10月底，秋糧分完了，社員的年終分配的預算方案也做好了，隊長同意我回城了，可我自己卻猶豫了。因我發現儲藏在地窖裏的紅薯開始發熱爛了，堆在樓上的玉米棒子也發熱了，要不斷地翻堆，怎麽辦？還有豬圈裏的那頭豬，沒人喂它，會餓死的，能扔下不管嗎？我不知道如何是好？身邊又沒有一點複習的資料，就是不下地幹活，也無書可看哪! 眼看著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心急如焚，卻隻能無助地歎氣流淚，心想我完了，拿什麽去考呀！我想放棄，想第二年考。但蒼天有眼, 不讓我放棄。

11月初的一天下午，大隊書記通知我說：“公社秘書說你姥姥病重，讓你趕緊回家。”,  我 一聽嚇壞了，姥姥已75了, 我是姥姥一手帶大的，跟姥姥最親, 真恨不能插翅飛到姥姥身邊。但我沒有失去理智，問書記: “ 隊裏的帳目交給誰，豬誰喂? ” 書記說：“把帳交給大隊會計，找個社員幫你喂豬，你們給他撥公分。”就這樣，在人命大於天的壓力下，大隊支書幫我解決了難題，讓我得以脫身回家。從知青點到火車站要走25裏山路，由於牽掛姥姥的病情，我不顧天黑前趕不到火車站的事實，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離車站還有八裏地時天就全黑了。一個人摸黑走懸崖峭壁的山路還是第一次，我心裏很害怕，不敢回頭，隻顧一個勁地向前跑。

3，匆忙複習

俺心急火燎地回到家中，看見姥姥頭戴帽子擁著被子靠在床頭。叫了一聲姥姥，眼淚奪眶而出。姥姥連說: “不哭不哭, 回來就好。”   媽媽說: “姥姥是重感冒，前兩天很重，今天好些。”  我一聽如釋重負，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媽媽接著說:“ 別人早就回來了，就不見你回來，一家人都急壞了。你高中的班主任還到單位上找我，問你回來了沒有，讓你一定要回來參加高考，說你是75級裏最有希望的學生。”  我告訴了原委，媽說俺傻，“高考多大的事啊！”

爸爸把他在單位的宿舍讓給我住，以便我靜心複習。以往回家都是我幫著姥姥和媽媽做飯，這回媽媽說: “家務不用插手，全力以赴準備高考。”, 這時離高考隻有一個月左右了。翻出家中所有的中學課本和作業本, 這就是我的全部複習資料。看著這些破舊不全的中學課本，我心裏一片灰色。我心裏很清楚, 雖然自己在縣一中75級裏是學習最好的，但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就經常參加縣級，地區級和省級的體育訓練和比賽（主要是排球，籃球，乒乓球和田徑及體操），幾乎沒有一個學期是完整地在校讀書。俺自知底氣不足，但別無選擇，隻能放手一搏。

反複斟酌後，我決定先把數理化和語文課本看一遍，有時間在找點練習題做, 政治先不管。幾天後，中學最要好的女友告訴我：縣一中辦了一個高考複習班，約我和她一起去參加。複習班是晚上的，好像有語文，數學和物理。我去了幾次，人很多. 感覺效果不佳，就不去了。唯一的收獲是領到了一些簡單的複習資料, 這對我來說真是雪中送炭呀! 複習後才知自己喝得墨水太少了, 書到用時方恨少！複習中突然發現自己的腦子笨了，反應遲鈍了。是啊！用進廢退，這兩年在農村除了給社員讀讀報和算點賬外，就沒有讀過書。一個月的時光如白駒過隙，很快就完了, 俺這個沒有武裝好的士兵隻有硬著頭皮匆忙上陣了。

4，無奈考試

第一天早上考數學。 早早起床，姥姥已為我準備好了雞蛋麵條。我心裏緊張沒有食欲，勉強吃了一碗麵和一個雞蛋。但姥姥讓我把第二個也吃了，說這樣吉利。哦，我理解了， 一根麵條加兩個蛋就是100分啊! 真佩服姥姥的想象力。

考場設在縣一中, 我 的母校, 一人一張桌子。教室和老師都是熟悉的, 但我卻緊張得心裏揪著疼。一看考題，沒有一個是概念清楚胸有成竹的，除了第一題，沒有一個是做完的，感覺壞極了。一場數學考下來，俺就成了北京烤鴨 ，焦頭爛額，從此怕了數學。中午回家, 垂頭喪氣地告訴姥姥沒考好, 姥姥說：“不打緊，下午好好考。”下午考政治時, 我心裏已沒有了早上的緊張。 小學俺一直當班長，初中到高中俺都是團支部書記，對政治還真的不怕。答卷很順利，滿滿地寫了四張紙。

第二天早上考理化，監考的是高中的物理老師，這讓我又緊張了一下。因我雖是女生, 但每次物理考試都是全班第一（除非我不在學校），若這次考不好豈不丟麵子。答卷時，老師偏偏不時地在我桌前轉悠，讓我心煩。總算在交卷前答完了卷子，感覺也不好， 但比數學強。下午考語文，一看試卷我就暗自欣喜，好像所有的題目都能答上。基礎知識，劃分主謂賓，翻譯古文愚公移山，老三篇俺是熟記在心哪! 最後的作文更是俺的強項，信心滿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記敘文《難忘的一天》，我寫的是參觀南泥灣，一氣寫成。走出考場後,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心想也許還有希望。

5，柳暗花明

考完後，沒敢在家多呆，第三天就約了知青組的人一起回農村了。回知青點的路上，我才知道不是所有回城的人都考了，我們組上就有三個人沒考，74級的組長和我們75級的兩個女生。我知道他們在校的成績都不好，但沒想到他們連試一下勇氣都沒有。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俺為他們惋惜。

下火車時天已漸黑，回到知青點已是晚上9點多了。很奇怪沒有聽見後院豬的哼哼聲,  我就去後院用手電筒一照，大吃一驚，豬沒了。趕緊跑到提前回來的74級組長的房間去問，他冷冷地說：“殺了”,  我這才看見牆上掛的豬蹄等東西。“為什麽要殺，它還沒長到該殺的時候呀？”,  我生氣地問道。他說社員不願意喂了，餓瘦了，還不如殺了。他在校讀書時成績很差，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能當上上屆的組長。也許是因他人高馬大，有把子力氣，勞動好吧。

回到知青點的第一個夜晚, 我失眠了。生氣的是，老組長明明就不準備參加高考，卻早早回家，把組上的事都扔給我一個人。現在又自作主張把豬殺了，短短的幾周時間，很多豬肉都不見了。又想起高考前我一人在知青點的日子。我是個膽小的人，晚上夜黑風高，心裏嚇得砰砰直跳。好在後院有豬，一有動靜，它竟像狗狗一樣會哼哼地叫，我一聽見它哼哼的聲音，心裏就有了一點安全感。走時我還對它說, 回來好好喂它，可待我歸來，它卻走了。想著想著，淚水止不往外流。

高考過後一月有餘了。一天下午，我正在山上勞動，大隊支書找到我說：“公社通知你回縣城體檢，你被初選上了。”“是嗎？真的嗎？還有誰？”我高興的一連三個問。支書說： “沒有了，咱公社就選上你一個。”在場的社員們都湧上來祝賀，說我要離開這苦地方，去城裏享福了。回到城裏我才知道，不是我們公社僅選上我一人，而是全縣75級裏就僅選上了我一人。我們縣上的教育和經濟一樣都很落後。77年全縣參加高考的人數約是1200多人，但才初選上了約12人，最後錄取了11人。

我是體育愛好者，原以為體檢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但沒想到，血壓偏高。我不信，找了幾個大夫來量，但結果都一樣，這下有點急了。媽媽就讓我在醫院裏住下，第二天一早讓我躺在床上，請大夫來量，這才正常。當時我想，這肯定是數學考試惹得禍，把俺的血壓考高了。

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日子可真煎熬人那！春節前，縣上已經陸續有人收到錄取通知書了，可我是望穿了雙眼也沒收到。我心裏難過極了，整天躺在床上，不願出門見人。爸爸和媽媽都說：”沒有關係，能初選上也不錯了，證明了你還是有實力的，明年再考。”姥姥也對俺說:“這考大學放在過去就是考狀元，不容易呀！再說會不會送錯地方啦？” 姥姥這一說，讓我想起自己填寫的通訊地址是農村的知青點。但當時天下大雪，又臨近春節，就決定先在家過年。

在忐忑不安中過完了春節，沒等到初十，我就急忙回知青點了。第二天一早，我還沒有起床，就聽見大隊會計在門外喊著我的名字說：“有你一封信”，他把信從門底下塞了進來。我披上棉衣，撿起信打開一看，正是我日夜盼望的錄取通知書，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哥哥特意請假來到知青點上，幫我到公社和區上轉糧油關係，還幫我清理房間搬運行李。離開知青點的前一天，組上搞了個歡送大餐，盤子和碗一起上，擺了滿滿的一桌……。

清晨，當我和哥哥走出大山溝，登上回家的火車時，太陽正在冉冉升起，明媚的陽光照在披著白雪外衣的群山上，顯得格外燦爛。我在心裏說：“再見了，我的知青時代。再見了，我的父老鄉親。我不會忘記這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這裏的一切都將永遠珍藏在我的心底。”

今天當我在異國他鄉提筆撰寫這段人生往事時，我的眼裏含著淚。我的心告訴我：這段我人生中最艱苦的日子，生命中最蹉跎迷茫的歲月是值得我珍惜和紀念的。

歲月的風吹老了我青春的容顏，

但吹不老我追夢的執著和信念。

歲月的河漂白了我一頭的黑發，

但漂不白那段銘心刻骨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