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富法》作者聶雲台先生,是清代名臣曾國藩的外孫,舊上海首任商會會長。他從自家的經曆和在上海所見所聞的富人家庭的變遷,來談富裕人家的持久發達之道。很值得一讀,特別是在當代。
本文曾在《申報》刊載,轟動上海,一時引起各界紛紛捐贈助學甚巨。
印光大師、柳亞子等佛學高士撰文傾力推薦。
民間自發紛相印贈此書,至今在港、台地區和東南亞商人圈仍廣為流傳!
代序一 與聶雲台居士書(白話語譯)
印光大師
貴家家語收閱,不勝欽佩。看來文正公(指曾國藩——譯者注)的為人處世心法,閣下已得到了真傳。故能脫離富貴習氣,樂於本性天真,不隨物欲所轉。你給某君的信中所言,實為激勵人心、走出頹廢的妙法,但恐怕某君沒有這方麵的誌向,所以就起不到應有的作用了。不過若將此信公之於眾的話,肯定會有人願意效法的。人們如果能通過你所闡發的財富聚散現象,進一步深入了達人生各方麵的因緣果報規律,那麽就不難達到聖賢境界。所以你的這封信實為救世的傑作。由此而知,因果規律闡明於世,對眾生的利益將至深至遠。那些將因果規律當作權漸小乘教法的人,都是道聽途說之流。我常說,闡明善惡因果規律,是世出世間聖人平治天下、度脫眾生的最佳方法。當今之世,若不從闡明因果報應入手,就是諸佛菩薩聖賢一起出世,也沒有辦法挽救世道人心。我還認為:教育子女,是治理國家平定天下的首要之事,尤其是教育女孩。因為治國平天下的權力,一大半掌握在天下女子手上。何以得知?世上少賢人,是因為世上少賢女子。有賢女,則有賢妻良母。有賢妻良母,那麽他們的丈夫子女,就很少有不賢者。一些提倡女子在任何方麵都要和男子一樣的人,實在是不懂世務。須知男子有男子的權力,女子有女子的權力。相夫教子,乃女子的天職,這個權力實際上是非常非常之大的。以上是我的粗淺之見,不知閣下覺得如何。如果不認為悖謬的話,敢請對這番道理大加發揮宣揚,那麽對挽回世道人心未必不是一助。
代序二:一個保富法的實行者
柳亞子
自從《申報》刊載聶雲台先生的《保富法》以來,一時家傳戶誦,不知感動了多少人。不過目前還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富翁能身體力行。因為說說容易,臨到了實行的時候,就不免有困難。所謂“知之非艱,行之維艱”。這個我們不必去談它,日後自會見分曉的。我現在要介紹給諸位讀者的,是遠在明朝的一位保富法實行者。他的行為,很值得研究。在張大複的《梅花草堂集》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四川有個當按察的官員,有五個兒子,給兒子們都立了剛夠溫飽的產業,自己的吃穿也不浪費。他年邁之後,將生平所積的俸祿拿出來,有萬金之多,願意補充公家費用不足的部分。當地官員說,沒有什麽需要補充的。他就讓人把萬金埋在一個舊院子裏,蓋了石版,題字:‘還諸造物(還給天地)。’他去世後,這個寶庫也沒有人去動。萬曆辛酉年,土匪暴亂,將公私財物搶掠一空。當地官民麵臨挨餓的困境。有知道寶庫事情的人,報告了官府,用這筆財富救濟了當地的人們。這位老人的高尚道德,真是千古少有。就是那時當地的官員和老百姓,都是非常廉潔。”
讀者或許要笑這位老先生太傻,何必把金錢窖藏起來。我的意思,那時或許沒有什麽慈善機關的組織,他本要捐給公家,公家又不接受。到這個時候,換了別人,或許要改變初衷,仍舊把財產分給子女,人們也不能說他出爾反爾。因為那筆錢實在無處可放。可是這位老先生,見了這筆款子,就好像毒蛇猛獸,無論如何不容許它留在子女的手裏。寧可請令穴廢院而窖之,不可貽子孫以百世之禍。我們看了,真不能不佩服他的卓見,實在非普通有錢人所及得到。他對保富法的原理,真是明白透徹到萬分,而不是隻知道一點皮毛,所以一旦打定了主意,便決不改變。
我們讀《保富法》,也應當仔細體念它所講的真理。看了一次,不十分明白,不妨多看幾遍直到徹底明了為止。那麽臨到實行的時候,決不會有什麽躊躇了。人為財死,不如多做公益事業,利己利人,才是揚名後世的大道。
代序三:巧於取財者戒
雲台先生所著的《保富法》,字字皆從肺腑中流出。日前,黃警頑先生將此稿采登《申報》;數日之間,讀者們捐入“申報讀者助學金”,有四十七萬五千餘元之巨。可見此書勸化之力非常大。
過去,太倉陸毅先生說過:“造物忌才,尤忌財;如果一個人有才又有財,而這財又不是此人分內應有的,那麽奇禍一定不遠。我曾經親眼見過一件事,所以才知道這個道理是確切不易的。有一個人,考中進士沒幾年,就開府建衙,主管財政,當時非常有名。他的兒子也接著在做了同朝之官。一時間,世俗之人對他們家真是豔羨非常。可是不久,他的兩個孫子夭折了,獨生兒子也接著死了,大官自己也去世了。不到半年,三代滅絕,隻留下一位九十多歲的老夫人,慘痛不可言表,見人連話也不能說,隻是掉淚。想當初這位大官在朝時,每年都派遣差人,到各地去索取每年例賦(變相要錢),說的話非常非常懇切,甚至有封官許願等不齒之詞。人們感到情不可卻,大都勉力送上。因此他多年來積累的財富,多不勝數。實際上這位大官並不能提拔罷黜人,隻不過是借在朝的勢力,故意裝出可憐之相,目的就是弄到錢。錢到手後,事情辦不辦得成,人家也沒有辦法埋怨他,這樣他就可以安心享受財富了。這樣的計謀真是巧妙極了,真是所謂的才和財兼備了。不料須臾之間,撒手而去,不能帶走一分一毫到地下。天地神明,幫助那些真心行善的,盡量不讓人們知曉;對那些暗地作惡的,要讓他們普世皆知。為善人不知的,是陰德,將來的果報必然豐厚。這個大官巧於取財,還不讓人們知道他的計謀,這樣的事恰好和積陰德相反,也就不枉他的報應如此慘酷了。雖然這位老太太還處於危難中,似乎不應該說此人的醜事。但為警醒巧於取財者,還是寫出來作個前車之鑒吧。”
如果這個大官能用《保富法》所說的道理,將積累的財富散布貧窮,一定能化奇禍為钜福。近年來發橫財者很多,要想避免重蹈這個大官的覆轍,一定要先讀《保富法》!善根深厚者,讀了就信,又能實行;孽障深者,讀了也不一定信,就是作者本人當麵提醒,恐怕也不能聽從。
今世之人,大多不知道陰陽幽明之理,以為人死無鬼,一切斷滅。所以活著的時候,無論什麽事,隻要一時有利於自己,就算有害於他人,也照做不誤;或者別人所受損害比自己所得的利益大過千萬倍,也毫無顧忌。所以一切奪人富己、壓人貴己、損人壽己等等殺盜淫妄十惡大罪,無不放膽去做。卻不知壽算盡時,生前一切怨鬼,皆來索命,死後同至閻王處審判;生前所得之便宜、所作之黑暗事業,都要一一償還,或入地獄,或入餓鬼、畜生道中;其所得之業報,與生前所作之十惡,其輕重大小,如五雀六燕一樣,分毫不差。(《九章算術·方程》:“今有五雀六燕,集稱之衡,雀俱重,燕俱輕,一雀一燕交而處,衡適平。”比喻雙方輕重相等。)
我為本書作序,大略敘述因果輪回的事實,以勸世人。雲台先生,一定會從心裏讚同吧。
一九四三年四月四日無錫丁福保敬敘,時年七十。
舊上海的風雲人物——聶雲台簡介
《保富法》的作者聶雲台(1880~1953),其父是清廷權臣曾國藩的女婿,曆任上海製造局總辦、上海道台及蘇、浙、皖等省巡撫。聶雲台幼時便隨父遷居上海,少年時回湖南應試,中了秀才。此後他又隨洋人習西學,通曉電氣、化學工程等知識,英語尤為熟練。1904年任華新紡織新局經理。1908年以銀 31.75萬兩買下華新,改名為恒豐紡織新局,任總經理。他采用新的科學技術與管理措施,對恒豐進行改革,培訓技術人才,廢除包工製。1912年率先將蒸氣引擎改為電動機,其成本降低,產量大增。由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列強無暇東顧,中國的民族資本有了一個喘息發展的機會,恒豐賺得了一定的利潤。 1904年,湖南設立墾務局,招人領墾洞庭湖內曆年淤積的洲土,以“裕庫收,增稅源”。聶氏父子以經營恒豐所得,買下大通湖濱的南洲一帶4萬餘畝的湖田劉公垸,開墾、擴建為種福垸,建成後有可耕地4.8萬畝,招佃戶3000餘家。1916年起,每年從這裏收取正租稻穀5萬石左右、棉花7500公斤左右,其它雜課亦在正租的50%以上。1921年,又在長沙設立協豐客棧,可容稻穀10萬石,並采用機器碾米出售,又為恒豐紗廠在湘推銷產品,代收貨款,經辦匯兌業務等。這種聯營方式極大地帶動了兩個企業的發展。由於恒豐曆年積累,加上種福垸大量的地租收入,他開始擴充恒豐,增添紗綻和布機,並興建恒豐二廠及織布廠。1917年,與黃炎培在上海組建中華職工教育社,他任臨時總幹事。1919年6月投資23萬兩在吳淞籌建了大中華紗廠,有紗綻4.5萬枚,資本達 200萬兩,為當時華商第一大紗廠,他任董事長兼總經理。同時,他還集股在江蘇崇明建大通股份有限公司,在上海建華豐紡織公司,在吳淞辦中國鐵工廠;還與孔祥熙等開辦中美貿易公司等企業,分別任董事長、董事、總經理等職。他參加了上海紗布交易所的籌建,並設恒大紗號作為交易場所。由於聶氏企業的發展,他成為工商界的風雲人物,1920年,當上了上海總商會會長和全國紗廠聯合會副會長,成為中國民族實業家的突出代表。
聶雲台居士中年研習佛法,拜謁印光法師,窺得佛法大乘精義,又由佛入世,於1942、1943年間,撰寫《保富法》一書,在上海《申報》上連載,激蕩時人之心。數日之間,上海各界捐獻助學金四十七萬餘元之巨。柳亞子等各界名流紛紛響應,一時傳為佳活。他在書中道破人生真諦,勘透財富本源。書雖名為“保富”,實則叫人舍財為善。勸告世人應懂得散財布施,修福修善。惟有深信因果,培福開源,懂得惜福。愛惜福報,寬大心量,才是保福保富的最好途徑。印光大師、柳亞子等佛門高士撰文力薦,歎其為勸誡人心的絕妙好文。
上 篇
俗話說:發財不難,保財最難。我住在上海五十餘年,看見發財的人很多,發財以後,有不到五年、十年就敗的,有二、三十年即敗的,有四、五十年敗完了的。我記得與先父往來的多數有錢人,有的做官,有的從商,都是煊赫一時的,現在已經多數凋零,家事沒落了。有的是因為子孫嫖賭不務正業而揮霍一空;有的是連子孫都無影無蹤了。大約算來,四、五十年前的有錢人,現在家產沒有全敗的,子孫能讀書、務正業、上進的,百家之中,實在是難得一、兩家了。
不單上海是這樣,在我的家鄉湖南,也是一樣。清朝同治、光緒年間,中興時代的富貴人,封爵的有六、七家,做總督巡撫的有二、三十家,做提鎮大人的有五、六十家,到現在也已經多數蕭條了;僅剩下財產不多的幾戶文官家庭,後人還較好。就我所熟悉的來說,像曾、左、彭、李這幾家,是錢最少的大官,後人比較多能讀書,以學術服務社會:曾文正公(曾國藩)的曾孫輩,在國內外大學畢業的有六、七位,擔任大學教授的有三位;左文襄公(左宗棠)的幾位曾孫,也以科學專業而聞名;李勇毅公(李鴻章)的孫子輩,有擔任大學教授的,曾孫也多是大學畢業;彭剛直公(彭玉麟)的後人,十年前也有在上海做官的。凡是當時的錢來得正路,沒有積蓄留錢給子孫的心,子孫就比較賢能有才幹。其餘文官比較錢多的十來家,現在後人多數都已經蕭條了;武官數十家,當時都比文官富有,有十萬、廿萬銀兩的,各家的後人,也是多數衰落了;能讀書上進的,就很少聽見了。
我家與晚清中興時代的各大世家,或湘或淮,多數都是世代相交的關係,所以各家的興衰情形,都略有所知。至於安徽的文武各大家,以前富有豐厚的,遠遠勝過了湘軍諸人,但是今日都已經凋零敗落,不堪回首了;前後不過幾十年,傳下來才到了第三代,已經都如浮雲散盡了。然而當時不肯發財、不為子孫積錢的幾家,他們的子孫反而卻多優秀顯達。最明顯的,是曾文正公,他的地位最高,權力最重,在位二十年,死的時候隻有兩萬兩銀子;除鄉間的老屋外,在省中未曾建造一間房子,也未曾買過一畝田地。他親手創立的兩淮鹽票,定價很便宜,而利息非常高;每張鹽票的票價二百兩,後來賣到兩萬兩,每年的利息就有三、四千兩;當時,家裏隻要有一張鹽票的,就可稱為富家了。而曾文正公特別諭令曾氏一家人不準承領;在他逝世後多年,後人也沒有一張鹽票。若是當時化些字號、花名,領一、兩百張鹽票,是極其容易的事情;而且是照章領票,表麵上並不違法。然而借著政權、地位,取巧營私,小人認為是無礙良心,而君子卻是不為的啊!這件事,當時家母知道得很詳細,而外麵人卻是很少有知道的。《中庸》上麵說到:“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見乎。”文正公曾經對僚屬(同事下級)宣誓:“不取軍中的一錢寄回家裏”,而且是數十年如一日無違誓言;這與三國時代的諸葛公(諸葛亮)是同一風格的。因此,當時的將領僚屬多數都很廉潔;而民間在無形當中也受益不小。所以,為官者躬行廉潔,就是暗中為民造福;如果自己貪錢,那麽部下將領官吏,人人都想發財,老百姓就會受害不小了。
《大學》上說:“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孟子》說:“為富不仁,為仁不富。”因為貪財與不貪財,關係著別人的利益和幸福;所以發財便能造罪,不貪財方能造福。世人都以為積錢多買些田地房產,便能夠使子孫有飯吃,過得幸福,所以拚命想發財。今天看看上述幾十家的事實,積錢多的,反而使得子孫沒飯吃,甚至連子孫都滅絕了;不肯取巧發財的,子孫反而能夠有飯吃,而且有興旺的氣象。平常人又以為不積些錢,恐怕子孫會立刻窮困;但是從曆史的事實、社會的經驗看來,若是真心利人,全不顧己,不留一錢的人,子孫一定會發達。現在我再舉幾個例子來說。
宋朝的範文正公(範仲淹),他做窮秀才的時候,心中就念念在救濟眾人。後來做了宰相,便把俸祿全部拿出來購置義田,贍養一族的貧寒。先買了蘇州的南園作為自己的住宅,後來聽見地理風水家說:“此屋風水極好,後代會出公卿。”他想,這屋子既然會興發顯貴,不如當作學堂,讓全蘇州人的子弟在此處受教育,可使更多的人都興發顯貴,那樣就更好了。所以就立刻將房子捐出來,作為學堂。他念念在利益群眾,不願自己一家獨得好處。結果,自己的四個兒子都發達顯貴,作了宰相公卿侍郎,而且個個都是道德崇高的楷模。他的兒子們曾經請求他在京裏購買一所花園宅第,以便退休養老時娛樂,他卻說:“京中各大官家中的園林甚多,而園主人自己又不能時常遊園,那麽誰還會不準我遊呢!何必非要自己有花園才能享樂呢?”範文正公的幾位公子,平日在家都是穿著布素衣服。範公出將入相幾十年,所得的俸錢,也都作了布施救濟之用,所以家用極為節儉,死的時候,連喪葬費都不夠。照普通人的心理,以為這樣太不替子孫打算了,誰知道這才是替子孫打算最好的法子。不單是四個兒子都作了公卿,而且能繼承他父親的思想,舍財救濟眾人。所以,範家的曾孫輩也極為發達,傳到了數十代的子孫,直到現在,已經是八百年了,蘇州的範墳一帶,仍然有很多範氏的後人,並且還時常出優秀的子孫後代。世人若是想替子孫打算,想留飯積福給子孫,就請按照範文正公的存心行事,才是最好的方法。
再說元朝的耶律文正公(耶律楚材),他是元太祖(成吉思汗)及元世祖的軍師,軍事多數是由他來決策,他卻是借此而救全了無數的百姓。因為元太祖好殺,他善於說話,能夠勸諫太祖不要屠殺。他身為宰相,卻是布衣蔬食,生活儉樸。他是個大佛學家,利欲心極為淡泊。在攻破燕京的時候,諸位將領都到府庫裏收取財寶,而他卻隻吩咐將庫存的大黃數十擔,送到他的營中。不久,就發生了瘟疫,他用大黃治療疫病,獲得了很大的效果。他也是毫無積蓄,但是他的子孫,數代做宰相的卻有十三人之多。這也是一個不肯積蓄私錢,而子孫反而享大發達的證據。
再說清朝的林文忠公(林則徐),他是反對英國侵略以致於引發鴉片戰爭的偉人。他如果想發財,當時弄個幾百萬是很容易的事情。他認為鴉片貽害人民非常嚴重,所以,不怕用激烈的手段燒毀了鴉片兩萬箱。後來,英國人攻廣東,一年攻不進,以後攻陷了寧波、鎮江。清朝不得已,就將林文忠公革職充軍,向英國人謝罪談和。林公死了以後,也是毫無積蓄,但是他的子孫數代都是書香不斷,曾孫輩中尚有進士、舉人,至今日仍然存在顯達者。數年前故世的最高法院院長林翔,也是其中的一人,而且道德亦非常的崇高。這又是一個不肯發財,而子孫反而大發達的證據。
再看與林公同一個時候發大財的人,我可以舉幾個例子:就是廣東的伍氏及潘氏、孔氏,都是鴉片場裏發大財至數百千萬銀兩的。書畫家大都知道,凡是海內有名的古字畫碑帖,多數都蓋有伍氏、潘氏、孔氏的圖章,也就是表明了此物曾經在這三家收藏過,可見得他們的豪富。但是幾十年後,這些珍貴的物品,又已經流到別家了。他們的楠木房屋,早已被拆了,到別家作妝飾、木器了。他們的後人,一個聞達的也沒有。這三家的主人,總算是精明能幹,才會發這樣的大財。當時的林文忠公(林則徐),有財卻不肯發,反而弄到自己被革職辦罪,總算太笨了吧!然而至數十年以後,看看他們的子孫,就知道林文忠公是世間最有智慧的人,伍氏、潘氏、孔氏,卻是最愚笨的人了。
上海的大闊老很多,我所認識的,也可以舉幾個例子:一個是江西的周翁,五十年前,我在揚州鄙嶽蕭家,就認識這位大富翁(當時的這兩家同是鹽商領袖)。有一天,周翁到蕭家,怒氣勃勃的,原來是因為接到湘潭分號經理的來信,說是湖南發生了災荒,官府向他們勸募捐款,他就代老板周翁認捐了銀子五百兩,而周翁嫌他擅做主張,捐得太多,所以才發怒。那時他已有數百萬銀兩的財富,出個五百兩救濟,還不舍得。後來住在上海,有一天,譚祖安先生(譚延闓,曾任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與他同席,問他,如何發到如此的大富?他說,沒有別的法子,隻是積而不用。他活到八十多歲才死,遺產有三千萬元,子孫十房分了家,不過十幾年,就已經空了。其中有一房子孫,略能做些好事,這一房就比較好,但也是遭遇種種的意外衰耗,所餘的錢也不多了。若是以常理來說,無論如何,每房子孫都有三百萬,不會一齊敗得如此之快;然而,事實上卻是如此衰敗。若是問他如何敗法?讀者可嚐試著閉目想一想,上海闊少爺用錢的道路便能夠明白,不用多說了。這位老翁,也是正當營業,並未取非分之財;不過心裏慳貪吝嗇,眼見饑荒,而不肯出錢救濟,以為積錢不用是聰明。卻不知道此種心念完全與仁慈平等的善法相違背,我若是存了一家獨富之心,而不顧及他家的死活,就是不仁慈、不平等到了極處。除了本人自己受到業報外,還要受到餘報的支配,也就是《易經》所謂的餘慶、餘殃的支配,使獨富的家敗得格外的快,使大眾親眼見到果報的昭彰,能夠醒悟。
再說一家,是上海十幾年前的地皮大王陳某,家中的財產有四千萬銀元,兄弟兩房,各分兩千萬。一九二五年,我到他家吃過一次飯,他住的房屋十分的華貴,門前有一對石獅子,是上海所少見的。他的客房,四麵的牆壁全部都裝了玻璃架,所陳列的銅鼎,都是三千年的古董文物。有一位客人,指著這些古董告訴我說:“這一間房子裏的銅器,要值銀元一百五十萬,中國的有名古銅器,有一半在此。”這幾句話,正是主人最高興聽的。原來,一般富人的心理,就是要誇耀我有的東西都勝過其他所有的人。而道德、名譽、學問是錢辦不到的,這些富人無可奈何,隻好在衣服、珍寶、房屋、器具上爭豪鬥勝,博得那些希望得到好處的客人來恭惟奉承。在我見了他之後,不過才七年的時間,上海地價忽然慘跌,加以投機的損失,以致於破產。陳家的古銅珍寶、房屋地產,一切的一切,都被銀行沒收變賣,主人也搬到內地家鄉去了。
再說一個實例,就是上海哈同花園的主人,近日報紙上常有譏諷的評論:說他們生平對於慈善事業不肯多多幫助,並說他有遺產八萬萬銀元。試設想一下,財產八萬萬的收入,就照二厘的利息來計算,每年也應該有一千六百萬,如果他們肯將這尾數的六百萬元,用作救濟貧民之用,那麽全上海的難民,就可以得救了。在三年前,上海的難民所中,有十萬人,每人的糧食,以每個月兩元計算,全年不過才兩百餘萬元。到去年米貴的時候,難民所中的難民才不過一萬幾千人,每人的月花費三十元,一年共五、六百萬元,也還不過是他們收入年息的三分之一罷了。再說上海死在馬路上的窮人,去年將近有兩萬多人,前年不過一萬多人,再前年不過是幾千人。就單說去年米貴,死人最多的時候,如果辦幾個庇寒所和施粥廠,養活這兩、三萬人,也不過一年花個五、六百萬元就夠了。這在富豪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然而這一毛,他們卻舍不得拔。如果能花幾百萬元,就能救幾萬個窮民。他自己的家用,若是沒有特別的揮霍,就算出手如何得闊綽,還是可以將一年所餘的上千萬利息來用作儲蓄的。這樣一來,一方麵得到了美名譽,一方麵作了救人的大功德,再一方麵又仍然每年增加了若幹萬的積蓄。這樣的算盤,實在是通極了。然而他們卻沒有這樣智慧的眼光,一心隻想這一千六百萬元,一滴不漏,全部都收到自己的銀行帳上,歸為己有,任意揮霍。竟然沒有想到這肉身是會死的,自己既無子女,結果財產全歸了他人。幾萬萬的財產,一旦變為空花,隻是徒然帶了一身的罪業去見閻王,而且又遺下一片“為富不仁”的口碑,留在這個社會。
他們也掛著信佛的招牌,但是全不知道《藥師經》上開宗明義,就詳細地說明了慳貪不舍的罪過。經上說:“有諸眾生,不識善惡,惟懷貪吝,不知布施,及施果報;愚癡無智,缺於信根,多聚財寶,勤加守護。見乞者來,其心不喜;設不得已而行施時,如割身肉,心生痛惜。如此之人,由此命終,生餓鬼界,或畜生道。”因為大富之人,錢財有餘,自己放著也沒有用處,明知道多數人將會餓死,卻不肯施財救濟。若是從道德上責備起來,這簡直是間接的殺人。積錢最多,力量最大,而不肯布施的,他所負的殺人罪就更重了。譬如見到一個小孩,站在井邊,快要落井了;有一個人在旁站著,全不開口,也不拉開這個小孩,而讓他落井死了。我們一定會說,這個孩子算是被他殺死了一樣。而富人的見災不救,正是一樣。何況是大富如此,連利息的一小部分都不肯舍,那麽馬路上死的幾千幾萬的饑民,豈不是要算他殺死的一樣嗎?殺死幾千幾萬人的罪過,難道是用驕慢心,以信佛作為幌子,勉強花點揮霍不盡的小錢,作點專賣麵子的善事,就以為自己已經是作了功德,便可以免除一切的罪過麽?我想恐怕天地鬼神,決不會如此含糊地寬恕他。所以我說這一段事實,就是希望大家能夠分別真偽,打破心裏的慳貪,切不可蹈積財不施的覆轍!
俄國的大文豪托爾斯泰曾說過:“現在社會的人,左手進了一百萬元,右手布施了一、二元,就稱為是大慈善家。”由此可知,這種行為是世界的通病。但普通人,還情有可恕,至於信佛的人,應當勉力改之。總要大家發起真慈悲心,救濟一切苦難同胞,以念佛修慧為正行,以力行種種善事、救人修福為助行,庶與佛法福慧雙修,正助分明才好。我略將上文結束,條例如下:
一、數十年來所見富人,後代全已衰落;
二、六十年(此文寫於1942-1943年間)來文武大官世家,都已衰落,後人不興;
三、惟有不肯發財的幾個大官,子孫尚能讀書上進;
四、官極大,發財的機會極多,而不肯發財,念念在救濟眾人的,子孫發達最昌盛,最長久,一一都有曆史事實為證;
五、上文舉幾個實例,有的三千萬,四千萬,及幾萬萬的幾家,忽然一旦全空,這幾家都是不肯做救濟善舉;
六、大富者,隻顧自己闊綽享用,積錢留與子孫後代,見有饑荒,卻不肯出大宗的錢救濟災難,無異犯殺人之罪,是要受道德上的譴責、業報的支配的;
七、佛法的天理,就在人人心中。人人感謝的人,天就歡喜;人人所怨怒的事,天就發怒。古語說:“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尚書》雲:“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華嚴經》雲:“若令眾生生歡喜者,則令一切如來歡喜”,所以欲求得福,須多造福於人,否則,佛天亦無可奈何;
八、富人求神拜佛燒香念經,若不起大慈悲心舍財濟眾,仍是不會與佛法相應。
總而言之,保富的方法,必須要有智慧的眼光,也就是要有遼遠的見識與宏大的心量。以上所說範文正公等幾位,就是屬於此類。而其餘不善於保富的人,普天之下滔滔皆是啊!他們不能使子孫長保富厚,隻因為是自己的智慧不夠;能見到一點,卻遺漏了萬端;隻看見表麵,而看不到內涵;簡單點說,他們看曆本,隻看見初一,還不知道明天有初二,更不會曉得年底有除夕。但是像這等愚癡的人,雖然很多,而社會上有慧根的人也不少,一經人點撥,即可覺悟,智慧的眼光忽然就會開朗了。
再講到如何是智慧的作法,請細細品味老子《道德經》上的兩句話:“既以為人,己愈有;既已與人,己愈多。”本篇所敘述的範文正諸公的幾個例子,就是這兩句話的注腳。須知老子是世界最高哲學中的一個。他的政治、經濟、軍事學也都極為高明,他的人生哲學是不能為時代所搖動的。老子學說的精義,有一句是:“反者,道之動。”大意是要反轉過來,就是幡然覺悟的動機;他的整部書多半都是在說明這個道理的。再引兩句如下:“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雄者,譬如是有錢有勢,可以驕傲,乃人人所貪圖的;惟有智慧的人,反過來,卻是要避免這樣煊赫的氣焰,極力地向平淡卑下的方麵作去,免招他人的嫉恨。“為天下溪”這句話是眾人反而歸服他的意思。“白”者的意思,譬如做大官,享大名,體麵榮華,別人羨慕,這也是人人所求之不得的。但是有智慧的人,反過來,卻要避免體麵榮華,極力地韜光養晦退讓謙虛。《中庸》說:“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 譬如穿著錦繡的衣服,卻要加上罩衫,不願意使錦衣露到外麵。這是表明了君子實修善義,不務虛名,以避免產生負麵的影響,此種人更為社會所敬重。這些見解,都是與世俗之見相反的。換句話說,違背了情感欲望,以求合乎理智,這種話,多數人是不入耳的,或者以為這是講天文學,不能懂。然而社會上也有不少具有慧眼的人,當然是會讚許的。
中 篇
天道是什麽呢?《易經》上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這個陰陽,不是虛玄的,一一都有事實可以作為依據。譬如,有日必有夜,有寒必有暑,有春夏就有秋冬,有潮漲就有潮落。由這些自然界的現象來觀察,一一都是一盈一虛,一消一長。從這個道理推及到人事,也是如此。例如說人事的一盛一衰,一苦一樂,一憂一喜,一治一亂等等。但是天時的陰陽,有一定的標準,是萬古不變的;而人事的盛衰,則是隨著人心的動向,變化無常。這種無常的變化,乃是依著天道一陰一陽有一定的標準牽發而來的。我們試說如下:
比如說一個人若是喜歡驕傲,就一定會有忽然倒架子的時候到來;一個人若是喜歡懶惰安逸,就一定會有極困苦的日子到來;一個人若是喜歡慳吝貪錢,就一定會有嫖賭浪費之子孫替他破敗;一個人若是喜歡機巧計算,就一定會有糊塗愚笨的子孫被人欺騙。這些變幻的人事,有智慧的人,自然會留心看得出來,曉得與日月起落、寒暑往來的道理是一樣的。天道是個太極圖,半邊是黑的,半邊是白的,中間有一個界限;過了這個界限,陰陽失去了平均,就要起變化了。這叫做陽極則陰生,陰極則陽生;換句話說,就是盛極必衰,消極必長。
古今以來的偉大聖哲,都能夠洞悉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教人常須自己立在吃虧的地位,就是要謙卑退讓,舍財不貪,克己利人。凡俗之中,沒有見識的人,是一定不肯做這種吃虧事的。在新學家而言,還要譏笑地說,這是消極的道德。要知道,一切偉大積極的事業,都是從這種消極的道德人做出來的:因為惟有消極地克己,才能夠積極的利人;惟有舍財不貪,才能興辦公眾的利益;惟有謙卑退讓,才能格外的令人尊敬欽佩,做事也格外順利,容易成功。開始似乎是吃虧,後來仍然是會得到大便宜的。
淺見無知的人,隻能看見一切事物的表麵,不能看見事物的對麵。譬如像下棋一樣,隻看得一著,看不到第二、三著。不知道世間事都是下棋,我若是動一著,對方就要應我一著,而且馬上就有第二、三著跟著來。佛法明確說明了一因一果、感應的道理,實在是世界上最高的科學和哲學。我把下棋拿來作譬喻:我們說一句話、做一件事,都是對人動了一著棋;我們出言做事的時候,心中打定的主意,就是對天公動了一著棋;一切人、一切物,都是我們下棋的對手。
我們對一隻狗表示好意,狗就會對我們搖搖尾巴表示親熱;若是惡聲對它,它就會拖下尾巴走開。對人則更不用說了!我若是對待別人謙和寬厚,別人就會感謝;若是待人驕傲刻薄,別人就會懷恨在心;這還是小的對手。若是我們欺淩了沒有能力的人物,或是存心害人,或是用巧妙的手段占人家的便宜,他們受了損害還不覺得;或是藉著特別的地位,例如做官、做公司的經理等職務,暗中謀取私人的利益;或是自己富厚,而對於災難不肯救濟,自己家裏卻是享用舒服。這些事,眾人固然是無可奈何,法律也辦不到他,他算是棋贏了,他對方的棋都輸了。可是天道卻是不許他贏,會替眾人做他的大對手,老天隻要輕輕的動一著,就叫他滿盤棋子都呆了,到底使得他一敗塗地,這叫做“人有千算,天隻一算。”我們天天都是在對人下棋,實際上是在對天下棋;若是對人贏得愈大,就會對天輸得更厲害。反過來講,若是對人肯讓一些,還處處幫旁的人一著,使旁人免得輸,而我自己的棋也是不會大輸的,反而要對天贏了一盤很大的棋呢!
上麵所說的範文正公,是個最顯明的例子,他本來很窮,做了將相幾十年,到死的時候,仍然沒有私人的田產園宅。若是從俗人的眼光看起來,他算是白忙了一世。然而他對天卻是贏了一盤大棋,他的子子孫孫,多是貴盛賢才啊!其餘的像耶律文正公、林文忠公、曾文正公幾位,都是肯輸棋的,到後來都贏了天公一盤大棋。而那些會贏棋的許多人,發了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幾萬萬財的,卻是後來被天動了一著,就都輸完了。古人說:“人定勝天,天定亦勝人。”天定就是一定的天理。陰陽的定律,是要平均的,人們做的事情過了分,就是失了平均。由於我們的心先違反了陰陽定律的中和,所以起了反應,受到陰陽定律製裁,使回歸到平均的狀態。天公下棋,是不動心,也不動手的,而人們就自然輸了。譬如對牆壁拋皮球,球自然會回拋過來,拋的力量越大,球回的力量也更大,而牆壁本身,亦並未動手費力和有損分毫。所以《書經》上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孟子》說:“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意思就是自作業,自受報;這跟佛經所說的“自造因,自結果”正是一樣的道理。
而所謂的人定勝天,也不是真正地勝了天,這是說人照天的定理,存心做事,究竟會得到後來的勝利。本來窮困的,後來亨通了;本來憂患的,後來得到安樂。這樣的勝利,便是天理的勝利。我雖然說善人對天贏了棋,實際上就是天贏了;須知天道是永不會輸的。天道一陰一陽的平均,就是中道,又稱中和;《中庸》上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世間的人事若是失去了平和,就會引起天道的變化;就像戰爭及饑荒等等的大劫數,都是由於人事的不公平、人心的不中和而引起的。人與人之間的鬥爭,國與國之間的鬥爭,黨與黨之間的鬥爭,無論暫時的勝負如何,結局仍然是兩敗俱傷,就是暫時勝利的,也將終歸於失敗。請翻一翻世界各國的曆史,就知道贏棋的,到底也都是輸了,這就可以知道天理終究是公平的。人心的不平不和,究竟是會被天理裁製的。
世間的人類,男人與女人的數目,永遠是平均的。有姓張的一母生十男,也有姓李的一母生十女,所以合起全世界的計數,男女的數目不會相差太大的。這就證明了天道的公平,與陰陽的中和,其中有不可思議、自然調整的能力。若是我們想要仗恃著我們的本領,來違反天理中和的能力,最後畢竟是要自己吃苦頭的。若是天理陰陽沒有裁製調整的力量,那麽人的男女數目也不會永遠的平均,世間一切的事情,都會永久失去了公平,而強的、巧的則永遠富貴,善人也永遠不會抬頭了。世界就會大亂,災禍就會降臨。
歐美人用短淺的眼光來觀察天理,以為世間隻有強的、巧的會得到勝利,安分懦弱的,應該被人製服,所以名為“優勝劣敗”。這種不究竟的學說,引起了世人的驕滿作惡:驕就是有所恃而無恐,我有勢力,不怕你,擺架子,顯威風;滿就是有勢要用盡,有福要享足,專顧自己的私利,不替他人設想,隻管目前快意,不為日後顧慮。德國、日本等國家的野心侵略,就是被此等學說所誤啊!
天道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就是過分的,要受到製裁;吃虧的,要受到補益。中國的聖哲,儒家、佛家、老莊的垂訓,都是反複的叮嚀,說明這個道理。《易經》上說: “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禍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尚書》說:“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又說:“惟天福善禍淫。” 淫字的對麵就是善。善字的意義甚為廣泛,若是要確切的說明,眾善都含有謙德的意義,都是以謙德為基本。《易經》是說明天道的書,乾坤兩卦是總說天道的大意,乾卦說:“能利天下,而不言所利”,這就是謙德的意義;坤卦說:“坤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不敢成也。”這句的解說,是才華不露,功名不居,就是不務名,不誇功,也是謙德的意義。《金剛經》說,度盡眾生,自覺未度。又說,布施濟眾,不覺有施。這是世界最高的道德,也包含了謙德在內。
再說,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都是義務心重,權利心輕。而義務心,是自己覺得我對他還有義務應盡,這就是謙。世間作惡的人,不過是權利心重,沒有義務心。古語說,所說重利輕義,正是謙德的反麵。所以,一切道德都在謙德裏麵:由謙發動,對父母兄弟,就是孝悌;對社會人群,就是忠信禮義廉恥。凡人對於謙德善行,都是恭敬歡喜;而對於驕滿惡行,都是怨怒隱恨。那麽天道的降福降禍,說是天道,實是人情;說是天降,實由自作啊!上麵的文已說過,天道就是人事的表現,《尚書》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華嚴經》說:“若令眾生生歡喜者,則令一切如來歡喜。”所以,我們為善加福於人,我們自然還得其福;我們為惡加害於人,我們自然還得其禍。從此可知,我們對麵的一切人、一切物,就是天,隨處都是有天理存在其中的。除此以外,更沒有別的天理可以表現。
那麽我們對他們做事、說話,起念頭、表示臉色,都要格外地小心注意。雖然他們或是愚笨,或是怯懦,或是老弱、孤兒、寡婦,無人幫助;我們若是欺淩了他們,我們在不久的將來,我自己或我的子孫,也會同樣的愚懦孤寡,被人欺淩。反過來說,若是我們對於這些無力可憐的人,心存慈湣,並且設法幫助他們,後來我也會得別人的幫助,而我的子孫則永遠不會愚懦孤寡,被人欺淩了。這種天理循環的感應果報,有智慧眼光的人,自然能在社會上一家一家的人事上來觀察,更可以在曆史上一個一個善惡的人的結果中來證明。這也是社會科學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啊!
一九四二年六月雲台臥病書
下 篇
去年(一九四二年)春天,我曾經寫了《保富法》上、中兩篇文章,送請《羅漢菜》月刊刊出,後來因為患病臥床,未能繼續撰寫下篇。今年春天,經榮柏雲、黃警頑兩位先生將該文再送登《申報》,頗受讀者們讚許,並有許多人出錢印單行本;但是因為沒有見到下篇,而感到遺憾。
我寫下篇的計劃,原本想專門收集些古人行善積德,能使子孫富貴顯赫的事跡,作為印證。近來因為編寫《先母崇德老夫人紀念冊》,恭敬謹慎地敘述了數代祖先的嘉言懿行,並且特別撰寫了《七世祖樂山公行醫濟世善行的果報》這篇文章。七世祖樂山公舍己利人,兩百年來,我家多代子孫,都受到他的福德庇佑,可以作為《保富法》這篇文章非常適當的佐證資料。這雖然隻是一家人的私事,但是樂山公的善行事跡,曾經刊載於《府縣誌》這本書中,而且又為當時的社會賢達,所推崇重視;祖先數代的積善事跡,也有曆史資料可以考證,堪稱足以取信於社會大眾;正好是《保富法》的證據,所以將它作為《保富法》的下篇,我想應該會得到讀者們的認同。
我時常自我檢討,聽聞聖賢的道理,既然已是很晚,知道自己的過錯,又已經是太遲;回想生平所作所為,所犯的罪惡過失,不勝枚舉,真是愧對祖宗父母、天地鬼神啊!而現在自己則已是衰老遲暮,疾病纏身,更是覺得缺乏補過的勇氣和力量,深恐祖先的德澤,自我而墜,從此默默無聞;所以,恭謹地撰述祖先的德行,用來告訴後人,使大家能獲得一些警惕、啟示和策勵,以略補我的過失。
開始的時候,並不敢將此文刊出問世,實在是因為好友們一再的督促與要求,務必要完成《保富法》這篇文章的全文,這才敢將此文拿出刊行,並盼望能對讀者們有所交待。
一九四三年四月聶雲台臥病書
附錄一:七世祖樂山公行醫濟世善行的果報
(一)樂山公善舉
我家祖籍是江西,從九世祖起龍公才開始遷居湖南衡山。七世祖樂山公出生於清朝康熙十一年,也就是西元一六七二年。他的學問積得很深,文章做得很好,但卻未參加考試,而是跟從祖父學醫,並開了一家小藥店;因為他的醫術精良而且又樂善好施,所以醫名大著。後來因為藥店被偷,因此關店歇業,還抵押了住的房子還債,暫時遷居鄉下。當時的地方官紳,因為樂山公行醫救人遭此不幸,於是就湊了錢協助他贖回原來居住的房子,另外再租一間房屋開藥店。康熙四十二年,也就是西元一七零三年,衡山發生了大瘟疫,求醫的人晝夜不斷,因而救活了很多人;而樂山公對於窮人和受刑犯救濟尤其的多。當時的縣長葛公,以樂山公的盛德及博學多聞,特別聘請他到縣府裏擔任幕僚,並且向樂山公說:“你存心救人,我沒法報答,就教你的兒子讀書成名,作為對你濟世救人的回饋吧!”樂山公接受了葛縣長的建議,就送兒子先燾進入了雯峰與集賢兩書院讀書。後來先燾不久即考中了舉人,繼而又考中進士。樂山公當時已六十七歲,送兒子進京參加會試,經過一個名叫灄口的地方,正好碰到嚴冬的時候發生了瘟疫,經樂山公醫治的病患,都能立即病愈。樂山公七十四歲的時候,又帶領兒子進京等候任用,經由運河北上,當時的運糧船工有許多人得了傳染病,經樂山公醫治都能立刻痊愈。此事遍傳於各糧船間,許多糧船的病患,紛紛於船旁呼叫,並用繩子將樂山公乘的船係住,使船無法前行,樂山公不忍見死不救,就囑咐兒子先燾,改從陸路雇乘騾轎趕赴京城,自己留下繼續治病救人。經過了幾個月,等到傳染病停止了,他才到達京城。此時,正好先燾已奉派擔任陝西省鎮安縣的縣長,樂山公於是陪同兒子上任。到達鎮安縣以後,指示山地民眾,就地采藥,以增加收入。次年,返回湖南衡山老家後,即寄信給兒子,教他愛民治世的方法和道理,信中情詞懇切,被兒子的上司陝西巡撫陳文恭見到,大加稱讚。即將這封信印發送給全省的官府參考,以資策勉。這封信以後被刊入《皇朝經世文編》這本書中,為世人所傳誦。
樂山公在衡山的時候,常到監獄裏為犯人義診。兒子富貴顯赫的時候,樂山公已經八十多歲了,仍然常到監獄探視病患義診;縣官見他年老,派人向樂山公辭謝,他回答說:“救人是我最快樂的事情。”樂山公八十四歲的時候,兒子先燾因為繼母逝世辭官回家,而又因為父親年事已高,就決定不再複出做官。在某一天的深夜裏,大雪紛飛,有一個病患的家屬敲門求醫外出赴診,先燾就起身開門,並對來人說:“我父親年老,深夜不方便驚動,您可否明天早晨再來?”不料這時候樂山公已經聽到聲音披衣起床,就叫先燾入內室,並且對他說:“這應該是生產急診,怎麽可以延遲醫治呢?”於是就穿上木屐隨同來人前往赴診。這種舍己救人的情操,如此的真切,著實令人欽佩。所以老天有眼,明察秋毫,報施給樂山公的果報也特別的豐厚。因此,樂山公九十三歲的時候,孫子肇奎,獲得乾隆壬子年鄉試的第二名。曾孫有七人,鎬敏、鐵敏兩人都是翰林,並膺任主考學政的官職;鏸敏、鈺敏兩人都是舉人,做過縣官;鏡敏在拔貢考試通過後,派在軍機處任職;而鎮敏擔任京官,鈒敏則選上孝廉方正,當時人們尊稱他們為 “衡山七子”。
先高祖母康太夫人七十壽辰的時候,當時的名士阮文達曾送有一副賀聯稱:“南嶽鍾寧,南陔衍慶;七旬介壽,七子成名。”賀聯的詞意貼切,實在是人間佳話啊!
我的祖父亦峰公,是樂山公的玄孫,考中鹹豐癸醜年的翰林後,曆任廣東石城新會的知縣,高州府的知府及奏獎道員。而且居官廉潔,盡心民事,造福地方,對於當時所發生的械鬥巨案,寬厚地處理,保全了很多生命,積德甚厚。民間還特別建立了生祠來紀念他,可見其受人尊敬的程度。
(二)福澤後裔
我私下常想孟子所說的“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句話的涵義。樂山公的子、孫、曾、玄四代都發了科第做官;到了第五代的亦峰公,也仍然能夠積極地行善積德,發揚祖先的遺德;而到了我的父親中丞公,則更為貴顯。本人則忝為第七代,仍然承受著樂山公的餘蔭遺澤;所以說樂山公的厚德,澤被子孫,實在是已經超過孟子所說的五代了。探討其原因,樂山公的醫術高明能救活病人,已經是不容易了;而醫術精又能夠輕財仗義,誠心濟人,則更是難上加難了。我們所見到各地的許多名醫,靠行醫而積了不少財,甚至千萬、億萬財富的,也大有人在;但是財富能夠傳到第三代的卻是很少,就算偶然有例外,也必然是醫術精湛而且又好行善布施的醫生。我真希望能夠多遇到幾位像這樣行善救人的醫師應世,才是社會之福啊!近來生活較艱苦,醫藥費又昂貴,貧病的人多無力就醫服藥,這正是醫藥界發心行善的最好時機了!所以特別在此敬述樂山公行醫濟人的舊事,希望能提供給醫藥界的大德們,作為行醫濟人的參考。
現在我還要再作一些分析與補充。樂山公的醫術高明,活人甚多,但是藥店被竊,便得要抵押房屋還債,因此可知他的經濟情況的確不佳。到了八十多歲的時候,兒子作縣長返鄉歸來,在大雪夜中,仍是穿著木屐步行外出赴診,我們就可知道,樂山公到了老年仍然是那麽清貧啊!四書《大學》上說:“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醫師、藥店都是發財的行業,但是,若對貧困的病患義診、贈藥,則不會發財了。然而樂山公雖然不能夠發財,而卻竟能夠發身,當時獲得社會大眾的一致推崇,可說是德譽盛於當時,名聲傳於後世了。實在是不容易啊!子孫連續五、六代都發了科第,而且貴盛,正符合了“以財發身”這句話了。而樂山公和他的兒子都很清貧,孫子肇奎,也就是我的太高祖,雖然作教官,掌理書院,門生很多,然而也是很清貧。不僅如此,曾聽到先輩們說,伯曾祖點中翰林的時候,捷報由京城傳到家中,高祖母康太夫人,手裏正抱著第七個兒子喂奶,聽到消息後就立刻親自下廚做飯款待報捷的人,由此可知家中清寒的程度了!我的曾祖父曾擔任京官,死後沒有任何的遺產,因此我祖父亦峰公,從小就孤苦而貧窮,在山齋裏讀書的時候,必須自己煮飯吃。四十二歲的時候,才進入了翰林院。以後曾在廣東省擔任縣長的職務十多年,為官廉潔自持,又常常捐出所得,在地方上提倡各種的善事,例如:建育嬰堂、種牛痘、修路、造橋、購義地、埋露棺等;因此死後留下的存款不多,所以先父早年的時候,就必須仰賴外出工作的薪資來供給家用。
我的母親為曾文正公的幺女。文正公的家規規定:凡是嫁女兒娶媳婦,花費限用在二百金以內。先母出嫁,是在文正公夫婦逝世後的數年,有奩金三千,也移撥出來,供作家用及代賠墊祖母被某錢號倒掉的款子,以致於個人的積蓄都空了。離開湖南老家要往東行時,祖母隻能給路費銀錢六百兩,此外則是一無所有了。我母親中年時,每次談到當時艱苦的情況,常常是淚隨聲下;自己身為王侯將相之女,嫁給了數代都是仕宦的大家庭,生活尚且如此的艱難困窘,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實在是難以令人相信啊!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瑣屑地敘述,目的就是要證明“仁者以財發身”,而不是“以身發財”的大道理,實在是有其深遠的含義呀!這裏我們所應該注意的重點是:雖然是數代的清貧,而卻換得了後代子孫的發達啊!與那些多留財產以害子孫,助長子孫的驕奢淫逸,使得子孫陷於墮落的,兩者相互比較,實在是有天壤之別呀!曾文正公曾給自己所居住的房子一個稱呼,叫做“求闕齋”,並且還寫了篇文章記述。他的用意即是在持滿戒溢,要居安思危啊!因為這個世間,並無十全十美的事物,“豐於此者,必缺於彼。”所以若想得到精神上圓滿,最好先在物質上要常有些欠缺。所謂精神上圓滿的意思,是指父母都健在,家庭和睦,子孫賢達有智慧,並享有天倫之樂,道義之樂等。物質者,是指衣服飲食、車馬宮室,乃至官階財富,一切的享用等。曾文正公常用這個道理來教家人,說家計不宜寬裕,這個與常人的見解恰恰是相反的。文正公又常說:古人有“花未全開月未圓”的話,這乃是智者的境界;因為花全開了,則表示快將凋謝了;月已圓時,轉瞬間即要缺了呀!所謂“盛極必衰,樂極生悲”,這豈是古人喜歡說這些眾人聽起來不悅耳不中聽的話呢,實在是這些話都是真理啊!而且自古到今,從社會現象中去觀察,這些話沒有錯啊!而且是曆曆不爽啊!
俗話也說:“世無三代富”,又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有智慧的人,就深深地體會到這個道理,所以處事的時候,就會先考慮到:凡事不要求太過圓滿,也不要使得太盛,過了頭;對於財物聚散,也有周全良好的計劃;而對於自己的生活,遵守著持盈保泰的因果法則;個人的享受不可豐厚;而且時時都要想到街頭上那些流離失所三餐不繼的窮人啊!常想到各處的善堂,掩埋露天的屍體,受苦受難的人為數是那麽得多啊!我應當節省自己的享受,去救死恤孤才對啊。因為一念仁慈的心,即能使天地間產生了一種祥和之氣;如果付諸行動,則這種祥和之氣,就會常常環集在我的四周,而且能使家庭子孫都受到福蔭。這些道理,隻要用心研究古今以來的事實,就可了解此話真實不虛了!
反過來說,如果隻知道貪圖自己個人的享樂,而不顧別人的生死苦痛;使用詐術權謀來巧取豪奪,百計鑽營;這種人積的錢可以很多,權勢也可能很大,諂媚他、恭維他的人也多的不得了;一時看起來,似乎是非常的顯赫;然而天道的盈虛消長,有它一定不變的道理呀!三、五十年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時間不斷地向前推移,景物也不斷地變化遷移!原本是陋巷寒微,忽然地崛起,成了暴發戶;然而好景不長,豪華的門地,卻在瞥爾短暫的瞬間凋零沒落了!因為這世間並沒有一個堅固不壞的東西,也沒有一個能永久可靠的事業;凡是用巧取豪奪的方法所得到的財富地位,一定是更為快速的悖出敗落啊!惟有孝悌忠厚的家庭,修德積善的後代,才能夠確實地保有家業,並且是可大可久啊!這些事證曆史上的記載很多,而且環顧我們周遭所發生的人事,到處都是呀!所以隻要頭腦冷靜有智慧的人,自然就看得出來了。
附錄二:應重視官風的化導
近來社會的奢侈風氣非常的盛,這種奢靡之風,對政治會有極為不良的影響。關於這種道理,明朝的大學問家顧亭林先生早已見到,並曾作有專文,引證許多曆史事實,現在謹抄錄這些事實如後,提供給研究政治的人參考。
國家社會的風氣若是奢靡,為政的人,應以崇尚儉樸來轉移風氣。《禮記》上說:“君子的行為,即是宰相推行治世的標準。”意思是說我們每個人的行事,也可以影響國家的政治。顧亭林先生更明白地指出說:“天下安危,匹夫之賤,與有責任。”也就是這個意思。
東漢時,汝南郡的許劭,擔任郡裏的地方官;而與他同郡的袁紹,他的車馬隨從非常得多;但是每當袁紹走到郡的邊界時,都把隨行的人馬屏去,自己單單駕著一輛車回家,並且說:“我的隨從車駕,豈可讓許劭先生看到!”
晉朝的蔡充,為人好學且有名聲,當時的高平人劉整,車駕衣著都是非常的奢侈華麗;但是劉整曾經對人說:“我雖然有喜好穿著華麗衣著的壞習慣,可是每當我碰到與蔡充見麵同座以後,那天我的心整天就不免感到不安,覺得自己實在是庸俗不堪啊!”
北齊人李德林,父親去世了,他就徒步帶著父親的棺木靈柩,返歸博陵老家安葬,葬禮也很簡單;他的朋友崔諶前往吊祭,隨從的人馬有數十人之多,崔諶為了尊敬李德林的儉樸精神,沿途不斷地減少隨從的人數。到了李家門前,隻剩了五名隨從,並且說:“我不能讓我的朋友李兄誤會我是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人。”
李僧伽隱居在山中的時候;當時朝廷下令征召他出來做官,李僧伽推辭不願前往就任。尚書袁叔德前往拜訪李僧伽,也是沿途減少隨行的仆從,並且說:“拜訪像李先生這樣高明淡泊的賢士,會令我有羞於見到自己所擁有華麗的車駕與官服呀!”所以君子高貴的行事,若是擔任地方上的官職,則可以化導一方;若是在朝廷任官,則可以教化天下了。
唐朝的大曆年間,皇帝下詔發布楊綰為宰相。楊綰為官一向廉明方正,而且生活非常的儉樸;當時的禦史中丞崔寬,非常得富有,財產很多,崔寬家中花園裏的樓台亭榭不但多而且美,當時可稱為天下第一了。但是當他聽到楊綰當上了宰相的消息,當天立刻就默默地自行撤毀了花園中的樓台亭閣。而郭子儀聽到楊綰就任宰相的消息,也將自己家裏的樂伎裁減了五分之四。須知郭子儀軍功甚大,曾經立下了收複兩個京師的大功勞,並被皇上封為汾陽王,威勢權力可稱震驚當世,然而對一個崇尚廉潔儉樸的宰相,卻是如此的敬畏呀!可惜今天再也看不到楊綰這樣的官,也沒有崔寬與郭子儀這類的人物了。
李師古這個人擁兵自重,而且相當的跋扈,常常抗拒朝廷的命令;但卻對宰相黃裳有所畏懼,李師古曾經命令自己的一個幹練親信,帶著數千兩黃金,赴黃家送禮想攀些交情;這位親信到達黃家門前,正巧碰見一個轎子自宰相府裏麵出來,轎旁卻隻有兩個婢女徒步隨行,而且衣著甚是簡陋,並稱轎內坐的是宰相夫人。這位親信非常得機警,當下就明白宰相清廉儉樸的作風,不敢貿然地進入宰相府送禮,就帶回禮金,急急歸去,並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詳細的報告李師古。李師古因此更加地敬畏黃裳,並且改變了自己原有的叛意,終身服從朝廷的命令,再也不敢有所違背了。
從上麵的實例來看,可以知道,由道德學問俱佳的人擔任地方官吏,可以使地方獲福;而中央的官吏清廉正直,則會使全國都得到利益。所以崇尚清廉儉樸與政治的互動關係,實在是非常的密切啊!古人說:“惟儉可以養廉。”而它的反麵是奢侈,則不能不引發貪汙,貪汙的結果,必然會使得社會、天下大亂。《大學》上也說: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這是經濟學的定律,也像數學上的公式,是不能改變的呀!今天的社會風氣糜爛,競相崇洋,揣摩學習歐美的不良風氣,衣履服飾、飲食享用,無不是窮奢極侈,動輒千金,風氣影響所及,政治哪有不亂的道理呢?()
我個人以為,我國本為崇尚儉樸的民族,善良的古風,亟應保存,對待歐美文明,則應是選擇取舍,不可照單全收。可能有人會說我開倒車,但是遇到道路不能通行時,前進即有危險,這時隻能速開倒車,以保住性命而另求良策,這又有何不可呢?希望當世的賢達,不吝指教。
聶雲台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
附錄三:利人濟物為保福之本
——節錄自雲台居士臥病隨筆
財富之來,不覺地而來;財富之去,也不覺得而去。雖然是用盡了計謀,也實在是白費心機呀!這個道理、其中的因果相當得複雜,也不容易了解。倘若誰能透徹的了解,他必定是具有大智慧的人了。
一切的善事,重點在於發心;而金額的多少,還在其次。若是發心真切而力量不及,雖然錢少而功德卻是極大;若是缺乏真實的慈湣心,錢雖多而功德卻是很小。子女的智慧愚蠢賢良或是不肖,教育的影響也實在是有限的!兒女體格的強弱、壽命的短長,就是醫藥衛生,也不是決定性的因素啊!必須要自己多培養慈悲心,常以利人濟物為做人處世的目標。如此則子孫可享幸福,可保十分的圓滿。希望讀者能理解並接受這項理論與觀念,為子女多培福啊!
子孫的學問事業,也全是受到祖先父母積德修福的影響;若祖上是刻薄成家,則子孫學業即使是僥幸有成,終究也不會發達長遠的。希望自己的子孫發達,這是人人同此心理,然而結果卻是多數適得其反。為什麽呢?因為這都是不明白“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的道理啊!
想要知道培養慈悲心的方法,則首先要明了因果報應的道理,而《德育古鑒》和《了凡四訓》這兩本書必須常置在案頭,經常地翻閱,可保善心,而免淡忘。
附錄四:色情刊物與跳舞
近年來,各國的犯罪學專家,從各國的犯罪統計資料中發現,荷蘭這個國家的刑事犯最少。報告上說:該國的惟一特點,是在於注重禮教,男女界限非常的嚴格,例如在海牙附近的寶石城,規定公共場所,男女是不準在六英尺以內並坐的;而該城的監獄,則是長年空虛,沒有一個犯人。犯罪學家說:凡是犯罪,皆是由於犯人意誌力的薄弱,也就是心理不健全。以荷國的事實證明,性欲的節製,即能使得人民的腦力多清明健全,而不犯罪。所以我國的禮教,特別嚴格男女之防,所謂“男女有別”,實在是有它科學上的根據。
美國近三十年來,犯罪人數的激增,十年前已躍居世界第一位。而美國男女之間的放縱,實在最為顯著,尤其是以跳舞最為普遍。近年來,美國報紙屢屢刊載說:美國某某大學,檢查身體時,發現過半數的女生已非處女。根據美國犯罪報告說:在一九三九年一年之間,犯風化罪者,陡然增加了百分之七。在過去六年間,強奸案陡增了百分之五十。聯邦偵緝局局長胡佛曾經宣言說:“青年道德的墮落,犯罪的增加,實在是由於色情刊物的充斥所造成的結果。”監獄官洛爾士君說:“我所接觸的許多案件,都是受了色情刊物的影響。”美國聯邦監獄處主任倍次則宣稱說:“犯罪案件如此的激增,都是由於報紙多刊載風化案,以及電影與色情刊物的影響。”胡佛局長又說:“美國現在正努力鏟除此類的導淫刊物。”可惜他還不知道跳舞之害,更甚於色情刊物啊!
綜合上述的觀點來看,色情刊物與跳舞的發達,竟能使社會墮落至如此地步。因為性欲為動物同有之天性,動物則有自然時期的節製,而人類則有思想。然而人類因耳目的接觸,感情會隨之衝動,所以惟有嚴定禮法,避免接觸的機會,始能減少人們情欲的衝動。老子說:“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換句話說,見到了可欲,則使心容易亂。歐美人提倡男女解放,社交公開,男女同校,袒露服裝;人之大欲,莫過於此。所以我國的新文化家,主張全盤地接受西方文化,反而痛詆我國固有優良傳統為吃人的舊禮教,想要全部都打倒。這種性欲解放的主要目的,在使女子易於供男子玩樂蹂躪,以快其意而逞其欲。遂使多數女子,遭受男子的誘陷,等到已經陷落,就草率地委曲成婚。所以離婚的案件,全世界都在激增,而且以美國為最多。一九二五年,美國的離婚案為二十萬件。我在十數年前,曾經寫文章討論過此事。從上述美國女學生墮落的情形來觀察,則知離婚案之多,原因在於當初結婚是由於肉體感情的衝動,無理智地選擇啊!從優生學的觀點而言,這些純粹是由性欲結合的父母,毫無深厚的感情基礎,他們所誕生的子女,必定會缺少健全的意誌力,更缺乏深沉的理智和頭腦。一國之中,若是多有此等的父母,也就是會多有意誌薄弱、理智短缺的人民。美國所以犯罪特別多,荷蘭所以犯罪特別少,這就是事實的證明。
關於風化罪,多數是由於色情刊物之引誘,及跳舞所發生的感情衝動。這些是由於犯人臨時喪失了他的意誌抉擇力,不完全是犯人先天上的缺失。至於普通的刑事犯罪,例如欺詐、鬥毆、搶劫、強盜、謀殺等,則是由於犯人先天上意誌力的薄弱,缺乏理智和腦力所致。例如荷蘭男女的界限很嚴格,則一切的刑事犯罪極少;而禮防最嚴的寶石城,則監獄終年無人。此則完全是因為先天上稟賦的腦力清明,思想純潔所致;人民既然都有充分的謀生技能,自然就不肯做卑劣的犯罪行為了。先天上的遺傳既是這樣的優良,社會風化的維護又是如此的嚴格,所以能得到這樣良好的結果。
反觀犯罪特別多的國家,其損害之大,實在是不可勝言。美國於一九二五年一年之間,因為殺人罪而損失的人命,共計一萬二千人;每年因犯罪所蒙受的損害,約達一百萬萬美金。然而更值得憂慮的是,青少年犯罪日見增加:一九二五年,紐約州裁判所中所關的囚犯,十六歲至廿五歲的,占百分之四十六;地方裁判所中,則同樣年齡層的青少年,占了百分之六十一。這些少年,都是屬於充滿希望的國民,然而卻已是身係囹圄,實在是令人悲哀啊!我在一九二零年,曾前往紐約瘋人院參觀,院中辦事的人告訴我說:“神經病近年來逐漸地增加,本院原來隻有一所,可以容納七千人,近年則增加為兩所,可容納一萬五千人。”又說:“院中的精神病患,十分之九是由於花柳病毒進入大腦所引起的。”紐約這一個地方瘋人已有如此之多,則全美國所損失的寶貴青年,數目一定是更為龐大了。這是刑犯以外的損失啊!
瘋人以外,則染上花柳病病發的人,也是不在少數。我到德國遊曆的時候,當時的代辦公使張君曾告訴我說:“我國政府所派留德的陸軍學生中,歸國以後能為國服務的很少,多數都是死於花柳病毒了”。我說:“聽說德國注射的六零六,能治梅毒。怎麽會治不好呢?”張君說:“六零六確實能夠治愈梅毒,然而六零六的藥力非常猛烈,梅毒雖治好,而心髒卻受到了損害,所以多數是死於心髒病。”我有幾個親戚,其中一人是在法國染上花柳毒病死了,另一人則在美國因為梅毒導致發瘋,進了瘋人院,也是終身不愈。我所碰到染上花柳病的,就已經有好幾個人,那麽這類人的總數之多,就可以想見了,這又是一項重大的損失啊!
然而當前的損失,還屬有限。而從此種退化人種所產出的後一代的國民,其道德理智的薄弱,工作效能的低下,愛心的貧乏,實在是難以避免了。這對民族的損失,尤其是不可估量的。這是事實,而不是想象。法國為性欲放縱著稱的民族,我遊巴黎時,看見巴黎各處公園的出入口,都有人拿著春宮照片在求售,而警察也不加幹涉。這種情形在其他國家則未見到。三十年來,法國人口的生產率日見減少,實在是因為性欲的放縱,才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啊!
從美國的現狀來討論,美國男女放縱的情形,大概已經超過法國,其前途也足以令人憂慮。不可以因為暫時物質的繁榮,而忽視了他潛伏已深的病根。我之所以寫此文,並不是有空為美國擔憂,實在是為我國崇拜美國的青年擔憂啊!今日的上海,實在是已經成為巴黎、紐約的雛型了。淫穢的刊物、導淫的機關、跳舞的場所、風化罪案、刑事案的激增、監獄的客滿,沒有一樣不是快要成為世界第一位了。凡是法國與美國墮落的因素,我們都全部具足了,那麽它悲慘的結果,怎麽能夠幸免呢?上海今天有跳舞場一百多處,假定平均每處有兩百人,則每晚共有兩萬人,而這些人即將成為上麵所說美國各項事實的候補員了。所謂當局者迷,這些迷於其中的人,隻有顧著眼前的娛樂,哪裏會知道這一個縱樂的念頭,已經和監獄、瘋人院、花柳科醫院、殯儀館發生了因緣。而我所敘述的在美國、法國因為花柳病而致瘋致死的幾位親友,都是為求學而去的;如此悲慘的結局,這豈是當初所能料到的啊!而其中一位,在前往巴黎的時候,我曾經痛切地預先告誡他,並且還危言聳聽地告訴他重話,他也深知,然而卻終究不能夠免於花柳病毒而死。那時他年已三十,也不年輕了;而且他中外學術的造詣都很好,不能說是沒知識;然而環境的誘惑,真是不容易把持得住呀!所以我們中國的道德,特別重視禮防,男女有別,就是為了預防避免彼此動心啊!這是從事實經驗中所得到的教訓呀!
孔子說:“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以荷蘭的事實來看,則使無訟,的確是有可能了。孔子又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歐美政治,隻知道有政治和刑罰,而不知道有道德和禮教,所以它的結果是那樣的混亂。而荷蘭能夠重視禮教,所以它的社會秩序會有如此良好的結果。然則負有言論指導社會責任的人,可以覺悟矣。或許有人說:“禮教重,則令人太拘束了,青年人宜有娛樂,使他精神活潑,則學問與治事才有精神。”我則回答他說:“科學上研究所得的結論,剛好與此相反。”
美國發明科學管理方法的泰勒先生,研究了三十多家大工廠公司的職工效率,撰寫報告說:“各工廠、公司的效能,星期一都是最低。詳細考察它的原因,得知職工都是因為星期日跳舞縱樂的緣故呀!直到星期二的上午,還不能恢複他生產的效能。”足見美國跳舞風氣習慣之普遍。工廠的職員工人既然如此,而學校、商店、公務人員也不能例外。綜合來說,則為全國效能減低,損失之大,可想而知。由此可知,這類娛樂不但不能使得精神活潑,反而會使精力減退。然而我們人類的身心效能,確實是有增進的方法。大多是在生理方麵,必須要加以鍛煉;而心理方麵,則須加以存養。
曾文正公曾說:“精神愈用而愈出,智慧愈苦而愈明。”又說:“主敬則身強,習勞則神欽。”主敬就是振作精神,一切都不敢懈怠。曾文正公在軍中的時候,黎明時就和幕僚們共用早餐,到夜間二鼓以後才就寢;重要的公文,無一不是親筆寫的,政事、軍事雖然極為冗繁,自己讀書仍然是有常課。晉朝的陶侃,早晨搬運一百片瓦到房子外麵,黃昏則又搬回屋內,他說:“我正致力於收複中原的大事,若是平時生活太過悠閑,到時候恐怕不能勝任大事,所以自己必須要求自己吃苦耐勞呀!” 漢朝的大學問家董仲舒放下窗帷讀書,三年之中,眼睛從不向花園裏看。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以圖發奮自強。自古以來的名人,他們的學問、事業能夠有所成就,都是從勤苦奮鬥中而來的,哪裏會以娛樂為培養精神的方法呢?因為人的意誌力必須經由砥礪磨練才會更加的堅強,若是認為娛樂為不可缺少的,那麽他的意誌力已經先薄弱了;何況娛樂是屬於低級情感的,則心思的放縱,將更不可收拾。工廠的職員工人,尚且因此而大大地減少了工作效能,更何況是擔當大事的人呢?以上所說的是生理上的鍛煉。
諸葛武侯說:“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淡泊,是說欲望少;一切欲望,都能使人心誌昏昧,而低級的欲望就更為嚴重了。寧靜是指心思的安定;若是心係於情欲,就沒有寧靜的可能;所以要保存青年人聰明敏銳的腦力、活潑的精神,應當避開這些低級的感官接觸為最重要的事。孟子說:“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這句話是指清明的心誌是否存在。簡單地說,一個人的嗜欲深則天機淺,物欲少則心智明。以上是屬於心理的存養。
這兩項要點,是中外古今一切聖賢哲人修養的原則,是不能夠違反的,也沒有例外。以上所舉的人證、事證,都是有根據的,並不是空泛的理論啊!
而所謂的科學眼光,是說以冷靜的頭腦來觀察客觀的事實。今天所謂的物質學者、新文化家,主張全盤接受歐美文化,都是對於客觀的事實沒能潛心地觀察,也是由於自身的嗜好、欲望太多,失卻了他們冷靜的頭腦的緣故呀!如果主觀的態度既強,則科學的眼光就會完全消失了,那麽他必然會倒過來罵我是時代的落伍者,這也就不足為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