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的微博一直是經紀人打理。
她上洗手間時不知怎麽想起翻手機,無意點進去,見轉了個當紅明星的發文。
隨手要關,想想,又低頭刷評論,刷了一會兒,一條沒看進去,她不清楚想找什麽。
她放下手機,盯著鏡子出神。一晚的喧囂讓她疲累不堪,在無人區成天跑都沒這麽累。回來不到12個小時,她陷入無盡的消耗感裏。
她還是補了妝,走出洗手間。
音樂聲清晰起來。光線朦朧的走廊上,男人背靠牆壁在等她。
程迦沒留心,低頭劃著手機走過去。
“你以前沒這麽手機控。”高嘉遠低笑,微一彎身,勾手摟住她的腰,把她籠進懷裏推摁到牆上。
程迦皺眉:“我差點兒摔了手機。”
她從來就是這種臉色,高嘉遠已習慣。
“怎麽,出去一趟聊到男人了?”他把她控在牆上,摸她手機,程迦手背到背後,他便摸去她身後,漸漸不規矩。
程迦推他;
他視為半推半就,低頭吻她的耳朵。
程迦不耐煩地一推;高嘉遠停了動作,看她;她的眼化了精致的妝,卻很陌生。
他一直知道她是個孤冷的人,用疏離的隱形罩拉開與所有人的距離,冰冷的神秘感自內而外,融入到她的妝扮言行裏,離得越近,越容易被那寒芒刺傷,越傷越吸引,越吸引越想靠近。
可現在的程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冰涼,沒有心肝。
像她出去一趟,丟了什麽東西。
高嘉遠忽然意識到抓不住了,盡最後的努力:“程迦,我出名了,你可以搜。”
程迦道:“恭喜。”
“你需要的名牌衣服,奢侈包,香車豪宅,我都能滿足你。”
“我需要你養麽?”
高嘉遠手足無措。
“如果因為方妍,沒必要。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不是因為她。”程迦想走。
高嘉遠不放,把她摁回來:“可我們之前很好,你不可能找到更搭對的!”
這話讓程迦默了。
她垂眸,似乎在想什麽,看似有些通融了,手伸進他衣服,摸他腹部,摸了一會兒,心如止水。
抬起頭,她異常確定:“我遇到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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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吧,觥籌交錯,浮光麗影。
程迦從搖擺的人群裏擠過,沒和經紀人打招呼,走了。
她胸口有股子不可控製的煩躁。
一出門,就碰見出租車上下來的林麗。林麗老遠看見她,抬手打招呼:“程迦!”
“操。”程迦暗罵一句。
今天出門是撞了邪了,自從一早被彭野嗆,他媽的走哪兒都不得安生。
程迦往停車場走。林麗追上去,挺平靜自然:“還為上次的事生氣?程迦,我沒故意拿你……”
程迦冷哼一聲:“你當我傻子?”
林麗臉色白了一白。
“我都揭過這頁兒了,能別上趕著找罵麽?”
“是。我的確換了你的相機。但當時找不到突破口,逼得神經錯亂一時抽風。隻想學你,看一眼就換回來,我絕對沒剽竊或做什麽要挾你的意思。況且,剽竊和要挾對你也沒用。”
程迦一句也沒聽進去,她陡然停下,不耐煩:“林麗,你到底想幹什麽?”
林麗無法說。
之前她一直鄙視程迦,可這次經曆不僅顛覆她對程迦的看法,更顛覆她對一切的看法。她曾以為“好人”這個字矯情,認為拍專題片是作秀,可當她被人綁架,要賣去荒涼深山時,她才體會到社會新聞裏被拐賣女人的眼淚不是矯情,才祈禱著“好人”從天而降。
金偉巴不得她消失,最後來的居然是程迦。
林麗說:“你救了我,不然我早被賣……”
“我是為救相機。”
“你後來給我使眼神,叫我躲起來。”
“我現在後悔了。”
“……”林麗,“程迦,我真謝你。如果我是你,相機裏有對手豔.照,我會利用大做文章。”
“你還不是我對手。”
“……”
“程迦,我不喜歡欠人情,換相機也是我不對。我做點兒補償,咱們扯平就算了。”
林麗就跟被高原的佛祖點化了似的,人跟洗禮過一樣;程迦卻懶得甩她。
一整天,從清晨和彭野對話後,她就一直忍著煩躁。原以為喝點兒酒能壓壓,沒想越喝越清醒;方妍,經紀人,高嘉遠,林麗,沒一個讓她舒坦。
程迦走到一邊搜代駕電話。
師傅姓潘,手一滑,彭野的名字就出來了。
一瞬,她腦子裏莫名就靜了靜。
昏暗的停車場裏,屏幕格外明亮。
程迦看了好幾秒,才慢慢任他滑過去。她平靜了,撥潘師傅電話,師傅挺忙,在別處代駕。
程迦安靜了一會兒,轉身把鑰匙扔給林麗:“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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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半路,林麗說:“我過段時間再去西部,你還去麽?”
程迦這才意識到,她和那段日子唯一活生生的聯係居然隻剩林麗。
“去幹什麽?”
“拍一個專題。”林麗說,“和拐賣,綁架,還有敲詐勒索有關。”
程迦無言。
林麗自嘲:“以前覺得搞這些忒特麽矯情,落到自己身上,就知道疼了。”
一趟大漠之行,林麗徹底被顛覆;而程迦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任何改變。
程迦:“那個叫鐵哥的,他手機裏不是有你的豔.照麽?”
林麗冷哼一聲:“他愛發不發,我就當給專題做宣傳。以為拿幾張照片就能威脅我不出聲,做夢!”
程迦說:“別一個人去。”
“我知道。”
到了樓下,程迦走了,林麗在她背後說:“你那攝影展需要幫忙的話隨時找我。”
程迦頭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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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上樓開門,進了家,落了鎖,在門板上靠了一會兒。
客廳有整麵的落地窗,外邊街燈明亮,不開燈,屋裏的一切也很清晰。
萬籟俱寂。
她望著安靜空曠的屋子,略一回想之前的十多天,忽覺恍如隔世。
回憶一幀幀,曆曆在目,卻像天上人間,一過數年。
程迦就著窗外的光走到桌前清理背包,找出那套藏族衣裙,拿去扔洗衣機,有東西叮咚掉在地板上,是一把木勺。
程迦看了一會兒,隨意扔進櫥櫃。
她一點兒都不想睡。
夜深人靜,她卸了妝,洗澡洗頭,吹幹頭發,胡亂綁了個發髻,去暗室洗照片。
第一張,她的車被嬉皮士偷汽油後,她坐在車頂吹風,遠遠看見彭野他們的車過來,她摁下快門。碧藍天,金草地,墨綠色的東風越野揚起塵土。
程迦一直工作到早晨六點,走出暗室,她給自己烤麵包洗水果倒牛奶,發現餐桌上有方妍送來的幾瓶藥,瓶身上寫了食用計量。
程迦一個瓶子一個瓶子擰開,倒了規定的數量,就著溫水吞下去,然後吃早餐。之後睡了會兒覺,醒來繼續把自己關進暗室處理照片。
她得盡快把照片弄好,準備攝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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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在格爾木市醫院外買玉米吃的時候,接到了彭野的電話。
肖玲出事那晚,安安留了彭野手機,後來因為沒錢墊醫藥費,找彭野求助,彭野給她打了幾千塊錢。
這些天,肖玲轉了幾趟醫院,最終轉到格爾木。安安幾次給彭野致謝,彭野關心過幾句。
而昨天,彭野主動打電話來,說來格爾木辦事,順道看她們。
這會兒電話就來了。
安安在手推車攤旁買玉米,聽到電話響,知道是彭野,趕緊拿起來:“喂,彭野大哥?”
玉米太燙,她單手捧著受不了,呼呼抽氣,手忙腳亂地兩手交換。
那邊彭野似乎皺眉:“你幹嘛呢?”
“啊,我在街邊買玉米。太燙了,你到哪兒了?”
“看見你了,在你背後。”彭野的聲音從安安腦後邊落下來,低低的,沉沉的。
安安轉頭,她原本個兒就矮,彭野高,離得又近,她得仰頭看他,忙亂之下,手一抖,玉米脫手了。
安安驚呼。
彭野敏捷地彎腰把玉米接住,皺眉:“你玩雜耍麽?”
安安紅著臉,要拿回玉米,彭野說:“你先把手機裝好。”
安安裝好了,小聲問:“不燙麽?我覺得很燙啊。”
彭野說:“皮厚。”
安安:“……”
彭野俯視著她,問:“中午就吃這麽點?”
安安呐呐的:“啊,我要回病房幫忙。”
“肖玲她家人呢?”
“也守著呢。”安安說,“對了,醫藥費要還給你。”
“過會兒給你賬號,打回去就行。”彭野說,“你吃這個不行,吃頓飯吧。”
安安忙說:“那我請你,算是謝謝你幫忙。”
彭野哼笑一聲:“一大老爺們還要小姑娘請客麽?”
安安怕他不開心,就沒堅持。
醫院門口一排館子,彭野問:“想去哪家?”
安安想便宜:“吃碗蘭州拉麵吧。”
彭野抿一下唇,竟有點兒脾氣,道:“不想吃那個。”
安安縮脖子,小聲“哦”一聲。
“四川小炒。”
“好。”
過馬路時,彭野問:“你準備在這兒待多久?”
安安納悶地抬頭:“等肖玲好過來啊。她家人快崩潰了,沒一個冷靜的。”
這一抬頭,沒看路,一輛摩托車飛馳而過,彭野拎著她後衣領把她給揪回來。
安安嚇了個心跳驟停,愣愣盯著彭野。
彭野微皺眉:“看路。”
他鬆開她,繼續剛才的話:“守她那麽久,你倒心地善良。”
安安臉一紅:“很多人心底善良啊。”
“是麽。”
“是啊。你們那群人都是,還有程迦也是。”
彭野忍了忍:“你沒事兒老提她幹什麽?”
安安一嚇:“我就提了一次呀。”
彭野又有一會兒沒說話,走到街對麵了,才平靜地問:“你待這兒,你家人不管?”
“我沒什麽親人啊。”安安說,“就一個哥哥。”
“嗯。”彭野問,“你哥幹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