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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36-

(2017-02-26 18:16:44) 下一個

    烈日當頭,金色的沙丘綿延起伏,沒有盡頭。

    熱氣像波濤一樣湧動。

    程迦雙手被綁在背後,腰上拉著繩子,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沙漠裏。

    她像泡在開水裏的魚,走到哪兒都逃不過一片沸騰的熱氣。偶爾吹來的風也是熱的,身上的汗冒了又蒸發,蒸發了又冒。

    她有時反抗不肯走,彭野在前邊拉著繩子扯一扯,她又踉蹌著走幾步,慢慢前行。
    她曾嚐試過賴在地上不動,但彭野夠狠心,拉著繩子在沙地上拖,拖她一身的沙。

    走了大概十幾分鍾,程迦頭暈眼花,有些無力地扭了扭腰,搖繩子。

    彭野感應到了,回頭看她:“怎麽?”

    程迦扭過身去,把背後的手給他看,說:“我不跑了,你給我解開。”

    彭野哼笑一聲,不為所動地轉身走。程迦板著臉站在原地,過會兒被他一扯,繼續前行。

    程迦無奈地仰頭望天,天藍得讓人發熱,陽光刺眼,滿世界都是金燦燦的。

    彭野走了幾步停下,把繩子纏在手上,說:“喝點兒水。”

    程迦說:“我自己喝。”

    彭野走過來,把瓶口對上她嘴邊。程迦別過頭去,不說話。

    彭野盯著她臉看一會兒,一臉嫌棄:“你臉上都是些什麽東西?”

    他抬手去摸,是汗出來的鹽混著風沙。他大拇指揉揉,給她撲下來。

    程迦後退:“要摸把繩子解開了摸。”

    “那就不摸了。”彭野嗓音閑散,看一眼她幹枯的嘴唇,把水遞到她嘴邊,“喝水。”

    她垂著眼皮瞥那瓶子一眼,說:“你給我把繩子解開,我自己喝。”

    “不解。”彭野微微眯了眼,帶著點兒警告,涼淡道,“你喝不喝?”

    程迦抬起眼皮,也淡淡地骨氣道:“不喝。”

    兩人對視著,僵持了幾秒。

    彭野突然笑出一聲,很痞,道:“你不喝,我可就用嘴喂了。”

    程迦:“下流。”

    “你有臉說我下流?”彭野要笑不笑,“你說說,你見過比你下流的沒?”

    程迦:“沒見過。”

    他把水遞給她。

    她扭頭。

    “真不喝?”彭野挑起一邊眉毛,帶著笑意咬了下臉頰。

    “那我可就喂了。”他剛準備抬起瓶子喝水,

    程迦:“喝。”

    彭野笑笑,把瓶子遞到她嘴邊。

    程迦湊上去,嘴巴不經意微微撅起來。他把水瓶抬高,她背著手,不太自然,伸著脖子慢慢喝進去一些。彭野忽然覺得他在喂一隻小動物。

    她的臉被曬紅了,沾了層薄薄的細沙,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清水漸漸潤濕她的唇。

    彭野看著,覺得停下不走反而更熱了。

    她喝飽了,仰了仰頭。

    彭野把水瓶收起來,擰好,轉身走到前邊,又開始拉繩子。

    程迦:“我真不跑,你把我鬆……”

    彭野:“免談。”

    **

    走了幾分鍾,程迦覺得體力快被抽幹時,身後響起駝鈴聲。

    不遠處的沙丘上,有人騎著一頭駱駝走過來。

    附近荒無人煙,最可能是去老大爺那個村子的,程迦道:“或許同路。”

    彭野抹一把臉上的汗:“可以搭駱駝。”

    程迦說:“你趕緊把我解開。”

    彭野還是那句話:“不解。”

    程迦:“過會兒讓人看見,以為你是綁架犯。”

    彭野斜她一眼:“不用你操心。”

    駱駝走近了,它還拖著一輛小木板車,車上堆著枯黃的野草。

    彭野招招手攔下駱駝主人,是個三四十歲的漢子。問了問,果然順路。對方熱情地邀請他們上後邊的木板車。

    他看到被捆著腰肢的程迦,稍稍好奇。

    彭野把繩子一扯,程迦一個趔趄,撞到彭野身上。

    彭野說:“我媳婦兒,不聽話亂跑。抓回去收拾收拾。”

    “哦……”漢子笑起來,黑黑的臉擠成一朵花兒,問,“長得真白,是外麵買來的吧?”

    “可不是。”彭野兩三下爬上高高的草垛,程迦縛著手,不好爬,他彎下腰,把她提起來往垛子上托,語氣也稍稍吃力,“10頭羊換的,還不聽話,老往外跑。”

    程迦拿眼角冷冷看著他誆。

    漢子趕了駱駝往前走,樂嗬道:“10頭羊也值當。外邊的姑娘脾氣是倔,但那身子又軟又水靈,睡著舒服。”

    稻草車在沙丘上搖搖晃晃,彭野躺在上邊,整個人也跟著晃悠,他瞥一眼程迦,似笑非笑:“睡著是舒服啊。”

    程迦一腳踹他腿,他抬腳躲過去,笑容更大。

    草垛上,雜草在飛。

    駱駝上的漢子又道:“抓回去把她關屋裏,摁炕上多幹幾次,讓她生個娃,有了娃就不得亂跑了。”

    彭野扭頭看程迦,見她板著臉,便沒應漢子的話了。他把她的身子翻過來,讓她側躺著,拉起帽子遮住陽光,聲音很低,問:“不累麽?”

    程迦沒做聲。

    彭野輕聲說:“睡一會兒。”

    程迦閉上眼睛,微微皺了眉,天氣太熱,渾身都黏膩。

    前邊,西北漢子趕著駱駝,“喲”地一嗓子,敞開喉嚨就唱起了歌,

    “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媽媽,把餓(我),打了那兩鍋蓋,

    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爸爸,把餓,敲了那兩煙袋,

    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

    你家的,老黃狗,把餓咬出來……”

    駝鈴在沙漠的風裏響,

    那曲子豪放歡快,辛辣俏皮,程迦聽著,緊蹙的眉心不自覺間舒展開了。這時,似乎起了陣陣兒的風,涼涼的,去了燥熱。那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稻草堆軟綿,加上跋涉太累,程迦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彭野一直沒睡,他側躺在她身邊,拿蒲扇給她扇風。

    等漢子把歌唱完,彭野問:“班戈村長這幾日在村裏麽?”

    漢子說:“前幾日去格爾木了,不知道今天回了沒。你去找他啊。”

    “嗯。”

    半個多小時後,他們到了沙漠中的一小片綠洲,漢子說:“我家就在前邊,去不去坐坐?”

    彭野說不用,還要趕路。

    回頭看,程迦已經醒了,嗓子有點兒啞,問:“到了麽?”

    彭野說:“到了。”

    他把她扶起身,自己先跳下草堆,又伸手把她從上邊抱下來。

    和那漢子謝過之後就告了別。

    彭野去到村子裏的一處瓦磚房,進了院子,發現大門緊閉。問鄰居的大嬸,說班戈村長去格爾木了,還沒回。

    直到這一刻,彭野才隱隱皺了眉。

    程迦這人沒有任何在乎的東西,命都可以隨意扔了往崖下跳,唯獨相機。

    旁人無法理解,可他明白。

    那次荒原上會麵,她抱著相機坐在車頂,說:“程迦。我是攝影師,程迦。”

    她的眼神,她的整個人,和相機是一體的。

    彭野把程迦拉到身邊,握緊她背後的雙手,往前走。

    不一會兒,鄰居家的男人幹活回來,聽了屋裏女人說的,追出來在小路上喊:“誒!是三隊的彭隊長吧?”

    彭野讓程迦留在原地,幾步跑過去。那男人跑上來,抹抹臉上的汗,遞給他一把車鑰匙:“村長讓我交給你的。”

    彭野用力拍拍他的肩,笑容放大:“兄弟,謝了。”

    **

    程迦不知彭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等彭野走回來,她問:“你幹嘛呢?”

    “沒事兒。”彭野說,他拎著她胳膊往前走。

    程迦被他扯著,不解地回頭:“你來這兒找熟人麽?”

    彭野沒應,反而問:“現在還走得動麽?”

    “走得動。”程迦說。

    她剛才在草垛上睡了半個小時,精神好了很多。她一低頭,目光落在彭野的手臂上,血跡幹枯,衣服沾成了塊。

    程迦問:“你手上的傷真沒事兒麽,都來村子裏了,不找人看看?”

    “不用。”彭野說。

    他們得趕時間,沒空處理傷口。

    “還是看看吧。”

    彭野於是低頭看看,說:“看完了。”

    程迦:“……”

    程迦問:“我們現在去哪兒?”

    彭野沒應聲。

    “問你話兒呢?”

    “村子後邊有條小溪,帶你去清洗一下。”

    程迦沒拒絕,在沙漠裏走十幾分鍾,她像跑了十幾趟馬拉鬆。

    到了溪邊,程迦看見上遊不遠處有個小木屋,有點兒警惕地問:“那裏有人住麽?”

    彭野回頭看一眼,說:“獵人的屋子,給過客借宿的,沒人。”

    程迦“哦”一聲,沒脫衣服,整個兒坐進水裏,頓覺世界一片清涼。溪水清澈,衣服上肌膚上的黃沙順著水流滲出來,一*流淌遠去。

    身後的溪水裏有幾塊石頭,不至於讓肩膀沉進水,程迦便躺下去,讓清涼的溪水衝洗她的頭發,還有她曬得發燙的臉頰。

    她衝完一邊的臉頰,轉頭去衝另一邊,就見不遠處,彭野的衝鋒衣漂在水裏,他穿著薄薄的t恤,渾身濕透,衣褲都緊緊貼著。

    他揉著頭發,正在甩上邊的水。

    天空又高又藍,清風拂過綠樹,

    溪水衝刷著程迦的身體,有葉子漂過,癢癢的。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眸看過來。他剛洗過臉,幹淨而明朗,黑色的眸子有些濕潤。

    他定定看她幾秒,拔腳朝她走來。

    他遮住了她頭頂的藍天,他彎下腰,把她從水裏拎起來,拉開她的衣服。

    程迦任由著他,她濕漉的身體在涼風裏微微顫抖。

    衣服拉到胸口,沒有繼續,他隻是看她肩膀下的傷口。

    他拆開繃帶,問:“有沒有覺得癢?”

    程迦挑他:“你問哪兒癢?”

    彭野略略警告地看她一眼:“傷口。”

    程迦:“那就沒有。”

    彭野:“……”

    時間流逝,離取相機的時間越來越近。

    他拆開檢查,正在愈合的傷口並未感染。他把自己的t恤脫下來,沾了水擰成半幹,擦拭傷口周邊的細沙,又給她傷口冷敷。

    他裸.露的上身沾滿溪水。

    兩人的汗味漸漸淡去,溪水的清新味浮上來。

    程迦背在身後的雙手腕,無意識地用力搓了一下。

    彭野起身去包裏拿了藥,他回來,低頭吹幹程迦傷口肌膚上的水霧。溪水本來就涼,風一吹,程迦閉了閉眼,肩膀在顫抖。

    彭野問:“冷麽?”

    程迦咬了咬唇,沒做聲,一雙拖著狐狸眼尾的眼睛盯著他,濕潤而晶亮。

    涼風一吹,她濕漉的身體微微發顫。她嗓音很輕,說:“把我解開啊。”

    【明晚8點,沙漠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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