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奶爸

 超級奶爸

                                                                             

 

 L先生送兒子到機場。兒子要去紐約，他在那裏的一家公司找到了工作。

 早春的景致極富挑逗。路旁樹枝上的葉芽鮮亮地向後閃著，像是兩條鵝黃的飄帶懸浮在馬路兩側的上空，是夾道歡迎，亦或是夾道歡送。一路上追著西去的太陽，大有誇父追日的欣喜和自豪。兒子長大了，他終於要離開家，離開自己，離開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城市，他要展翅高飛了！歡愉掛在臉上，L的思緒回到了十八年前。

 那也是個早春的下午。那是他第一次去幼兒園接兒子，所以早早地離開了工作室，留下了員工們繼續工作。那天一路上也有這樣的景致，那天他的心情也不錯。那時他心裏想著的是，兒子四歲了，走進幼兒園的大門了，這是他人生的一個新起點，每一個起點都該引以自豪都該有所紀念，對，應該有個紀念的儀式，就在今天晚上。

 孩子們陸續地被大人們接了出來，有的蹦蹦跳跳做著即興表演，有的依偎在大人的懷裏撒嬌。

 “L先生”，老師第一時間認出了他。“我要和你談談你的孩子。”老師麵部表情嚴肅而誠懇。

 “孩子太瘦弱了，明顯地發育不良。孩子的心智也有問題，對任何活動都沒有興趣，這是最糟糕的事情。輕聲跟他說話時他沒有反應，大聲跟他說話時，他會因驚嚇而發抖……”老師的眉頭緊鎖，就像是要鎖緊了他的心髒；老師那一頭卷曲的金發正對著斜陽的光芒，刺得他的眼睛直想流淚；老師那神情那語調都極盡哀怨，他至今都不能忘記，盡管那時他恰逢當頭棒喝，已經發懵了。

 把兒子抱在懷裏。兒子瘦小的身體就像是戳進他心髒的刺，他從未有過的心痛。

 “喜不喜歡幼兒園？”他輕聲地問。兒子沒有反應。“吃飽了沒有？”兒子依舊沒有反應。“你沒有聽到爸爸的話嗎？”他把嗓音抬高了幾度。兒子先是一激靈，接著抽抽搭搭地哭了。“哭吧，哭也比不理不睬好些”。兒子抽泣無助的樣子成了他心底的烙痕。此時再看看身旁的兒子，那閃亮的眸子，那直挺的鼻梁，那微微上翹的嘴角，與自己年輕時極其相似，他懂得，那是他內心的倔強和自重。但在那時，那個小東西在他懷裏發抖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到了絕望。其實他很少感到絕望，因出身問題不能談女朋友時、因為出身的問題他上不了大學時，他都沒有。

 那天回家的路上也是迎著斜陽的，那時他的心隨著西去的太陽往下沉，老師的金發帶著光芒一直在他眼前飄動。他後悔自己忙著掙錢，忽略了孩子。太太呢？太太也有問題，在自家地下室車衣服，幹不完活常常對著孩子吼叫，大女兒早就怨聲載道了。生孩子是為了什麽？掙錢又是為了什麽？如果孩子將來不能自立，生他們做什麽？一個決定在他心裏形成。     

 沒有任何的紀念儀式。晚飯後，他對太太宣布：從明天起，你在地下室幹你的活，兩個孩子由我來負責。最主要的是，不允許你再對孩子吼叫。

 太太愣了愣，沒有回答，算是同意了。女兒抿著嘴笑了。

 當晚，他讓兒子睡在自己的身旁。他笨拙地吻了兒子的臉頰，兒子縮了縮小腦袋。他又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兒子接受了。他用自己的肢體動作，開始向兒子傳達父愛，他開始彌補。“喜歡什麽玩具？”“小汽車”！“小汽車”三個字是兒子會的不多的單詞之一。“爸爸明天給你買小汽車，但是你要好好跟小朋友玩。”兒子點了點頭。這是他與兒子的第一個約定。

 低價賣掉了生意，又回到了以前上班的維修總部工作。每天送接兒子上幼兒園，一路訓練兒子說話；回到家裏陪兒子玩，給兒子唱歌，講故事。請幼兒園和鄰居的小朋友和家長到家裏做客，訓練兒子和小朋友交流；周末和節假日帶兒子到公園，遊樂場，電影院。為孩子們改善夥食，帶孩子們到餐館裏去解饞。漸漸地，兒子的臉紅潤了，掛上了笑容。兒子能夠主動開口說話了，兒子對許多事物有興趣了。

 想到這裏，他又看了身邊的兒子一眼，兒子隨著音樂搖頭晃腦的樣子是那樣的悠閑自得，他已經不把前麵的挑戰放在眼裏了。而從前的很多年，兒子總是被同齡的孩子看不起的，從幼兒園到小學到中學，幾乎是他一本書一本書地陪著讀完的。就是上了大學，他也不敢鬆口氣，自己隻上了個大專，他硬是跟著兒子一起讀完大學數學和計算機課程。十八年裏，與兒子一起經曆了多少個約定，已經記不清楚了。

 那一天，是他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那一天他參加了兒子的畢業典禮，站在高出自己半個頭的兒子身旁，他知道自己流出了眼淚。那天晚上的燈光格外地明亮，來自各個方向的光束在他的眼前晃動，那情景讓他想了幼兒園老師陽光下的金發。

 現在他的眼睛也同樣濕濕的，是眼淚。斜陽柔和地照著，那燦燦的光芒，再一次幻出了老師的金發，忽遠忽近，他覺得身上暖暖地，心也暖暖的。

  “十八年的超級奶爸，值得！”大笑了幾聲，跟著音樂，他隨著兒子一起晃起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