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博客
生活的記憶
兩天之間
五年前的八月三十號，我們從費城搬到哈德遜河西邊的澤西城（Jersey City），兒子要去紐約上班，公司在曼哈頓下城。九月初報道，一周後上班。11號，是他從書齋走出，踏上工作崗位的第二天。七點半就離家了。
晴朗之晨，天高雲淡。我們應泉州華僑大學一對夫婦的邀請，加入了學打太極拳的行列――上十個華人和幾個美國人。貼著我們一側的草地上，有群以灰色居多的和平鴿正在覓食，還不時歪歪小腦袋，瞧這群童顏鶴發“海底撈月”、“白鶴亮翅”……。四、五十分鍾後，當人們從這和諧有趣的‘晨練圖’中散開時，千萬想不到：從天而降的災難爆發了。
一上樓就接到兒子的電話：“爸，快拉開窗簾，我從世貿地鐵站出來不到三分鍾，就聽到背後‘轟’的一聲，是架飛機撞上了‘雙子塔’北樓，可能是拍電影出了事故……”。他是在去公司路上打的電話。我們住在荷魯恩（Huron）大道一棟高層公寓12樓。客廳五、六米寬的玻璃窗，正麵對曼哈頓下城。正在我們驚疑之際，忽見又一架飛機象簇疾箭，閃電般射進南塔樓……。緊接著電話鈴又響了：“爸，快開電視，我到公司看到直播，這是恐怖襲擊……”。從世貿中心到他公司大約八分鍾，正值上班高峰時段，不知有多少來自世界各地的精英，紛至遝來。誰會料到這是在自踏死地？我們呆立窗前目睹烈焰衝天，濃煙翻滾……，直至回過神時，才去找攝像機。糟糕的是，兒媳昨晚做清潔，不知將它擱哪兒了。世事有時就是這麽巧。遷入新居的第二天，一見‘雙子塔’高聳入雲，氣勢壯觀，不禁為之一動，就說：“拍張紀念照吧！”先生卻道：“急什麽？現在正忙，以後有的是時間。”不料，這一“忙”竟成了永久的憾事。
現場無比險惡，一個龐大至極的煙柱，竟然向南橫倒，原是後撞的南塔樓先倒了，繼而北塔樓坍塌。黑煙噴湧，遮天蔽日，曼哈頓下城陷進了地獄。就在兒子第二次來電話後，紐約中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我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坐立不安，便帶著小孫女去外麵看看。隻見我們住地這邊成“品”形方位的三棟高層公寓，不少人家的窗前都伸出一麵美國國旗；回頭看荷魯恩大道，來來往往的車輛上，也有不少車的前麵，插著一麵迎風招展的小國旗；再看商業街兩側，不少鋪麵也如此。我們從這不約而同的舉動裏：仿佛聽到了一種發自心底的聲音……。
這一天豈止度日如年。在澤西城附近工作的兒媳，下午四點就趕回來了。我們內心惶恐，嘴卻平靜：“他九點以前來過兩次電話，應該沒問題。”在紐約工作的藍領也好、白領也罷，有許多都住在澤西城一帶。就象那些香港同胞，人在香港謀生，家在羅湖區一樣。下午四點碼頭開禁，成千上萬的上班族都得渡河歸家。約莫六點，門鈴響了，我們驚喜地奔過去，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他說：“從下城走到24街，沒船；又回頭去23街。人多隊長，船還隻到紐沃克。到了紐沃克，又去坐類似輕軌樣的小火車；電話又打不通……”，他“哎”的一聲長歎後，又講了他一天的驚險奔波。他說事發不久，公司令員工盡快疏散。何時上班，一周後再說；又說紐約街頭成了世界末日：幾架轟炸機突然從頭頂掠過，驚恐萬狀的人們一會向這邊跑，一會朝那邊跑，後又發現並非敵機；他又說在尋渡回家的人流中，有位同他並肩而行的美國人對他說“我是從北塔81層，向下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出來的。”我們聽後，都為這個死裏逃生的美國人感到慶幸，對那種身處絕境，卻井然有序，步下樓梯的紳士風度，更為欽佩之至。我們曾在《冰海沉船》這部電影裏，見過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風度。不過，那是曆史的再現，而今卻是活生生的現實。
第二天獲悉：我們住的“品”字頭上的那一棟出了一悲一喜兩件事。喜的是：一位來自成都的女同胞，當災難降臨的那一刻，她急得哭。她先生就在世貿中心工作。另一位同胞忙說：“你快打電話呀！”驚慌失措的她即刻便打，她先生在北塔樓41層接到電話，還說隻覺得大樓晃了一下，不知啥子事。謝天謝地，一個電話撿回了一條性命；悲的是：該公寓入口一側的水泥地上，一個玻璃相框前，燃著兩支白蠟燭。從相貌看是位西方人，那悠悠忽忽閃著的燭光，好象在向前來獻朵鮮花以寄哀思的人們，默訴著冤魂的不幸與親人的痛。
也在第二天，接親朋好友電話多。都說昨天電話打不通，非常擔心。第一個電話是長子從深圳打過來的，他說他兒子急得哭：“我爺爺奶奶都在紐約，怎麽辦哪……”；最後一個電話是位朋友從加拿大打過來的，他還在電話裏講了件痛徹人心之事：他女兒實習過的那家加拿大公司，恰好在“雙子塔”南樓包租了97至99三層樓，員工313人，第二架飛機是從75層，攔腰撞進南塔樓爆炸的，上麵的人全完了，他歎息不已：“真慘，那些人都是精英啊!”這不禁令人想起那位死裏逃生的美國人，幸虧在北塔樓81層，否則也命喪黃泉了。“死者長矣，托體同山阿，”尚有擱慰藉。而今化作齏粉的冤魂，何處可尋？
這前所未有的兩天，無論看到、聽到；抑或經曆到的，處處叫人驚心、憂心、傷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