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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夢】沈石溪 11-20 (完結)

(2014-02-23 09:40:43)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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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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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樓

2014-02-23 09:33:49

 
【狼王夢】沈石溪 11-20 [編輯] [刪除] [引用] [置頂]

11
 

現在,輪到雙毛來繼承黑桑的遺願了。

當紫嵐把視線集中到雙毛身上時,不由得一陣傷感。雙毛體格瘦弱,比同齡幼狼整整矮了半個肩胛,胸脯和四肢的肌肉平平耷耷,缺乏雄性的風采,渾身毛色灰暗,無論是在太陽底下還是在月亮底下,那雙狼眼總是半閉半睜,似乎還沒睡醒,整個形象顯得有點萎靡。

紫嵐一開始就擔心,怕雙毛這身筋骨難以馱載起“超狼”的重負。它發現雙毛除了身體方麵處於弱勢外,身上還表現出一種使它很難容忍的精神上的缺陷。對狼來說,這是一種致命的缺陷。

雙毛似乎天生缺乏桀驁不馴的野性,在兄妹組合的小家庭也好,在狼群的大家庭也好,從來不跟誰打架鬥毆,有時同齡的幼狼無緣無故地在它屁股上咬一口, 或者惡 作劇地把它蹬翻在地,它絕不會反抗,而是采取逃跑戰術,躲閃到一邊去。溫柔得像隻小貓。追捕獵物時,它從來不會奮勇當先,總是尾隨在狼群後麵,助威嗥叫; 當狼群獵殺到食物後,它也從來不敢擠進內圈去爭搶可口的內髒,而是撿人家吃剩的皮囊和骨渣。雙毛的所作所為和狼群中地位最末等的吊吊沒什麽差別,任其發展 下去,狼群隻能是多了一匹最平庸的草狼。

最使紫嵐窩火的是,雙毛在遭受種種不平等待遇後,並不感到委屈(委屈是改變現狀的契機),也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憤慨來(包刮在狼群背後偷偷憤慨也不曾有過),似乎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真是十足的奴性。

紫嵐想不通雙毛怎麽會是這份德性。它和黑桑都是頂天立地的優秀的狼,怎麽會生下一匹嚴重雌化的狼兒呢?要不是它親身體驗過雙毛跨出產門時的陣痛,它 簡直要 懷疑雙毛的血統是否純正。雙毛是它和黑桑結合的產物,也是黑仔和藍魂兒同胞兄弟,是什麽原因使得雙毛種氣嚴重退化的呢?紫嵐為這個問題所困擾,想了許久, 才用狼的直線性思維推斷出結論:是自己一年來先是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黑仔身上,後是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藍魂兒身上,忽視了雙毛的身心成長,特別是在食物分 配方麵,經常因偏愛黑仔和藍魂兒而委屈了雙毛,嚴重的營養不足致使雙毛比同齡幼狼都長得矮小,體格羸弱自然力量不足,力量不足自然精神萎靡,精神萎靡自然 膽魄渺小。

紫嵐想到這裏,未免有點內疚,但同時也為自己找到了問題的症結感到高興。它相信,隻要讓雙毛的身體壯實起來,精神上的缺陷是能不攻自破的。

眼下,要獲得豐裕的食物並不困難。

殘雪已經融化,鵝黃色的草芽已長出兩三寸高了,尕瑪爾草原一片新綠。雪線又退回到日曲卡雪山的山腰間去了,蟄伏的蟲獸被春雷驚醒被陽光催逼著從洞 穴、山 窪、地縫、樹根裏鑽出來,世界生機盎然。那些為躲避暴風雪遠遷他鄉的鹿群和羊群,也匆匆返回故土,貪婪地咀嚼肥嫩的草芽,以補充冬天的消耗。

羊吃草,狼吃羊,狼糞又滋潤青草,自然界的生態鏈環環相扣。

到處都是美味的食物,對狼來說。

狼群已解體了,紫嵐攜帶著雙毛和媚媚重又回到了已闊別半年的石洞。穿過葛藤鑽進洞去,突然間紫嵐覺得石洞比原先寬敞了許多。其實石洞還是原來容積的 石洞。 是因為少了藍魂兒,石洞才顯得空落落。想起藍魂兒,紫嵐一顆心又像被雷電擊中似的痙攣抽搐,頓時有一種精疲力竭的衰老的感覺。唉,死的已經死了,悲哀也是 白搭,紫嵐想,重要的是要讓還活著的活出點名堂來。

它開始著手重新塑造雙毛的形象,從肉體到精神。

它已經不是去年春天的紫嵐了,那時它懷著身孕,很難捕捉到獵物。現在它身上已沒什麽負擔了,身邊還有雙毛和媚媚當助手,雖然撲咬手段還顯得稚嫩,但 至少可 以替它堵截躥逃的獵物,替它呐喊助威。覓食已不再是一種負擔,而成為一種娛樂和享受,每次都不落空,每天都滿載而歸。遇著草兔、狗獾、樹蛙這類小動物,它 已懶得費力去追攆,它專門挑選馬鹿、麂子、岩羊這類肉質細膩血漿又具有滋補功效的動物作為日常食譜。每次將獵物撲擊倒地,趁獵物還未斷氣血液還未凝固,就 讓雙毛咬破獵物頸側的動脈血管,飽吮一頓滾燙的血漿,並把獵物的心、肝、腸子盡量先滿足雙毛的食欲。

春天和夏天一眨眼就過去了。

這種喂養方法確實有奇效,雙毛個頭猛躥,幾乎是一天一個變化。到了秋天,雙毛已足足比紫嵐高出半個肩胛,上半身的黑毛光滑得就像塗了一陣彩釉,腹部 和四肢 的褐黃色的毛色由淡變濃,呈現出一種栗紅色的光澤;軟耷的脊梁神氣地弓凸出來,幹瘦的胸脯和四肢爆突出一塊塊結實的腱子肉,半年前臉上那種萎靡的神情消失 得無影無蹤,臉色變得開朗而充滿自信。從外表看,雙毛已是一匹長得挺帥氣的大公狼了。

在紫嵐大半年時間的精心傳授下,雙毛的捕食技藝也日趨成熟,在向亡命奔逃的麂子撲擊時,尖利的狼爪能像釘子似的深深嵌進麂子皮囊,狼牙能在奔跑顛簸中準確地一口咬斷麂子的喉管。

望著已按自己預想成長起來了的雙毛,紫嵐心裏充滿了自豪。它考慮著怎樣在即將來臨的冬天在狼群中讓雙毛嶄露頭角,為日後爭奪狼王寶座鋪墊下基礎,等到下一個冬天,就能把自己夢寐以求的理想付諸實施了。

紫嵐總以為,過去雙毛身上顯露出來的精神缺陷,早已隨著身體的發育壯實,捕食技藝的成熟和完美,消失於無形了。

轉眼就到了冬天,散居在尕瑪爾草原角角落落的狼們又按自然屬性麇集成群了。紫嵐很快就發現,自己大半年的心血算是白費了,雙毛身上的精神缺陷根本沒 有像自 己所期望的那樣消失掉,甚至沒有任何淡化或削減。遇到同齡公狼,仍然卑怯地龜縮在一旁,其實雙毛的體格比它們都要壯實得多,理應成為它們的中心的;獵食 時,雙毛仍然扮演呐喊助威的角色,這種小角色在狼群中是頂不起眼的,若論撲咬技藝,雙毛比任何一匹公狼都不遜色,完全可以在這種場合表現自己的;在狼王洛 戛麵前,雙毛一副低眉順眼的奴才相,對洛戛的每一個號令,都立刻響應並執行,從來不表示異議……有好幾次,紫嵐朝雙毛的屁股又撕又咬,威逼它放棄撿食人家 吃剩的肉末和骨渣,用狼爪和狼牙擠進正在瘋搶狂吃的狼圈,但雙毛竟然嚇得瑟瑟發抖,寧肯屁股被撕咬得鮮血淋漓,也不敢去和公狼們爭搶食物。

雙毛似乎已甘心情願做一匹狼群中地位最末等的平庸的草狼,毫無怨言地做洛戛麾下最馴服的臣民。

好一個窩囊廢。

紫嵐這才徹底看清,狼兒雙毛雖然在體格上已發育成熟,但在精神是卻還是個侏儒。造成這個不幸悲劇的原因,很明顯,是在雙毛斷乳期前後,自己因為偏愛 黑仔和 藍魂兒,便有意無意把雙毛擺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上,甚至更糟,常常被兩位哥哥戲弄和欺淩,從小養成了一種自卑意識。紫嵐想起來了,在黑仔還沒有被金雕叼 走前,有一次雙毛在石洞裏捉到一隻全身淺綠色的蛤蟆,正逗弄時,被黑仔發現,黑仔蠻不講理地上來搶奪,雙毛不願意,摟著黑仔在石洞裏扭打起來,黑仔雖然力 氣比雙毛大,但彼此都是剛出世不久的狼崽,狼牙和狼爪都還稚嫩,是很難把雙毛徹底治服的;雙毛雖然占了下風,卻很頑強,被黑仔仰麵壓倒在底下,仍不斷地用 兩條前爪撕抓黑仔的心窩,雙毛一定是覺得自己無緣無故受到欺淩,很不服氣。就在黑仔和雙毛打成一團時,它恰巧從外麵覓食回來,見狀大怒,黑仔是它選定的未 來狼王,理應養成為所欲為的作風,豈容抗拒?這時,黑仔正為自己久戰未能取勝而急得嗚嗚亂叫呢。紫嵐撲過去,在雙毛的前腿內側咬了一口,雙毛立刻被治住 了,黑仔得意洋洋地把淺綠色蛤蟆占為己有,玩弄於股掌之間。雙毛委屈地縮在石洞的角落嗚嗚叫著,並用仇恨的眼光盯視著黑仔。紫嵐又撲過去,在雙毛的肩胛和 脊背上咬了幾口,它要讓雙毛認清自己在這個家庭中的地位,在未來的狼王麵前恪守規矩。

雙毛果然被徹底治服了,隔天黑仔又來搶奪它正在玩耍的一隻山耗子時,不但沒反抗,還恭順地去舔黑仔的後爪……哺乳期前後是狼的性格的定型階段,好比窯內的磚塊,一旦燒得畸形,是很難糾正的。

要是它紫嵐現在膝下還有兩匹狼兒,它一定會放棄重新塑造雙毛形象的努力的。已經定型的磚塊是很難改變其形狀的,還不如重新打一塊泥坯重新用窯火燒煉 省事省 心得多呢。但紫嵐已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它隻剩下雙毛了,當然還有媚媚,但媚媚是匹母狼,母狼是不可能爭奪狼王寶座的。雙毛是唯一可以繼承黑桑遺願的狼 兒,它隻能正視這個現實,即便付出更大的力氣和代價,也要把雙毛這顆畸形的狼心扭正過來。

整整一個漫長的冬天,紫嵐全副身心都投放到重新塑造雙毛形象的工程中。它一會兒用溫柔的母愛和熱情的鼓勵,一會兒用饑餓脅迫或毆打威逼,可說是軟硬 兼施, 恩威並重,傳統的教育手段全使上了;這些在黑仔和藍魂兒身上很靈驗的教育手段原封不動地套用到雙毛身上卻失去了效力。有一次,紫嵐又看見那匹名叫黃犢的禿 尾巴公狼無緣無故地追咬雙毛,雙毛哀嚎著在雪地裏奔逃,便又氣又急,躥過去截住了雙毛的逃路,先是瞪起狼眼發出嚴厲的警告:轉過身去,用你並不比別的公狼 遜色的牙和爪,向欺淩你的黃犢複仇!雙毛用充滿畏懼的眼光向後瞄了瞄,不敢轉過身去,而是臥在雪地裏,用兩條前爪在鬆軟的積雪中刨出個洞,將臉埋進雪洞 裏,似乎這樣就可以逃避來自身後的黃犢的威脅和來自前麵的母狼的懲罰。軟弱到了極點,也愚蠢到了極點,紫嵐一怒之下,跳過去在雙毛的後頸咬了一口,它咬得 太狠了,雙毛的後頸裂開一個很深的口子,翻卷出白白的肉,滴下一串殷紅的血。雙毛慘叫一聲,跳起來,逃向茫茫雪野。

雙毛雖然很自卑,但智商並不低,它也曉得狼母紫嵐想讓它出狼頭地,成為獨領風騷的狼王。它也曾想過好好地表現一番,以討得紫嵐的歡心。但它從小受到 冷遇, 在黑仔和藍魂兒麵前抬不起頭,它已習慣了在強者的陰影中生活,習慣了被遺忘,養成了根深蒂固的自卑心理。它總覺得自己是弱者,站在同齡的公狼麵前,還未撕 咬,心理上就已經敗下陣來。久而久之,它養成了這樣一種習慣,用退縮來求得和平,用謙讓來平息紛爭,隻要承認自己低賤,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它也曉得自己 這種卑微的心理對按照嚴酷的叢林法則生存的狼來說,是一種致命的毒素。它也想脫胎換骨重新做狼的,但要改變一匹狼的秉性談何容易啊。

雙毛逃得飛快,頭也不回地逃離了狼群。開始紫嵐並不介意,還以為雙毛隻是暫時躲避,但當天夜晚和第二天白天都不見雙毛返回狼群,紫嵐這才著急起來。 一匹孤 狼離開了群體力量,在冰天雪地裏是很難生存的,更何況雙毛這種德性,不被雪豹充饑,也一定會成為雪地餓殍。紫嵐雖然恨雙毛不成器,但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寶 貝,是剩下的唯一希望,於是便到處去尋找,整整找了一天一夜,才在日曲卡雪山南麓一個僻靜的山坳裏找到雙毛。雙毛蜷縮在一棵樹下,在尖嘯的風雪中瑟瑟發 抖,已快凍成冰棍了,見到它,有氣無力地哀嚎兩聲,餓得連站也站不起來了。它失望極了。寶貝,你真的寧肯離群出逃活活餓死,也沒有勇氣同向你挑釁的黃犢拚 命嗎?

盡管憤慨,紫嵐還是冒著風雪嚴寒鑽進樹林逮了一隻雪雉給雙毛充饑,然後將雙毛帶回了狼群。

難道雙毛真的是朽木不可雕了?不,紫嵐至死也不相信自己會生下個孬種。一定是自己使用的傳統教育手段太陳舊太迂腐了,它想,雙毛的自卑感是特殊環境下養成的特殊心態,應當用特殊的教育手段使其改觀和逆轉。

冬天結束時,紫嵐已設計出一套嶄新的教育手段,並在狼群解體的翌日,便立刻著手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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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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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樓

2014-02-23 09:34:17

 
發表於: 2014-02-23 09:34:17 [編輯] [刪除] [引用]

12
 

從回到棲身的石洞的第一天起,紫嵐就把自己身上那種母狼的慈祥深深鎖藏在心底,換成一副陰沉狠毒的麵孔。它設計的其實是一種模擬訓練,它把自己這個小小的家庭當作縮小了的狼群,自己扮演一個脾氣暴躁性格乖戾的狼王角色,讓媚媚做自己的夥伴,把雙毛置於受奴役的地位。

為了獲得理想效果,假戲必須真演。

它對雙毛實行無情的暴力統治,捕食時,強迫雙毛第一個朝獵物撲去,強迫雙毛拚命追攆,不管雙毛累得口吐白沫還是累得四腳抽搐,也從不憐憫。而它和媚 媚,隻 在獵物拒捕或以死相拚的關鍵時刻才撲上去幫忙,大部分時間都悠閑地站在一旁看著雙毛疲於奔命。一旦發現雙毛在追捕時想偷懶或耍滑頭,它便立刻撲到雙毛身上 又撕又咬。撕是真撕,咬是真咬,非要撕掉毛咬出血才勉強罷休。懲罰過後又立刻威逼雙毛繼續去拚命追攆獵物。你地位最末等,活該幹這樣的苦力活。當捕獲到獵 物後,紫嵐又立刻把雙毛驅趕開,先自己敞懷享受一番,然後由媚媚盡情飽餐一頓,最後才輪到雙毛,這時,隻剩下難以下咽的皮囊和才沾著一些肉末星子的骨骼 了。有時,獵物體積龐大,它和媚媚無法把內髒和好肉全部吃光,也不肯留給雙毛受用;它惡作劇地把獵物的內髒和好肉扔下懸崖,或拖回石洞,讓其變質生蛆,招 引無數綠頭蒼蠅。

你生悶氣去吧,你是平庸的草狼,你沒有資格吃這些美味的內髒和上等的好肉的!

即便是飽餐一頓後在草原上溜達消食,紫嵐也絕不會讓雙毛過得舒坦。媚媚可以鑽進姹紫嫣紅的野花叢中玩耍,可以追蝴蝶撲蜻蜓盡情嬉鬧,但雙毛卻沒有權利玩樂,隻能像個馬弁像個奴才似的跟在紫嵐身後,稍不順眼,便會招來紫嵐的一頓打。

在棲身的石洞裏,沒有紫嵐的應允,雙毛是不能擅自出洞的。早春,天氣還沒徹底轉暖時,夜晚睡覺,紫嵐和媚媚睡在石洞底端,那兒吹不到冷風,溫暖愜 意;讓雙 毛躺在洞口,遮擋早春料峭的寒風和黎明冰涼的晨露。有幾次睡到半夜,雙毛大概是凍醒了,悄悄地移到洞的中央來睡,紫嵐總能及時驚醒,凶狠地用牙和爪將雙毛 教訓一頓,重新趕到洞口去睡。

你是地位卑微的草狼,天生的賤骨頭,隻配用自己的身體為狼王遮風擋雨的。

有時候,雙毛小心謹慎地生活,完全按照紫嵐的意願行事,挑不出任何毛病來。即使這樣,紫嵐也不會讓雙毛過得安逸,它會無緣無故地跳將起來,把雙毛咬得鮮血淋漓。

雙毛的眼角泌出委屈的淚。

哭個逑!你是沒用的廢物,天生的膿包,活該成為狼王的玩物,成為狼王的出氣筒,成為狼王磨礪牙和爪的練習對象。你不用感到委屈,感到委屈也沒有用, 你根本 不用費腦筋去想自己犯了什麽過錯,為什麽會受到血的懲罰。欺負你是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找茬子的。你地位低卑,這就是欺負你的最佳理由。

紫嵐還常常慫恿媚媚戲弄和淩辱雙毛。媚媚鬼點子多,戲弄得別出心裁且花樣翻新。有一次,媚媚逮到一隻青蛙,讓雙毛站在太陽底下用前爪踩住青蛙的背, 既不能 把青蛙踩死,也不能讓青蛙逃脫,雙毛在太陽底下整整站了一個下午,狼毛差一點給初夏炙熱的陽光烤焦了……你既然自甘平庸,那麽,誰都可以朝你尿尿,誰都可 以把你踩在腳底下的。

雙毛明顯消瘦了,到了夏天,已瘦得腹部露出了一根根肋骨。它的狼眼裏已沒有寧靜和自信的光彩,而隻有恐懼。它唯命是從,隨時都在觀察紫嵐的臉色,生 怕紫嵐 不高興,它甚至忘記了自己已是一匹即將成年的公狼,會神經質地又蹦又跳,在地上打滾,做出種種隻有初生的狼崽才能做得出來的獻媚邀寵的舉動,以期討得紫嵐 的歡心,少受點皮肉之苦。

紫嵐並不欣賞,反而懲罰得更厲害。

雙毛整天惶惶然,淒淒然,像在油鍋裏煎熬,像在地獄中生活。

你不是願意做洛戛麾下最馴服的臣民嗎?那你就嚐嚐被統治者的滋味吧,酸甜苦辣鹹,你慢慢地品味吧。

紫嵐心裏明白,經過一個春天和半個夏天的折磨,雙毛的狼的忍耐力和狼的承受力已達到了極限。也就是說,雙毛會產生一個突變,這種突變暗藏著兩個可 能。第一 種可能是雙毛的狼的神經徹底繃斷,精神徹底崩潰,退化成一條心甘情願一輩子當奴才的狗。狗就是這種德性的,在主人麵前永遠自卑,以能吃到主人吃剩的殘羹剩 湯為榮耀,化屈辱為受寵,無論主人怎樣鞭笞怎樣施暴怎樣懲罰,都不會反抗也不敢背叛,天生就是被統治被奴役的命。倘若雙毛真的在這場模擬訓練中由狼退化成 狗了,紫嵐也隻能認命,它將找機會把雙毛一口咬死的,它隻當自己從來沒生下雙毛這匹狼兒。還有另一種可能,不斷加碼的淩辱超出了雙毛所能忍受的極限,奴性 崩潰了,爆發出全部狼的本性來;紫嵐堅信這種可能是存在的,說到底,雙毛血管裏奔流的是純粹的狼血,胸膛裏跳動著的是真正的狼心。

紫嵐耐心地期待著。

已臨近盛夏,天氣越來越炎熱。那天,紫嵐帶著媚媚和雙毛去草原覓食,遇上一頭身上有灰白色梅花斑紋的公鹿。也不知是這頭公鹿特別擅長奔跑,還是因為 陽光過 於毒辣影響了狼的撲咬速度,總之,足足追了兩三個時辰,才在草原的盡頭把這頭該死的公鹿咬翻。在夏天正午的陽光下長途奔襲,弄得紫嵐疲憊不堪,口渴得厲 害。太陽無情地向大地傾瀉著火焰般的熱量,天上沒有可以遮陰的雲彩,也沒有風。四周是望不到邊的齊腰深的野草,光禿禿的草原上找不到可以乘涼的樹木,隻能 在烈焰下暴曬。狼身上沒有散熱的汗腺,隻有長長地伸出舌頭來散熱。

咬翻了公鹿,饑餓的問題倒是解決了,但吃了鹿肉,喝了鹿血,更想喝水了,渴得嗓子簡直像要冒煙。周圍卻找不到水源。草葉都被烈日曬蔫了,曬焦了。

紫嵐在蒸籠般的悶熱的草原上往回走,已被幹渴折磨得無精打采。棲身的石洞前有一條清泠泠的小溪,臭水塘也有飲用水,但它們離得太遠了,遠水解不了近渴。

水變得無比珍貴。

也許,不等它們回到石洞,回到小溪旁,就會被烈日曬暈的,紫嵐想。

突然,走在前麵的雙毛歡叫了一聲,紫嵐奔過去一看,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也無絕狼之路,大地上橫亙著一條因地震而形成的裂縫,裂縫底部幾塊岩石形成的 凹部, 聚積著一汪雨水,因為藏得離地麵較深,因為是儲存在天然的石盆裏,所以既沒被太陽吸幹也沒順著地縫流走。這真是一個奇跡,救命的奇跡。積水清澈見底,有三 五尾蝌蚪在水間遨遊。水麵泛動著亮晶晶的陽光。積水雖然不多,卻也盡夠它們三匹狼解渴的了。

雙毛也一定是渴極了,竟忘了尊卑秩序,勾著頭就想往地縫裏鑽。地縫很窄,儲水的石盆處尤其狹小,僅有能同時勉強容下兩匹狼的狹小空間。

你是匹退化的草狼,你理所當然該輪到最後喝水!

紫嵐威嚴地嚎叫一聲。雙毛渾身一顫,慌忙將已伸進地縫的腦袋重新縮回地麵,乖乖地閃開了路。

紫嵐領著媚媚下到地縫,麵對麵趴在石盆邊沿,將舌頭伸進積水裏,好涼快,好愜意,渾身的燠熱頓然消失;舌尖輕輕一卷,水便形成球狀,順著舌頭滾進喉嚨,幹燥得要冒煙的嗓子立刻變得滋潤,精神立刻抖擻起來。

這不是普通的飲水,這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享受。

紫嵐用舌尖將一個個晶瑩的水球吞進肚去,直喝得肚兒溜圓,膀胱發脹。

媚媚也學著紫嵐的樣痛飲了一頓,舒坦得直哼哼。

雙毛蹲在地縫邊緣,伸著長長的舌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塘積水,露出一副饞相。

紫嵐抬起臉乜斜著眼望了雙毛一眼,唔,它已經渴得耐不住了,假如這時候再設法刺激它一下,也許就到了突變的臨界點。紫嵐很希望自己和媚媚能把石盆裏 的積水 喝它個幹淨,但積水似乎比想象的還要多些,而胃的容量是有限的,喝得快撐破肚皮了,水還剩下一半。老天爺也太慷慨了些。

媚媚伸了個懶腰,想讓位了。

不,不能這樣輕易讓位的,紫嵐想,如果讓雙毛得出這麽一條經驗:處在末等地位的狼也能享受到其它狼所能享受到的東西。那樣的話就糟了,永遠也無法讓雙毛脫胎換骨了。紫嵐皺皺眉,突然心生一計,朝媚媚使了個眼色,媚媚會意地甩了甩尾巴。

紫嵐輕輕嚎了一聲,縱身跳進石盆,嘩啦一聲,水花四濺。紫嵐在齊膝深的積水裏打滾撲躍,用爪抓起一串串水珠,刷洗著眼睛和脖子,大熱天洗個涼水澡,好痛快啊,身上的泥塵和土屑溶進水裏,清清的積水被攪得渾濁不堪。

紫嵐洗完後,媚媚又跳下水去。半石盆積水翻卷起一坨坨泥浪。

雙毛在地縫上痛苦地閉緊了眼睛。它隻能喝肮髒的洗澡水了,它隻能喝渾濁的泥漿水了。假如紫嵐到此為止,雙毛還不至於將壓抑在心底的怒火發泄出來的。 它已習 慣了忍氣吞聲。被紫嵐和媚媚洗過澡的渾濁的泥漿水雖然滋味不佳,但還是能解渴的。但紫嵐似乎覺得這樣捉弄它還嫌不夠,等媚媚濕淋淋的身體爬出積水後,兩匹 母狼竟然站在石盆邊沿,蹺起左後腿,伸直脖子,平直地抬起蓬鬆的尾巴,那是狼要撒尿的典型動作,尿口對準石盆裏的積水。

雙毛看見,紫嵐的臉上充滿了輕蔑、嘲弄和譏笑。

你是無用的草狼,你活該渴死,或者你就品嚐狼尿的滋味吧。

雙毛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它無法理解狼母紫嵐怎麽會變成如此不通狼情的虐待狂。假如它犯了什麽過錯而遭受懲罰,它盡管也難受,但還能想得通,最使它傷心的是無緣無故被欺淩。 就像現 在那樣,紫嵐和媚媚要往石盆裏撒尿了,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惡作劇了,這是有意地在蹂躪它的自尊,踐踏它的狼格。人有人格,狼也有狼格。它們是想讓它渴死,讓 它被烈日曬成狼肉幹。它很自卑,但畢竟是匹狼啊,是匹血統純正的狼;它不是天生奴顏媚骨的狗,它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它口幹舌燥,嗓子冒煙,因幹渴而變得焦 躁,變得衝動。眼看紫嵐和媚媚就要朝石盆撒下尿去,它一急,扯起嗓子發出一聲尖厲的狼嘯。

它的嘯叫別有一番韻味,音調高亢而又悲涼,似被壓迫者的呻吟,又像覺醒者的呼喊。隨著這聲嘯叫,它的靈魂蘇醒了,長期被壓抑的狼的嗜血的本性噴發了。它以泰山壓頂之勢,朝石盆邊欲尿未尿的紫嵐撲過去。

紫嵐驚叫一聲,想閃開,已經來不及了。它怎麽說也是一匹母狼,體態嬌小,力氣有限,動起真格的來,哪裏會是雙毛的對手;雙毛到底是身強力壯的公狼 啊。紫嵐 隻覺得腹部被兩隻強有力的狼爪猛地一擊,整個身體騰空而起,身不由己地在空中翻了個筋鬥,跌落到地縫的另一端。地縫裏布滿了棱角分明的岩石,溝坎縱橫凸凹 不平,紫嵐落地時,一隻前腿剛巧被卡在石縫裏,隻聽得哢嚓一聲脆響,腿骨被折斷了,疼得鑽心。

媚媚倒乖巧,一見紫嵐被撲咬,立刻掉頭跳離石盆,躲到地縫的另一端,縮作一團,嗚嗚低嚎著,表示臣服。

雙毛瞪起凶惡的眼睛,望了望在亂石中呻吟掙紮的紫嵐,又望了望媚媚,威嚴地嗥叫一聲,然後才喝水。石盆裏的積水雖然被攪成了泥漿湯,總比幹渴著要好,再遲一秒鍾,興許它就要喝騷臭的尿了。

紫嵐望著佇立在石盆邊沿的雙毛,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折斷了一條前腿,從此就變成一條跛腳狼了,喜的是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雙毛果然按照自己的預想 產生了 質的飛躍和突變。巨大的喜悅壓倒了劇烈的疼痛。它咬著牙從石縫裏抽那條皮綻骨斷的前腿,想站起來,但過去四條腿形成的支點現在改由三條腿來支撐了,那條斷 腿隻能永遠懸吊在半空了,它很不習慣,很難保持住身體的平衡,站了好幾次才勉強站穩,又費了很大的勁,才從地縫裏爬回地麵。太陽依然噴吐著火焰般的光和 熱,尕瑪爾草原依然悶得像隻蒸籠,雙毛卻奇跡般地變得容光煥發,威風凜凜。

這時候,紫嵐、媚媚和雙毛三匹狼之間的關係還處於十分微秒的階段;雙毛雖然恢複了被壓抑的狼性,但心理上還未徹底擺脫自卑陰影,爆發式的突變是很脆 弱的, 有兩種發展趨向,一是紫嵐利用狼母的身份和往日已養成習慣的威勢,利用和媚媚結成聯盟的數量上的優勢,與雙毛抗衡,彼此誰也不壓倒誰,形成一種和平共處的 局麵,也就是說,僅僅恢複雙毛在家庭中的平等地位;另一種趨向是,鞏固和強化雙毛身上剛剛萌發的還很脆弱的強者心理,使雙毛成為真正的統治者。

紫嵐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它也知道,這樣做它和媚媚是要付出代價的,但它願意,它渴望自己的狼兒能成為一代新狼王。

紫嵐開始實施自己苦思冥想設計出來的特殊訓練的後半部分內容。它變得像換了一匹狼,一改過去趾高氣昂的神態,脊梁耷拉,一瘸一跛,一副喪魂落魄的潦倒模 樣。一見到雙毛,它的目光就會變得驚慌散亂,身體便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卑怯地躲避到旁邊去,好像隨時都在提防雙毛會撲上來撕咬。好像在對雙毛說,我知 道你會來咬我的,我很害怕!這一招很靈,有效地刺激了雙毛的強者意識,誘導出恃強淩弱的狼的凶殘本性。每當這種時候,雙毛便會得意地追攆上去,將紫嵐撲咬 得狼毛飛旋,皮開肉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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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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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樓

2014-02-23 09:3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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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這個小小的狼家庭,顛倒了尊卑位置,徹底改變了奴役和被奴役的關係。雙毛一躍成為主宰,紫嵐和媚媚降到了扈從的地位。紫嵐和媚媚搬到洞口來睡了,石 洞底端冬暖夏涼,當然該由雙毛享受。捕食時,由紫嵐和媚媚充當苦力,但捕獲到獵物後,內髒和上等好肉由雙毛享受。雙毛的每一聲嚎叫都成了不可抗拒的命令, 隻要它高興,它可以叫紫嵐或媚媚順著陡峭的山坡爬上日曲卡雪峰,直累得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才準下山。隻要它願意,它隨時都可以把紫嵐或媚媚痛咬一頓,為自己 消愁解悶。

雙毛在奴役和被奴役的強烈對比中,在統治和被統治的巨大反差中,深刻地體會到了統治者的權勢和威嚴,嚐到了奴役它狼的種種甜頭和樂趣。真是妙極了, 它狼的 命運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可以傳播災難,你也可以賜予幸福。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沒有羈絆,沒有掣肘,絕對自由。你掌有置它狼於生死的權力,運用權力是 一種美妙的精神享受,望著它狼順從著你的權力意誌去行動時,你便會產生一種心花怒放的快感。日曲卡雪山是屬於你的,尕瑪爾草原是屬於你的,整個世界是屬於 你的,你從它狼在你麵前表現出來的恭敬的誠惶誠恐的表情中認識到自己存在的價值。統治者的權力比鹿血更甘甜,比山羊的內髒更好吃,這才叫生活呢。雙毛悔恨 自己覺悟得太晚了。過去的日子不堪回首,被欺淩被奴役,那不叫生活,那是活著,而且活得很糟糕,很窩囊。假如現在讓地球倒轉時光倒流,重新讓它回到過去末 等草狼的地位,它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紫嵐的特殊訓練得到了理想效果,但它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不但一條前腿永遠跛了,還由於過度疲勞和食物不足,明顯消瘦了,提前衰老了。媚媚也跟著它受罪。但它心甘情願地作出這種犧牲,它是一匹胸懷大誌的母狼。

經過半個夏天和一個秋天的實踐,雙毛被誘發出來的狼王心態逐漸得到了強化,最後定型了。它領悟到狼的生活真諦:或者被它狼統治,或者統治它狼;或者 成為命 運的主宰,或者被命運宰割;或者成為狼群的中心,或者被狼群遺忘;生活就是這樣無情,不存在第二種選擇。想透了這一點,它把狼的貪婪和殘忍的天性發揮到了 淋漓盡致的程度,野心也迅速膨脹起來,脾氣變得越來越暴烈。

那天上午,那匹名叫黃犢的禿尾巴公狼追逐一頭岩羊,竟然冒冒失失闖到紫嵐它們棲身的石洞前來了。按狼的生活習性,狼群分散後,每匹狼都有自己的世襲 領地和 勢力範圍,不容許它狼闖入的,尤其是公狼,最痛恨其它公狼侵入自己所割據的地域。雙毛凶猛地嗥叫一聲,從石洞裏躥出來,截住黃犢的去路。這時候,黃犢要是 識相些,原地蹲下表示臣服,或者掉頭逃回自己棲身的領地去,也許就不會發生流血事件了。但黃犢並沒有這樣做,當它認出氣勢洶洶撲上來的是雙毛時,竟然輕蔑 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舉起狼爪來迎戰;它大概還以為雙毛仍然是大半年前自卑得像條狗似的末等草狼呢;它犯了致命的輕敵錯誤。

雙毛撲上去,它已在紫嵐的精心導演下,習慣了被尊重,習慣了唯我獨尊,看到黃犢如此不恭敬竟然敢輕蔑自己,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湧動起一股不可 遏製的 瘋狂的複仇欲望,撲到黃犢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嘴就朝對方致命的喉管猛咬。黃犢壓根兒就沒想到這會是一場血腥的拚殺,它還以為是公狼之間一般性質的打 架鬥毆呢,它隻使出一半力氣阻擋雙毛的撲咬,等到雙毛尖利的狼牙叼住了它脆嫩的喉管,等到看清楚雙毛狼眼裏布滿可怕的血絲,這才醒悟,但已經晚了,隨著喉 管輕微的破裂聲,風沙從喉管的裂口灌進體內,一片冰涼,熱血從裂口噴出,一陣暢快,身體便軟綿綿的像散了骨架似的癱倒在地……等紫嵐跑出石洞,禿尾巴公狼 黃犢已倒在血泊中了。雙毛佇立在黃犢的屍骸跟前,連連嚎叫著,似乎還難解心頭之恨,一派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狼王氣概。

這是血的洗禮,血的預演。

紫嵐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跛腿的痛苦和扮演被奴役者角色所付出的代價在這一刻都得到補償。它心愛的狼兒終於按它的設計的藍圖成長起來了。

等到深秋,散居的野狼們又集合成群時,雙毛已造就成一匹體格和膽魄都高度成熟的野心勃勃的大公狼了。

雙毛來到狼群的第一天,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惱,它在自己小小的家庭裏已習慣了發號施令,但在這裏,它卻要和其它所有成年公狼一樣,被迫接受狼王洛戛 的管 轄。它必須順從洛戛的意誌,屈服洛戛的淫威,按照洛戛的命令行動。它已不是去年冬天的愚昧無知的雙毛了,它已嚐到過統治者的甜頭,享受過統治者的樂趣,再 也無法忍受這種肉體遭折磨靈魂被捆綁的被統治者的生活了。它感到非常壓抑。特別是當它夥同公狼們辛辛苦苦捕獲到獵物,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洛戛大口吞嚼獵物糯 滑可口的內髒時,便會饞得直流口水,便會從心底升騰起一股不可遏製的欲望,想撲上去一口咬斷洛戛的喉管,自己取而代之。洛戛並沒有長三頭六臂,也不見得有 什麽非凡的智慧和超群的本領,憑什麽就該統治狼群呢?雙毛憤憤不平地想。我為什麽就不行呢!

紫嵐及時用眼色製止了雙毛廝殺的衝動。你千萬不能魯莽,洛戛決不會像黃犢那麽容易對付的,雙毛,我親愛的狼兒,你瞧,洛戛警覺的眼光已開始投向你,你很難靠偷襲成功的。再說,洛戛的身邊還有凶悍的古古呢。

狼和狼之間的關係也分親疏遠近的。七年前,洛戛是靠公狼古古的幫助才把老狼王馬紮趕下台的。紫嵐記得很清楚,在一個陰冷的冬天的早晨,洛戛和古古前 後夾 擊,把馬紮咬得遍體鱗傷;老狼王馬紮逃到懸崖上,哀嗥乞降,但洛戛和古古毫不理會,依然猛追猛咬,馬紮躥跳時一腳踩滑,墜崖身亡。可以說,沒有古古的相 助,就沒有洛戛今天的榮耀。由於有這層特殊的關係,洛戛對古古格外關照,無論狩獵、吃食還是宿營,讓古古享受僅次於它的一切特權。古古也忠心耿耿地陪伴在 洛戛身邊,每當有強悍的大公狼覬覦王位跳出來和洛戛爭鬥時,古古便輔助洛戛將那倒黴的大公狼咬個半死。古古成了支撐洛戛狼王寶座的一根柱石。

要想把洛戛從狼王寶座上趕下來,先決條件就是要拆散洛戛和古古因利益相關而形成的聯盟。紫嵐決心為雙毛爭奪王位掃清這一障礙。

起初,紫嵐把希望寄托在古古的妒忌心上。前狼王馬紮是你和洛戛一起趕下台的,你的功勞並不比洛戛小,幹嗎要屈居在洛戛的下麵呢?紫嵐在一段時間裏比 尊重洛 戛更尊重古古,還攛掇幾匹私交較深的母狼,有意無意地在古古身邊悠轉,渴望能引起古古雄性的虛榮,與洛戛發生內訌,自己心愛的狼兒雙毛就能漁翁得利了。遺 憾的是,古古雖然身坯高大,卻缺乏野心,並以自己能在眾狼之上在洛戛之下的特殊地位感到滿足。

紫嵐的第一個方案很快就流產了,還賠進去許多時間和精力,真冤枉。

紫嵐開始尋找機會暗中離間洛戛和古古的關係。洛戛心情暴躁,剛愎自用,不愁它不上當。機會很容易就等來了,那天,狼群在黃昏時捕捉到一頭野豬,洛戛 將吃剩 的半隻豬心叼到宿營的銀樺樹林裏,也許是留著做明天的早點。半夜,夾帶著雪塵的西北風呼嘯著,刮得樹枝嘩啦啦響。下弦月早已滾落下去,天黑得像隻大墨缸。 紫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爬到洛戛身邊,趁洛戛酣睡之際,將半隻豬心拖到隔著幾棵樹外的古古的嘴唇下。紫嵐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翌日清晨,古古一覺醒來,聞著那股甜膩膩的血腥味,睜眼一看,是半隻豬心,剛好肚子也餓了,張嘴便嚼。恰恰在這時候,洛戛也醒了,立刻就發現自己留 著當早 點的半隻豬心不翼而飛。誰如此大膽,敢來偷竊它狼王的食物!這無疑是它最痛恨最忌諱的犯上作亂的行為!它勃然大怒,咆哮一聲,從草窩裏站起來,借著熹微的 晨光,到狼群中緝捕竊賊。它靈敏的嗅覺和視覺很快就發現是古古作的案。古古正巴嘰巴嘰嚼得歡呢。洛戛從喉嚨裏憋出一聲尖嘯,兩隻狼眼噴射出陰森森的光,一 步一步朝古古逼近。古古先愣了愣,隨即委屈地嗥了兩聲。洛戛從狼鼻裏哼了一聲,仍然朝古古齜牙咧嘴。古古終於由委屈而憤怒,全身的狼毛倒豎起來,擺出一副 拚命的架勢。

紫嵐幸災樂禍地擠在圍觀的狼群中,暗暗在為中了它的離間計的兩匹愚蠢的公狼喊加油:洛戛,你還猶豫什麽,撲上去,狠狠地咬,咬斷古古的前爪,看它還 敢不敢 偷你的食物;古古,你別傻等了,你應該先下手為強,你是冤枉的,你並沒有偷竊,是洛戛故意往你頭上在栽贓,你有權利先下手的!

洛戛和古古相距隻有兩米遠了,對成年的公狼來說,這是最佳撲擊距離,能有效地置敵於死地。洛戛拖著那條狼尾巴,停下腳步,和古古四目相對。古古的眼 珠子在 晨光的照耀下,泛動著一片血光。一場血腥的廝殺一觸即發。紫嵐高興得想笑。真的,隻要它們互相撕咬起來,兩強爭雄,必然會兩敗俱傷,即使洛戛最後把古古製 服了,也一定大傷元氣,又失去了幫襯,雙毛就很容易把洛戛趕下台了。

紫嵐打著如意算盤。

瞧,洛戛的兩條後腿已開始曲蹲,尾巴平直地挺起,和壯實的臀部形成一個平麵。這是狼撲咬的信號,廝殺的前奏。古古的尾巴也挺直了,一隻前爪下意識地在泥地上劃著豎線,摳出一條泥溝。

咬呀,快咬呀,紫嵐在心裏為相峙的雙方鼓著勁。

就在內訌即將發生的最後一秒鍾,突然,洛戛搖了搖腦袋,全身倒豎的狼毛收縮了,那條和臀部挺成平麵的尾巴耷落垂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眼裏那道恐怖 的陰森 森的光倏然消失了,用冷沉的目光掃視了圍觀的狼群一眼。也許是出於做賊心虛的原因,紫嵐總覺得洛戛的眼光掃過自己臉龐時,逗留的時間格外長些,還格外冷峭 些。似乎洛戛已發現這是個陰謀。

古古仍擺出一副隨時準備迎戰的姿態。

洛戛望望古古,發出一聲柔和的表示友好的嚎叫,然後,轉身走出了狼群。

可惡的洛戛,在最後的一秒鍾終於覺悟到它和古古的聯盟比之半隻豬心重要得多;它寧可犧牲半隻豬心來維係它和古古的聯盟。

紫嵐歎了口氣。唉,功虧一簣啊。看來,隻好另找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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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樓

2014-02-23 09: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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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深秋的尕瑪爾草原,早晚降有清霜,中午被太陽一曬,乍寒還暖。金黃色的枯草間,綻開著一朵朵潔白的矢車菊。這是狼的發情期,成年的公狼和母狼都各自 選擇自己中意的對象,延續子嗣。紫嵐沒這份情趣,它為自己無法拆散洛戛和古古的聯盟而焦慮不安。那天黃昏,它踏著夕陽在草原上溜達,尋思著在洛戛和古古間 挑起事端的計策。洛戛和古古為了各自的地位和利益,互相依靠得如此緊密,簡直是無懈可擊。秋風愁煞人,也愁煞狼。它憂心忡忡地走呀走,不知不覺遠離了狼 群,走到一個僻靜的沼澤地裏來了。沼澤地裏長著稀稀疏疏幾叢蘆葦,蘆葦稈都已枯焦,葦梢還粘留著幾朵輕盈的鵝黃色的花絮,在秋風的吹刮下,飛舞旋轉。嫣紅 的夕陽,淒惶的歸鳥,更平添幾分愁緒。紫嵐在沼澤地邊緣轉悠了半圈,冷清而寂寞,剛想離去,突然,蘆葦叢裏傳來狼的很特別的聲響。紫嵐是已下過一窩狼崽的 母狼了,一聽就明白這是一匹公狼和一匹母狼在偷情時發出的聲響。公狼急切的喘息,占有者得意的嗥叫;母狼半推半就的掙紮,親昵的噬咬,織成一支動物發情的 交響曲。紫嵐再仔細聽聽,偷情的公狼和母狼發出的聲音很熟悉,很像是古古和莎莎!它急忙伏在一條土坎後麵窺探,過了一會,蘆葦叢窸窸窣窣一陣響,鑽出兩匹 狼影,果然是古古和莎莎,肩並肩朝狼群棲息的方向跑去。

望著古古和莎莎的背影,驀地,紫嵐腦子裏跳出一個離間計。

莎莎是一匹儀態和地位都頗為特殊的母狼。莎莎細腰肥臀,有一股天生的讓大公狼神魂顛倒的媚態,是狼王洛戛最寵愛的母狼,是狼群中的皇後。在配偶問題 上,狼 和生存在地球上所有的動物一樣,表現得很自私,尤其是大公狼,經常發生為爭奪母狼打架鬥毆的事。一般來說,狼群中地位最顯赫身份最高貴的公狼理所當然占有 最漂亮的母狼,不容許其它大公狼來染指插足。特別是在發情季節,公狼這種雄性的虛榮心、妒忌心和占有欲表現得尤為強烈,常常為第三者插足問題互相打得頭破 血流,爆發出一場場用生命做賭注的殘酷的情鬥和情殺。莎莎是皇後,是屬於洛戛所有的,洛戛決不會聽任古古把莎莎從自己的懷抱裏奪走,哪怕古古是它最親密的 夥伴,它也不會謙讓的。

隻要設法讓洛戛親眼目睹莎莎和古古的風流韻事,就不愁瓦解不了洛戛和古古的聯盟。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啊,紫嵐眼瞼間凝聚的愁雲一掃而空。

紫嵐回到狼群,不動聲色,裝著什麽也沒發覺。翌日黃昏,當狼群覓食歸來,懶洋洋地散落在小樹林時,它暗中監視著莎莎和古古的舉動。它發現古古假裝在 追逐一 隻山耗子,悄悄離開了小樹林。不一會,莎莎也不見了。紫嵐隨即跑到洛戛跟前,嗥嗥叫起來,叫聲中含有報警的意味。可惜,狼的叫聲隻能表達類型化的情緒,無 法傳達複雜的事情的來龍去脈。況且洛戛本來就對紫嵐抱有很深的成見,因此,愛理不理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繼續臥在一棵樹旁閉目打盹。紫嵐心裏異常焦急。這 種事情,隻有讓洛戛親眼所見,才能有效地激起它的敵對情緒。時間比什麽都重要。紫嵐想著,躥上去,冷不防在洛戛的屁股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轉身就朝沼澤 地奔逃。洛戛被激怒了,跳起來朝紫嵐追咬。

紫嵐一口氣逃進沼澤,巧極了,蘆葦叢深處正好傳來古古和莎莎纏綿親昵的嬉鬧聲,紫嵐看到,這嬉鬧聲像支利箭,洞穿了洛戛的心扉。霎時間,洛戛怔怔地站在一叢蘆葦前,臉上先是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繼而變得猙獰,狂怒地嘯叫一聲,向淫蕩的嬉鬧聲衝去。

紫嵐美滋滋地躲在一旁觀望著。

好一場惡鬥,一大片蘆葦被齊根撞倒了,瘋狂的狼嗥和淒厲的慘叫把暮歸的鳥雀嚇得四散飛逃。不一會,古古的脖頸被咬開一條兩寸長的豁口,血流如注。洛戛的腹部也被古古的爪子撕得鮮血淋漓。

那匹風騷的母狼莎莎,悠閑地臥在土坎邊用爪子梳理頸部的狼毛,津津有味地欣賞著洛戛和古古互相廝殺撲咬;對莎莎這樣年輕而又媚態十足的母狼來說,兩 匹公狼 為它大打出手並不新鮮,似乎隻有這樣才提高了它的身價,因此,它既不驚慌,也沒痛苦,按照狼的習慣,它等待著洛戛和古古之間決出勝負,然後就投進勝利者的 懷抱。

洛戛畢竟是狼王,蠻力和技巧似乎都占著上風,頻頻出擊越鬥越勇。古古也許出於一種偷情被當場抓獲後道義上和心理上的壓力,鬥得頗被動,一麵招架著,一麵往後退卻。終於,在洛戛又一次撲到古古背上狠命噬咬時,古古慘嗥一聲,逃進茫茫草原。

按慣例,古古在這個冬天是不敢也沒臉再回到狼群中來了。

洛戛和古古的聯盟終於被拆散了,紫嵐高興地想,現在,自己親愛的狼兒雙毛奪取狼王寶座的最後一道障礙也消除了。

紫嵐看出洛戛雖然在和古古那場爭奪莎莎的爭鬥中獲取了勝利,卻也消耗了大量體力,並負了傷。紫嵐決定不給洛戛喘息的機會,立刻讓雙毛爭奪狼王寶座。雙毛以逸待勞,取勝的把握就更大了。

這天半夜,老天爺降下第一場雪,嬌軟的雪花飄落在還殘留著秋陽溫暖的大地上,立刻融化成雪水,草原一片泥濘。天亮後,狼群出外覓食,但惡劣的氣候, 泥濘而 又潮濕的地麵,陰霾的雲層,給狼群追逐圍殲獵物增加了困難。枯黃的草莖和草葉上灑了一層雪水,滑得像塗了一層油,踩在上麵奔跑,東倒西歪,差不多走幾步就 要跌個跟鬥。到了下午,狼群還是一無所獲,饑餓而又疲憊的狼們都用埋怨的眼光望著狼王洛戛。

這種氛圍十分有利於雙毛向洛戛發起挑戰,紫嵐心想。關鍵是要找到一個挑釁的機會。

天隨狼願,機會說來就來。

草叢裏躥出一隻淺灰色的兔子,朝左邊一個土洞跳躍而去,想躲避殺氣騰騰的狼群。灰兔子剛好從雙毛的眼前逃過,雙毛眼疾手快,倏地用狼爪按住了倒黴的草兔,一口咬斷兔子的喉嚨便吮吸兔血。

站在不遠地方的洛戛滴著口涎發出威嚴的嚎叫,用意十分明顯,讓雙毛按尊卑秩序將灰兔子貢奉到自己嘴邊來。起碼,那副糯滑可口的兔子內髒理所當然應該屬於它狼王的。

雙毛不但不理會洛戛的嚎叫,反而用極快的速度扒開兔子的胸膛叼出血淋淋的免心大口吞嚼起來。

狼群見此情景,蜂擁而上,爭奪兔肉。

洛戛被撇在一邊顯得很孤獨。對洛戛來說,雙毛的忤逆行為損害了它狼王的威信,刺傷了它狼王的自尊。假若不教訓教訓這匹膽敢犯上作亂的家夥,別的不安 分的公 狼便會群起而效之,這樣,就會動搖它狼王寶座的根基。雖然隻是一隻小小的草兔,但洛戛心裏很明白,這是一個向它狼王權勢挑戰的信號。它必須露一手,迅速而 又有效地製止住這種篡位的企圖。

洛戛惡狠狠地朝雙毛逼近。

那隻灰兔子還不到兩分鍾的時間,就被饑餓的狼群吃得一幹二淨。

狼群在草原上散成扇形,觀望著這場已拉開序幕的王位爭奪戰。這種性質的毆鬥雖然在狼群中很少發生,卻也不是絕無僅有,因此,誰也沒有覺得驚異。狼們扮演的是冷靜的裁判員的角色。

按照狼群的傳統習慣,當兩匹公狼爭奪王位時,母狼是不能上前助戰的,紫嵐隻有像其它狼一樣,蹲在螞蟻包上觀看這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紫嵐不愧是工於心計的母狼,預謀得如此準確。看,狼王一開始就顯得力不能勝。昨天它和古古在蘆葦叢裏為了母狼莎莎的那場惡戰已消耗了它一半的體力和 精力。 它撲擊的速度顯得有點遲緩,狼爪撕扯也缺乏力度。而雙毛,卻顯得虎虎有生氣,撲擊迅如閃電,撕咬快如狂飆,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形線條,那扭動的狼腰 和靈巧的狼爪,在旋舞的雪花的映襯下,顯出一種力的神韻。好,洛戛褐黃色的狼毛又被咬掉了一撮,已有好幾串狼血滴落在草原上了,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淡淡的血 腥味。剛才還安安靜靜躺臥在四周觀戰的狼群開始騷動起來,饑餓的狼群是經不起血腥味的刺激的,有好幾匹大公狼尖尖的狼耳豎直了,聳動著鼻子,嗅聞著甜甜的 血腥味,狼臉上浮現出一種想要茹毛飲血的殘忍的表情。還有幾匹半大的狼崽,中樞神經被血腥味刺激得異常興奮,在泥濘的雪地裏舞蹈似的翻滾,衝著正在鏖戰的 洛戛和雙毛嗷嗷叫喚。

好極了,紫嵐心頭一陣狂喜。

狼群所反映出來的情緒無疑是勝利的預兆。隻要雙毛再朝洛戛猛咬兩口,洛戛身上的狼血再多流一點,空氣中的充滿誘惑的血腥味再濃重一些;隻要洛戛在雙毛無情的撲擊下發出一聲絕望的嚎叫,立刻,狼群就會一擁而上,把倒黴的洛戛咬成碎片。

勝者為王敗者為賊的規律同樣適用於狼群社會,差別在於饑餓的野狼們會把敗者當作果腹的晚餐。

紫嵐臉上浮現出陰謀得逞的舒心的微笑。

傷痛刺激了洛戛。洛戛拚命地反撲著,在雙毛身上啃咬。但雙毛並沒有因為對手反撲而畏縮,它年輕氣盛,越鬥越勇,四條腿變得極其敏捷有力,腰也變得無 比柔韌 和富有彈性,跳躍著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朝洛戛身上的致命處——喉管、眼窩和下腹部撕咬。在雙毛淩厲的攻勢下,洛戛漸漸力弱氣衰了。

大局已定,勝負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雙毛又一個梯形撲擊,洛戛抵擋不住,被撞出兩丈遠,在草皮上打了個滾,氣喘籲籲地想翻爬起來,動作笨拙,顯得很艱難。雙毛威風凜凜地狂嗥一聲,曲起 後腿, 弓起前肢,張大嘴,露出滿口白得泛青的牙齒……棒極了!紫嵐在心裏大聲喝彩。它曉得,雙毛就要用一種泰山壓頂的氣勢撲到洛戛身上了,洛戛再也經不起這致命 的一擊了。撲上去,雙毛,我的好狼兒,撲上去,瞄準洛戛脆弱的喉管用力一咬,你就完成了你狼父黑桑的遺願,這尊貴的狼王寶座就屬於你的了!

洛戛當然知道自己正處在滅頂之災的瞬間,眼裏掠過一道絕望的光。

雙毛的前肢已脫離地麵,整個身軀眼看就要像離弦的箭一樣淩空而起了。就在這節骨眼上,突然,洛戛的眼睛裏恢複了鎮靜和自信,甚至閃現出一種居高臨下的藐視一切的眼光。它威嚴地嗥叫一聲,聲音低沉厚重,有一種淩駕於眾狼之上的王者氣勢,有一種不可一世的王者傲慢。

事後,當半夜萬籟俱寂,紫嵐被失子的悲痛折磨得無法入眠時,它百思不得其解,洛戛怎麽會在滅頂之災即刻來臨的瞬間奇跡般地表現出狼王獨有的風采呢? 要知 道,在這性命攸關的節骨眼上,隻要洛戛表現出一絲猶豫,一絲退縮,延長半秒鍾的絕望神情,那麽洛戛就算玩完了;而它紫嵐苦心孤詣塑造培養起來的狼兒就會赫 赫然登上狼王寶座了。

也許,是一種敗在無名晚輩手裏的羞恥感和死到臨頭也不願丟掉狼王身份的麵子觀念促使洛戛在最後一秒鍾產生奇跡。也許,是刻骨的仇恨、瘋狂的複仇心 態、強烈 的求生欲望和反敗為勝的僥幸心理等多種因素造成洛戛在最後關頭爆發出新的力量。當然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洛戛最後一秒鍾所發出的那聲救了它性命的嗥叫不過 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和一種習慣性的動作而已。

究竟怎麽回事,對紫嵐來說,成了一道永遠也無法猜透的謎。它看到,隨著洛戛那聲充滿狼王威嚴的嗥叫在空曠的草地上爆響,雙毛已脫離了地麵的前肢又耷 落回原 地,繃緊的身軀變得綿軟,像一隻吹足了氣的皮球突然被一根尖針戳破了似的癟了氣;雙毛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已經久違了的卑賤的神情。紫嵐立刻意識到,洛戛那聲 異乎尋常的嗥叫勾起了雙毛的自卑感。幼年時養成的自卑感是那麽頑固,那麽不容易消除,盡管它紫嵐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塑造了一個妄自尊大的雙毛,盡管從 表麵上看雙毛似乎已脫胎換骨變成一匹頗具首領氣質和風度的公狼,但其實自幼養成的奴性和自卑並沒有真正被克服,而是隱蔽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了,當外界具備誘 發因素時,這種潛藏得很深的自卑和奴性冷不丁就會舊病複發。

要是它紫嵐早想到這層就好了。唉——一瞬間,雙毛像換了匹狼,眼光裏充滿畏懼,意誌崩潰了,一種甘願當奴才甘願做末等草狼的自卑意識侵染了它的公狼 的身 心,軟化了它的爪和牙。它做了一個無法饒恕的極其愚蠢的動作,轉身想溜;它忘了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搏鬥,它用一種弱者的生活邏輯來判斷,還以為隻要投降稱 臣就能得到寬恕和原宥從而苟全性命。它忘了狼的生存信念:用死亡的恐怖來統治這個世界;它忘了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它忘了正在圍觀已等得不耐煩了的中樞神 經被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得異常興奮了的饑餓的狼群……洛戛到底是見多識廣的狼王,看到雙毛神態變異,轉身欲逃,猛地躥跳起來,一口咬住雙毛的臀部,猛甩狼 頸,連皮帶毛撕下一塊血淋淋的狼肉,滾燙的狼血噴湧而出,殷紅的血花和潔白的雪片一起灑落草地,雙毛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嚎。

圍觀的狼群就像得到了信號,凶猛地齊聲嚎叫起來,一擁而上,把可憐的雙毛按倒在地;雙毛隻來得及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詛咒般的低嚎,便魂歸西天了。

紫嵐無法上前阻擋,也不敢上前阻擋。在寒冷的冬天,饑饉的狼群搶食受傷的同伴,已成了一種慣例。假如此時有其它食物可以果腹,狼群還不至於那麽殘忍;饑餓塑造了狼的貪婪殘忍的本性。

不一會,草地上丟棄下一副白森森的狼的骨骸。

分食了雙毛的狼們,圍著洛戛討好地歡叫著,莎莎和另一匹母狼伸出狼舌溫柔地舔著洛戛淩亂的體毛,慶賀它衛冕成功。

隻有紫嵐,孤零零地蹲在狼兒雙毛的骨骸旁,心裏湧起一股無法訴說的苦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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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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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樓

2014-02-23 09: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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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雙毛與其說是死在洛戛的爪下,毋寧說是死於它自己的自卑感。

唉,狼啊狼。

紫嵐徹底絕望了。它生了四匹狼兒,耗費了許多的心血,原指望它們之中會有一匹成為顯赫的狼王,結果卻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它在極端的孤獨和極端的痛苦中熬過了漫長的冬天。

積雪消融,尕瑪爾草原一片蔥綠,春意盎然。狼群又分散了。紫嵐和媚媚一起回到了日曲卡山麓的石洞。失去了最後一匹狼兒雙毛,石洞似乎也變得冷清清陰 森森像 座天然的墳墓。有時,它會獨自跑進草原,拐著一條跛腿,發瘋般地狂奔亂跳,把身體弄得極度疲乏,借以麻木那顆沉淪的痛苦的心。有時,它逮著一隻狗獾或香獐 什麽的,並不急於咬斷對方的喉管,而是咬斷它們一條腿,然後,讓它們在草原上逃命,那淒慘的叫聲,那驚惶的神態,倒可以暫時使它忘卻痛苦。

但這殘酷的遊戲,最後也失去了魅力。

真的,當自己為之付出了全部心血的理想徹底破滅了,生活還有什麽意義呢?

也許,死的滋味要比這樣負載著失敗重軛的苟活要好受得多吧?

但死神並沒有來召喚它,它還必須活下去。

那天,它正在草原上溜達,突然,微風送來一股它十分熟悉的同類的氣味。接著,幾塊布滿青苔的怪石後麵閃出一個身影,喲,這不是卡魯魯嗎?

卡魯魯也看見它了,友好地朝它輕輕嗥叫一聲。

紫嵐很注意地朝卡魯魯的身後望了望,沒有其它狼的影子。也就是說,卡魯魯仍然單身獨處,沒有母狼伴隨左右。

紫嵐為自己的意外發現激動得渾身顫栗。它立刻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合乎邏輯的推想,卡魯魯至今沒有找相好的母狼,說明它仍不能忘卻舊情,仍鍾愛自己。兩 年前, 卡魯魯那麽熱烈地追求過自己,當時自己一心撲在培育狼兒上,拒絕了對方真摯的愛。回想起來自己真是有點傻。現在,藍魂兒和雙毛都死了,兩年前的愛的障礙已 經不存在了。今天意外地和卡魯魯相逢在野花斑瀾的草原上,可以說是一種天隨狼願的巧遇,是命運之神對它紫嵐的恩賜。生活並沒有陷入絕境,雲破天開,透出一 線明媚的陽光。

紫嵐想到這裏,在草地上蹲下身來,用充滿柔情和期待的目光望著卡魯魯;它挺著母狼所特有的溫暖的胸部和腹部,不時地抬起一隻前爪,在鼻梁和唇吻間摩挲,搔首弄姿,盡量做出一副媚態來。

來吧,卡魯魯,我等你已經等了好久了。

卡魯魯站在對麵十米遠的地方,沒有動。

哦,卡魯魯,你一定是被兩年前我粗暴的拒絕弄得喪失了勇氣了吧。我承認那次我做得有點過分,但請你理解我當時的處境。現在,已沒有什麽能阻礙我們成 為形影 相隨的伴侶了。來吧,卡魯魯,隻要你向前跨出一步,你就會得到十倍的報償;你隻要付出一分熱情,你將會得到十分熱情的回報,紫嵐在心裏急切地呼喚著。

但卡魯魯仍然像塊石頭一樣地呆在原地,臉上甚至沒有反應出久別重逢那種激動和欣喜。

紫嵐一顆心咯噔了一下,但它立刻又安慰自己,卡魯魯之所以會表現出一副無動於衷的呆相,一定是害怕又像兩年前那樣遭到它難堪的拒絕。一朝被蛇咬,十 年怕草 繩,卡魯魯是心有餘悸啊。假如換了它處在卡魯魯的位置,恐怕也不敢貿然行事的。它需要耐心等待,讓卡魯魯恢複公狼在母狼麵前特有的勇氣和膽魄。

紫嵐躺在柔軟如絲的青草叢中,神態慵懶,賣弄著母狼所擅長的風情。蒲公英像一柄柄帶露的花傘,被春風輕輕托起,飄揚空中,金黃的如絲如繭般的花蕾在 陽光下 變幻著奇異的光斑。春天是生命蓬勃的季節,卡魯魯,難道你不渴望在陽光下享受生活的情趣,繁衍屬於你卡魯魯血統的狼種?

紫嵐肆意地挑逗著,它覺得這是激起卡魯魯興致的頂有效的辦法。

遺憾的是,卡魯魯近乎麻木的表情並沒有產生戲劇性的變化。

是自己表演得還不充分,還沒有展示出足夠的雌性動物的細膩的情感和熾熱的情懷?抑或是因為卡魯魯它……紫嵐不敢往壞處去想。此時此刻,它枯萎的心田 太需要 愛的雨露來滋潤了,它那顆破碎的心太需要卡魯魯用異性的愛來撫慰了。假如卡魯魯的公狼的懷抱能接納它,那麽,悲慘的過去就等於畫上了句號。生活將重新開 始,它還會生下一窩狼崽,它還要把其中一匹狼兒培養成獨領風騷的狼王。它多少年夢寐以求的狼的理想,將在愛的光輝的照耀下獲得再生。它已經極度疲憊的身心 將被注入新的生機。

它渴望著重新生活。雖然狼的生活不可避免會充滿暗礁險灘,隱伏著無數殺機,但它願意再和命運拚搏一番。

卡魯魯的冷淡令它傷心。它捉摸不透對方究竟是什麽用意,可能是卡魯魯兩年前心靈遭受的創傷太強烈太深刻了,傷口還在滴血。那麽,自己該用行動來懺悔兩年前的絕情,紫嵐想道。

恰巧,不遠的草叢裏爬出一隻穿山甲。紫嵐急忙躥過去。穿山甲是食蟻獸,兩條又粗又短的腿跑起來很慢,身軀臃腫而笨拙。紫嵐很快踩住了穿山甲的脊背, 穿山甲 立刻將全身鱗狀甲殼緊緊收縮起來,將尖尖的嘴臉卷縮進脖子底下的胸窩;這是穿山甲抵禦猛獸襲擊的唯一而又有效的看家本領。堅硬的鱗狀甲殼密布全身,連尾巴 和腹部都不例外,像穿著一套厚重的鎧甲;每一塊橢圓形的甲殼都閉合得嚴絲密縫,無懈可擊;甲殼的硬度可以和花崗岩媲美,虎牙也很難咬碎。那些逮著了穿山甲 的食肉類猛獸往往因為無從下口而棄之不顧。

這真是大自然的造化。

但穿山甲這套頗為奇特的生存本領,能使自己從老熊和豹子的嘴裏逃生,卻無法逃出狼的利爪。

紫嵐用力將穿山甲翻了個四足朝天,然後,用銳利的狼爪朝穿山甲腹部的排泄腔用力紮下去;這是穿山甲全身唯一柔軟的部位,亦是僅有的薄弱環節,小如針孔,且夾藏在四片鱗甲的交匯處,其它粗心的食肉猛獸是發現不了的,隻有智力層次較高的狼才有這個本領。

紫嵐尖利的狼爪像枚鋼針,深深地刺進穿山甲的排泄腔內。穿山甲渾身一陣痙攣,腹部的鱗甲不由自主地翕開了一條縫。紫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穿山甲雖然 模樣長 得醜陋,卻並不缺乏求生的本領,在腹部銀白色的鱗甲翕動的瞬間,它意識到了危險,倏地又把甲殼收縮回去。但已經遲了。紫嵐在用一隻狼爪紮穿山甲的排泄腔的 同時,另一隻狼爪已守候在穿山甲的腹部,當甲殼翕動的一瞬間,閃電般地將狼爪插進縫隙,用力一扳,一塊鱗甲被扳斷了。接著,紫嵐又用同樣的方法,揭開幾塊 鱗甲,穿山甲腹部露出一塊碗口大的粉紅色的肉身,紫嵐連啃帶咬,很快將穿山甲開膛破腹。

當紫嵐收拾穿山甲時,卡魯魯既不上前來相幫,也沒走掉,而是待在原地用一種旁觀者的冷靜眼光注視著紫嵐,態度顯得有點曖昧。

紫嵐有點餓了。穿山甲的肉肥嫩細膩,是狼喜愛的食物,它很想飽啖一頓,但它忍住了,一口也沒舍得吃,而是將血淋淋的穿山甲拖曳到卡魯魯的麵前去。

紫嵐這樣做,心情是很複雜的。一般來講,一匹公狼和一匹母狼在組合成結構鬆散的家庭過程中,母狼應當是扮演被追逐的角色,處於被動位置,理應表現出 一種矜 持的態度。即便母狼內心渴望與某匹公狼相好,感情的表露也應當是含蓄的,或者說是引誘式的,不會超越獻媚邀寵這個界限。隻有公狼才會赤裸裸地追逐和征服。 像它這樣主動把食物奉獻到卡魯魯嘴邊去,直白地表達自己的用意,這在狼群中是鮮見的。它一麵在拖曳著穿山甲,一麵覺得自己的母狼的自尊受到某種程度的傷 害。要是剛才自己在收拾穿山甲時,卡魯魯能跑過來幫幫忙就好了,紫嵐想,哪怕是象征性的幫忙,也就改變了這件事的性質,可以視為共同狩獵,共同分享,然後 自然而然地產生纏綿的情意。但現在……它恨卡魯魯的傲慢。它覺得大公狼的心胸不該這般狹窄的,不該這樣記仇的。它覺得自己不該如此低賤去討好卡魯魯的。它 覺得這是一種恥辱。但是,想要重新生活的念頭是如此強烈,迫使它違背自己的意願,拖曳著美味的穿山甲一步一步向卡魯魯靠攏。

卡魯魯麵無表情地伸了個懶腰。好大的架子喲。然後,卡魯魯將嘴拱進脂肪層很厚的穿山甲的腹腔內,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

吃吧,卡魯魯,兩年前你用食物勾引我時我傷害過你,今天,我用穿山甲來彌補我過去的絕情。我欠你的,我都還清了。你報複了我,你滿足了吧。我們之間 的疙瘩 已解開,再也沒什麽能阻止我們建立一個嶄新的家庭了。紫嵐舔著穿山甲腹腔裏溢流出來的血水,這樣想著。它相信當卡魯魯吃飽後,一定會賜給它熾熱的愛的。它 充滿自信地等待著。

看來,穿山甲的味道確實不錯,卡魯魯悶著頭吃飽後,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不停地用舌尖舔卷著粘留在嘴角邊的血跡。

來吧,卡魯魯,我會給你生一窩活潑健壯的小狼崽的,我們會在我們的後代中培養出新一代狼王的。

卡魯魯仍然貪戀地將隻剩下一層甲殼了的穿山甲顛來倒去的撥弄著,尋覓著殘剩的肉和血。

紫嵐有點等急了,忍不住朝卡魯魯魁梧而又結實的身軀靠近了一步。卡魯魯臉上的表情急遽變幻,先是瞪圓眼睛,似乎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有點驚奇,隨後,唇吻上銀白色的須髭和兩頰的毛耷落下來,露出一副厭惡的神態。

卡魯魯,你怎麽啦,我是紫嵐呀,是你曾垂涎三尺的苦苦追求過的紫嵐呀!它仄著腦袋,想倚靠到卡魯魯的脊背上去;卡魯魯富有雄性魅力的挺直的脊背對紫 嵐來 說,是避風港,是安樂窩,是創造新生活的奇跡。它的頭剛剛觸碰到卡魯魯的脊背的一瞬間,卡魯魯的眼瞼怪異地曲扭起來,好像怕粘上了什麽不吉利的汙穢之物, 猛地跳開了。當紫嵐試圖再次靠近去時,卡魯魯嚎叫了一聲,迅速逃進了茫茫草原。

紫嵐的腦袋嗡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思維停止了,欲望凝固了,整個身心像被冰雪漬過似的冷到了極點。它呆呆地望著卡魯魯越跑越遠,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黑點,消失在炫目的陽光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紫嵐才漸漸地恢複了知覺。它懷疑剛才揪心的一幕是一場噩夢,但青草在破土拔節,鳥兒在天空翱翔,穿山甲堅硬的軀殼躺在地上,一切都 是那麽 真實。它不得不承認,這不是夢,這是嚴酷的現實。它實在想不通,卡魯魯為什麽會突然間棄它而去,難道是為了對它兩年前的絕情的報複?這玩笑也未免開得太殘 酷了。它恨不得立刻追攆上去,把該死的卡魯魯撕咬成碎片,以發泄心頭的怨恨。它沒有想到,自己一腔柔情會遭到對方如此粗暴的踐踏,自己想重新生活的美好願 望會受到如此無情的蹂躪。

莫非卡魯魯是匹神經錯亂的狼?

紫嵐神色黯然邁著滯重的步子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臭水塘邊。由於水裏含堿,塘水清澈見底,又處在背風的窪地,水平如鏡,沒有一絲 漣漪, 陽光均勻地鋪在水麵上,亮得耀眼,水底的青苔像一層色澤凝重的背景,把水麵裝飾得像塊玻璃。它想喝口清水,消消鬱結在心頭的火氣。它踱到水塘邊,水麵清晰 地倒映出它的整個身軀和麵容。刹那間,它解開了卡魯魯棄它而去的謎。

水底的那匹母狼神情頹唐,眉眼間凝結著一團陰雲;嘴角邊褶皺縱橫,幾顆門牙在營救藍魂兒時被捕獸鐵夾繃斷了,殘缺的唇齶間滴漏著涎唾;一條傷殘的前 肢吊在 胸前,左肩胛歪仄成不規則的棱形,顯得那麽醜陋,簡直是慘不忍睹。這就是它自己嗎?!過去,它的身材是多麽勻稱,多麽漂亮,亭亭玉立。它一向以自己身上那 富有彈性的肌肉所形成的柔美的曲線引以為自豪的,如今,那曾經吸引過許多大公狼熾熱的眼光並讓它們癲狂的曲線已不存在了。肌肉失去了彈性,胸部兩側露出一 根根肋骨,乳房像幾隻被曬癟踩扁的葫蘆,有氣無力地吊在肚皮上,脊梁彎成月牙形,一副可憐的衰老相。其實,它並不老,它才十歲。按狼十五年壽限來計算,它 紫嵐正處在智力和體力鼎盛的中年時期,可它卻已變得像一匹已進入暮年的老狼。是過度的哀傷,是沉重的苦難,是不公平的命運使它未老先衰,使它過早地消褪了 青春的魅力。怪不得卡魯魯會棄它而去。所有的大公狼都喜歡年輕美貌的母狼,沒有哪一匹大公狼會看中年老色衰幹癟而又醜陋的老母狼的。與其說它是被卡魯魯拋 棄的,不如說它是被生活拋棄的更確切些。

生活是無情的。

紫嵐把一塊石頭推進水塘,咕咚一聲,平靜的水麵被攪碎了,蕩起圈圈漣漪。它恨水底倒映出來的那匹又老又醜的母狼,它不願意再看見它。但過了一小會,水麵就恢複了平靜,水底重又赫然顯現出老母狼極難看的嘴臉。

歐——它仰天長嘯一聲,聲音淒厲而又悲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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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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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樓

2014-02-23 09:3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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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紫嵐發現,媚媚在感情上越來越跟自己疏遠了。過去,無論它走到哪兒,媚媚總是緊緊跟隨在它屁股後麵,有時它心情煩躁,想攆也攆不走。現在,媚媚常常 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獨自跑到草原上去覓食,把它孤零零地撇在石洞裏。它憤懣傷心,但無濟於事。媚媚長大了,按狼的生活習慣,媚媚已到了獨立生活的階段。 最明智的辦法,是立刻將媚媚驅趕出石洞,母女分穴而居,省得將來惹出麻煩。但紫嵐又舍不得趕媚媚走,它怕自己獨自待在石洞,總覺得冷清清陰森森的石洞像座 天然的墳墓,它需要媚媚伴陪在身邊,減輕一些孤獨感。

最近這幾天,媚媚的情緒顯得特別反常,一會兒眼睛一眨不眨呆呆地盯著藍天白雲發愣,一會兒又興奮得蹦蹦跳跳;一會兒苦惱得垂頭喪氣,一會兒又無緣無 故地漾 起一臉笑意。體毛像塗了一層彩釉,忽然間變得油光閃閃;四肢也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無論是奔跑還是跳躍,透出強烈的青春韻律。知女莫如母,媚媚身上發生的 變化當然瞞不住紫嵐的眼睛,它憑著自己多年的生活體驗,斷定媚媚已墜入情網。

媚媚正豆蔻年華,情竇初開,暗地裏和某匹公狼相好,這並不奇怪。它紫嵐在媚媚這個年齡,也已經和黑桑打得火熱了,當媚媚粘著一身晨露和花瓣,帶著一 身幸福 的慵倦回到石洞時,紫嵐望著媚媚被愛火燒得發亮的瞳仁,突然間,那已經泯滅了的狼的理想又萌生出一線新的希望,就像一堆灰燼突然間飄落了一張枯葉又吹旺起 一簇火焰似的。不錯,媚媚是匹牝狼,無法去爭奪狼王寶座,但媚媚是黑桑的血脈,是它紫嵐的品種,可以通過生育,將黑桑的遺願和它紫嵐的理想隨同優秀的血統 和純正的品種遺傳給後代;媚媚不久將會給它紫嵐生下一窩狼孫,兩三年後,狼孫們就能去爭奪狼王寶座了。紫嵐想到這裏,覺得活著又變成一件有意義的事,它為 自己樹立了一根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忘記了自己的衰老和醜陋。

在紫嵐的心目中,媚媚的擇偶交配已超越了情愛這一狹隘的觀念,超越了一般意義的繁衍後代的本能,成為關係到黑桑——紫嵐家族的盛衰,關係到兩代狼的 奮鬥最 終有沒有結果這樣一個曆史性的使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媚媚找什麽樣的配偶,成了紫嵐頭等關心的大事。要是媚媚找到的對象是匹強悍的大公狼,兩個優秀的品 種結合在一起,生出來的狼孫就會吸收兩個家族的優勢,就有可能成為超狼。這種遺傳傾向,就像兩個加數的和。但假如媚媚尋找的對象是匹不中用的草狼,血統和 品種就會退化,生出來的狼孫就有可能變成一群窩囊廢。這種遺傳傾向,就像一個被減數一個減數得出的差。紫嵐心裏非常不踏實,它不知道媚媚究竟找了一匹什麽 秉性什麽模樣的大公狼。它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有權利幹涉媚媚的私生活。

要弄清楚是那匹大公狼攪得媚媚心神不寧的,這並不困難。那天下午,當媚媚動作詭秘地朝石洞外溜時,紫嵐悄悄地跟蹤盯梢。

媚媚轉過一道山岬,繞過一塊荒灘,興奮地朝一片長滿紫苜蓿的草坪奔去,還一路發出輕快的嚎叫。一進入開滿淡紫色苜蓿花的草坪,媚媚的腰肢變得更加柔美,還不時停下腳步,抬起前爪梳理著眉額間的狼毛。

紫嵐憑著母狼特有的敏感,意識到前麵這塊草坪正是媚媚和那匹神秘的大公狼幽會的婚床。

果然,前麵的山岬裏傳來大公狼求偶心切的嗥叫,不一會,草叢裏躥出一匹狼影,朝媚媚奔過來。媚媚撒著嬌,用一種挑逗的神態閃開了,兩匹狼一前一後在草坪上追逐嬉鬧。

紫嵐在遠處眯起眼,仔細瞅了瞅正在交桃花運的大公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怎麽會是它?怎麽會是它?紫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媚媚找的是狼群中最沒有出息的獨眼公狼吊吊!

在前麵的章節裏我們已介紹過吊吊,這是一匹瘦弱而又難看的公狼,更糟糕的是,吊吊生性怯懦,是一匹毫無作為的草狼,狼群中沒有那匹母狼肯委身給吊吊的。

媚媚怎麽會這般糊塗看中這樣一個沒出息的家夥,紫嵐傷心地想,一定是吊吊用甜蜜的虛情假意蠱惑了媚媚的眼睛,情竇初開的小母狼是很容易被勾引的;媚 媚太單 純太幼稚了,缺少處世經驗,上了吊吊的當!假如真的讓媚媚懷上吊吊的狼種,那麽,黑桑和它紫嵐結合而成的優秀的血統和品種就將嚴重退化,讓狼孫爭奪狼王寶 座的理想也就徹底破滅了。不,它絕不能聽任媚媚胡鬧下去,絕不能讓吊吊的陰謀得逞的。要是它此刻袖手旁觀,不僅對不起死去的黑桑,也對不起為了整個家族的 理想而慘死的黑桑、藍魂兒和雙毛。

紫嵐想到這裏,猛地從藏身的黃荊叢裏躥出去,奔進紫苜蓿花叢,橫在一前一後追逐嬉戲的吊吊和媚媚中間,憤慨地嗥叫一聲。

剛才還神采飛揚的吊吊,一下像掉進了冰窖,膽怯地望望紫嵐,掉轉頭飛也似的逃走了。

媚媚也被突然躥出來的紫嵐嚇懵了,蹲在草地上發呆。

走吧,媚媚,吊吊配不上你。你是一朵鮮花,犯不著去插在牛屎上的。就憑它在關鍵時刻背棄情侶獨自逃命這一點,就不配得到你的。你用不著傷心,也用不 著遺 憾。你既有高貴的血統,又有美麗的容貌,隻要你朝尕瑪爾草原拋灑一個嬌美的笑靨,立刻就會有許多成熟、瀟灑而又強悍的大公狼向你大獻殷勤的。你的美麗將征 服整個狼群。你何必犯傻,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愛的吊吊,犧牲掉自己的青春好年華呢。走吧,媚媚。

這時,媚媚已從懵懂中蘇醒過來,用極其厭惡和痛恨的眼光瞪了它一眼,委屈地嚎叫一聲,就想朝吊吊逃跑的方向追去。

真是一匹賤貨!

紫嵐早有防備,跳上去一口咬住媚媚的耳朵,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媚媚帶回石洞。它讓媚媚待在洞底,自己守在洞口,不再讓媚媚隨意出洞。外出覓食,它也寸 步不離 媚媚左右。它用母狼的威嚴限製了媚媚的自由,隔絕了媚媚和吊吊的見麵往來。它想,隨著時間的推移,媚媚的感情會逐漸淡化,最後消失的。

但紫嵐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媚媚的態度比它想象的要頑固得多,它原以為經過一段時間的隔絕,媚媚會忘卻吊吊的,會反省自己的幼稚和荒 唐,結束 這場毫無實用價值的羅曼史。它想錯了。它雖然隔絕了媚媚和吊吊的相見,卻無法把兩顆心隔開。真是活見鬼了。媚媚整天愁眉不展,心神不寧,捕食時懶洋洋地提 不起精神來。吊吊也沒有死心,盡管沒有魄力闖進石洞來搶奪媚媚,卻經常像個幽靈似的溜到石洞四周來窺探動靜。好幾次,它帶著媚媚外出覓食,突然就發現吊吊 在遠遠的地方跟蹤,隻要吊吊的氣味和身影一出現,媚媚就會像掉了魂似的,明明獵物就在它正麵一步之遙的地方,可它竟會向相反的方向猛撲。那天半夜,石洞斜 對麵的山坡上傳來吊吊的嚎叫聲,那一串串狼嚎就像一串串勾子,把媚媚的魂都勾攝了去,媚媚一夜沒安寧,在石洞裏東奔西突,像發了瘋似的,幾次要衝出洞去, 它紫嵐擋在洞口,用母性的威嚴和狼牙狼爪,才算勉強阻止了這場私奔。

但它紫嵐能阻擋一時,還能阻擋一世嗎?

說不定哪天夜裏,它紫嵐因疲乏而打盹,因打盹而疏忽,被媚媚情逃成功,懷下一窩像吊吊一樣不中用的狼崽,那麽它紫嵐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看來,隻有從肉體上消滅吊吊,才能徹底割斷媚媚和吊吊之間的情緣,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紫嵐想。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趁媚媚還在洞裏沉睡,紫嵐悄悄地來到那片盛開的淡紫色苜蓿花的草坪,然後,靠著狼的極其靈敏的嗅覺,聞出吊吊殘留在草葉和花瓣間的氣味,並循著氣味直撲吊吊棲身的洞穴。

晨曦染紅日曲卡雪山頂時,紫嵐登上一座龜形的小山包,吊吊的腥臊的氣味越來越濃,看來吊吊棲身的巢穴就在附近了。紫嵐小心翼翼地繞著小山包轉了一 圈,發現 在背陽的斜坡上有塊鷹嘴形巨石,形成一個天然的石窩,再走近一點,聽見石窩裏傳來狼的鼾聲。毫無疑問,這裏就是吊吊棲身的巢穴了。

紫嵐躲在石窩外吊吊經常行走的一條牛毛小徑旁,晨霧和露水蓋住了它的氣味。

直等到太陽把大地照得一片輝煌,吊吊才無精打采地走出洞來,看來這家夥也被相思病害苦了,神態病懨懨的,使本來就瘦弱的身體更顯得萎靡,被羊角挑瞎的那隻眼窩死氣沉沉,整張臉顯得十分醜陋。

紫嵐再次感到納悶,不明白媚媚究竟迷上了吊吊哪一點。要形象沒形象,要氣質沒氣質,要年紀沒年紀。吊吊比它小兩歲,早過了風華正茂的年齡。毫無疑問,吊吊是用成年公狼的狡黠和欺詐,誘騙了媚媚小母狼的熱情。

紫嵐的怒火又忍不住突突往腦門上躥。它決定實行偷襲。它要等吊吊走進有效的撲擊距離時,縱身一躍撲到吊吊身上,一口咬斷吊吊的喉管,萬一失手,也起碼將吊吊咬成殘廢,破了麵相或者身相,從此再也沒臉去見媚媚。

隻能怪自己那條跛腿太不爭氣了,竟然沒撲夠距離,剛好落在離吊吊半米遠的地方,可惜啊,紫嵐在心裏歎息。沒辦法,偷襲戰隻能臨時改變為攻堅戰了。

吊吊雖然是獨眼,也看出了它紫嵐的企圖,本來就對它紫嵐橫蠻地阻止它和媚媚幽會窩著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方發泄呢,立刻纏住紫嵐狠命撕咬。

紫嵐到底是衰老了,沒鬥幾個回合,便隻有招架的份兒。它連連往後退縮,冷不防踩在一塊活動的卵石上,一個趔趄,那條傷殘的前腿失去了重心,栽倒在地。吊吊一下子壓到它身上,尖利的牙齒直戳它柔軟的頸窩。

紫嵐仰麵躺在地上,緊閉著眼,卻並不感到恐懼。它隻是覺得奇怪,平時看上去那麽窩囊的吊吊,怎麽突然間也爆發出狼的嗜血的野性了呢?也許自己過去對 吊吊的 看法是片麵的,也許吊吊孱弱的外表下不乏狼的本質,過去是沒有機會流露,今天在生與死的嚴峻關頭終於表現出來了。倘若真是這樣,它這條老命算丟得值得,它 的老朽無用的生命誘發了吊吊潛藏得很深的狼的野性,它就再也不用為媚媚和下一代狼孫的退化問題犯愁了。

它停止了掙紮,等待著吊吊的致命的一擊。

但等了半天,自己的頸窩處並沒有出現被噬咬的痛楚,它驚訝地睜開狼眼,僅僅相隔幾秒鍾的時間,吊吊的眼裏複仇的火焰熄滅了,又恢複了平時那種怯懦的模樣。踩在它身上的堅實有力的狼爪也放鬆了壓力。

紫嵐一挺身,很容易就從吊吊的爪下解脫了出來。它和吊吊麵對麵佇立著,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進行精神上的交鋒。

吊吊軟了,徹底軟了,挺直的尾巴耷軟落地,蹲在地上,目光充滿委屈,發出低沉的哀叫,模樣挺可憐。

紫嵐明白,吊吊是在向它乞求垂憐,是想讓它開恩,而這副弱者的可憐相恰恰是它最不能忍受的。要是吊吊堅持先前那種強硬的態度,來拚、來搶、來爭、來 奪,也 許,它還會改變初衷,放棄棒打鴛鴦刀劈連理的企圖,發點慈悲讓它們享受愛的權利和自由。現在吊吊這副令它作嘔的熊樣,隻能激起它更深的鄙夷和憎惡。

假如一匹公狼,在爭奪配偶時還不能發揮其野心和膽魄,是理應被生活徹底淘汰的。

可惜,紫嵐不能立刻撲上去咬斷吊吊的喉管。它年老力衰,又跛著一條腿,麵對麵地搏殺不是吊吊的對手。它隻能智取。

於是,紫嵐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表情。它低眉頷首,溫順地蹲臥在地,將嘴埋在腋窩下,這動作是在告訴吊吊,我屈服了,我妥協了,我經不起你的乞憐和哀求,答應你的要求了。

吊吊信以為真,走到紫嵐身邊,諂媚地用舌頭舔紫嵐的腳爪,表示弱者對強者的感恩戴德。

紫嵐翻了個身,仰麵躺在地上。

吊吊舔了紫嵐的後爪,又來舔紫嵐的前爪。

紫嵐佯裝著十分愜意的樣子,半閉起眼,暗中卻把前爪彎曲到胸前,擺出最有效的蹬踢姿勢。當吊吊舌頭舔著它前爪的一瞬間,它對準吊吊的下巴頦,猛地一 蹬,吊 吊沒有防備,被蹬得兩條前腿離地,上半身騰空而起,整個喉嚨完全暴露出來。不等吊吊的身體從空中落地,紫嵐閃電般地躥跳起來,一口叼住吊吊的喉管,猛烈噬 咬。

隨著一聲脆響,吊吊柔軟的頸窩血漿四濺,身體一軟,咕咚倒地,四肢抽搐了一陣,身體便逐漸冷卻僵硬了,隻有那隻獨眼,還瞪得溜圓,凝固著一抹遺恨的光。

紫嵐本打算把吊吊的屍體丟進深箐或找個隱蔽的地方掩埋起來的,但轉念一想,這事想要瞞住媚媚是不可能的,無論它把吊吊的屍體藏匿在哪兒,媚媚都能憑靈敏的嗅覺找到的。幹脆,就讓吊吊躺在最顯眼的山坡上,倒也能對媚媚起到警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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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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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樓

2014-02-23 09: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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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紫嵐沒料到,媚媚會用絕食來反抗。

自從媚媚看到吊吊的屍體後,整整兩天兩夜過去了,媚媚蜷縮在石洞的角落裏,不吃也不喝。紫嵐把剛剛咬死的獵物拖進石洞,送到媚媚的嘴邊,濃烈的對狼 的神經 具有極強刺激作用的血腥味似乎也失去了效用,媚媚連鼻子都沒聳動一下,望也不望嘴邊的食物一眼。紫嵐氣得暴跳如雷,連咬帶撕,對媚媚施之以殘酷的懲罰,威 逼媚媚吃食,但媚媚相當倔強,任憑紫嵐撕咬,就是不吃東西。堆積成小山似的食物招來一群群綠頭蒼蠅,新鮮的獵物很快變質,散發出一股惡臭,爬滿了乳白色的 肉蛆,石洞裏的空氣變得異常混濁。沒辦法,紫嵐隻好充當清潔工的角色,把好不容易尋覓來的食物又拖出洞去扔掉。

又過了兩天,媚媚連哀嚎的力氣也沒有了,眼光呆滯,嗓子瘖啞,形容枯槁,肩胛和胸側的骨頭一根根凸露出來。紫崗憂心如焚,它曉得,媚媚如果再這樣絕 食下 去,再過兩天,就會因身心極度衰竭而死亡的。媚媚一旦死去,則意味著它紫嵐為之奮鬥了一輩子的理想和抱負徹底毀滅了。不,它一定要讓媚媚活下去,它一定要 挽救一顆被無聊的情愛沉淪了的心。它苦思冥想了一夜,終於想出一條很別致的計謀來。

翌日清早,紫嵐跑到臭水塘伏擊,運氣不錯,撲倒了一頭前來飲水的小黃麂。它沒有像以往那樣,一口咬斷小黃麂的喉管,也沒有按狼的習慣用利爪去撕爛小 黃麂的 嫩皮細肉,而是一反常規,輕輕地用狼爪按住小黃麂的脊背,朝悲痛欲絕的母麂發出尖利的狼嘯,把母麂嚇跑了。然後,紫嵐用嘴叼住小黃麂的一隻耳朵,尾巴像條 鞭子似的抽打著小黃麂的屁股,把小黃麂一直驅趕到石洞裏。

小黃麂已被嚇得半死,卻還活著。

紫嵐把小黃麂推進石洞後,自己就蹲在洞口,封鎖了出路。

石洞裏一片幽暗,彌漫著一股狼的腥臊。可憐的小黃麂用恐懼的目光望了望蜷臥在角落裏的媚媚,退到石洞另一側的一個石旮旯裏,發出呦呦的哀叫。

紫嵐蹲在洞口,借著斜射進洞去的幾縷陽光,緊張地注視著媚媚的反應。

起初,媚媚似乎對小黃麂的到來無動於衷,仍然把嘴埋在前腿盤曲成的臂彎裏,隻是睜開緊閉的雙眼,瞄了一眼已嚇得半死的小黃麂,又垂下眼皮昏睡打盹。

很長一段時間裏,媚媚臥在石洞這端,小黃麂躲在石洞那端,相隔幾尺遠,誰也不幹擾誰,似乎食肉類猛獸與食草類動物和平共處了。

但漸漸地,處於靜止狀態的媚媚發生了微秒的變化,半垂著的耳朵慢慢豎直了,耳尖神經質地顫動起來。緊閉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睜開,將目光投向渾身發抖 的小黃 麂。盡管媚媚仍蜷臥在角落沒有動彈,但紫崗已看出媚媚的眼光不像剛才那麽呆滯,那麽黯然無光,而是越來越變得生動,變得炯炯有神。眼睛是心靈的門窗,對狼 來說也是如此。紫嵐從媚媚變幻的目光中,看出媚媚的心在動搖。

作為一匹狼,也許確實能抗得住饑餓的折磨,把食物拒之口外,因過度憂鬱而抑製了食欲,甚至抑製住生存的本能,但紫嵐不相信一匹有血有肉的狼麵對一隻活蹦亂跳的小動物,能長時間保持無動於衷的態度。

瞧,躲藏在石旮旯裏的小黃麂在強烈的逃生欲望的支配下,開始沿著洞壁躥來奔去,尋覓逃生的出口。洞口已經給紫嵐封鎖了,小黃麂出不去,就四處亂鑽。好幾次,小黃麂擦著媚媚的身邊過去,那條短短的麂尾巴甩到媚媚的額角上了。

紫嵐暗暗高興,這是最有效的引誘。

果然,媚媚的腦袋開始微微擺動,目光追隨著小黃麂奔逃的身影,狼毛開始豎起,並有節奏地輕輕抖動。這無疑是內心騷亂的表現。

小黃麂仍然在石洞內莽莽撞撞地繞圈子。

終於,媚媚倏地挺立起來,四爪扒開,脊梁下凹,臀部和腦袋高高翹起,伸了個懶腰,發出一聲響亮的長嚎。這是狼的意識覺醒的信號。

小黃麂被媚媚突然站起來嚇得在地上打了個滾,絕望地哀叫著,在洞內胡躥亂鑽。

小黃麂的哀叫聲無疑是強烈的興奮劑。

對媚媚來說,它可以蔑視自己的生命,可以對堆積如山的食物嗤之以鼻,但卻克製不住對軟弱無能的食草類動物攻擊的本能。這是狼通過遺傳基因積澱下來的 本能。 狼象征著力量,象征著殘暴,狼代表著毀滅和死亡。狼生來就是用強者的姿態去征服弱者的。在嚴酷的叢林法則的支配下,狼身上每一個細胞,血管裏的每一滴血 漿,都帶著攻擊食草類弱小動物的烙印,情愛的挫折也罷,對自身生命的蔑視也罷,都無法湮滅這種本能的。特別是當小黃麂發出絕望的哀叫時,對狼的耳朵來說, 猶如悅耳仙樂,來自天堂的聖歌,會產生一種不可遏製的要攫取生命的衝動和欲望。

媚媚的眼光裏流光溢彩,臉上一派捕食的興奮和狂熱。它輕輕在石頭上磨礪著爪,緊盯著在石洞有限的空間裏逃竄的小黃麂。驚慌失措的小黃麂連連滑跤,呆 頭呆腦 地在原地旋轉,好一場精彩的死亡的舞蹈。媚媚欣賞夠了,這才閃電般躍起,精確地壓在小黃麂身上,在小黃麂最後一聲慘叫中,麻利地一口咬斷小黃麂的喉管。血 漿四濺,媚媚用嘴對準小黃麂的喉管斷口,貪婪地吮吸起來。

紫嵐蹲在洞口,目睹了這一切,心裏壓著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它離開石洞,到草原溜達。背後是清秀俊逸的雪峰,前麵是翠綠無垠的草地,天寬地闊,哦,太美了,它沉浸在克服了一場家庭危機的喜悅中。它覺得自己是一名優秀的導演,導出了一幕傑出的喜劇。

媚媚進食了,媚媚總算活下來了。但媚媚除了捕食和進食外,對其它一切都喪失了興趣。媚媚對待它的態度依然像絕食期間那般冷漠,不理不睬,讓它寒心。 它想方 設法想驅散鬱結在媚媚心頭的陰雲,把媚媚帶到遙遠的白龍泉,喝清澈甘甜的泉水,帶媚媚闖進羊群,和牧羊人巧妙周旋,叼走肥嫩的羊羔,甚至去偷襲凶惡的雪豹 的巢穴,在母豹的鼻眼底下去攻擊小雪豹,玩世界上最驚險的捕食遊戲……紫嵐費盡心機,用盡手腕,試圖激發媚媚身上被壓抑的生活熱情,但媚媚的反應始終是冷 冰冰的。

紫嵐明白了,媚媚患的是憂鬱症,是一種心病,心病須用心藥醫啊。可是,用紫嵐的眼光來衡量,整個狼群中能完全符合它挑選狼婿標準的大公狼實在少得可憐,現在又是狼群散居的季節,各自都在浩瀚的尕瑪爾草原遊蕩,很難替媚媚找尋一匹如意郎君。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呀。

那天黃昏,紫嵐在棲身的石洞口默黷地注視著落日。餘暉變幻著色調,嫣紅、水紅、玫瑰紅,轉瞬便消失在天涯盡頭;草原被鉛灰色的暮靄壟斷了,蒼茫沉 靜。突然 間,它瞥見遠處的草叢中閃現出兩粒幽藍的光點,它立刻判斷出那是同類的眼光。果然,微風送來一股它所熟悉的狼的腥臊味,哦,來者是卡魯魯!它情不自禁地渾 身顫栗起來。卡魯魯邁著悠閑的步子朝石洞走來,紫嵐一顆心溫柔地砰砰跳動起來。莫非絕情的卡魯魯回心轉意了!莫非卡魯魯也經不住孤獨和寂寞來尋找它這匹老 母狼為伴了?親愛的卡魯魯,我雖然容顏已衰,但我會用十倍的溫柔,百倍的體貼,堅貞不渝的愛,來彌補我容顏的缺陷。請相信我,紫嵐在心裏念叨,我飽經風 霜,比起那些隻會賣弄風騷的情竇初開的小母狼,更懂得生活,更珍惜感情。來吧,卡魯魯,莫猶豫了,隻要你對我敞開你結實的懷抱,我立刻將媚媚趕出去,我的 石洞將成為你的石洞,我的獵食的領地也將成為你的領地,我會像你的影子一樣忠實地伴隨你,將和你一起覓食,一起麵對艱辛的生活……然而,紫嵐發現,卡魯魯 雖然是朝著自己走過來,但卡魯魯的眼光卻是從自己的頭頂穿過,投射進自己身後的石洞內,在窺視,在張望。當石洞內傳出媚媚的歎息聲時,一瞬間,卡魯魯的瞳 仁裏閃現出一道熾熱的光芒。

紫嵐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它明白了,卡魯魯並不是衝著它來的,而是衝著洞內的媚媚來的。這是痛苦,但卻是事實。

紫嵐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嗥叫,它委屈,它憤慨,它悲傷。絕情絕義的卡魯魯,竟然視它的一顆愛心如同糞土;可惡的媚媚,竟然要同含辛茹苦把它撫養 長大的 母親爭風吃醋,搶奪大公狼了!紫嵐恨不得一下撲到卡魯魯身上,咬斷卡魯魯的喉管,讓卡魯魯為絕情付出應有的代價,而它一定能享受到一種驚心動魄的報複的快 感。它寧可毀滅一切,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讓其它狼得到,這是狼的生活原則,符合狼的道德標準。是的,它跛著一條腿,極有可能還沒等它朝卡魯魯亮出犀利的 牙齒,自己就已經被對方咬斷喉管了,但至少,它可以用自己的一腔熱血,來敗壞卡魯魯的興致,衝淡卡魯魯的鴛鴦夢,讓卡魯魯今後的家庭生活永遠籠罩著死亡的 陰影。

可是,當紫嵐的眼光落到卡魯魯厚實的胸脯上時,另一種想法突然間抵消了複仇的刻毒心理。卡魯魯成熟、強壯、勇敢,是匹優秀的大公狼,假如媚媚能和卡 魯魯結 合,倒不失為一樁兩全其美的事,既可以治愈媚媚的憂鬱症,又能使它紫嵐得到優秀的狼孫,將來去爭奪狼王寶座,實現黑桑——紫嵐家族未竟的遺願。

可是……可是……它紫嵐並非平庸之輩,怎能甘心眼睜睜望著自己所鍾情的大公狼投入另一匹母狼的懷抱呢?更何況競爭對手還是自己的女兒,仇恨與嫉妒之外平添了無限委屈。

不行,它不能幹傻事。

這時卡魯魯已走到它麵前,用鄙夷的眼光睨視了它一眼,極不耐煩地用前爪刨著土,嗥了幾聲,意思是讓它識相些,快點讓路。

紫嵐倔強地站在洞口,擋住了卡魯魯。無恥的家夥,你就踩著我的屍體進去吧。

突然,洞內傳來媚媚一聲嚎,如泣如訴,像是在哀求,像是在渴望。

紫嵐長歎一聲,挺直的脊梁刹那間垮了下來,倏地一聲從卡魯魯身邊溜下坡去。

石洞門敞開了。

紫嵐在坡下豎起耳朵凝神聽了聽,石洞內傳來媚媚的咆哮聲和卡魯魯恫嚇威逼的嚎叫。這聽起來像是一場激烈的征服和反征服的搏鬥,但紫嵐明白,這僅僅是表麵現象,用不了半個時辰,媚媚象征性的反抗便會自動結束,順從的柔和的發自心底的輕嚎將代替凶猛的咆哮。

畢竟,卡魯魯從膽魄到體格都是一匹優秀的大公狼,對母狼來說,具有極大的誘惑性。

紫嵐隻在坡下停留了幾秒鍾,便一頭鑽進茫茫草原。它沒有勇氣繼續聽下去。它的神經雖然堅強,卻也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刺激。它的心已經破碎了。

一晃就兩個月過去了,自離開石洞後,紫嵐飽嚐了一匹孤獨的無家可歸的老母狼所能得到的全部辛酸。它失去了棲身的巢穴,也失去了狩獵領地。它原打算離 開石洞 後去占據吊吊那個石窩的,吊吊已經被它咬死了,石窩空閑著。但它連夜趕到吊吊的石窩一看,一匹名叫麻麻的剛成年的公狼已比它搶先一步占據了吊吊的石窩,當 然也同進接受了吊吊遺留的狩獵領地。它既沒興趣也沒力量從麻麻的爪和牙下把吊吊的石窩和領地搶奪過來。它也沒有能耐到荒蠻的草原盡頭從雪豹、豺狗或老虎那 兒去開拓自己新的狩獵領地和建立自己新的巢穴。它隻能流浪。餓了便跑到屬於別的狼的狩獵領地裏,偷偷獵食鼷鼠、角雉、草兔之類的小動物充饑;困了,隨便找 個避風的角落,蜷曲起四肢躺一躺。最難熬的是雨夜,既沒有同伴可以互相依偎著取暖,也沒有遮風擋雨的洞穴,被無情的雨水澆得渾身精濕,被暴風刮得全身的毛 倒豎,徹夜難眠,在黑沉沉的曠野裏發出一聲又一聲淒厲的長嗥。

僅僅過了兩個月,紫嵐便明顯地衰老了,奔跑幾步就會喘不過氣來,連行動最笨拙的草兔也追攆不上了。它喪失了獵食的能力,隻能去偷食老虎或雪豹等猛獸吃剩的殘骸,同討厭的禿鷲爭奪皮囊和骨渣。它成了地道的竊賊,成了可憐的叫花子。

那天,它流浪到日曲卡雪山偏遠的山腳下,走進一塊窪地。窪地裏布滿了裸露的岩石,石頭的縫罅間長著一叢叢稀疏的駱駝草,景色荒涼。紫嵐覺得這兒既陌 生又熟 悉,似乎自己曾經來過這兒,並且在這塊荒涼的窪地裏曾經發生過一起改變了它命運的事件。但它混沌的腦子一下子回想不起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時間如流水,衝淡 了它的記憶。它低頭開始尋找,袋形的窪地,青灰色的岩石,褐紅的土壤,偶爾還望得見一兩具野獸白花花的骨骸。山風穿過瓶頸似的狹小的山穀,發出公豬發情般 的囂叫聲……突然間,紫嵐被歲月風塵封住了的記憶的閘門打開了,這兒就是它夢中都詛咒過的鬼穀,是黑桑的喪生之地。

自從黑桑在這片猙獰的岩石間被野豬的獠牙洞穿胸脯後,它就再也沒來過此地,這似乎是一種忌諱,它不願觸景生情,勾起傷心的往事。它不明白自己怎麽會 在失去 了棲身的石洞,失去了獵食的領地,喪失了捕食的能力的今天,又跑到鬼穀來了。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它牽拉到這兒來的。

難道黑桑在向它召喚嗎?

它很快找到了黑桑咽氣的地方,那是在一塊龜形的花崗岩後麵。花崗岩向陽的一麵被太陽曬成了古銅色,仍然是一小叢堅硬的駱駝草,仍然是一層灰白色的沙 礫,但 黑桑卻不存在了,連一根遺骨都看不見了。尕瑪爾草原凶猛的紅螞蟻早已把黑桑的屍骸吞噬得幹幹淨淨。它把鼻子貼著潮濕的沙礫,聳動鼻翼使勁嗅聞,想聞出它熟 悉的黑桑身上所特有的那股氣息。似乎聞到了,又好像沒聞到。可是,時間可以抹掉一切有形的痕跡,卻無法抹掉它鐫刻在心靈上的黑桑臨死前凝視它的眼光。那是 哀怨的、悲愴的、壯誌未酬的眼光,隻有它紫嵐能理解這眼光的內涵,就是要讓黑桑——紫嵐家庭的子孫爭奪狼王寶座。遺憾的是,直到今天,它紫嵐也沒能實現黑 桑臨終前的囑托。

它累了,帶著惆悵,帶著思念,帶著愧意,蜷伏在黑桑喪生的那小片沙礫上。迷迷糊糊間,它看見黑桑從草叢裏躥出來了,黑桑黑得發亮的毛色上籠罩著一層 金色的 光環,黑桑來到它麵前,伸出狼舌深情地舔它的脊背,它沉浸在甜蜜的醉意中;突然,黑桑身上那層金色的光環飄飛起來,幻化成一張網,把它罩住了,它通體發 亮,變成一顆耀眼的星星,飛向寶石藍的夜空……它興奮地嚎叫一聲,驚醒過來,原來是一場夢。可惜,好夢不長。抬頭看看,已是滿天星鬥,它在鬼穀已昏昏沉沉 睡了半夜了。此時此地做這樣的夢,它憑著老狼的智慧,預感到自己已經離開死神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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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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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樓

2014-02-23 09:3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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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紫嵐又回到了自己棲身多年的石洞前,躲在離洞口很遠的一叢黃竹後麵,朝石洞窺望。它不想貿然闖進洞去,說不清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在作怪,它很怕見到卡魯魯。

在尕瑪爾草原流浪了兩個多月,它還是第一次回石洞。按照狼群的生活慣例,它既然把棲身多年的巢穴讓給了媚媚,既然媚媚已獨立生活,它就不該再回石洞 來的。 狼沒有串親戚的嗜好和習慣。但它克製不住老死前再見一次媚媚的強烈願望。算算日子,媚媚應該快生狼崽了。媚媚生下的狼崽,不但是卡魯魯的種,其中有一半是 黑桑——紫嵐家庭遺傳的血脈。它非常想見見這些狼孫,親吻它們毛茸茸的額頭,舔舔它們柔軟而又光滑的身體,把祝福與期待,把慈愛和希望,連同兩代狼為之付 出了血的沉重代價的理想,一起傳授給可愛的狼孫們。這樣,它紫嵐死也瞑目了。

它等得腰也酸了腿也疼了,太陽升得老高了,才見卡魯魯出現在洞口。紫嵐不禁皺了皺眉頭。貪睡對肩負著養妻育兒責任的公狼來說,並不是一種好習慣。卡 魯魯在 洞口那縷斜射的陽光裏站了一會,大概是適應一下視力,然後舒適地趴在地上升了個懶腰,這才踏著碎步朝尕瑪爾草原跑去。但願這匹絕情絕義的大公狼能交個好 運,獵取到一頭油光水滑的香獐或馬鹿什麽的,紫嵐忿忿地為卡魯魯祈禱著。

等卡魯魯的影子完全消失在夏天茂盛的草叢後,紫嵐這才朝它十分熟悉的石洞走去。

剛走近洞口,洞內便傳來媚媚憤怒的嗥叫聲。媚媚一定還以為是陌生的狼來了,所以才會如此憤怒的。狼在雌雄同棲時是不喜歡別的狼來打擾自己寧靜而又溫 馨的家 庭生活的。媚媚,你不必驚慌,也不用憤怒,是我來了,是把你養育成狼的狼母來看你了。紫嵐想著,把腦袋鑽進洞去,突然,石洞內躥出條黑影,朝它咆哮。

是媚媚。紫嵐注意地朝媚媚的腹部望去,果然隆得像座小山,鼓鼓囊囊,沉重得把媚媚挺直的脊梁也差不多壓彎了。它估計,媚媚的肚子裏起碼有四隻以上的 狼崽 呢。黑桑——紫嵐家族總算後繼有狼了!它真想撲上去深情地舔舔媚媚那鼓隆起來的腹部,用舌頭感觸那些在母體裏不安分的小狼崽。

然而,媚媚齜牙咧嘴地朝它狂嗥,就像遇到了竊賊看到了強盜似的。

媚媚,是我呀,我是紫嵐!

媚媚張牙舞爪,氣勢洶洶朝它逼近。

紫嵐被迫退了兩步,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嚎。媚媚,才分別兩個多月,你難道就連我也認不出來了嗎?

媚媚的眼裏閃爍著狠毒的光,那架勢,恨不得一口咬斷紫嵐的喉管。

紫嵐連連往後退卻。

媚媚不可能認不出它來的,它想,狼的嗅覺和視覺比最優秀的獵狗都還靈敏,別說才分開兩個月,就是分別兩年也不會對彼此氣味感到陌生的。一定是媚媚誤 解了它 的來意,還以為它是來搶奪巢穴的,或者更糟,認為它是想來嚐嚐新生狼崽鮮嫩的滋味。狼群中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個別年老體衰行動遲緩獵食困難的老狼,偷 食天真爛漫的小狼崽。

不不,媚媚,請相信我,我不是來和你爭奪石洞的,我也絕不會加害於未出世的狼孫的。紫嵐將尖尖的嘴塞進鬆軟的沙土裏,發出淒婉的哀叫,用於表白自己的心跡。

但媚媚並不相信它的表白,仍然一步一步地逼過來。突然,媚媚淩空躥起,撲到它身上,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它疼得在地上打滾,這才把媚媚從身上甩脫。鮮 血從它 的頸窩緩慢地滴落下來,空氣中彌散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它退縮到石洞外一條石坎上,再看媚媚,全身的毛已豎得筆直,眼裏凶光畢露,上下頜左右蠕動——那是 在磨礪那口結實的鋒利的牙齒,前肢蹦直,後腿微曲,從喉嚨深處發出一串低沉的嗥叫。紫嵐不禁打了個寒顫,很明顯,媚媚正準備進行第二次更凶猛的撲擊。也許 這一次,媚媚會一口咬斷它的喉管。它老了,生命的油燈快要熄滅了,它已不是媚媚的對手,假如勉強反抗,隻有死路一條。或許,在撲咬中,它能將殘餘的生命, 凝聚在已泛黃變脆的爪和稀疏鬆動的牙上,雖然自己最終仍逃不脫被媚媚咬斷喉嚨的厄運,卻可以在臨死前也咬斷媚媚的一根肋骨或一根腿骨什麽的。但是,媚媚高 隆著腹部,已臨近分娩,傷害了媚媚就等於傷害了寄托著黑桑——紫嵐家族理想的狼孫啊。

它紫嵐再愚蠢,也不至於去幹毀自己事業的蠢事呀!

它別無選擇,隻有轉身逃命。

幸虧媚媚沒有舍命窮追。

當費了好大的勁終於逃出媚媚視線外後,紫嵐已累得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口吐白沫,癱倒在地。最使它無法忍受的是它一片善意和好心,竟然換來被追咬的結果,自己竟然被親生的女兒驅逐出家。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真是奇恥大辱。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它抬頭望望天空,蒼天一片靜穆。

它恨透了媚媚,假如它還有足夠的力量,它直想……但這能怪媚媚無禮嗎?對狼來說,生存就是法律。狼是不講孝順的,也沒有任何這方麵的道德顧忌。媚媚 既然已 經離開它獨立生活了,自然就不再需要它這匹討厭的老母狼了。尤其是媚媚已臨近分娩,警惕性當然要比一般的狼都要高,唯有這樣,才能保證狼崽們平安出生。媚 媚的行為是完全符合狼的生活邏輯的,是無可指責的;站在狼的立場上,它還應該讚賞媚媚的自私與狠毒。紫嵐這樣想著,心裏似乎得到了些許安慰。

但是,它太想見一見屬於黑桑——紫嵐家族血統的狼孫們了。

它累了,臥在夏天早晨的陽光裏,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石洞裏,媚媚正在經受臨產前的陣痛。

是一股猛烈的氣浪把它從昏睡中驚醒的。它開始還以為是老天爺刮起的雷雨前的狂風呢,可睜眼看看,碧天如洗,沒有一絲雲彩。也許是在做夢吧,它想,剛 要繼續 閉目養神,後腦勺又感覺到一股猛烈的氣浪衝擊而來,並夾帶著一股食肉類猛禽所特有的甜腥氣味。它急忙扭身望去,原來是一隻金雕,在半空中撲扇著巨大的翅 膀,在它背後劃了條漂亮的弧線,升上天空。雖然隻是短促的一瞥,但它已看清金雕的麵目,臉頰上那層白毛混濁變色,喉結上垂掛著一綹長長的山羊胡須,哦,原 來是隻老雕。

一般來講,金雕雖然天性凶猛,但絕不敢主動襲擊一匹成年狼的,一定是金雕誤以為它已倒斃荒野,或者以為它已衰老得奄奄一息,所以才想飛下來撿便宜 的。紫嵐 這樣判斷著,心中油然產生一種怨憤,有眼無珠的家夥,別看我已步入暮年,但我還有足夠的力氣咬掉你的雕爪,咬斷你的翅膀呢!它強打起精神,朝在天空中翱翔 的金雕發出一聲嗥叫。

金雕無可奈何地長嘯一聲,飛上雲霄,在天空優雅地偏仄翅膀,飛到石洞上空去了。

石洞裏有即將分娩的媚媚。

猛然間,紫嵐的思緒被帶回好幾年前那個令它心碎的日子。它最得意的狼兒黑仔,也就是在這裏被可惡的金雕叼走的。毫無疑問,戕害它心愛的黑仔就是頭頂 那隻老 雕。這方圓幾十裏的天空,從來就是老雕世襲的領空。要是當初,黑仔沒遭這隻老雕襲擊,那麽今天,黑仔完全有可能已堂堂皇皇登上狼王的寶座了,它也就不會經 曆這麽多殘酷的折磨了。可以說,頭頂那隻正在飛翔的老雕是它苦難的源頭。沒有這隻老雕作怪,它何至於會落到現在這種孤苦伶仃無家可歸的地步呢。仇敵相見, 分外眼紅。它恨不能身上立刻長出一對翅膀來,淩空搏擊,追上這隻該死的老雕,摳瞎那對淡褐色的雕眼。可惜,這隻是一種美麗的幻想,它是狼,是陸上動物,不 可能飛上天去的。而那隻該死的老雕,也絕不會意氣用事,從天空飛降大地來同它這匹老狼決一死戰的;隻有等它倒斃或奄奄一息時,老雕才會從容地從天而降,來 啄食它的屍體。

主動權永遠掌握在老雕手裏。紫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剛想離去,突然,山麓的石洞裏傳來媚媚的嚎叫聲,這叫聲如此奇特,急促而又委婉,像是痛楚的哀 號,又像 是幸福的歡叫,苦難和甘甜,恐懼和渴望,死亡和新生,奇妙地柔和在同一聲嗥叫中。這是分娩前的陣痛所發出的嗥叫,不會錯的,它經曆過這種時刻,記憶猶新, 絕對不會聽錯的。刹那間,它腦神經處於極度的亢奮狀態;它的狼孫就要誕生了!優秀的新一代狼種就要降世了!未來的狼王就要落地了!它抬起頭,想仰天長嗥, 傾吐內心的欣喜。當它的眼睛凝視蔚藍的天空時,它驚呆了,心髒也仿佛停止了跳動;那隻正在石洞上空翱翔的老雕也被媚媚在分娩前的陣痛中所發出的嗥叫聲吸引 了,上下頡頏,左右翻飛,顯出一種捕食前的興奮。該死的老雕一定是回想起了過去吞食黑仔的鮮美滋味了。

老雕在石洞上空盤旋著,盤旋著,像被磁石吸引住似的,久久不肯離去。

紫嵐似乎看見了老雕猙獰的麵孔和嘴喙裏滴出來的口涎。

——那些可愛的狼孫們,在長滿一歲前,是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免受老雕侵襲的;——媚媚無論怎樣警覺,也難免會有疏忽的時候;——活潑健壯天性好動的狼 孫們肯 定會鑽出石洞到草地上嬉戲,隻要它們一走出石洞,就立刻暴露在老雕的視線內;——老雕會像一片枯葉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沒等天真的狼孫們反應過來,尖厲的 雕爪就已掐斷了它們柔嫩的脊背;——黑仔的悲劇將在狼孫身上重演……不,它絕不能坐視黑仔的悲劇重演的。它一定要用殘存的最後一點生命,驅散石洞上空這片 死亡的陰影。

它無法飛上天去同這隻該死的老雕搏鬥,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計把老雕從天上騙下來。它曉得,老雕不是傻瓜,不會輕易上當的,這將是一場艱苦的體力和智力的較量。但願它殘餘的生命能支撐它完成這一生的最後一個願望。

紫嵐知道,自己必須首先裝出一副老雕可餐之物的模樣來吸引老雕的視線。於是,它跛起一條腿,趔趔趄趄在草原上行走,還不時從喉嚨裏發出一陣陣衰老的 喘息 聲。它相信,金雕的視野是非常開闊的,一定會立刻發現它這個目標,當老雕看清原來是一匹衰老得快用黃土蓋臉的老狼時,便會激起貪婪的食欲,向它飛撲下來 的。

果然,它這樣一步一喘的沒走多遠,老雕黑色的投影就開始在它四周移動了。

好極了。看來,這是一隻蠢笨的老雕,很容易就會被它的假象欺蒙住的。紫嵐決定深化這種表演。它看見一塊不大不小的卵石擋在路上,靈機一動,假裝被卵 石絆了 一跤,摔倒在地,想站起來,掙紮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累得癱臥在地,肚子猛烈地抽搐著,似乎連呼吸都變得極其艱難,嘴裏大口大口吐著白沫。它動作自然,表演 得恰到好處,就像一名演技高超的天才演員。

好了,智商不高的老雕,你該采取行動了。

老雕已飛臨它的頭頂,巨大的翅膀遮斷了陽光,恐怖的投影籠罩在它的身上;老雕在慢慢降低著飛行高度,這是它根據地上的投影越來越縮小判斷出來的。它 不敢抬 頭望天,怕老雕會因此看出什麽破綻來。它耐心地等待著,暗中作好了準備。前麵不遠是片低矮的灌木林,藤蘿交纏,荊棘密布,這是它為該死的老雕挑選的墓地。 它等待著老雕閃電般的俯衝,當老雕那雙鐵爪攫住它脊背的一瞬間,它將跳起來拚足力氣朝灌木林裏狂奔。老雕一定會被它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呆的,幾秒鍾後,當老 雕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是中了圈套,想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它已把老雕拖進灌木林。交纏的藤蘿會無情地縛住老雕的身體,密布的荊棘會折斷老雕的翅膀,斷了翅 膀的猛禽比一隻香獐更容易對付。誠然,它的狼皮狼肉會被老雕鉤形的鐵爪刺破,也許,尖利的雕爪會深深嵌進它的肌腱,會在它身上留下八個組合成梅花型的血 洞,會給它帶來無法忍受的創痛,但它相信自己還不至於會受致命傷。它雖然衰老,但還沒有衰竭,它還能從老雕的鐵爪下挺過來的。它將贏得這場搏殺。

老雕飛臨它的頭頂,離地麵隻有一棵大樹樹梢這麽高了。翅膀扇動的氣浪把四周的草葉吹得東搖西晃,那股猛禽的甜腥噴灑而下。來吧,飛撲下來吧,別磨蹭 了,別 猶豫了,瞧,我已是匹口吐白沫四足抽搐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的老狼了,已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任憑你來啄瞎我的眼珠,來宰割我的皮肉。

老雕保持著樹梢的高度,一圈又一圈地盤旋著,遲遲沒有飛撲下來。

該死的老雕,難道你情願啄食冰涼僵硬的屍體,而不願擒食還有一口氣的活物?

老雕仍然不緊不慢不高不低地在它頭頂的天空盤旋,在碧藍的天幕上用金色的翅膀劃著一個個巨大的圓圈。

紫嵐隻得繼續表演。奄奄待斃的角色並不是那麽好演的,本來就口幹舌燥,還要一個勁地吐白沫,直吐得頭暈眼花,神思恍惚;本來就饑餓難忍,還要猛烈搐動肚皮,直攪得肚子裏翻江倒海般的難受。

但老雕似乎故意在同它開玩笑,既不離去,也不飛撲下來,無休止地在它頭頂上居高臨下地飛行觀察。

太陽西斜了。太陽沉落了。一匹老狼和一隻老雕仍然在日曲卡雪山山腳的草原上一個天空一個大地這樣僵持著。

它把自己的對手估量得太低了,紫嵐在痛苦的等待中反省著。這隻老雕並不蠢笨,恰恰相反,比其它食肉類猛禽更狡猾。真不愧是一隻飽經風霜在險惡的叢林 裏廝混 了多年的老雕,那麽機警,那麽多疑。它忍不住佩服起老雕的沉著來。看來,它有著老狼的智慧,老雕也有著不差上下的精明,這將是一場勢均力敵的馬拉鬆式的搏 殺,需要堅持到底的耐心。

這時,草叢裏躥出一隻灰褐色的田鼠,紫嵐做出一付饑餓難忍的模樣,欲逮住田鼠充饑;它往前一撲,落點卻離田鼠還有半尺遠;受驚的田鼠往灌木林逃去,紫嵐站起來想追,剛邁出一步便跌了個筋鬥,隻能望著逃遁的田鼠發出一串嘶啞的哀嚎。

紫嵐這番即興表演具有雙重意義。第一,證明自己已衰老得想吞食肮髒的田鼠充饑;第二,自己已經連田鼠都對付不了,已經是一匹衰竭到了失去捕食能力的老狼了。

這是表演的高潮,是絕招啊。

但老雕仍然在半空中作逍遙遊,似乎在盡情欣賞它的表演。

這該死的精怪的老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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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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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樓

2014-02-23 09: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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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暮靄低垂,日曲卡雪山山腳紫氣氤氳。這正是歸鳥投林走獸進穴的時刻。紫嵐想,老雕遲遲不飛撲下來,一定是看出了破綻,也許正在心裏嘲笑它的愚蠢呢。老雕很快會從天空灑下一串譏笑,然後飛回雪峰絕壁上的雕巢。

奇怪的是,老雕並沒有像紫嵐所想的那樣拍拍翅膀掉頭離去,而是啼鳴一聲,飛到離紫嵐左側不遠的一棵被雷電擊毀的枯樹上,停棲在枝椏間,目不轉睛地盯著它觀看。

看來,老雕並沒有看出它表演的破綻來,也沒有識破它的假裝,還處在將信將疑半信半疑的心理狀態。老雕出於饑饉的壓力,很想啄食它這匹老狼,但同時,老雕出於疑心極重的天性,怕上當受騙,所以遲遲不敢采取行動。

紫嵐隻有奉陪到底了。

月亮升起來了,雪山和草原一片銀輝。毫無疑問,紫嵐的一舉一動,老雕都看得一清二楚,沒辦法,紫嵐隻好每秒鍾都保持著奄奄待斃的窩囊形象。

半夜,紫嵐實在累極了,也餓極了,它非常想跑到臭水塘去,飲一通鹽堿水,振作一下自己萎靡的精神,然後逮一隻田鼠充饑。現在,田鼠已成了它渴望的 珍饈佳肴了。它半眯著眼,偷偷打量著停棲在枯樹枝椏上的老雕,老雕像尊塑像,凝然不動,但那對銳利的雕眼,卻在月光的反襯下炯炯閃亮。老雕在以逸待勞地監 視著它,隻要它站起來一跑,就意味著前功盡棄,大半天的心血算是白費了。

沒辦法,它隻好放棄了去臭水塘的念頭。

山麓的石洞裏,斷斷續續傳來媚媚臨產前痛苦而又幸福的嗥叫。

紫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這一夜的。它隻覺得夜漫長得沒有盡頭。黎明時,它覺得自己的四肢已經僵硬,頭暈眼花,快虛脫了。

當太陽從白皚皚的雪峰後麵露出一片紅光時,老雕又開始在它紫嵐頭頂盤旋。老雕雖然也是一夜沒合眼,卻仍然顯得那麽精神抖擻,那麽威風凜凜,帶著死亡的詛咒,帶著食肉類猛禽那種天生的傲氣,在天空飛翔。

太陽冉冉上升,明亮的光焰驅散了夜的涼爽,大地又變成熱浪翻滾的大火爐。紫嵐被炙烤得渾身像著了火似的難受。它現在已不需要演戲,也不需要裝假 了。經過一整夜的折磨,它真的變成奄奄待斃的老狼了,胸腔像堵著一坨泥巴,連喘氣都很困難。昨天它還有信心逮到田鼠,此刻就是田鼠跑到它麵前咬它的耳朵, 它也沒有力氣去對付了。

疑心極重的老雕似乎還不相信它的處境的真實性,仍然在它頭頂盤旋觀察。

紫嵐已意識到,它和老雕之間的力量對比,如果說昨天還是平衡的話,經過一夜的折磨,這種平衡已經打破了。假如此刻老雕飛撲下來,它已不大可能按原 計劃把老雕拖曳到灌木林去了。它極有可能會被老雕淩空攫起的。當然,它是閱曆豐富的老狼,不會那麽傻,束手待斃的。它會掙紮,會反撲,但它最後那點生命和 體力支持不了多久。能夠和老雕同歸於盡,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在這場搏殺中,它已失去了生的希望。

想到要死在老雕的鐵爪下,紫嵐忍不住一陣顫栗。雖然它是一匹生命之火逐漸熄滅,生命之舟逐漸沉沒的老狼,但仍然有一種頑強的戀生本能。它不願意去 死,哪怕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比死要好得多。後悔還來得及。假如此刻它中止這場搏殺,它還有力氣爬到臭水塘去,喝一口清涼的鹽堿水,就能恢複些許體力,然 後在塘邊潮濕的泥土裏刨掘一些蚯蚓、地狗、蜥蜴之類的充饑,它生命的火焰就能繼續燃燒起來。或許,它還能堅持活兩三個月,或許,運氣好的話,它還能苟活半 年。雖然半年以後還是免不了要老死荒野,但多活一天總是多一天的幸福啊。它完全有把握中止這場即將爆發的搏殺。隻要它強挺起精神,伸個懶腰,裝作不耐煩再 繼續表演下去那副模樣,朝老雕齜牙咧嘴嗥叫一聲,老雕就會被嚇跑的。

一般來講,金雕是不敢襲擊生命力還很強的老狼的。

頭頂上空老雕的飛翔姿勢發生了變化,動作不像剛才那麽優雅了,並漸漸地降低著高度。紫嵐預感到,一場對自己來說沒有任何生的希望的搏殺即將拉開序幕。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是溜走還是迎戰,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後悔也來不及了。

幹嗎那麽愚蠢,要用生命去下賭注,去冒險,去和精怪的老雕搏殺呢?這有什麽實質性的意義呢?紫嵐想,無非是為了媚媚這個狼家庭日後的安全。但媚媚 曉得它紫嵐作出的巨大犧牲嗎?不,媚媚永遠不會知道的。即使媚媚知道了,也不會感激它的;即使媚媚良心發現,感激它,但它已經死了,這種感激也失去了意 義。真的,它憑什麽要為媚媚去死呢?媚媚是個忘恩負義的家夥,不但奪走了它鍾情的大公狼卡魯魯,還霸占了它棲息了一輩子的石洞,甚至不讓它再跨進石洞一 步,還咬傷了它的脊背。它根本沒必要去為媚媚犧牲自己的。它覺得自己想通了,超脫了,變聰明了。它抬起一條前腿,正要打退堂鼓,突然,山麓的石洞裏傳來媚 媚急促的撕裂般的嚎叫。紫嵐一聽就明白,這是產門開啟時的嚎叫,也就是說,媚媚正在臨盆,它紫嵐的狼孫正從黑暗的子宮降臨到陽光燦爛的世界裏來。一想到可 愛的狼孫們,紫嵐的心裏頓時湧起一股無端的柔情。雖然隔了一代,但狼孫們身上流淌的是黑桑—紫嵐家族的血脈;狼孫中間,肯定會有一匹成長為主宰整個狼群命 運的狼王。想到這裏,它體會到了一種再生的幸福感。

老雕越飛越低,巨大的金色的翅膀扇起一股死亡的氣息。不,它紫嵐絕不能放棄這場搏殺的。假若今天它不把這隻該死的老雕送上西天,那麽明天,它可愛 的狼孫就有可能成為老雕果腹的食物。它反正是要死的,與其兩三個月後老死在荒原,還不如用殘剩的有限的生命來完成最後的夙願,替慘死的黑仔報仇,為即將出 世的狼孫們掃清生存的障礙。能死在和食肉類猛禽的較量搏殺中,對狼來說,是一種驕傲,也是一種永恒的歸宿。

老雕,來吧!

老雕在它背後的上空飛翔,它的脊梁被旋轉的氣流吹拂著,狼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它沒有扭身,也沒有回頭,靜靜地躺臥著,等待著。用脊背來迎接老雕的 襲擊,對它來說當然是極為不利的,按照食肉類動物之間搏殺的習慣,它應當扭轉身體,把頭朝向心懷叵測的老雕,麵對麵地抗衡,但它怕因此會嚇退神經過敏的老 雕。它隻好將最薄弱的脊背暴露給老雕的鐵爪。它聽到了老雕喉嚨裏發出的咕嚕咕嚕的喘息聲,聽到了雕爪關節伸縮時發出的哢嘰哢嘰的聲響。憑經驗來判斷,老雕 已飛到離它脊背不足五公尺高的天空了。它悄悄伸展狼爪,啟開狼嘴,暗中作好搏殺的準備。

突然,半空中所有的聲響一起消失,連旋轉的氣流也感覺不到了。世界變得一片寂靜,像死一樣的寂靜,靜得讓紫嵐感到揪心,感到發慌。它明白,這是老 雕攻擊的前奏。老雕一定是選擇準了最佳的撲飛角度,在天空突然收斂翅膀讓身體像片落葉一樣悄然無聲地飄向目標。這是金雕慣用的精彩絕倫的偷襲方式,有極大 的欺騙性。果然,一兩秒鍾後,寂靜的天空傳來空氣被老雕翅膀割裂的聲響。這聲音十分細微,如草葉擺動,似柳枝劃水,但紫嵐憑著狼所特有的靈敏的聽覺,還是 識別出來了。現在,是它轉身迎戰的時刻了,它應當以閃電般的速度扭腰轉身,然後翻一個滾,仰麵朝天,在雕爪攫住它腹部的一瞬間,以爪還爪,用狼爪夾住老雕 的翅膀,在老雕堅硬的嘴喙啄瞎它狼眼的同時,以牙還牙,一口咬斷老雕的脖頸。

它紫嵐必須把時間計算得十分精確,早一秒鍾轉身或遲一秒鍾轉身都會貽誤戰機的。如果它早一秒鍾轉身,老雕會在最後關頭看出它原來是匹還具有反抗能 力的老狼,便會在距它還有半米高的上空及時撲扇翅膀,飛遁遠方;如果它遲一秒鍾轉身,老雕的鐵爪便會攫住它的脊背,使它失去反撲能力。

這真是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啊。

雕爪已觸碰到它脊背上的狼毛了,是時候了,它憋足勁,扭動狼腰,借著大地那股彈力,奮力轉身。以往,它的身體是那麽敏捷,各個部位配合得那麽和 諧,腦子一旦出現動作意念,身體已自覺完成了。但此刻,由於過度疲勞,由於長時間躺臥不動,四肢顯得僵硬,腰杆也失去了應有的靈性,身體變得笨重而又遲 鈍,比預計晚了半秒鍾才完成轉身動作。這是生命攸頭的半秒鍾啊。還沒等它將狼嘴和狼牙轉到位置上,老雕那雙骨骼凸突的鐵爪就已插進了它右側的肋骨。

它隻覺得身上一陣鑽心的火燎火燒般的劇痛,忍不住慘嚎了一聲。它想就地打滾或采取別的什麽補救措施,但為時已晚;隨著老雕金色的翅膀撲扇出一股颶風,它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被老雕的鐵爪往天上拎,四肢差不多快離開地麵了。

決不能聽憑老雕把自己淩空攫起的,紫嵐想。它是陸地上的猛獸,離開了大地,就等於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它拚足所有的力氣,朝前麵那片灌木林狂奔。隻要能把老雕拖曳進灌木林,就等於將老雕拖曳進了墳墓,老雕那雙威力巨大的翅膀就會失去作用。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拔河賽。老雕急遽地拍扇翅膀拚命想把紫嵐攫離大地;紫嵐撐開狼爪,尖利的指甲緊緊抓住草根,抓住泥土和岩石,拚命想把老雕拖曳進灌木林。

地上飛沙走石,草葉飄零,一片狼藉。

離灌木林隻有幾步之遙了,老雕一定是意識到了危險,一聲又一聲地嘯叫著,翅膀扇起一團團猛烈的旋風。紫嵐隻覺得肋骨像要被拉斷了,整個身體被提拉 得像一張彎弓,四肢的關節像要被拉得脫臼了;它狂嗥著,掙紮著,用狼爪摳住地麵上的草根和樹枝,借著大地的力量,一步一步朝灌木林走去。它本來就是一匹衰 老的母狼,又經過漫長的一晝夜的折磨,身心已差不多衰竭了;它是靠著食肉類猛獸那股強悍的精神力量支撐著,這才勉強同老雕抗衡的。它眼冒金星,麵前的灌木 林和碧藍的天空,遠方寬廣的草原和背後巍峨的雪峰似乎都在旋轉舞蹈。它早就預料到自己這點殘剩的生命和體力是無法把老雕拖曳進灌木林的。它已耗盡了最後一 點力氣,它已支持不住了。但它必須堅持住。它又向前邁了一步,將一隻狼爪鉤住一叢馬鹿草根,剛把身體的重心移過來,突然,砰,腳下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響,脆 嫩的馬鹿草根經不住重力拉扯,被拉斷了。紫嵐隻覺得大地一陣顫抖,身體就已離開了地麵,急速地升上天空。隨著整個身體越飛越高,它產生了一種失重的感覺, 難受得想嘔吐,一陣昏眩……

高空那股又硬又冷的氣流把它刮醒了。它睜開眼,整個尕瑪爾草原像一塊不規則的綠色的地毯,鋪在被大山拱圍的穀地中;自己經常去飲用的那塊臭水塘, 變成一塊小小的明亮的碎玻璃。一頭雪豹在草地上跳躍,但看下去卻隻有七星瓢蟲那般大小;它棲息了大半輩子的石洞,僅剩下一個模糊的黑點。它估量著自己的高 度,差不多和高聳入雲的日曲卡雪山那條彎彎曲曲的雪線平行了。那種難以忍受的失重感覺消失了,哦,老雕已停止了上升,保持著眼前這個高度,在向前飛行。

紫嵐很明白,自己已身陷絕境。它被吊在高空,犀利的狼爪和狼牙都發揮不了作用,變得像綿羊一樣軟弱無能。它雖然還活著,但實際上已成了老雕充饑的 食物。它是必死無疑了。它並不怕死,它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和老雕搏殺的,但它希望能和老雕同歸於盡,可惜,它這一生的最後一個願望落空了。它輸慘了。它沒 能咬死老雕,為可愛的狼孫們消除隱患,反而要被老雕吃掉了。唉——從飛行的方向判斷,老雕是要把它帶回自己的雕巢去,慢慢享用。老雕得意地鳴叫著,用一種 勝利者的優雅姿勢在飛行,飛得十分平穩。老雕是值得驕傲的,這不但解決了好幾天的食物問題,而且活擒了老狼,充分顯示了自己的力量,必然會提高這隻老雕在 其鷹類家族中的威望和地位。雪峰越來越近,那條彎彎曲曲的雪線,在陽光下變幻著紅黃藍三種顏色,溝壑縱橫的山脈金碧輝煌,空氣中夾雜著一層細細的雪塵,刮 在紫嵐身上,冷徹心扉。

難道就這樣乖乖地被老雕吃掉了嗎?假如此刻被老雕攫在鐵爪下的是一隻食草類動物,早就在被淩空攫起的一瞬間嚇破膽,氣絕身亡了;假如此刻被老雕攫 在鐵爪下的是普通的食肉類動物,如狐狸、紅豺或狗獾什麽的,恐怕也早就喪失了反抗意識。但此刻被老雕攫在鐵爪下的是狼,狼是草原的精英,是野性的化身,更 何況是匹飽經磨難在險惡大自然裏已鑄煉成鋼鐵意誌的老狼。因此,盡管已身陷絕境,紫嵐並未喪失反抗意識。在狼的生存詞典裏,是沒有束手待斃這一說的;狼習 慣於反抗到流盡最後一滴血。難道就這樣乖乖地讓老雕來吃掉自己嗎?紫嵐想。不,無論如何,它死也要撈回一把的。當然,現在它被吊在高空,無法施展撲咬撕抓 的狼的本領,但老雕不可能永遠把它懸吊在空中的。老雕正在把它帶回雕巢去。有了!隻要一飛到老雕的巢穴,它的四肢一沾著大地——這完全可能的,老雕在自己 的巢穴前一定會先把它扔在地上,啄瞎它的眼睛,啄破它的腦殼,啄穿它的肚腸——也就是說,它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在咽氣前向可惡的老雕發出最後的致命的一 擊。

老雕向一座懸崖飛去,漸漸地,紫嵐看見在懸崖陡峭的岩壁間,在那棵長在石縫裏的蒼勁的鬆樹旁,有一條棱形的石縫,石縫裏鋪著一層枯枝落葉和鳥類斑 斕的羽毛;石縫前是一塊平整的青石板;一條乳白色的雲帶纏繞在石縫間。紫嵐斷定,這就是老雕的巢穴。金雕習慣於在絕壁上壘窩。毫無疑問,石縫前那塊平整的 青石板,就是老雕啄殺獵物的祭壇。過了一會,老雕飛離石縫更近了,紫嵐看得更清楚了,那塊青石板祭壇上白骨累累,還有淩亂的獸皮和羽毛。說不定,那堆白骨 裏就有它心愛的黑仔的遺骸!紫嵐心裏再度湧起一股複仇的激情。

離雕巢越來越近了,因為絕壁的阻擋,高空那股湍急的氣流漸漸微弱,老雕也逐漸放慢了速度。十米……七米……三米……紫嵐全身的肌肉都縮緊了,盡量 使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以防止在著落時被老雕那股可怕的慣性帶倒;它肋骨的傷口淌著血,僅剩的那點精力經不起再跌筋鬥了,隻要一跌筋鬥,它就有可能會暈死 過去的。一米……半米……突然,老雕一仄翅膀,擦著青石板祭壇拐了個急彎,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又飛離了巢穴,飛離了絕壁。老雕一麵飛,還一麵發出 焦急的憎恨的嘯叫聲。

紫嵐明白了,是自己一係列的準備著陸的動作,驚動了老雕;老雕發現自己從暈死狀態中蘇醒過來,害怕著陸後遭到反撲,所以在最後關頭又改變了主意,放棄了著陸。

隻要是在空中,老雕就永遠占據著優勢。

紫嵐緊張地推測著狡猾的老雕會換一種什麽樣的方式來處置它。

老雕在山穀上空盤旋著,似乎在尋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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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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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樓

2014-02-23 09:3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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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紫嵐感覺到,老雕的翅膀已不像剛才那麽剛勁有力了,羽翼下呼呼的雄風也被徐徐清風所替代。老雕也累壞了,老雕攫住比自己身體重兩倍的狼飛行,是堅持不了多久的,老雕的體力快耗盡了,也就是說,老雕會很快設法結束這場搏殺的。

紫嵐的神經緊張到了極限。

老雕在向山穀左側降低著高度。紫嵐看見,穀底是一片亂石灘,裸露的岩石被一片荒草覆蓋著,陽光被挺拔的山峰遮斷,亂石灘顯得十分陰暗荒涼,彌漫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老雕興奮地啼叫著。

驀地,紫嵐像觸電似的痙攣起來,它悟出了老雕飛來亂石灘上空的意義。老雕絕沒有帶它來遨遊天穹的雅興;老雕是想把它從高空中摔下去,將它摔死,然 後,再安 安全全地來啄食它。老雕之所以剛才在雕巢前沒有把它從高空中扔下去,是因為雕巢的絕壁下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怕摔下去後不易尋找。現在,山穀底下是片亂石 灘,不愁找不到摔成肉餅的它。

是的,紫嵐一定會被攆成肉餅的。從如此高度的空中摔下去,絕不會有生的可能。別說是砸在堅硬的石頭上,即使落到柔軟如絲的草地上,它的五髒六腑也會被震成碎片的。

好毒辣陰險的老雕哇。

紫嵐奮力側轉身體,想用狼爪抓住老雕的胸脯或翅膀,但它在空中沒有力量的支點,四肢狂舞亂擺,卻什麽也沒能抓到。

老雕停止了飛行,那雙金色的翅膀像對風帆,任憑高空的氣流刮著它滑翔。

紫嵐知道,這是一個要把它扔下去的信號。

生與死就看這瞬間的變化了。紫嵐把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兩條後腿上,猛地往上一蹬,恰好將一條後腿從老雕的腹側穿出去,鉤住了老雕的脊背。就在這時, 老雕猛 地鬆開了攫住它脊背的那雙鐵爪;紫嵐隻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像被卷進旋渦的樹枝,在往下墮沉。它隻有緊緊地曲起那條鉤住了老雕脊背的後腿,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垂 死掙紮;高空中那股強大的氣流把它刮得東搖西晃,狼爪是無法像雕爪那樣抓穩東西的。它已支持不住了,這局麵頂多隻能維持兩三秒鍾,它那條懸掛著自己整個身 體的後腿便會因麻木乏力而脫離老雕的脊背,然後,筆直地墜落穀底的亂石灘。

這時,老雕隻要擺動身體,或者做個翻飛、側飛、大旋轉、直線升降等特技飛行動作,就立刻可以把紫嵐從自己身上甩掉,從而結束這場殘酷的搏殺。但在這 緊要關 頭,老雕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它憤怒地嘯叫一聲,俯下頭來,用堅硬的嘴殼猛啄紫嵐的眼睛。也許老雕認為,紫嵐會忍受不了眼睛被啄瞎的巨大疼痛,而鬆開那 條鉤住它脊背的狼腿。老雕畢竟是卵生動物,其智力終究比不過哺乳動物狼的。

紫嵐在老雕尖利的嘴殼啄中自己右眼的一瞬間,趁勢將兩條前腿鉤住了老雕的脖頸,另一條後腿也鉤住了老雕的脊背;它一隻眼珠子雖然被老雕啄出眼窩了,疼得它渾身抽搐,但它以超凡的毅力忍住了,緊緊地用四肢勾抱住老雕。

老雕這才想起應當在空中做一些驚險的特技飛行,擺脫掉紫嵐的糾纏。老雕一會兒斂緊雙翅,從幾十丈高空直墜地麵,在臨近地麵兩丈來高的時候才又突然展 開翅 膀,掠過岩石飛升天空;一會兒收斂一隻翅膀展開一隻翅膀,擺動舵一樣的尾羽讓身體像陀螺似的在天空中旋轉;一會兒上下翻飛左右搖晃……但已經遲了,紫嵐將 自己的身體和老雕的身體緊貼在一起,就像熱情地在擁抱著情侶,任憑老雕怎樣折磨,再也不放鬆了。

老雕又朝紫嵐的左眼啄去,紫嵐的左眼窩迸出一汪鮮血,湛藍的天空消失了,飄飛的白雲消失了,世界變得漆黑一團。它疼極了,趁老雕啄它左眼時相對平穩 的飛行 姿勢,張開狼嘴狠狠朝上咬去;它的眼瞎了,它沒咬中老雕的脖頸,它咬偏了方向,咬住了老雕的一隻翅膀。老雕猛烈撲扇翅膀,朝紫嵐的臉上、頭上狂啄濫戳,紫 嵐的鼻子、耳朵和兩頰被啄得稀爛,衰老的狼牙也被老雕強有力的翅膀搖落了兩顆,嘴角豁裂了,但它緊閉著頜骨,拚命噬咬,隻聽得哢嗒一聲脆響,老雕那隻翅膀 被咬斷了。老雕靠一隻左翅膀無法在空中保持平衡,歪歪斜斜向地麵墜落。

砰一聲巨響,紫嵐緊抱著老雕墜落在陰暗而又荒涼的亂石灘上。紫嵐處在老雕的下方,它的脊背先落地,正好砸在尖尖的岩石角上,所有的肋骨都被折斷了,心髒也停止了跳動,但四條狼爪仍緊緊地擁抱著老雕。

老雕也摔死了,它那隻左翅膀最後撲棱了兩下,便停止了掙紮。火紅的夕陽下,那隻金色的翅膀直直的僵硬的伸向天空,猶如一塊金色的墓碑。這是老母狼紫嵐的墓碑。

這時,山麓那個冬暖夏涼的石洞裏,在媚媚幸福而又痛苦的嚎叫聲中,五隻狼崽呱呱落地了。其中有兩隻是公狼崽,一隻毛色漆黑,一隻毛色呈紫黛色,長得特別像黑桑和紫嵐。但願這其中一隻將來能成為頂天立地的狼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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