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換上衣服走出門,尼瑪站在不遠處。
程迦問:“你怎麽跑上來了?”
尼瑪揉揉腦袋,說:“七哥叫我喊你下去吃飯。”
程迦斜著眼瞧他半晌,瞧得他眼睛發毛了,才開口:“尼瑪,你看我,……我的表情看上去像相信你的話嗎?”
尼瑪:“……”
“憑你也想糊弄我了?”
尼瑪窘迫地搓搓手:“姐,是真……”
“他喊我吃飯?嗬,太陽從西邊出來。”她拉上房門,高跟鞋走在木板上響聲清脆,走一步又停下,兀自笑笑,說,“風從月亮上吹過來。”
尼瑪不敢說謊了:“姐,我怕你生氣,上來看看你。”
程迦說:“我不會生他的氣。”
尼瑪心裏一塊石頭落地:“那就好,程迦姐你真好。”
程迦是真沒生過彭野的氣,從來沒有。她想,有他那副身材,想寵愛都來不及,誰還有心思生氣。
而且,她很清楚他是故意慪她的。
她淡淡道:“他說難看就難看了?成天看的不是羊腿就是牛腿,他知道什麽是好看?”
“對呀對呀。”尼瑪附和,心想程迦還挺堅強的,他想打圓場,便說:“七哥有時候說的話不是那意思。其實,他還挺關心你的。以前我們不認識,以為你是計生用品販子的時候,他也提起過你呢。”
計生用品販子?程迦有夠無語的,隨口道:“他提起過我?”
“對啊。”
“說我什麽了?”
尼瑪眼睛亮晶晶的,實話實說:“他說你是母夜叉。”
程迦:“……”
尼瑪說完,又趕緊擺擺手,跟她解釋:“你別誤會,其實是石頭哥說你是女夜叉,七哥就說不是,你是母夜叉。”
這有可誤會的餘地麽?
程迦淡笑一下,說:“我謝謝你們全隊。”
尼瑪嘿嘿地笑:“不用謝不用謝。”
**
程迦還沒下樓,樓下堂屋裏的一桌人就聽到了她的高跟鞋響,清脆,利落,宣告她的登場。
安安和肖玲扭頭看程迦,然後就挪不開眼神,程迦的衣服很簡單,白色針織衫配黑色呢短裙,一條打底褲,清淨幹練。
明明很簡單的衣服,看著卻很有品位。
她個子高瘦卻又有料,這衣服往她身上一掛,跟時裝周上的模特兒一樣。
十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程迦,你先前穿衝鋒衣看不出來,這麽穿真好看。”
石頭問:“是羊毛做的麽?”
程迦:“除了羊就不能想點兒別的動物?”
石頭:“牛?”
程迦:“……”
彭野就跟沒看見她似的,盛飯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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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條長凳,十六和石頭坐一條,尼瑪跟著彭野坐一條,安安和肖玲擠一條,沒人敢和程迦坐,倒弄得她一人壓一方,跟老大似的。
安安和肖玲大學快畢業,年輕女孩對什麽都好奇,活潑又愛侃天,一頓飯的功夫就和十六石頭聊得熱絡。除了工作上的事不透露,十六都是有問必答。
吃完飯,石頭和尼瑪收拾碗筷。安安坐著不好意思,也幫忙收。肖玲則繼續和十六聊天。
程迦先上樓回房了。
晚上十點,對她來說太早。放在平日裏,這是她夜生活的開始。但今晚,她無處可去,也無事可做。
她從盒子裏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裏,剛打燃火機,手卻頓住。想起那個微慍的聲音:“誰準你吸煙的?”
她盯著紅色竄動的火苗看了一會兒,無聲地笑了笑,把煙拿下來,關掉火焰。
程迦躺倒在床上,手裏舉著未燃的煙,轉來轉去。
木樓並不隔音,不久,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程迦聽得出來是誰。
她的手停住。
幾秒後,隔壁房門開了又關,腳步聲在房間的木地板上響起。
程迦想了一會兒,坐起身,剛要把飽受她手指□□的煙扔進垃圾桶,想想在這兒有錢也難買,又塞回煙盒裏。
她重新穿上高跟鞋,走過房間的木地板,她知道隔壁的人聽得到。
她開門又關門,動靜不大不小,不溫柔也不刻意,拿捏得剛好。她走到他門口的步伐也同樣如此。
程迦倚在他門邊,安靜地等待。
我在你門邊候,你一定知曉。
走廊裏燈光昏暗,樓下傳來女孩們的談笑聲,但門的那一邊,格外安靜。
程迦手心出了點兒汗,開始把玩打火機。過了不知幾分幾秒的安靜,那頭傳來他低沉的嗓音:“誰在外邊?”
程迦無聲地笑了笑,說:“風。”
彭野沉默半刻,鬼使神差地問:“哪個方向的?”
她站在東西走向的走廊上,他的房門麵朝南方。
程迦說:“你開門,起南風;你不開門,就刮西風。”
屋裏頭又安靜了,樓下的談話聲依然清晰。
一秒後,那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彭野拉開房門。
程迦斜倚著門,摁打火機玩,火苗一明一滅的,照在她臉上。她嘴角還留著淡淡的笑,眼睛仍是那樣平靜。
他扶著門,並沒有請南風吹進門的意思。
她看出來了,還問:“不請我進去?”
他低頭看她:“有事?”
程迦穿著高跟鞋,還是得仰望他。
她微微直起身,特意斜靠去門板上,彭野稍稍用力穩住門。他的臉逆著房裏的燈光,輪廓鮮明。
她感受到他局促的力量,要笑不笑的,眼神筆直:“進去說。”
彭野道:“在這兒說。”
她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說:“沒事兒了。”她站直了身子轉過身,打火機不小心掉在地上。
程迦站在原地,一副我俯身會可能流鼻血的樣子看著彭野。
彭野盯著她看,明明預感她有什麽目的,可幾秒後,還是得彎腰去撿。
她低頭看,他的頭在她腿邊。她稍稍下蹲,五指伸進他的頭發,摸了摸。
他的頭發茸茸的,有一點點紮手……
“和我想的一樣軟。”她說。
彭野站起身,眼神微冷,俯視著她:“你幹什麽?”
程迦說:“我說軟,‘僅’指你的頭發。”
彭野:“……”
他眼神很黑:“有下次,我會不客氣。”
*結束。
程迦筆直看著他,像在無聲堅持著什麽。
幾秒後,程迦平靜開口:“彭野。”
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叫他的名字,彭野竟無法接話。
她說:“你以後別栽我手裏。”
她表情不羞不愧,眼神寡淡如水,卻似乎在說:不然,我會整死你。
彭野看懂了,沒接話。
樓下,石頭喊:“老七,程迦,快下來。”
兩人對視著,在較勁,都沒有回答。
“老七?程迦?”石頭還在喊。
“來了。”程迦看著彭野,回應。
“下去吧。”她淡淡地說著,站直身子,轉身走了。
彭野冷臉看著木色走廊上程迦的背影,耳畔卻莫名響起她剛才說的話。
他沒想過她會用那種方式表達,一種讓他瞬間就接受理解且稍稍驚異的方式,像在講隻有兩人能懂的密語。事先沒有約定,拈手就來。
“你開門,起南風;你不開門,就刮西風。”
他的門麵朝南方,開門,南風吹進屋;不開門,風從西往東,上走廊。
她說她是風,他開門,就進屋;不開門,就回房。
然後,他開門了。
而另一句話更像魔咒:“彭野,你以後別栽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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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晚飯多了兩個女孩,石頭擔心大家都沒怎麽吃飽,所以烤土豆吃。
一群人圍著炭火,烤土豆的香味漸漸散開,溫暖又溫馨。
程迦挑了一個,聽尼瑪的指示,撥開皮,熱氣直冒,撒上鹽巴吃一口,軟綿綿的,又甜又鹹。她向來不愛土豆,可這回的烤土豆是真美味。
安安和肖玲直誇好吃,石頭笑得合不攏嘴。
肖玲邊吃邊問:“剛進院子的時候,我看到停著兩輛車。那是你們的啊?”
“是啊。”
“都被雪蓋嚴實了。”
“明天就會停雪。”
“能停?”肖玲詫異,“你們看天氣預報了?”
十六指指彭野:“他懂。”
肖玲“哦”一聲。
夜裏十一點半,眾人散了去睡覺。肖玲和安安害怕深山恐怖男夜襲,把房間換到十六的對門,也就是程迦的隔壁。
肖玲一進屋就爬到炕上揉腿:“我真是瘋了才跑來這兒,下次打死我也不來了。”
安安沒說什麽。
她和肖玲是大學同學,現在不是流行來藏區麽,兩人就把畢業旅行的地兒選在羌塘,原本肖玲的男朋友郭立也一起來。可臨行前兩人拌了嘴,肖玲一氣之下改變日期和行程,拉著閨蜜安安一起來了。
肖玲賭氣道:“手機掉了也好,聯係不到我,急死他。”
安安說:“其實郭立挺冤枉,他導師臨時帶他開會,他也沒辦法。你就可勁兒折騰吧。哪天把他折騰跑了,我看你後不後悔。”
肖玲被她這麽一說,又有些懊惱,她煩躁地在床上滾:“不想了不想了。”隔一會兒,又說,“剛才那幾個男的挺好的。”
安安說:“是啊,一開始我們還以為他們是壞人,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但那個女的太討嫌了。”肖玲哼一聲,“勢利,這輩子沒見過錢似的。”
安安說:“不是吧,我看她穿衣服很高檔的樣子。她的手鐲和你一樣呢。”
肖玲道:“現仿貨多了。有錢會住這種地方,或許是窮遊。”
“但她的相機看著很值錢啊。”
肖玲說:“她這種人,隔壁藝術學校很多啊。一身名牌都是別人買的。咱們學校,一本重點,哪個同學不是正正經經?”
安安說:“你別太絕對。”
肖玲說:“咱們是沒那麽多有錢人的裝備,可咱們有文化有誌氣有尊嚴。”
安安說:“這不代表別人沒有啊。”
“你也看見了,那女人對誰都愛答不理,她和這群人不熟,估計是路上搭伴的。”
她鄙夷地笑了笑,說,“安安你不知道吧,微博上說,很多女的單身來這兒窮遊,搭便車不給錢,用身體做交易。一路陪人睡著走完。”
“肖玲,平時在宿舍八卦就算了,這麽說也太……”安安想說“惡毒”,顧忌著友誼,咽了下去。
“這種可能性太大了。安安,你別把這個世界想得太單純……”
肖玲話沒說完,隔壁傳來十六敲門的聲音:“程迦,你睡了沒?”
程迦說:“還沒。”
“開下門,你晚上是不是忘吃藥了?”
“啊,來了。”
肖玲和安安對視一眼,驚愕地瞪大眼睛。程迦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嗓音,可她們聽得一清二楚。
這麽說,
剛才她們說的話,程迦全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