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淩晨到西安轉機,去西寧的飛機要到早晨8點。
程迦沒心思住酒店,包了輛車遊西安。深夜空無一人,司機都快睡著,她精神卻好,望盡每一條街道每一堵城牆。
上午七點,程迦重回機場,過了安檢在貴賓廳坐著。她出來得匆忙,隻帶了個極小的登機箱。她平日不喜玩手機,閑來無事隻能盯著電視發呆。
有乘客進來找位置坐,不小心撞到她的小箱子,磕到她的腳。
“啊,對不起對不起。”對方聲音溫柔,是個高挑知性的女人。
“沒事。”程迦把箱子拉到腳邊,抬頭看一眼,女人很漂亮,眼睛大大的,鼻子嘴巴都很秀氣,卷發襯得臉特小。
她到程迦旁邊坐下,程迦沒在意。
隔了一會兒,她問:“你也是轉機的嗎?”
程迦盯著電視看了幾秒,才意識到她在和自己說話,回頭,沒什麽興趣地“嗯”了一聲,又看電視。
電視裏在放國際新聞,沒頭沒尾的。
“我從北京來的,你呢?”
程迦稍稍低一下眼皮:“香港。”然後又看向電視。
“你是香港人?”
“不是。”
“我是北京的,去青海找人。”
“哦。”
過了好一會兒,美女沒等到程迦說別的話,便道:“找我愛的人。”
程迦還是沒話。前半程從香港來西安的飛機上,她身邊坐了個大媽。她隨意看了眼大媽抱著的畫,被大媽捕捉到,成功講了一路她女兒如何會畫畫。
有傾訴欲還自來熟的人真不少。
程迦看著國際新聞。
美女也跟著看,新聞裏播放海洋石油,她說:“他很喜歡海洋,我卻覺得海洋很危險。”
程迦“哦”了一聲。
美女從包裏拿出一盒巧克力,拆開了說:“吃一塊吧。”
“不用,謝謝。”
“吃一塊嘛,這麽早,要補充能量啊。”
“我不喜歡甜食。”
“啊,真遺憾。我很喜歡巧克力。”美女溫柔地說,撕開一袋來吃。
坐了一會兒,程迦有點兒困,畢竟一晚上沒睡。想抽煙,看了看禁煙標識,算了。
美女問:“你到西寧,還是繼續往前走?”
“往前走。”
“去幹什麽?”
程迦淡淡垂一下眼睛:“找人。”
“找誰呀?”美女好奇地湊過來。
程迦抿緊嘴巴,沒做聲。
“是喜歡的人麽?”
程迦還是沒動靜,美女等了一會兒,要放棄時,程迦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美女開心地笑了:“那他喜歡你麽?”
程迦:“不知道,沒問過。”隔幾秒,她扭頭看她,眼神平靜而安定,說,“我這次去,就是去問他的。”
女人被她幹脆的眼神看得一時不知說什麽,問:“沒有他電話嗎?”
“有。”
“怎麽不打電話問?”
“要當麵問。”
她給他那樣分別的方式,不能用一個電話道歉敷衍。
“他在那邊工作嗎?”
“嗯。”
她還要問什麽,程迦不想再多聊自己,於是轉移:“說你吧。”
“那你問。”
程迦:“……”她借用她剛才的問題:“他在那邊工作?”
“嗯,我以前不懂事,總想讓他離開那裏。但現在想通了,心在一起,隔得遠也不要緊。”女人抿著唇,嘴角抑製不住上翹,
“分開好久,我一直想著他,現在又知道,原來他也一直想著我。”
乘務員通知登機。兩人上了飛機發現是鄰座。女人驚訝:“太巧了。”
程迦:“嗯。”
飛機起飛,女人坐立不安。程迦一開始沒管,但後來女人動靜太大,程迦扭頭看她一眼。
“有點緊張。”女人抱歉地笑笑,“想到要見他,好緊張。”
程迦想,看上去三十多的女人,心還跟少女似的。
女人道:“而且我很怕坐飛機。每次都緊張。”
程迦:“……”
“你這一趟夠辛苦。”
女人微笑:“都值得的。”
程迦看她臉色發白,腿也在抖,說:“你講講話,分散注意力。”
“那和你講他的事兒吧。”女人果然看過來,
“他和我一個大學,是那種很陽光很會玩兒的人,總開著漂亮的車進出學校,載著朋友到處玩兒。他在學校挺有名,很多女生喜歡他。
我和他沒什麽交集,他身邊美女很多,我隻是平常。”
程迦並沒什麽興趣,忍住困意,問:“怎麽認識的?”
“我每晚都去操場跑步,同學們習慣逆時針跑,我卻喜歡順時針。他也跑步,有次撞上了,他很不耐煩地把我耳機扯下來,凶‘怎麽又是你?’我現在都記得他當時皺眉的樣子,臭著臉‘誰讓你逆著人群方向跑的?’我還挺奇怪,明明隻撞到一次。”
她輕輕笑,
“後來他說,好幾次差點兒撞到我,所以有印象。”
程迦揉揉有些累的眼睛,道:“搭訕就搭訕,還找借口。”
“是吧?”美女也不緊張了,靠在椅背上繼續講,“後來在校園裏遇到幾次,我對他挺冷淡,有天他就對我示好了。一開始我不想接受他,覺得他經曆豐富,應該是花心的人。可他很讓人著迷,就陷進去了。還好,後來發現他其實很專一,就一直談戀愛了。”
程迦順口接一句:“怎麽分開了?”
“他做了些錯事,想遠離。我不能跟他去,異地相隔,我堅持不了,就和他提出分手。”
程迦有些疲累,垂了垂眼睛,沒繼續問了。
美女繼續講:“我一直以為他在這邊有了新戀情,結婚了。但前段時間朋友遇到他,發現他還是孤身一人。”
程迦道:“孤身一人,或許是沒找到合適的,怎麽確定是在等你?”
美女愣了愣,盯著程迦看。
程迦倦了,人也漫不經心:“這些年你一直等他,也是沒找到合適的吧。”
美女默然。
程迦:“當我沒說。”
美女卻一抿唇,笑道:“你誤會了。他打電話和我說,很想念我,想和好啊。也是最近遇到別的女人,對比之下,回想起我的好了。不然,我怎麽會過來?
而且,我終於肯讓步,他不知道有多開心。”
程迦說:“哦。”
飛機降落西寧,兩人告了別。程迦打車到客車站,買去格爾木的車票,竟再次遇到那個美女,連程迦也覺得巧合了。
彼時,美女在打電話:“……來接我吧……他會知道是誰的……”掛了電話,她驚喜道,“你也去格爾木啊。”
程迦說:“到了還得轉。”
她熱情道:“他會來接我,如果順路,帶你一起吧。”
程迦不喜受人恩惠,但看她太熱情,也準備問一句她去哪兒,可後邊人擠上來推了她一下,她護著箱子,也就把話擱一邊了。
上車後兩人坐一起,客車破舊,有些髒。女人不適應,拿紙巾上上下下擦了個遍。可坐下後,臉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托腮看窗外,嘴角含笑。
程迦望一眼灰黃色的高原,眯起眼睛。
西部的陽光太燦爛了,而她沒休息好,有些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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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從外邊回站,才下車,就有人招呼他:“老七,剛有個女人打電話,讓你去格爾木車站接她。她從西寧那邊過來。”
彭野一愣,立在原地,靜止好幾秒,才問:“女人?”
“對,聲音聽著可年輕。我問她是誰,她不說,說你會知道。”
彭野立刻問:“什麽時候的事兒?”
“不到半小時。”
彭野二話不說跳上車,加速而去。
“誒……急什麽呀,西寧到格爾木幾小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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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熬了夜,在車上睡著了。後來被身邊的女人推醒,她望一眼外邊灰塵蒙蒙的車站,知道自己又回了格爾木。
程迦和她一起下車,下午的太陽曬得人口幹舌燥。
幾個小孩打鬧著衝過來,撞了程迦一下。程迦微微皺眉。
美女看著,甜蜜地笑:“他很喜歡小孩子。等我們……”
程迦剛才一覺沒太醒,腦子昏沉,臉上油膩,下車還撲了一臉的灰塵和尾氣。她去買水喝,又拿水洗了把臉。那女人不在了。
程迦也不找,拉著箱子往車站外走。
走出大廳一抬頭,老遠看見彭野。
他雙手插兜,背脊筆直站在大門正中央,被太陽曬著,衣衫汗濕貼在身上,似乎等很久了。
程迦心一突,愣了幾秒,剛要走過去,一個女人飛撲上去抱住他的腰。
原來,和她同了一路的女人,叫韓玉。
程迦突然整個人都清醒了。
車站髒亂無序,她穿著紀梵希。
一秒,兩秒,她等著彭野把她推開,可他沒有;她覺得她等不了了。陽光太刺眼,讓她整個人都晃了一下。
她轉身走進客車站。
就是這樣的時刻,
如同過去,終究有一樣什麽,是她付上所有也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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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重新買了張回西寧的車票,她握著箱子拉杆,端正筆直地坐在候車室,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很平靜,就是覺得今天累著了,沒什麽精神。
突然,一束冷水噴在她腳上。
程迦扭頭,一個小男孩在玩水槍。程迦看了他幾秒,抽出紙巾把腳擦幹。
才直起身,又是一道水噴在她膝蓋上,小男孩哈哈笑,衝她吐舌頭做鬼臉。
程迦又看了他幾秒,把膝蓋上的水擦幹。
第三道水第四道水噴過來,第五道噴到她臉上。
程迦變了臉色,冷冷警告:“你再敢試試。”
男孩被她的眼神嚇到,哇一聲大哭起來。旁邊的婦人摟起兒子,跳腳:“你剛和我兒子說什麽了,你恐嚇小孩啊!”
車站裏的人看過來,還有的走近了看熱鬧。
程迦沒做聲。
“不就不小心灑了你一點兒水嗎?至於嗎?和一個小孩兒過不去?什麽人啊你。”
母親護著,孩子可勁兒嚎啕大哭;孩子哭得委屈,母親更心疼氣憤,
“你把我兒子嚇成什麽樣兒了,這麽大人跟小孩置氣,有心嗎?穿得有模有樣的,大城市的瞧不起我們呢?你來這兒幹嘛啊,這兒不歡迎你。”
程迦在一車站人的目光裏,站起身拉箱子要走。
女人不依不饒,上前扯她的箱子:“你給我兒子道……”
程迦轉身突然一推,女人摔倒在地。她沒想程迦不動口卻動手,一秒後,扯著嗓子哭:“打人啦,打了我兒子又來打我!”
人群指指點點,程迦飛快擠出去,快步穿過肮髒黑暗的走廊,邊塞了隻煙到嘴裏,顫抖著手點燃。
她躲去廁所。
臭氣熏天,便池沒隔間門,衛生紙衛生巾到處都是,液體遍地。
程迦狠狠抽了幾口煙,臭氣熏得她肺疼,她把煙扔地上碾碎,飛速打開手提包拿藥,瓶子太多她拿不過來,索性一下全倒進洗手池,也不管那池子裏全是髒泥汙垢。
手劇烈顫抖著,她按照瓶上的劑量,把藥倒出來塞嘴裏,也沒水就那麽生咽下去。
可手還在抖,猛地一顫,一瓶藥倒得滿手都是,更多地灑在洗手池和肮髒的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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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下的車站大門口,
彭野有點兒懵,愣了好一會兒,才費力地把緊緊箍在身上的女人掰開,皺了眉:“怎麽是你?”
韓玉抬起頭,表情靜默:“你以為是誰呢?”
彭野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什麽話也沒說,轉身走開。
他走到附近的樹下,咬咬牙,抹了把臉上的汗,掏出煙來抽。
韓玉站在他身後,平靜等待。
彭野抽完一根又一根,就是不回頭說話。第三根快完時,不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聲音。
有人走過,議論:“……嚇死人,在公共廁所裏,髒死了,臉白得跟鬼一樣,鼻子嘴裏都是白沫,沒氣兒了……”
彭野吸完最後一口,把煙蒂扔地上,來回狠狠碾了幾腳,才回頭看韓玉:“走吧。”
韓玉點頭微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