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人，非常事，非常言語”

“非常人，非常事，非常言語”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隻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劄，君懷袖。

 

這是顧貞觀的《金縷曲》。它以“無一字不從肺腑流出，可以泣鬼神”之魅力，被視為“千秋絕調”；它使納蘭容若感動,“為泣下數行”。

 

吳季子便是吳兆騫。鄉試中舉，卻因“南闈科場案”遭人陷害，發配到極邊之地寧古塔。與吳兆騫私交甚厚的顧貞觀，決計要像楚人申包胥承諾複興楚國那樣一諾千斤相救，哪怕要盼得烏頭白了，馬頭生角。此詞轉入若容手中，便有了“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的承諾。

 “隻有最真的詞，才能打動最真的詞人”。他們同是至情至性，矢誌不渝的人。為了一份友誼，為了一份承諾，還有一份人間正義的擔當。

 

有誰能不被感動呢？為了詞中泣血滴淚的字句，為了顧貞觀的一腔真誠，為了納蘭容若的君子一諾。而這一次，我的感動是來自一個讓我的心為之震顫的兩位南洋僑民的故事！感動之中，讓我猛然記起了顧貞觀的《金縷曲》。不同的是，這是一個懷著敬仰之心對著冥冥中那個可歌可泣的靈魂的無語承諾。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文友開玫，我們聊到了他父親歸國華僑張永和先生的巨作《大山寨》，聊到了張先生的第一本傳記文學《胡文虎》。我知道了先生一些創作的曆程，以及他為此所付出的代價。為了一份敬佩，我查閱了一些資料；為了一份感動，我有了寫上一筆的衝動。

 

胡文虎何許人也？他何以能讓張先生為之呐喊辯白？

 

胡文虎是南洋著名華僑企業家，從客籍郎中，到創製萬金油等係列虎標中成藥，他一度享有“報業巨子”和“大慈善家”的稱號；他捐助祖國抗日的財物名列華僑榜首，他曾大聲疾呼“中國人愛中國，為國民天職”！卻因其1943年的東京之行而導致爭論了近半個世紀的“何事赴東京”。有人疑為“漢奸”，有人認為是“媚敵”。由於被日方宣傳“操作”，胡文虎有口難辯。1944年舉家遷居澳門，1954年9月5日途經美國檀香山，因心髒病突發辭世，享年72歲。年複一年，含冤莫辯。

 

張永和先生怎樣走入胡文虎的往事，他何以有如此的膽量去打開那個被塵封的大門？

 

開玫說：我祖父在南洋做生意的時候，我父親還很小，但認識胡文虎先生，他還知道胡文虎先生在僑民中的威望極高，對這位叔叔有很好的印象，這可能是他要寫胡文虎先生的初衷。

是的！在他的心目中，胡文虎先生是叱吒風雲的商人，是高風亮節的僑領，是廣施財源的善人。他要將他以及他所能接觸到的人的心聲表達出來，他要將那些被掩埋的真相挖掘出來。這是一個僑民的後代對先僑的一份責任。多少個不眠的夜晚，他冥思苦想；多少個節假日，他奔走於鄉鄰、圖書館；幾經周折，他還聯絡到胡先生在香港的女兒，了解到了更多的真實情況。然而，他卻在文革中因創作長篇傳記《胡文虎》而受到衝擊，他付出心血的初稿被付之一炬，他遭受了那時很多人都要遭受的侮辱、折磨和牢獄之災。

 

文革後，張永和先生重新撰寫《胡文虎傳》，並於1989年出版，一時引起轟動，海內外100多家報刊或評論或轉載。不是膾炙人口的古詞，是洋洋灑灑三十七萬字的巨著，同樣是字字自肺腑流出。以真誠之心，記載了老僑民幾十年真誠奉獻社會大眾的曆史真像，他們同樣是至情至性，矢誌不渝的人！隻有最值得敬仰的先輩，才會打動最執著的後生。胡文虎先生用他的一生實踐了客家兒歌《月光光》中“做個炎黃好兒郎”的誌向，無怨無悔，這是一個遊子對母親的承諾。張永和先生為他所敬仰的先輩披肝瀝膽，用自己的心血鐫刻了不能磨滅的真實，是一個普通良心對正義的伸張。他贏得了“用一生的努力為華裔兒女立功、立德、立言”的評價。

 

1992年，從塵封已久的“東條內閣總理大臣機密記錄”中發現《東條英機、胡文虎會談要旨》（記錄稿）。胡文虎是為了求得日本最高當局“特許”到緬甸等大米產區購運糧食，解救香港及華南地區民生問題而赴東京與東條英機會談的。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真相終於在官方的公布中呈現。

 

“非常人，非常事，非常言語”，有人這樣評論圍繞顧貞觀的《金縷曲》所引發的拯救行動以及感人肺腑的故事和詞韻唱酬。

 

“非常人，非常事，非常言語”，也可以是胡文虎先生傳奇經曆和張永和先生仗義執言行為的評語。在此學彈《金縷曲》，寄調以慰先僑胡文虎先生在天之靈。

 

君子魂安否？九重天、雲濤霧海，可曾回首？寂寞冰心當未老，是為佳音相侯？包胥諾、而今已有。重抖董狐丹青筆，掃陰霾汙垢還清岫。青鳥路、為君叩。 

天庭寥廓抒長袖。似神州、也防魑魅，鏡明情厚。幾許欃槍清輝冷，莫使冰心浸透。淌碧血、還誰相剖？倘若風雲多變幻，把雲箋長托飛鴻守。金縷曲，再重奏。

 

（注：欃槍——彗星的別名。古人認為是凶星，主不吉。喻邪惡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