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回首
周瑞失眠了，這是近幾年沒有的事。心寬體胖的周瑞這幾年睡眠很好，越來越好。可這一夜，他似睡非睡，輾轉反側。實在躺不下去了，又怕吵醒了身邊的妻子小麗，接近黎明，他悄悄地離開了家。
外麵下雪了，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雪花鬆泡泡地飄落著。“未若柳絮因風起”指的就是這個情景吧？踩在薄薄的雪地上，望著遠處迷茫的一片，周瑞的思緒像雪花一樣在翻騰著。呆的久了，總是有點冷。一個念頭閃過，他奔回車庫，駕車去了 X 地鐵站。走進清冷的地鐵站，他選擇了靠窗的最後一個座位坐了下來。
十年了。十年前的那一個隆冬裏有多少個黎明是在這個角落裏度過的，他已經記不清了，但那時的心境卻像鏡子一樣又映在了他的腦海裏。
那是移民後的第一個冬天，那時就住在這個地鐵站附件的一個單元，老婆、兒子，一家三口擠在一起。他與妻子一起學完了法語班便四處奔波找工作，然後是四處碰壁。銀行裏的存款一天比一天減少，他與妻子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生活所迫，妻子到餐館端盤子，他到菜店裏上貨。眼看著同他們夫妻一起來的同一個單位的同事程海夫婦倆相繼都找到了工作，歡天喜地地從他們的隔壁搬走，周瑞的心沉到了穀底。想當初在國內，他的專業他的職稱都在程海之上，而今淪落到這樣的境地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失敗感與無望像螻蟻在蠶食著他的心，他夜夜失眠。那個冬天會是那樣的寒冷，直把他這位來自東北的漢子的心凍僵。那時，這個角落便常常是他在黎明前棲身的地方。透過混沌的玻璃， 梳理著窗外迷茫淩亂的雪花，他想借此來理清自己的頭腦。然而，他的頭腦像是個被掏空了的洞，任憑冰冷的雪花往裏鑽，然後把它變成冰坨。車輛往返著，嗖嗖的車聲和風聲刺得他的心隱隱作痛。他像是上了隱般的自虐著自己來承受這種殘酷的體驗，日複一日。世界之大，無邊無際，他卻隻想藏縮在這一小小的角落。
周瑞後來才知道，細心的妻子小麗曾經幾次跟蹤過他。小麗理解他的痛苦，在安慰與開導他的同時，也不時地與他一起探討未來。在那個冬天過後，他們不再等待上蒼賜予的工作機會，湊錢買了雜貨店，自己給自己打工。
經曆過嚴冬，才更加珍惜春天的溫暖。夫妻倆勤勤懇懇地經營著小店，賣了小店做餐館，賣了餐館買房產。一路走過來，對妻子小麗的感激，讓他更加珍惜妻子珍惜孩子珍惜這個家。
往事像風。沉浸在幸福中的周瑞未曾有過無病呻吟。是昨天晚上程海的電話，又將他的思緒拉回到了十年前。
程海告訴他，他們夫妻倆同時把老板給開了，買了店，已經做了一天老板。
“為什麽？”周瑞不解。他們夫婦倆一直都有工作的。
“十年了，看看你們，兒子讀著私立學校，自家的獨立房已交完房貸，一棟三十多單元的大樓經營的紅紅火火，四十多歲就開始享受生活。再看看我們，還是拿著十年前的工資，小房子的貸款還沒還清。兩人起早貪黑，銀行裏還是冷冷清清。我們要步你們的後塵，已經晚了十年，但不可以再晚了。”
想著昨晚程海的話，周瑞抓了抓他的小寸頭，那上麵疏疏密密的白霜，是十年前那個冬天留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