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 五
他們不再提過去,他們都想將不愉快的過去漸漸地淡忘掉。然而,牧師的問題卻始終是無法淡化得了的。總是會將有恩與自己的人變成自己的債主,這是造成自己不斷受傷的一個因素,她知道。在周末或節假日,熱情好客的牧師和牧師太太有時會打電話發出邀請。接著他倆又不得不回請,以示禮貌。已是年過半百的他們膝下無子無女,一棟二層的小樓對他們來說顯得有些空蕩蕩的,他們說他們喜歡熱鬧,作為小字輩的他倆有時便成為他們的家中客桌上賓。
身為大學研究比較文學的教授兼業餘小說家的牧師夫人,在她的領域裏在她的思維中應該對於美有著一定深度的探究,但現實生活中的她卻不能讓人將美與她聯係起來。色彩鮮豔的肥大的休閑服是她家裏家外的常用服裝,而在整理家務方麵更是很不得章法,所以他們的家裏是雜亂無章,還被美譽為自然隨意,或許這也正是她那來自於比較文學的靈感在家庭的延伸。牧師夫人是屬於心寬體胖的那種女人,最大的興趣是喋喋不休地談論著小說和電影。當自己的丈夫雙目閃著與他那謝了頂的腦門一樣明亮的光,旁若無人直射向她小雪時,她不但不煩不惱還會認真地斜目欣賞。難道她真的是超凡脫俗了,真的會是由於她那高深的造詣導致了她對於一切的尊重和包容,她小雪卻並不相信。她時常會很舒適地將她那圓圓的水牛背靠在椅子上,手裏悠閑地搖晃著晶亮的高腳酒杯,自得地抖動著她的二郎腿,津津有味地觀察著其他人的一舉一動,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繼續著她的什麽比較,是性別的比較年齡的比較還是種族的比較。她一定知道一些事情,但她並沒有異樣的表視。這個古怪的女人,她一定是在為她的新小說收集素材。牧師就曾經說過,每一位親朋都有可能成為她小說中的人物,並且會盡其所好地加以取舍利用,或淋漓盡致地暴露或刻入骨髓地鞭撻。在她唯一的一本被翻譯成了中文的小說“水色月痕”中,她的確描寫過一位姿色超群桀驁不馴的中國女孩。女孩並不是故事中的女主角,隻不過是大學男教授的豔遇之一。她一直覺得有自己的影子在那女孩的身上,還好,她並沒有把女孩往壞裏寫。不知怎的,她小雪麵對著她時竟然沒有負罪感或愧疚感,尤其是當她感覺自己像玩偶一樣被觀摩著時。她一向認為自己隻是將自己的付出用以換取實現自己的願望而已,並非去謀取了別人的什麽。她真正對不起的是她自己是小強。而小強多數時候都會將自己的目光由牧師那閃亮的腦門上飄過,他盡可能地不去看他那腦袋以外的任何部分。有了兒子在場後,他的任務便隻是照顧兒子,連牧師的腦袋都可以不去看了。隻有她小雪自己需要認認真真地演戲,她必須做到不讓每一個人難為情。
然而,那曾經的完美的確是被摧毀了,就像是沙子糅進了他們兩個人的心靈,沙子並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溜走。當生活變得安逸了,痛和苦便更加顯現了;當另一個溫情出現了,以往的傷口便會在心裏膨脹。或許是阿惠的出現,讓小強的心靈找到了慰籍。也或許根本就是阿惠曾經設計了一個圈套,誘惑小強上了當。她並不想弄清詳情,她也不會強迫小強留下,她是不會給小強壓力的。她為小強盡了一個女人所能夠盡的所有努力,她自認為自己可以昂首對天地。但她也是很清楚,選擇了這遙遠寒冷的異鄉北國,她也親手將自己的愛情和幸福在這裏送上了祭壇。她讓自己墜入了一個錯誤的漩渦,而千錯萬錯都已成了無法挽回的過去。她重重地歎了口長氣。
就這樣,當她那混混沌沌的腦海中的一切都被梳理得清晰明了時,無法抑製的倦意襲向了她,她踏踏實實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