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老章
(2010-02-11 23:39:59)
下一個
我媽叫我學提琴,是因為它優雅。斜身一架,搭上弓來咿咿呀呀的拉,遠看是扶風弱柳,搖曳多姿的。我便這樣莫名優雅的長到想要掙點零花錢的年紀,在網上招聘廣告裏認識老章。老章是什麽人,真的不清楚,依稀記得他自我介紹為市交響樂團前首席,無從考證,我也不甚介意 - 可見我雖然冒冒失失出去見陌生人,倒也不是很輕信。
我叫老章做章老師,實則有點牽強。可是年輕人碰到年長的同行,多少是要行一點尊敬,加之可能在技藝上有所指點,在機會上幫忙,更要老老實實的低一個頭,恭敬的攀個師承。初時我很是敬畏他,且不論他首席真偽,那一手琴是拉得精準美好。可惜一個半禿的腦袋,不然還要平添一些藝術家的風度。
老章點我做四重奏二提,屈居他後,帶著我等在城裏穿梭,奔赴婚宴或會場,回程裏打開一隻紅包,每人分幾張票子。這樣的經曆使我興奮得不得了,第一次知道自己掙得到錢。得了錢又更乖巧一些,磨他指點一二,他還謙虛地說,小友,不說指點,我們且探討一下。三言兩語後,經不住我捧哄,說起當年,師承一位德國琴手,好像學徒一樣起早貪黑勤學苦練,使那傲慢的洋師由輕視到尊重的過程。說著竟顧自出了神,目光晶瑩,白發在公共汽車的顛簸下飄啊飄。我那時少年情懷,不曉得這中年男人怎的忽然感懷滄桑起來,隻一味羨慕他沒有文字數字的事業生活,一心是美妙的音樂,永遠在人前擺出優雅的姿態。
後來召在章家練習,隻得兩間小房,沒有妻沒有子,牆上沒照片,因此不知是從未有過還是不在身邊。但有一隻複古的昂貴節拍器,滴滴答答的走。我此時便不再羨慕,還不如學生宿舍,好歹是新製桌椅櫥櫃,整齊敞亮。想起來,他那個樂團首席的位子,是有一個前字的。練畢了,老章請我們走,說下次有了活動再通知出來,下午他還要去走一個場,去個高級酒會拉獨奏,人家經費緊張,便隻請了他一人,沒辦法,隻好累一點獨自撐場。我突然醒悟,這掙零花錢的活計,正是他老章的正職。一場接一場,在衣香鬢影中忍饑挨餓,末了收拾一點殘羹冷炙,得一些微薄收入,來維持最低限度的生活。
然後我就不再做那優雅的藝術家的夢,乖乖回去做我的文字數字功課。若幹年後,當我用那文字數字得來的文憑開始庸庸碌碌的養家糊口以後,又禁不住要笑自己年少時勢利刻薄。一個琴師,看上去三餐不繼,孤寒落魄,實則在這飄泊人生中的快意瀟灑,也許不是我輩可及。真是各有各的造化,與天無怨,與人無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