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雪地上打旋,吹散程迦的頭發,她笑看著他,問:“對嗎?”
她纏著繃帶的手指撥了撥臉頰上的帽子絨毛。
彭野沒回答,看著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程迦笑容漸漸收了,問:“不對?”她轉回去望太陽,想了想,又回頭看他,“是這個方向。”
彭野轉身往驛站走,從兜裏摸出根煙點燃。隔著青灰色的煙霧,他的眼睛反射著雪地的白光。
程迦從兜裏拿出手機,紗布裏露出的手指頭在屏幕上戳出指南針。北方——
對了。
“這個方法很準。”程迦在彭野身後說話。
彭野走得很快,程迦小跑幾步追不上,皺了眉,哧一聲:“你尿急麽?”
“……”彭野放慢了腳步。
程迦跟上去,問:“如果不知道當地時間怎麽辦?”
彭野低頭看她一眼:“什麽怎麽辦?”
程迦說:“識北啊。”
彭野一時沒回答。
程迦說:“識別北方。”
彭野:“……”
他有些心不在焉,程迦無奈:“你教的這個方法要知道當地時間,如果沒有模糊的時間,怎麽識別北方?”
彭野說:“找人問時間。”
程迦:“……”
程迦:“要身邊沒人呢?就像我今天這樣。”
彭野停了腳步,回頭看她一眼,說:“你站這兒不動。”
有風湧來,程迦聞到他的煙味,濃而烈。她的癮上來了。
彭野走到幾步開外,問:“看到你的影子沒?”
程迦說:“看到了。”太陽斜射著她,在雪地裏投下一道陰影;
彭野走到影子的頭部蹲下,手指在“程迦”頭頂的雪層上戳了個不大不小的洞。
“做個標記。”
他說著,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抬頭看,程迦低頭在弄煙盒,十指笨拙,坐倒右倒弄不出來。她那張冷漠臉配上那雙憨憨的手,很滑稽。
彭野伸手:“給我。”
程迦剛要走,身子晃一晃又站穩了,皺眉道:“你不是讓我站這兒別動嗎?!”
彭野:“……”
他站起身,走到程迦跟前,從她手裏拿過打火機和煙盒,取出一隻煙,不禁瞧了瞧,女人抽的煙,細細的。
他觀摩之時,程迦把他指間夾著的他抽的煙拿走。
彭野目光跟過去,看見程迦把他的煙含在唇上,抽了一口,還抬眸瞧著他。
她的眼瞳顏色很淡,眼形似桃花瓣,拖著冷媚的眼尾,有點兒像小狐狸。
煙太烈,她微咳一下,輕輕呼出他的煙,煙霧在兩人麵前彌漫。
“謝了。”她把煙還給彭野,兩隻手指舉在他嘴邊,煙嘴對著他的嘴。
彭野低頭看著她,眼神微涼。
程迦說:“張嘴啊。”
彭野有點兒忍無可忍,皺眉,說:“你幹什……”
她把煙塞到他嘴裏,又把他手中自己的煙與煙盒抽了出來。
彭野含著那隻煙,煙嘴上有她唇彩的淡淡香味。
他目光定在她臉上,稍稍低頭,嘴微微張開,那隻煙掉進雪地裏,很快滅了。
程迦看著他,不做聲;
彭野也看著她,沒做聲。
幾秒後,彭野轉身,重新拿了隻煙,蹭開打火機。
“彭野。”程迦叫他。
“嗯?”他回頭。
程迦說:“借個火。”
他還保持著低頭捂火苗的姿勢。
她的手繞到他脖子後,握住他的後腦勺。她踮起腳尖,歪頭湊近他的唇。
她的煙與他的碰撞在紅色的火苗裏,瘋狂燃燒。她呼吸著,火光大閃,煙燃了一截,像奮不顧身的飛蛾。
她鬆開他,落回去了,有理有據道:“別浪費。”
彭野盯她看的眼神又暗又沉;
程迦眯起眼睛,問:“看什麽?”
彭野抿著唇,隱忍地舔了一下牙齒。想起上次對她說“再這樣,我不會客氣”之後,她驟然疏冷的眼神和那句“彭野,你以後別栽我手上”。
他很清楚此刻她根本不想問他“看什麽”,她就是單純的挑釁。
他突然發現不能再用原來的方式跟她鬥。他越狠她越反彈,他越冷她越來勁兒。
彭野看了她一會兒,淡淡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這下輪到程迦被動。
她在他身後問:“你笑什麽?”
彭野不答,嗓音很磁性:“在野外,用筆直的棍子或樹枝,垂直插.進地裏,在陰影頂端做個標記。”
程迦問:“你剛才笑什麽?”
他置若罔聞,走回程迦影子的頂端。
他回頭看她擰眉較勁的樣子,這次是真的覺得好笑,於是又笑了,說:“標記後,去幹別的事,或者在附近等……你看我幹什麽?我臉上沒標記,看地上。”彭野指指腳下的標記。
程迦:“……”
彭野說:“一小時左右……時間有出入也沒關係。”
程迦不知他笑什麽,冷冷看著地上的影子,快速打斷:“陰影會因為太陽的運動而移動。”
彭野又笑了。
他在雪層上重新戳了個洞做標記:“假設一段時間後,影子的頂端到了這裏。”
他手指在雪地上畫直線,把兩個標記連起來:“太陽從東往西走,影子就從西往東。這條線是西東走向。”
程迦若有所思,半晌,點點頭:“懂了。”
“走吧。”彭野起身,搓了搓手上的雪水。
程迦問:“要是晚上呢?”
彭野說:“月光效果一樣。”
程迦問:“雲把月亮遮住了,白天下雨。”
彭野說:“樹根處有螞蟻洞的是南,石頭上長苔蘚的一邊是北,樹皮粗糙的一麵……”
等他說完,程迦冷不丁問:“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彭野答:“雜書看得多。”
程迦說:“什麽雜書,挺有意思的,推薦我看看。”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程迦也沒繼續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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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家中間,準備上車時,十六搭著彭野的肩膀把他帶到一邊,賊賊地笑:“哥,感覺咋樣?”
彭野看他:“什麽怎樣?”
十六狠狠一拳捶他手臂,不滿道:“我都看見了。”
彭野問:“看見什麽了?”
十六說:“我看見程迦親你了。”
彭野:“……”
彭野掀開他的手臂:“你看錯了。”
十六聳聳肩,回頭看安安和肖玲,板了臉,和她們一起坐進後邊拖著的程迦的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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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登上車,一包東西向他砸來,他抬手接住,是一包玉溪。
程迦倚在車窗邊,說:“剛抽了你一口煙,還你。”
“不用。”彭野把煙還給她。
程迦皺了眉,剛想說“就你那破煙你也咽得下去”,想想又算了,重新扔給他,說:“我不抽這個牌子的。”
彭野沒再扔回去,那樣沒意思。
他問:“不抽還買?”
程迦說:“我看走眼了。”
彭野:“……”
彭野拆開包裝,抽出一根塞到嘴裏,拿打火機。
程迦以一種堂而皇之欣賞的目光盯著他看,直到他手中出現她熟悉的紅色,直到她聽見熟悉的“哢擦”聲。
程迦直了眼。
彭野安之若素地點燃煙,輕吸一口,吐出煙霧了才伸手:“你的打火機。”
程迦劈手奪過來:“什麽時候到你那兒去的?”
彭野眯著眼看她:“怎麽?扇我一巴掌?”他指指自己的臉頰。
程迦抿著唇冷著臉。他今天不太對勁兒,這言行也不像他,他腦袋被藏羚羊踢了?
彭野看她的表情,覺得好笑,卻沒笑出來。
他把手搭在窗邊,輕輕點了一下煙灰。
玉溪,他很久不抽了,已經不太習慣。
這麽多年,他的生活,連同他的人,都糙了。
而且,jk是什麽鬼?
不可能是jk羅琳啊,他輕嘲地彎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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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十幾公裏,雪全沒了,草也越來越稀少,路上全是亮燦燦的冰晶,像在水晶礦裏。
車內沒人說話,安安靜靜的。尼瑪坐在副駕駛上,以為程迦心情不好,便回過頭來找話說,
“程迦姐,你看外麵的……”
彭野使了個眼神。
尼瑪閉嘴,探頭一看,程迦睡著了,正皺著眉,閉著眼,歪頭靠在車窗玻璃上。
尼瑪縮回座位上。
石頭開著車,說:“程迦這女娃不錯嘞,能吃苦。”
彭野說:“到前邊,繞去四風寨。”
石頭問:“要辦事?”
彭野默了默,低聲說:“她中午幾乎沒吃飯。”
石頭摸摸錢包:“要買吃的啊?”
彭野:“你他媽自己磨的那勺子,跟杵子一樣,能用麽?”
尼瑪附和地點頭:“我看著都煩躁。迦姐脾氣好才沒摔碗。”
石頭咬牙:“買買買。”
**
車停的時候,程迦揉揉眼睛,問:“就到了?”
彭野說:“路過個寨子,買點吃的。”
程迦扭臉又睡了。
彭野交代十六去找找程迦車上壞掉的零件,自己卻無意間看到前邊有個擺地攤的手工藝人,他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那紅布上似乎擺著很多手工木勺。
**
程迦在睡夢中低了一下頭,結果撞玻璃上磕醒了。她下車吹吹冷風,抽根煙。
石頭和尼瑪在不遠處的小賣部買東西,回頭,衝著整條路上來往的人喊:“糌粑,青稞餅,麵塊,奶渣,臘肉,饢,油條……”
程迦無語地看著,心想他們是腦袋抽風了在搞笑麽,就聽接下來——
“奶皮,奶酪……程迦,你要吃什麽?”
程迦一頭黑線。
石頭喊:“沒聽到的話,我重新報給你聽。”
程迦頭疼,捂著額頭,喊:“饢。”
“啥?程迦,你說啥?”
程迦肺要炸了:“饢!”
**
一聲吼,村寨小路上稀稀拉拉的人全朝她看過來。
一瞬間,程迦的眼神徹底冷了。
有9個路人回頭看她,但她一眼發現了那個在雪地裏要抓她的“瘋子”!
她擰碎了煙,朝他跑去。
“瘋子”正在路邊攤上吃麵,認出她了,扔下筷子飛跑,跨上摩托車,擰了油門往前衝。
程迦喊:“是他!”
彭野回頭,就見一個戴頭盔的男子衝馳而來。路人和攤主驚呼著躲開。彭野立在路的正中央,眼睛黑漆漆的,盯著急速衝來的摩托車,把剛買的木勺塞進袖子裏。
摩托車越來越近,越來越快,男子狠擰車把手,瘋狂加速。
彭野立在路口,眼神冷靜,帶著一絲野性。
摩托飛馳而過,路人尖叫。
彭野反應極快地側身躲過,抓住來人的手掌和肩膀,踩準腳踏,一躍而起!
他跳上摩托車,手用力一擰,車驟然減速,他抓住那人肩膀狠狠一扯,哢嚓一聲脫臼。
摩托車轟然倒塌,車和人倒地打旋,刺耳劇烈的摩擦聲淹沒了“瘋子”的慘叫。
彭野踩著車當跳板,躍身逃離現場,跑幾步站穩了,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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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和尼瑪火速趕來製服“瘋子”。
尼瑪氣得要揍他:“就是你,差點兒把程迦姐的脖子割斷了。”
瘋子喊:“你找錯人了。”
幾人擰成一團。
“17次。”程迦說。
那人抬頭,尼瑪的身影挪開,程迦眼裏有嗜血的紅色:“17次。”
“瘋子”看見程迦,竟非常害怕,甚至腳軟。
程迦盯著他,抬手咬開手背上的繃帶,狠狠一撕。紗布唰地扯開,
她解開纏繞在手的紗布:“你打了我17巴掌,踢了我9次,割了我1刀。我一個一個,數著。”
程迦捏住他的下巴,說:“你給我撐住了。”
程迦手上全是傷。
尼瑪看著疼:“程迦姐,算了,這打下去,你傷口也得裂啊!”
程迦聽不見,狠狠一巴掌甩下去……
沒有聲音。
彭野握緊她的手腕;程迦看著他,胸口起伏。
彭野重新給她纏手上的紗布。程迦掙紮,卻掙脫不開,她把他的手抓破了皮,他也不鬆手。他快速纏好,打了結。人突然在她麵前蹲下。
程迦始料未及,就被他脫了一隻鞋。
他起身,把鞋子放她手裏,說:“用這個。”
程迦抬頭;他在看路上圍觀的行人,還有身後的深巷,他對石頭說:
“把人拖進巷子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