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克林 -Disputes-

通常大雪前的夜都格外寧靜，我大致梳理了一遍明天會議需要討論的細節，希望能爭分奪秒獲取有價值的內容。Rick的小組以地產開發項目為主，從征地申牌到整個社區規劃，參與人員龐大而複雜，工期費時又費力。 有些工期因為頻繁更換項目經理，最後就成了無人跟進，和地產商糾紛不斷的問題工程。我把這一類的問題工程分別用標簽標示，用鉛筆在旁邊標注需要討論的細節。合上文件夾看看表已經快一點了。桌上的那杯花茶已經冷透了，我披了條薄羊絨圍巾，拿著茶杯走出臥室。Kiss的房間很安靜，門虛掩著。透過縫隙我看到黑暗中的汪競舟在Kiss的床邊席地而坐，整個身子被手機的光暈罩著，像一座僵硬的石膏像。

“你怎麽這麽晚還不睡？”他突然回過頭問我。

 “在整理會議文件，明早要和老板一起去C市出差。全是一些長久無人跟進的問題工程。”我的情緒在午夜過後因為新陳代謝的減緩相對平緩了些。“你若因為時差睡不著，可以去客廳坐坐，那裏有咖啡機。”

“好吧！喲……”汪競舟估計是在地上坐久了，一條腿麻了，顛著另外一條腿，一瘸一瘸地走出來。他已經換下白天的那套高級行頭，隻穿著一件純白汗衫，和一條棉睡褲，看起來順眼許多。

“一個會議至於讓你這麽緊張嗎？”汪競舟自來熟地給自己倒了杯水，還擠了點檸檬汁。

“我約了好幾次電話會議都沒成功，最後那邊的頭說見麵談會比較好。”

“通常老頭們都喜歡用這種方式交流。”

“估計是有什麽細節不方便在電話會議裏討論。”我說完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談工作了，陸正宏為什麽不和你們住一起？”汪競舟突然轉了話題，我被他這麽一問，愣了幾秒鍾

“跟你有什麽關係？”

“難道是因為Kiss嗎？要不，我這次就把Kiss帶走？”汪競舟像是在自言自語。

“別雞婆了，無聊！”

“我替你打個電話，問問陸正宏？”汪競舟好像是八卦上了癮，一竿子索性打到低。

“不用了！我和陸正宏挺好的，不用你來撮合。”我不想和汪競舟再討論下去，把茶杯往洗碗機裏一擱，轉身就走。

“明天記得給自己找個住處，最好早點走，我不想璐喬找上門來。”說完我關上了門。

淩晨時分，我被Kiss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聲吵醒，看了一眼手機才三點，才想起睡覺前忘記給她開加濕器了。於是胡亂地穿了件睡衣，迷迷糊糊摸去她的房間。

汪競舟已經把Kiss抱在懷裏，我快速地拿出湯匙給她喂枇杷膏。

“寶寶乖，喝了就好了，媽媽給你拍拍。”Kiss微張著眼睛，一口喝下了枇杷膏，末了還是一陣猛咳，我待她咳完又給她喂了口白開水，然後從汪競舟懷裏接過手，讓她靠在我的手臂上。

“爸爸？”

“嗯！”

“……我要和你一起睡帳篷……”Kiss迷糊著說，在我懷裏漸漸睡去。

“枕頭估計墊低了，平時她跟我睡，今天還忘記開加濕器了。”我輕輕地跟汪競舟說。

“我去拿。”汪競舟說完去我臥室拿加濕器，在洗手間加了水回來並插上了電源。

“你去睡吧，明天還要出差。”他講話也輕輕地，伸出手來抱Kiss。

“把她的枕頭墊高一些，咳了就拍拍，已經快好了。”

“我看她明天不要去阿姨家了，我要在康城呆幾天，明天我可以陪著她。”汪競舟認真地說。

“我已經讓陸正宏早上來送她去阿姨家了。”

“沒事，反正我和他也很久沒見了，正好聊聊。你去睡吧。”汪競舟說著抱起Kiss上床。

出門時我腦袋突然清醒了一下：“汪競舟，你別多管閑事，我和陸正宏……我們隻是好朋友！”

汪競舟朝我擺擺手，示意我出去。

回屋後我腦子裏一片混亂，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最後終於頂不住睡意，迷糊過去了。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一直追著汪競舟和Kiss，可是眼看著就要追上了，他們卻突然又跑遠了，如此反複。早上六點半鬧鍾準時響起，我就像個打了雞血的士兵從床上跳起來。洗手間廚房臥室一通忙活，最後終於把自己收拾妥當，夾著公文包穿上高跟鞋匆匆離開。汪競舟是否被我的噪音吵醒已經沒時間去考證了，我給他留了個字條，字條上壓了一張門卡和一把車鑰匙。我給陸正宏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汪競舟今天可以照看Kiss，他可以不必去我家接人了。

老板和我約好在街口那家加油站停車場見麵，快八點鍾的街道已經非常擁擠，隻是因為陰霾的大霧顯得格外陰暗而潮濕。水汽很大，我穿著單皮鞋站在加油站的雜貨店門口凍得直跺腳。其實我可以進屋去等，可是這樣的霧天，我怕老板開著車看不見我。

八點剛過，老板就開著車來了。他問我昨晚休息得可好。我說沒睡幾個小時，眼睛還是腫的。

“不用這麽緊張，這個見麵會，本來我就不讚成。花五個小時在路上，簡直就是浪費時間。但是既然Rick三番四次地要求，那麽我們就權當配合一下。”

“這個組情況比較複雜，接手的工程都是長期地產開發項目，有些已經有六個月沒有專人跟進，導致很多disputes……我向老板據實相告。”

“我知道。Frank提前退休，導致我們組人手不夠。你進來以後，希望情況會扭轉一些。不過我對這次會議不抱有期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善的。”老板看了一眼窗外，“今天預告會有大雪，高速可能會堵，Rick建議我們走收費公路。”

“這樣倒是可以省下不少時間。”我讚同。

“那就回頭把賬單寄給他吧！”老板是個幽默的人，小車在雪霧中穿行，第一次和一個不太熟悉的異性長途旅行，又是我的頂頭上司，我曾在心裏感到過別扭。可是老板的風趣和博學，讓我覺得這一次的旅行更增進了我們彼此的了解。

陸正宏給我發回一條短信：“我和汪競舟正在喝咖啡，不用惦記Kiss，一切都好！”

一切真的都好嗎？--我看在車窗外枯槁的田野，感情的事，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