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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 1976 年夏天

(2007-03-07 13:01:26) 下一個

難忘的1976年夏天

                       

 

         暑假到了,母親要去膠東的工地駐點兒。家裏兩個放假的孩子,怕父親忙不過來。父母決定一人帶一個。我就跟母親去了工地。

         住的地方是一個大院子,北邊兩間瓦房是傳達和建設單位辦公室。西邊一排瓦房是設計單位的宿舍兼辦公室和民工房。北邊有兩件房是廚房。其餘的地方都碓滿了各種建築材料。我跟母親住西邊中間的一間,裏麵是床,外麵就是辦公桌。有時早上晚起,母親跟她的同事就已經在辦公桌那邊忙起來了。

         剛到時,隻要母親和同事幾個人,民工還沒有來。白天,他們都坐船去測量。整個院子就我一個人瞎晃著。後來我在河邊找到好玩兒的。退潮後河灘上有很多小孔,用手指一捅旁邊,小孔裏就爬出小螃蟹,很小,就像蝦皮裏混雜的螃蟹一樣大小。

          河邊還有一個小變電站,台子很高。我喜歡爬上去,坐在台子上等母親他們從對岸回來。一天等出了神兒,一個路過的渡船上的人大喊,才發現已經漲潮,變電站都被水包圍。幸虧還能淌水回去,如果再晚點兒,就留在變電站上了。這才知道為什麽台子蓋這麽高。

          建設單位的戴叔叔告訴我他兒子比我大三歲,再過半個月也要來了。聽到後很高興,這樣就有人跟我玩了,我想。

          一日,戴叔叔給了我兩隻大螃蟹,紅紅的漂亮極了,等不及母親就先吃了,原想跟母親留一個,吃著吃著發現,沒了!母親回來告訴她,她笑罵道:也不知道給媽媽留著,真饞!

         第二天起床,母親叫我起床。哎呀!了不得!鼻子沒了!原來是因為螃蟹過了夜,我又不知要蒸熟,嚴重過敏,臉腫得隻看到兩個鼻孔了。母親趕快送我去公社醫院,打了針,回去繼續吃藥。母親說是我太饞得到的懲罰。因為不痛不癢的,又沒有鏡子,所以我並沒有在意,繼續到處瞎逛。

        當地的小學暑假隻放半個月,所以已經開學了。母親怕我無聊,就讓我先去那邊上課。教室是土胚房,殘破的桌子,土克拉地,凳子還要自帶,一個同學自願幫我帶一個。他們也不交學雜費,但交豬草,那個同學也幫我交了。

        第一天上課,頂著顆腫著的頭,四周圍滿了好奇的同學,當時就覺得跟城市不同。原先我們班有插班生,下課時沒有一個人理他,孤孤單單的。

        同位是班長,臉蛋兒總是紅紅的,學習很好,可他兩隻手都多長出一個拇指。我的凳子和豬草都是他帶來的。他的嗓子極亮,在生產隊的一次集會上,聽他唱過“我是公社飼養員”,印象深刻。

         臉終於消了腫,可我逃學了。母親他們一離開,我就在工地找一隻獨輪車推著亂跑,剛開始一推就倒,很快就可以箭步如飛。最喜歡幫炊事員推水桶。

          一天雨後,炊事員小張帶我去釣田雞。他站在小池塘的一邊熟練地下餌兒,記得好像一放下去就有條上鉤。他便一甩過來,我在地上揀起再往地上一摔,青蛙便暈了,然後再揀起來放在籃子裏。(罪過罪過!)。當天晚上大家吃了一頓辣子炒田雞,我並不覺得好吃,大人們卻吃得很香。

          民工來了。大院人來人往,熱鬧了起來。看過電影<春苗>,聽說隊上來了個赤腳醫生,就趕忙去看,有些失望,是個男的,而且穿著鞋。我看他給一個肚子痛的女民工紮針,很快就好了,很神奇。

          院子裏倒有一個喜歡赤腳的,那就是我。用母親的費圖紙做了雙紙鞋,穿著剛一出門就踩到釘子。母親看到大怒,邊給我消毒邊罵:“工地到處是釘子,怎麽可以光腳?看看,釘子生鏽了,明天你的腳就會爛掉!”。擔心地入睡,第二天起來發現腳還在。

         那個小哥哥終於來了,可他根本不理我,因為他是來幹活貼補家用的。不過

我找到一群很好的玩伴兒---女民工們。她們白天就在大院兒裏砸石子兒,坐在地上,把大個的石頭放在石板上,用一個鐵皮做的帶把手的圓圈套著石頭,再用鐵錘砸成小塊兒。那個小哥哥也是在做這個活。工錢是按車數算的。

 

嘈雜的工地上,一群女工戴著頭巾,坐在地上奮力砸著石子兒。我,一個小女孩兒,混雜其中,趁有人停手休息時,趕忙也砸幾下。太有趣了。就這樣我每天白天跟女工幹活,休息時跟女工學織網兜。

99日,我正在河邊等我媽媽回來。看到大人們坐船過來,連忙迎過去。這時工地的大喇叭響起哀樂,記得很長很長。接著廣播員念著長長的頭銜“我們敬愛。。。。。”大人們都站在原地嚴肅地聽,我離母親十步遠,也嚇得不敢動。當時心想“會不會是毛主席?”。不敢作聲,認為自己反動透頂。

         廣播完畢,大人們竊竊私語,我就覺得很奇怪,因為我最早學會寫的字就是“毛主席萬壽無疆!”。我以為他永遠不會死的,可又不敢問。

        飯後,大人們聚在一起,李叔叔說:“應該是江青,她是毛主席的愛人。”突然大家看到我在旁邊,馬上閉嘴,母親就把我支到一邊兒。大人們的表情很奇特,後來第二年,父親從上海出差回來說看到打倒“四人幫”的大字報時的表情也是這樣的。

 

母親帶我參加公社的追悼活動,會場黑壓壓地站滿了人。主持人念道:我們敬愛的。。。。旁邊一群老太太馬上伏身嚎啕大哭。我嚇壞了。母親緊摟著我,我就在她臂膀下偷看。

 

因為要穿素色的衣服,可我的衣服都是帶紅色的,穿不得。隻有一件淡黃色的勉強合格,可已經穿幾天,一條條淺黑條。沒辦法,也隻好穿著。

 

大家排隊向主席像鞠躬,我是第一次,很緊張害怕。學大人的樣子,戰戰兢兢地向前,鞠躬,退後,出會堂。趕快問後麵的母親,表現如何。母親很嚴肅地回答:“90度角度很好,隻是兩隻手在背後翹起來了,像坐飛機。”當時覺得丟臉的很。

 

終於可以回家了。火車站人山人海。母親和同事們分成兩部分,幾個年輕小夥子先擠進車廂,然後在月台上看行李的人,把行李和我從車窗塞進去。

 

回到省城,當時鬧地震都有段時間了,父親、哥哥和全院兒的人都睡在防震蓬裏。母親嫌人太多,堅持帶我睡家裏。晚上很怕,經常盯著電燈看,生怕會搖晃。

 

學校已經開學了,看到操場上有個光榮榜,我們班一個學習甚差的女生在榜。一旁同學悄悄地告訴我:她在學校的靈堂哭得厲害,每個班選一個哭得好的去省禮堂開會,才有這個榜。另一個同學就沒這麽幸運,他看到那個女生哭得響亮,在一旁撲哧一笑。老師一個大嘴巴把他給煽出靈堂,大罵:你階級敵人!我們偉大的領袖去世了,你還幸災樂禍。同學們都擔心公安會來捉他,他也灰溜溜的不敢造次。後來倒也沒事兒。

 

918日,我們排隊去另一個學校開追悼會。每人穿白襯衫蘭褲子,胸佩白紙花。在路上就開始下大雨,紙花都濕得扁了。站在操場上,傾盆大雨從頭淋到腳,廣播裏講的什麽根本聽不清,隻記得政治老師站在我前麵,舉著顫抖的手宣誓的樣子。

 

追悼會結束,我們飛奔回家,地上水流成河。我們踏得水花飛濺,好玩兒極了,可沒人敢笑。剛到家,看到我們院的東風車開來,後車廂上站著淋成落湯雞的父母和同事們。

 

由於防震,我們就在田野裏上課。工宣隊每天給我們讀姚文元的文章,無心聽講,就盼下課。一聲下課哨響,同學們一哄而散,在大壩的邊坡打滑梯,草叢裏抓螞蚱。

 

夏天很快過去了,我們搬回了教室。

 

難忘的1976年夏天,我八歲,三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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