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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盡弓折-日本照片中長江上的中國海軍(轉貼)

(2007-06-07 15:04:39)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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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盡弓折-日本照片中長江上的中國海軍

2007-04-24 18:46:22   薩蘇的BLOG

和平田博的交往開始得有些意外。

在日本我有時會給一個中文教室講講課,這個中文教室的學員基本都是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我認為與其說是學習語言,不如說是對中國文化的興趣使他們聚在一起。所以,我上課也不多講語法,而樂於講一些曆史文化典故,這些內容顯然更有吸引力。

有一次我放了一段《末代皇帝》中蟈蟈成精的片斷,讓他們寫讀後感當作業。下課的時候,這位叫做平田的“老學生”留了下來,意猶未盡地對我說:“先生(日語“老師”的意思),我見過這個溥儀皇帝呢。”

“哦?”我不由得刮目相看,還從來沒遇到過和溥儀有過交往的日本人呢,他們怎麽看這位傀儡皇帝?“他這個人怎麽樣?”

“很和氣的人。”走路哆哆嗦嗦的平田點著頭說。

我就和他多談了一會兒,原來,平田年輕時曾隨日本中學生團體,到偽“滿洲國”訪問,這在當時的日本的中學中頗為普遍,因為日本當時的國策是以大陸為其經營重點,從小就要加強年輕人對那片土地的認識。他們的訪問團受到了溥儀的接見,並且被“賜宴”。以日本普通人而言,平田無從知道溥儀在關東軍麵前連祖宗都要換成天照大神的尷尬地位。反而覺得受到這樣一個“大人物”的接見非常榮耀。

平田說,下個星期我給你帶些照片來看。

對曆史的好奇,使我第二個星期頗為期待地等到了平田。下課以後,平田拿出一本相冊來給我,其中,絕大部分是日占時期大連和長春的街景,隻是翻到最後,幾張照片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這是在大連拍的麽?”憑直覺,我感到從這張照片上人的服裝來看,更接近中國的南方。

“不是,”平田看看照片,說,“這是揚子江。”


平田提供的日軍封鎖線另一張照片

“噢,這些日本兵是不是在檢查中國船隻上下行駛?”我問道
– 當時我正準備寫中國海軍魚雷艇擊沉日軍鷗號炮艦的戰例,其中涉及到日軍在長江上建立封鎖線的情況,如果這是相關的照片,我想借去翻拍一下。


“是的,”平田說,又找出一張照片,說,“這一張也是在揚子江,上麵有我。”

“哪一個是你?你當時也在軍隊中麽?”

平田翻開下麵一頁,說,“這張照片上就有我,我沒有參軍,我當時在船廠工作。”

“這張照片?”我問道,心中感到一份輕鬆

雖然那個時代的日本人無論在不在日軍之中,難免和侵華戰爭有著牽連,但我還是不太願意和在中國打過仗的日本老兵打交道。“這個揮手的人是你?”

“不是,”平田說,“我在船上。這條船叫做‘華星’,我們從上海去鎮江。”

“華星?”我一愣,這個名字怎麽看怎麽不象日本船隻的名稱,倒更象中國艦船的名字,而且,我記得當時中國海關所屬艦隻,都是以“星”字命名的。抗戰勝利後,中國海軍鍾漢波少校就是乘坐曾經被俘的中國海關巡視船“飛星號”,押運定遠靖遠兩艦的鐵錨返回祖國的。“這是不是原來中國海關的船隻啊?”

“是的是的,”對於我能夠認出華星號的來曆,平田有些吃驚,也許這之前他對於我的“喜歡曆史”還有些葉公好龍的猜疑,現在他應該是猜疑盡退了,“是的,”他說,同時很快地掃了我一眼,說道:“這條船是日本軍‘虜獲’的。。。”

看來平田明白我的感受,作為一個中國人,看到自己國家的艦船被敵國擄掠而去,心裏是怎樣的滋味呢?想了一下,我這樣告訴他,我在寫一篇曆史文章,內容是關於戰爭中的中國海軍的作戰情況,所以我對他的照片很有興趣

如果他能夠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況背景,無論什麽,可能都會有助於我的寫作。

我打了個主意,如果他問我要寫的內容,需要把擊沉鷗號炮艦的內容講清,否則將來可能會引發問題,當然,這種情況下可能無法借用他的資料,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日前,我曾在日本親見一收藏家保留的中國軍艦逸仙艦在日本照片,不過聽說我是做抗日研究的,那位主人態度雖好,卻最終不肯出借,隻好放棄。

奇怪的是平田什麽也沒有問。

他隻是表示你願意用,就拿去用吧。至於背景,平田作了一點介紹。原來,他畢業後到日本播磨造船廠工作,職務是二等修理技工,一九三七年隨廠方部分員工一起被征調到中國原江南造船廠接收設備,並在那裏修理被擊傷的日軍軍艦(比如I號掃雷艦,在南京上海間被中國機雷炸傷,就是他所在的部門打撈修理的),以及整修俘獲的中國艦船。這艘華星號海關艦,是和另外兩艘海關艦文星號,雲星號一同在上海被俘的,當時艦上武備已經撤除,艙內進水。平田所在的部門將其積水排淨,三百噸的文星號和雲星號各加裝40毫米炮1門,機槍四挺,作為巡邏艦使用,較大的華星號(六百噸)則改裝為打撈船供船廠使用。

平田講,他本人長期從事艦船的修理,也愛好曆史,所以收集和整理當時的船舶曆史照片,是他的一大愛好,如果我有興趣,可以到他家去做客,還有些照片可以給我參考。

以下都是平田收集的照片,據我所知,都是孤品,在其他地方未見公開發表。


第二天拜訪平田時翻拍文星號海關艦照片,停靠的碼頭已經不可考


文星號海關艦,排水量三百噸,修理完畢後交給日軍九江警備隊使用


中國南京警察廳水上警察訂造的“都寧”號巡邏艇,中日開戰時已經完工80%,被迫爆破自沉於江南造船所船塢,日本技工將其打撈起來,加裝47毫米炮1門,機槍兩艇,命名為“竹生”號炮艇使用


“竹生”號另一張照片

平田的敘述讓我有一種如獲至寶的感覺。要知道抗日戰爭期間,中國方麵缺乏攝影器材,各處淪陷期間檔案材料也損失很大,所以海軍的材料保存很少,而平田的經曆顯示,他手中,很可能有一些我們至今沒有見過的珍貴材料。

好像是為了讓我盡快同意第二天去造訪(這種“熱情”在日本人中頗為罕見),平田補充了一句
– 華星號那次去鎮江,是去打撈中國海軍戰沉在那裏的巡洋艦。

“巡洋艦?!”我感到很吃驚。

是的,平田說,顫巍巍地在紙上寫了四個字

“平海軍艦”

“我那裏有一本打撈中國巡洋艦平海號的寫真集(照片集)。”平田說。

第二天傍晚,我依約到平田家拜訪。平田的家是一所日本典型普通人的房子。雖然日本是發達國家,但這種蓋著木頭瓦的日本傳統人家房屋普遍狹小,昏暗,平田就在燈下等我。我帶去了一點禮物,順便詢問他家人的情況。平田說,女兒去了東京,老伴住在醫院裏已經半年

“可能出不來了。”說這話的時候平田的表情複雜,很難形容。

沒有電腦,沒有液晶電視,牆上卻掛著播磨造船廠給平田的“感狀”(相當於表彰先進工作者的獎狀),就在這燈下,平田從一個藤箱裏拿出了一本已經沒有了封皮,十六開本的冊子,他指著角上的標誌告訴我,這本冊子是播磨造船廠在昭和十八年內部印發的,名字叫作《中華民國平海寧海軍艦浮揚工事紀念寫真集》。

翻開這本發黃的本冊,第一張照片,就是這一張,曆史的沉重感撲麵而來。


寧海號殉國照片之一

這艘已經傾斜而昂首向著江岸的戰艦,我立即就認出了

這是中國海軍的寧海號巡洋艦。它獨特的塔式大型艦橋和煙囪後的水上飛機機庫很容易分辨,而它前甲板上被日軍炸彈炸開的大洞清晰可見。

寧海號,是中國海軍唯一一艘配備水上飛機的巡洋艦。它配備的水上飛機,一架來自日本愛知時計社,另一架寧海2號,來自於中國海軍飛機工程處,它的設計師是馬德樹,這也是中國至今自行設計的唯一一架艦載飛機。


資料照片 寧海2號水上飛機

按照中國海軍的記載,1937年9月23日下午,堅守江陰封鎖線的寧海艦遭到日軍猛烈空襲,“寧海”號發炮700多發,消耗槍彈5000發,傷亡官兵62
人,與平海艦合力擊落敵機四架(日方沒有損失記載,但當日日軍第二聯合航空隊曾派出飛機,搜救“不時著(迫降)”的兩架日機,據此,此戰日軍最少損失兩架飛機),敵機投彈150枚,彈中艦首,洞穿左右舷。“寧海”號失去戰鬥力,艦長不得不下令駛往上遊,當它掙紮著航行到八圩港口時,江水漫過甲板,淹沒了艦尾。

平田介紹,這張照片,正是拍攝於鎮江上遊八圩港,寧海艦當時橫傾10度,艦首高高聳出水麵,尾部在江麵七米以下。

寧海和平海,中國抗戰爆發時最強大的兩艘戰艦。。。

這兩艘戰艦,其實與日本都有些淵源。

1931年“9.18”事變前夕,國民黨政府海軍部向日本兵庫縣播磨造船所訂造一艘二等巡洋艦“寧海”號,排水量2,526噸,艦橋和主炮有64毫米裝甲。動力部分為四部燒煤鍋爐,一部燒油鍋爐,最高航速23.2節,配備140毫米雙聯主炮
3座76毫米(3英寸)高炮6門,57毫米機關炮10門;535毫米魚雷發射管4具,設深水炸彈投放裝置,載水上偵察機2架。“寧海”號於1931年2月
20日安放龍骨,同年10月10日下水。


平田圖冊中寧海號巡洋艦戰前的照片


資料照片 寧海號巡洋艦俯視圖

此後,海軍部在江南造船廠仿“寧海”再造1艘準姐妹艦“平海”號,因中日關係緊張影響了日本的技術支持,1935年9月28日方得以下水,其間,中國工程師葉再馥發現了日方協助進行的配重設計極不合理,遂及時調整加大該艦底部壓艙重量,改小上層建築,使平海艦的平衡性大大改善。這也是至今中國自行製造的最後一艘巡洋艦。


平田圖冊中平海號巡洋艦戰前的照片

平海號與寧海號性能大體相同,但不裝備水上飛機,且高射炮為德製(因為完工時中日關係已經極為緊張,日方拒絕出售高射炮給中國海軍)。

在中日之間矛盾橫生之際,向日本訂購巡洋艦的原因何在?無它,中國海軍招標的時候播磨船廠價格最便宜而已。然而,這卻給海軍帶來兩個極為不利的影響

第一,在此後的戰鬥中,日軍對中國海軍最先進的戰艦知己知彼;第二,在全國高漲的抗日情緒麵前,海軍被罵為“親日派”,在競爭經費的“空海大戰”中,更多的國防經費被撥給了空軍。

從性能上說,它們是中國海軍當時最為先進的軍艦,也是清朝滅亡後中國海軍增加的僅有兩艘巡洋艦。盡管寧海平海兩艦是當時世界巡洋艦中排水量最小,航速最慢的,但它們很適合長江上使用。這一點,陳紹寬遭到了很多攻擊,講他訂造的軍艦不是為了海戰,而是為了“嚇唬陸軍”。直到抗戰開始後,海軍的抗戰作戰計劃陸續曝光,人們才能夠明白陳部長的苦心。他早已料到以中國海軍隻有日本海軍5%的噸位,與日軍爭勝於大洋實在沒有能力,故此製定了依托長江,配合陸軍“拱衛京畿”的作戰計劃。

事實上,海軍還有一個計劃,就是在江陰沉船鎖江,一麵阻止日軍西進,一麵將長江上遊日艦“包餃子”。一九三七年八月七日最高國防會議決定實施這一計劃,不料這一軍事機密竟被列席會議的汪精衛機要秘書黃浚泄露給日本駐南京總領事,致使日軍艦艇搶在中國海軍鎖江之前全速滅燈下駛而逃,“甕中捉鱉”的計劃完全落空。黃浚是被日本女間諜拉下水而成為漢奸的,案件破獲後黃浚父子均被槍決。


黃浚,福建閩侯人,當時著名的才子文人,有《仕女畫研究》,《中國畫技法》等傳世,因才華為汪精衛賞識,視為知己。上麵的《高士圖》就是他的作品。

此後,中日海軍在江陰封鎖線上進行了長達三個月的殊死對峙,海軍部次長陳季良(即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出鎮黑龍江,在廟街與蘇聯紅軍合作痛擊日軍的海軍名將陳士英)親自登艦督戰,旗艦平海戰沉後移旗逸仙,逸仙戰沉後再次移旗定安,第一艦隊打光後第二艦隊繼續填入。整個淞滬戰役期間,日軍始終無法從長江威脅上海守軍的後方。激烈的戰鬥,也使中國海軍80%的艦艇在此戰沉或自沉,四艘最新的大艦寧海平海逸仙應瑞全部損失,中國海軍這一戰,堪稱矢盡弓折。

關於寧海平海,我們隻知道,1937年8月17日開始,日軍不斷以艦艇和飛機試探攻擊江陰封鎖線,中國海軍檄日號測量艦等艦艇殉國,但防線巋然不動。由於寧海平海等中國大型艦艇的存在,日軍輕型水上力量在長江上的活動受到很大限製,9月20日,日軍第三艦隊司令長穀川清對第二聯合航空隊和海軍第二航空戰隊下達總攻擊令,令其全力轟擊中國海軍各艦,尤其是最精銳的寧海,平海二艦,並特別提醒“留意敵艦防空火炮”。日軍從公大機場和加賀號航空母艦先後出動一百多架次轟炸機狂轟濫炸,但中國海軍堅決不退,21,22兩日,日軍雖然屢次擊中寧海平海兩艦,但損失也不小,寧海艦擊落的低飛日機碎片竟然砸中軍艦的望樓,而平海艦擊中的日機栽進江中的福薑沙洲,機毀人亡。直到23日,兩艦方因負傷過重,壯烈戰沉。德國顧問報告蔣介石:“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最激烈的海空大戰。”

然而,兩艦的最後,在中方資料中沒有留下影像。

幾年前,我曾經在日本找到一張寧海艦殉國時的照片,將它提供給中國軍艦博物館的姚開陽先生。



但是,在平田所提供的圖冊中,戰沉的寧海號留下的照片,卻遠遠豐富於此,我隻有將其列出,希望能夠再現該艦最後的戰鬥。


寧海號殉國照片之二右後方拍攝的照片,可以注意到它伸縮式的水上飛機機庫庫門因為電力係統損壞而無法關閉,還可以看到它主桅右側被日軍轟炸機炸斷的部分。


寧海號殉國照片之三,主桅右側被炸彈擊中的部位細節,可以看到前麵的雙聯57毫米高射炮防盾,火炮已經被中國海軍拆卸走了。


寧海號殉國照片之四,寧海號艦橋正麵,可以看到艦橋和主炮上的黑色斑痕,即為日軍炸彈破片和墜落飛機碎片造成的傷痕。寧海平海的主炮由於重量太大,都未能被成功拆卸。


寧海號殉國照片之五,該艦正麵,可以看出寧海艦艦長陳宏泰(此戰腿部重傷)在最後時刻是在努力將該艦擱淺衝灘,以便未來有機會修複。可以看到艦體上被日軍近矢彈損壞的部分。

平田介紹,打撈寧海艦的時間比較晚,大約在1938年6月間,原因是4月的打撈一度失敗,該艦重新翻覆,壓死兩名日本潛水員,後來請來了它的設計主任神保擔任指導,才將該艦成功打撈。

“平田先生當年也參加了寧海艦的打撈麽?”我問道。

“我沒有參加過打撈寧海號,但是我參加了打撈平海號,還有逸仙號。”

很遺憾,平田的畫冊中並沒有逸仙艦的照片,他作了個側臥的姿勢,對我說,打撈的時候,逸仙艦是橫倒在水中的。

逸仙艦,是中國海軍另一艘命運坎坷的軍艦,如果說寧海,平海艦從設計角度帶有濃厚的日本風格,逸仙艦則從設計到製造都是純粹的中國產物,它是以孫中山先生名字命名的大型炮艦(中國海軍也稱“輕巡洋艦”,但以其噸位,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1931年在江南造船廠下水,排水量1550噸,其戰鬥力在中國海軍中當時僅次於平海寧海。江陰之戰中,逸仙艦艦長陳秉清深知自己軍艦防空力量薄弱,看到日機欺中國艦隊火力弱經常低飛投彈,遂心生一計,將沒有防空設計的150毫米主炮瞄向日軍可能來襲的東方水天線處,待日機編隊飛來,突然發炮。日機沒有料到中國軍艦有這樣遠射程的防空武器,未做規避,當即被擊落一架(根據日方史料,似為第二聯合航空隊第12戰隊的一架九二艦上攻擊機,駕駛員寺田上飛曹)。


日本九二式艦上攻擊機,第十二戰隊的一架這種飛機在江陰被逸仙艦擊落,這架飛機從編號看正是第十二戰隊的飛機

1937年9月25日,該艦戰沉於江陰封鎖線上遊,日方一度將其打撈後作為海軍學校的練習艦使用,日本戰敗後歸還中國,一直使用到六十年代。

平田參加打撈平海艦是在一九三八年二月間,還在打撈逸仙艦之前。圖冊上記載,當時除日本海軍派出潛水員參加外,並調動在江南造船廠的舞鶴,播磨等船廠職工參加打撈,共出動四艘打撈船

俘獲的兩艘中國海關艦華星號和海晏號,日本拖船住吉丸和光月丸,後來又增加了數艘其他船隻。2月24日,因為附近的江岸發現有中國軍遊擊隊的活動,似有破壞打撈之危險,日本海軍又增調炮艦勢多號擔任警戒。


擱座在江陰上遊巴世洲北岸的平海艦,按照資料說明是在鎮江境內江段。日方記載,該艦上尚可使用的探照燈,測距儀,高射炮,機槍等,都已經在沉沒後被中國海軍方麵打撈撤去。

平海艦因為是中國艦隊的旗艦,遭到日軍集中攻擊,從打撈記錄來看,平海艦先後被擊中炸彈六枚,其中致命傷為後部右舷和左側中部水下各一彈,造成艦體破損,進水過多。平田並回憶平海號艦橋與煙囪之間有一大彈洞,而其指揮塔內部顯然曾有火災發生,油漆皆起泡打卷。


江麵枯水時從後方拍攝的平海,可以見到其後部受傷損壞的側舷。

注意,日軍打撈平海是在長江低水位的冬季,寧海平海沉沒的時候是秋季,艦體大部分沒入水中的,所以中國海軍很難回收一些大型設備。

這是與中方記錄吻合的,江陰血戰中,平海艦22日遭到日機七十架次的狂轟濫炸,多處負傷,底艙進水,當晚徹夜搶修,有人勸司令官陳季良降下中將旗以減小目標,陳堅決不肯降旗,並通知各艦艦長–“誰向上遊退避,誰就是第二個方伯謙!”

次日早晨,看到緊急修理後的平海艦上依然戰旗高揚,海軍官兵皆聲威大振。德國顧問的報告中稱當時岸上觀戰的陸軍皆振臂歡呼。本文發出時,有江陰的朋友提到他祖父那一日前去江邊看中國軍艦,隨即聽到寧海平海猛烈抵抗日軍飛機的空襲,當就是此時。當天,日軍空襲益急,平海艦指揮塔中彈,艦橋內航海官林人驥頭部被上放飛來的彈片擊中,當即陣亡,鮮血噴濺到陳季良中將的軍服上。陳巋然不動,繼續指揮各艦奮勇抵抗,直至艦沉。當時中方記載平海艦機艙中彈黑煙滾滾,當是煙囪前所中那一彈造成。

平心而論,抗戰前的中國海軍上層,頗有可指責之處,比如他們的排斥異己,他們崇尚大艦巨炮,輕視魚雷艇等輕型艦艇的短視,但是以戰場上的表現而言,顯然他們並沒有忘記海軍學校圖書館門前“雪甲午恥”的銘牌。

陳季良,因積勞成疾1940年病逝四川,很遺憾沒有見到抗戰的勝利,死後追贈海軍上將。


戰沉於江中的平海艦,播磨船廠的打撈記錄記載,當時該艦向左側傾斜39.8度,各艙均被江水灌入。

平海艦打撈從2月16日開始,持續19天,在華星號的後甲板,加裝了打撈用的抽水機和潛水員支援氣泵,平田的工作崗位,就在那裏。

以下,就是日方人員在打撈平海艦過程中拍攝的照片。


日軍在岸上安裝滑輪,與江中的打撈船一起校正平海的傾斜,平海外側的兩艘船依次為海晏,華星


從另一個角度拍攝的照片,艦尾平海兩字依稀可辨。


站在沉沒的平海後甲板上拍攝的照片,右側為擔任警戒的炮艦勢多。


為了減輕上層建築的重量,日本打撈隊在切除吊運平海的前檣,可看到艦橋上方的指揮塔已經被拆除。


日方在切割拆除平海艦的前主炮,可見其內部十分狹小。平海艦沉沒後,中方曾試圖將其主炮拆走,但因為施工困難太大未能成功。


平海艦後部140毫米主炮被吊離


主炮拆除後的主甲板,平台上的圓孔為原76毫米高炮位置,打撈前已經被中方拆除


打撈中又一鏡頭,日軍打撈隊在甲板上安裝了一個三腳架,用於作為支點從岸上拖曳,糾正軍艦的傾斜


橫傾已經被校正的平海艦,可以看到它其實並不是一艘很大的軍艦,今天中國海軍的一艘護衛艦,就比它要大了,但那時,這是中國海軍最優秀的主力戰艦


打撈浮起的平海艦

平田告訴我,在登艦作業前,日方曾請和尚念經。

舉行這個儀式,是因為此前日軍檢查平海艦內情況的時候,在底艙中發現了一具中國海軍軍官的遺體,日本潛水員多有迷信者,以此作為祭祀。(平海號中彈沉沒之時,中國海軍傷亡人員皆由威寧艦帶走),日方一度認為,這是平海號艦長的遺體。


寧海艦,1934年高憲申艦長率該艦送國府代表蕭毅肅,王壽廷參加東鄉平八郎的葬禮

據平田所言,這名中國海軍軍官的遺體是日本潛水員探查平海水下受損情況時,發現於平海後部彈藥庫側麵艙室的,當時參加打撈的日軍官兵認為該艙室房門係從內部反鎖,故有“中國艦長在艦上自殺”的說法。負責打撈的矢田大佐匆忙趕來進行辨認,因為他在1934年東鄉元帥葬禮上和平海艦高艦長有一麵之緣(即平海艦艦長高憲申,1934年為寧海艦艦長)。

因遺體已難以辨認,當時也無法認定,遂以海軍葬禮將其埋葬。時矢田對周圍的日軍與工程人員講,中國海軍的技術學自英國,按照英國海軍傳統,軍艦沉沒的時候,高級將領通常與艦同沉,在日清戰爭(即甲午海戰)中,凡是被擊沉的中國軍艦艦長都遵循這個傳統,是很了不起的。不過後來知道高艦長在22日的戰鬥中,已經負重傷住進南京海軍醫院,23日平海艦沉的時候,並不在艦上,這個海軍軍官到底是誰,遂成一個謎,至今無法知道。


平海艦英姿

聽到他這段敘述,仔細想來,才憶起甲午大東溝海戰中,中方戰沉的四條巡洋艦(另有一艘損失的廣甲艦是逃跑後擱淺在大連三山灣,並非戰鬥沉沒)經遠,致遠,超勇,揚威的艦長們,在戰艦沉沒時,確實無一棄艦逃生,而這個細節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名字分別是–林永升,鄧世昌,黃建勳,林履中。。。

有的戰爭,的確不是將士不怕死就可以打贏的。或許後世會有很多人重複另一位鄧大人的話–發展,才是硬道理。


寧海號巡洋艦的線圖

關於寧海艦訪問日本的經過,還有一個矛盾的記錄。一方麵,有人說當時中國海軍軍紀渙散,居然在軍艦兩舷晾曬衣物(確有照片為證),重蹈北洋水師訪問日本時定遠艦在主炮炮管上晾衣服的覆轍,另一方麵,日本著名海軍軍史作家福井靜夫(《寫真日本海軍全艦艇史》的作者,今天我們關於日本二戰時期海軍的很多知識和圖片,都來自他的整理)回憶,他青年時曾目睹寧海艦的來訪,中國海軍軍容嚴整,令人欽羨,是堅定他從事海軍事業的一大原因。後來,他在寫作《炮艦外交》一文中,還以此為例說明軍艦的一個作用就是宣示國威。

個人認為,指責寧海艦在艦上晾曬衣物是一種誤解(定遠艦主炮晾衣則當為誤傳,其主炮炮管在甲板以上三米左右,誰會如此不怕麻煩地爬上去晾衣服?三百零五毫米直徑的炮管,衣服晾在上麵又如何固定呢?對此事日方的版本是東鄉平八郎發現定遠艦炮膛中滿布灰塵,無人清洗,似比較真實),海軍在軍艦上是可以晾曬衣服的,包括日本海軍自己。隻是按照條令要求晾曬在適當的位置,否則在海上航行往往一走幾個月,衣物難道都在艙室中陰幹嗎?


日本海軍炮艦保津號,可以看到其舷側晾曬的衣褲

有朋友提到,日本海軍曆史學家田村俊夫曾在他的文章中提到平田先生曾參加過寧海號和平海號被打撈後的改造工程,而平田先生自己則敘述他隨打撈人員將平海艦送到上海後,因患病並未參與其後的工程,他隻聽說寧海艦和平海艦被送回日本,據說一直係留在播磨船廠外的岸壁上,他不知道這兩艘軍艦後來的命運如何。


傾側在江水中的平海艦,代表的仿佛是那個時代中國海軍的影子。

經過江陰,虎門,武漢三次戰役,中國海軍艦隻基本損失殆盡,然而,中國海軍卻並沒有屈服。陳紹寬部長指示成立辰溪水雷廠,失去了戰艦的海軍官兵組成布雷隊,繼續和日軍作戰,抗戰勝利後指揮收複南沙群島,西沙群島的林遵將軍,率領重慶艦起義的鄧兆祥將軍,當時就是布雷隊的成員。


抗戰中,雖弱小卻不屈的中國海軍

海軍布雷隊穿越敵軍戰線,在敵後沉重地打擊了日軍的補給線,日軍稱“長江中到處都是水雷”,在華南,布雷隊在珠江西馬寧炸沉敵艦協力號,活捉艦上的汪偽海軍部次長,廣州要塞中將司令薩福疇。在平田的收藏中,我也看到了一些珍貴的照片,反映了中國海軍布雷隊在長江中給日軍造成的損失。


這是1938年夏,搶救在安慶觸雷的大村丸,平田在奉命派出的救援拖船上


但是,由於負傷過重,救援過程中,大村丸尾部下沉,終於沉入江中,其上除一般物資外,另有給神威號航空母艦補充的兩架水上飛機,皆隨艦沉沒。


這張照片,是在江南造船廠進行修理的勢多號炮艦局部,該艦在長江中被中國水雷炸成兩截而沉沒,後段擱淺於岸邊,打撈後重建一個新的艦首後修複,得以繼續使用。戰後賠償給中國,成為中國海軍常德號炮艦


勢多號,就是這條軍艦擔任了打撈平海艦的警戒任務,所以平田特別保留了它的修理照片


船台上正麵拍攝的勢多號,可以看到該艦是從艦橋前方被炸成兩段的,我推測可能是引爆了其前部彈藥庫


一張別致的照片,起浮後的勢多號後段由於需要沿江行到船廠,為了避免進一步進水,前部裝了個臨時的艦首。艦首兩側的鐵皮方形物品是什麽?平田說是給工程人員用的廁所。

我從平田那裏離去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了他那個問題–您真的不想知道我的文章將要怎樣寫麽?

平田站在他家的門口送我,回答道:“隻要你寫的是那時候的曆史就好。”沉默了片刻,說,“過幾年就沒有人記得了,日本的年輕人不關心的。”

走了很遠,回頭看去,平田還在門前站著,影子,落寂非常。

我想,以後我有空還要去看看他。

並不是為了他的照片和資料。
[完]

其實,我所了解的平海艦寧海艦打撈後的情況,比平田所談還要詳細些。

1938年7月11日日軍以“第261號令”將兩艦改列為海防艦,並將“寧海”改名“禦藏”,“平海”改名“見島”。但因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造船廠工期繁忙,如平田所說兩艦的改裝工程便延擱下來。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艦隻損失太大,遂將兩艦整修,依舊改為二等巡洋艦,作為運輸船隊指揮艦使用,降低重心以便在大洋中使用,將平海改名為“八十島”號,將寧海改名為“五百島”號。改裝內容為前後各裝一門高平兩用127毫米炮及五座三聯裝25毫米機炮,並裝上雷達。隨即出海參戰。


改裝後的兩艦在日方檔案中沒有留下照片,這是根據記載製作的兩艦模型


由日本軍人駕駛的寧海號在1944年9月19日於日本禦前崎南方八丈島掩護運輸船隊時被美國潛艇“Shad”
號擊沉,隻有這張改裝工程隊員留下的明信片,略可作這段曆史的證據。

改裝後的平海號在日本也沒有留下照片,但卻意外地在美軍的照片中留下了影子,1944年11月25日,該艦擔任新成立的第一運輸戰隊旗艦參加萊特灣海戰,在呂宋島海戰中被美國海軍軍勇猛號和埃塞克斯號航母的艦載機擊沉。這幾張連續的照片,記錄了該艦最後的情狀。







這組照片留下得如此湊巧,或許是平海號想向故國的鄉人傳遞自己最後的消息吧。


中國海軍輕巡洋艦
    ——寧海級

【建造簡史】


  1931年“9.18”事變前夕,國民黨海軍部長陳紹寬委派軍械處長李世甲為監造官,向日本兵庫縣播磨造船所訂造一艘輕巡洋艦“寧海”號。造艦費用為法幣432萬元,以東北大豆折價分期支付。

  “寧海”號是民國紀元以來外購的最大型軍艦,長106.7米,寬11.9米,吃水3.96米;排水量2,526噸,部分位置有1英寸的裝甲。動力部分為四部油炭混燒式鍋爐,三部往複式主機三軸推進,10,579匹馬力,最高航速23.2節,12節巡航時續航力5,000海浬。配備140毫米(5.5英寸)雙聯裝炮3座6門,最大射程10000米;76毫米(3英寸)高炮6門,機關炮10門;535毫米(21英寸)魚雷發射管4具,魚雷8枚;設深水炸彈投放裝置,配深水炸彈9枚;可載水上偵察機2架,無彈射器,使用時由吊車吊至水麵從水上起飛,係由日本時計社研製,愛知廠建造,代號為“愛知AB-3”(即“寧海-1號”,巡航時速137公裏,升限4300米,航程970公裏)。我國江南造船廠由馬德樹任主設計師,利用備份引擎與福州衫木所仿造出“寧海-2”號1架,配於此艦,性能相近。編製乘員軍官42名,士官97名,士兵222名。


1932年“寧海”號完成時公布的照片,注意其兩部煙囪並攏,主炮前一後二是日本設計艦的特點,煙囪後方的方形結構為放置水上飛機的庫房

  “寧海”號於1931年2月20日安放龍骨,同年10月10日下水,經過各種性能試驗,符合我方技術要求,於1932年8月26日駛抵上海,9月1日舉行升旗典禮,編入第1艦隊,首任艦長為原“海容”艦艦長高憲申上校。

  “寧海”艦曾在1934年六月五日由練習艦隊司令王壽廷少將率領,由上海抵達日本橫濱參加日俄戰爭海軍指揮官東鄉平八郎元帥的國葬典禮,順便回播磨廠整修。


1934年參加東鄉葬禮的“寧海”號駛入日本橫濱港口
與早年訪日的“定遠”一樣,因兩舷曬滿被單衣物而被日本媒體大肆嘲諷
 

“平海”和“寧海”兩艦火炮比較圖
 
  鑒於江南造船廠曆年承造各種艦艇能夠達到要求,海軍部決定由該廠仿“寧海”再造1艘姐妹艦“平海”號,由日本提供零組件,設計圖與“寧海”同樣,並聘原“寧海”艦的造船主任神保總南擔任江南造船廠的技術總工程師負責監造,原訂預算458.8萬元。該艦於1931年6月28日安放龍骨,為了鼓勵國產新艦的自製,海軍部長陳紹寬親自到廠出席該艦的開工典禮。本來預定1933年10月10日(國民黨國慶日)下水,不料九·一八事變與鬆滬一二·八戰事相繼爆發,中日關係緊張而影響了日本的零件供應與技術支持,拖至1935年9月28日方才得以下水,比原定足足晚了兩年。等到空艦駛往日本相生港裝置火炮武器完成時已是1936年6月18日,離戰爭爆發隻剩一年。“寧海”艦費時一年半就已成軍,“平海”艦卻足足花了五年的時間。不過這畢竟是中國自製的一艘輕巡洋艦,排水量2,383噸,動力裝置為五部鍋爐四部燒煤炭,一部燒重油,兩部往複式主機雙軸推進,馬力較寧海略小,約7,488馬力,最高航速21節,12節巡航時續航力5,000海浬。本艦尺寸與“寧海”略同,不過吃水稍淺,原預定裝備與“寧海”相同的140毫米主炮6門,76毫米高炮4門,533毫米魚雷發射管4具。另增加57毫米高射炮4門,高速機槍4挺。但在本艦赴日裝配武器時中日關係已經十分緊張,有關高炮與高速機槍部份遭日本拒裝,隻好透過上海的德國洋行改購克虜伯和博福斯槍炮代替。本艦無水上偵察機,所以煙囪後的外觀結構因無機庫而與“寧海”不大相同。首任艦長為原“寧海”艦長高憲申。1937年4月編入第1艦隊,成為旗艦。


1934年時的“寧海”

【戰鬥曆程】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在盧溝橋發動進攻,抗日戰爭爆發。前往英國參加英皇喬治六世加冕典禮的中國海軍部長陳紹寬立即回國投入抗戰。按照8月7日最高國防會議的決定,本擬采取突然封鎖江陰、聚殲敵艦於長江的措施,不料這一軍事機密竟被汪精衛的機要秘書黃浚泄露給日本駐南京總領事,致使“甕中捉鱉”的計劃完全落空。

  為了阻遏日本海軍長驅南入長江,中國軍事當局決定堵塞江陰航道。陳紹寬於8月1日奉令構築江陰封鎖阻塞工程,當晚即率“平海”、“寧海”等中國海軍主力艦艇連夜駛抵江陰備戰。12日搶幹一天,即將事先駐此備用的逾齡陳舊艦艇8艘一一自沉於江底。它們是炮艦“大同”、“自強”、“德勝”、“威勝”、“武勝”;練習艦“通濟”;魚雷艇“辰”、“宿”;還有征用商輪20艘;旋又增沉躉船8艘。9月25日,複將陳舊的“海圻”、“海容”、“海籌”、“海琛”4艘巡洋艦沉作輔助阻塞線。前後共沉大小艦艇、船舶43艘,達63800噸。又向各地征用民船、鹽船185艘,裝石子3000方填補空隙,工程浩大,構成具有國防意義的江陰阻塞線。

  江陰位於長江鎮江下遊,江流至此寬不到2000米,水深流急,地勢險要,扼長江咽喉,為南京之屏障。南京國民政府戰前即對江陰要進行整建,計裝要塞炮21門。為了監視阻塞線和保衛這一國防堡壘,海軍遂集中主力艦艇駐泊江陰。


“平海”號的英姿

  陳紹寬命令第1艦隊司令陳季良率領“平海”、“寧海”、“逸仙”、“應瑞”4艘較新、較強的輕巡洋艦列陣封鎖線內,而以第2艦隊司令曾以鼎所率艦艇隨後接應。

  日海軍第3艦隊司令長穀川清中將,懾於江陰要塞的強大火炮和江中布設水雷的巨大威力,始終未敢動用優勢的日艦直取江陰。他就利用海軍航空兵出動飛機,大舉襲擊駐守阻塞封鎖線內的中國艦艇。

  淞滬會戰之初,日軍在滬尚未控製機場,敵人主要使用以台北、朝鮮濟州島和日本大村為基地的海軍第1聯合航空隊,空襲京、滬、杭地區和南昌等地。其次,利用第1航空戰隊(轄“風翔”、“龍驤”號航空母艦)和第2航空戰隊(轄“加賀”號航空母艦)的戰機進行近程空襲作戰。隨著敵地麵部隊的進展,占領區不斷擴大,日軍在控製機場之後,即於9月10讓海軍第2聯合航空隊從大連進駐上海。該隊下轄第12、第13兩個航空隊,擁有戰鬥機24架,轟炸機30架,攻擊機12架。而中國空軍開戰時的305架作戰飛機,雖曾取得重大成果,但損耗嚴重且難以進口補充,到江陰海軍鏖戰之時,集中用於防衛南京尚且不足,已無力配合江陰海軍艦隊反擊敵人。

  8月13日淞滬戰起,16日,敵機7架即飛臨江陰“平海”等4艘軍艦上空投彈,但遭我艦對空炮火的猛烈還擊,向北遁去。此後,敵機一再前來騷擾,但各艦無恙。8月22日,“加賀”號起飛12架,襲擊“寧海”艦,敵94式艦載轟炸機1架被擊落。25日,從“加賀”號起飛的日機再次撲來,但均遭我江麵艦艇與陸地要塞防空武器構成的嚴密火網的反擊。敵與我周旋達一個月之久,但炸沉我艦的計劃始終未能得逞。


“平海”號,年代未知

  9月22日,敵第12航空隊奉第2聯合航空隊司令三立貞三海軍大佐命令,由飛行長由中率92式攻擊機12架,在6架95式戰鬥機掩護下,從三個方向直撲“平海”,力求炸沉這艘旗艦。高憲申艦長立即命令全艦炮猛烈射向日機。與此同時,兄弟艦艇也一齊開火,迫使敵機不敢近艦而北飛。但是,在接踵而來的第2批敵機的攻擊下,“平海”右舷中彈,旋即前艙進水。艦長腰部重傷,血染軍衣,但仍堅持指揮作戰。一等炮兵周兆發右脅突被彈片穿入,又橫貫左臂,血流不止,但他忍痛堅守炮位,奮力反擊敵機,直到補充兵接替後才倒地,經搶救無效光榮陳亡。上士張玉成在艦尾機炮發生故障時,冒險前去搶修,中彈重傷。中士嚴肅冠不顧彈片紛飛,奮勇前去補替,中彈身亡。“平海”艦官兵前赴後繼,堅持戰鬥,迫使敵機退去。中午,敵第3批飛機來襲,從上遊方向飛臨高空投彈,在我炮火反擊下,均未炸中而散去。但敵並不甘心,當天下午,敵“加賀”號又起飛艦載攻擊機7架來襲。下午5時30分,敵第12航空隊92式攻擊機6架、95式戰鬥機3架,一天內第5次來轟炸這艘旗艦,向左舷投彈4枚。這一天戰鬥長達6個小時,我艦發射炮彈265發,機槍彈4000多發,陣亡5人,輕、重傷23人,擊落敵機5架。艦身中彈多處,當晚徹夜警戒,搶修艦械,準備再戰。


1937年“平海”號,因未搭載水上機,無需機庫設施,煙囪的結構與“寧海”不大相同

  23日上午11時左右,敵偵察機兩架在我艦附近上空窺伺,約30分鍾離去,這預示著敵機編機的大舉出動。下午2時,敵第12航空隊首先以92式攻擊機9架,在3架95式戰鬥機配合下,攻擊、壓製我要塞炮火;而以主力94式轟炸機12機,會同第13航空隊96式轟炸機14架,敵“加賀”號起飛艦載轟炸、攻擊機各8架,在艦載戰鬥機4架掩護下,集中轟炸“平海”號。彈落如雨,兩枚重彈擊中艦體,周圍江麵水柱衝天,此起彼伏。“平海”號不得不駛向上遊,但敵機緊追而來,分批輪番轟炸。高射機槍指揮劉馥接替傷員自充射手。正酣戰時,不料槍架縱軸因發射過量而折斷,他冒險搶修時,突見一架日機急降投彈,他忍痛抓起灼熱的無架槍管向敵猛射。“平海”號在鏖戰中各炮炮管、炮閂均因發射逾量而燙手,但炮手們仍奮戰不止。這一天又擊落日機4架,其中兩架機體碎片竟落於了望台上。激戰中敵彈3枚炸穿機艙、彈藥庫,江水湧入,官兵們爭先恐後跳入水中堵塞漏洞,搶護炮彈,終因艦身遍體鱗傷,艦體向左側傾45度,吐著濃煙,擱沉於十二圩淺灘。

  在22、23日兩天“平海”號遭敵轟炸時,“寧海”號同時也遭敵機輪番襲擊。22日上午10時半,濃雲細雨,敵機12架從艦尾左方以小隊水平轟炸陣形進攻。6門高射炮昂首齊吼,火光閃閃,機槍嘎嘎,敵機紛紛向東南退去,艦首中彈1枚。11時許,又來機6架,“寧海”號仍以密集炮火反擊,但艦板及艙麵鐵板中彈,洞穿10多個孔。下午4時半,9架再來襲擊,但在我艦官兵奮勇還擊下,未能得逞。23日,“平海”遭重創駛往十二圩,“寧海”遂成為日機轟炸的主要目標。下午2時,敵12架自艦尾來襲,同時左舷正麵也出現14架,左後方更有12架,顯然敵人進行俯衝攻擊時,兩架被我防空炮火擊落,但艦首、了望台、左右舷多處中彈,艦身震戰劇烈,炮彈艙頓時湧入江水,海軍官兵一麵堵塞,一麵鏖戰。艦長陳宏泰上校腿部重傷仍在了望台堅持不下火線。

  槍炮上士陳永和發射機槍,臉部重傷血流不辨眉目,仍沉著應戰,大喊殺敵。見習生孔繁均看到高射機槍手智囊團傷不能射擊,就立刻冒險接過迎戰敵機。槍炮官陳嘉村腿部受傷,當即包紮繼續指揮各炮猛烈射擊敵機。這天戰鬥,“寧海”號發炮700多發,消耗槍彈5000發,傷亡官兵62人。兩艦共擊落日機四架,擊傷兩架。敵機投彈150枚,彈中艦首,洞穿左右舷、彈艙、米艙等。“寧海”號失去戰鬥力,艦長不得不下令駛往上遊,當它掙紮著航行到八圩港口時,江水漫過甲板,淹沒了艦尾。


被日機擊毀坐沉於河床上的“寧海”

  對中國人的曆史而言,“寧海”與“平海”兩艦的沉沒(其實是坐底)於江陰後故事就已告完結,但其實之後還有續集。事實上日本人在戰役結束後的1938年即將此兩艦浮揚起做應急的修理(由於船隻沉於江河淺灘之中打撈比較容易,淡水對機件也不會像海水般造成嚴重鏽蝕,所以在抗戰期間沉沒的許多艦艇日本人都曾加以打撈修複重用,如“逸仙”等)。兩艦原定交予汪精衛的偽海軍,後來食言拖回日本。1938年7月11日日軍以「第261號令」將兩艦改列為海防艦兼海軍兵學校的練習艦,並將“寧海”改名“禦藏”,“平海”改名“見島”。但因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造船廠工期繁忙,兩艦的改裝工程便延擱下來,分別泊在相生與佐世保港,充做港區浮動宿舍。

  1944年日本在南洋已漸露敗相,由於艦艇損失太快補充不及,便把腦筋動到此兩艦上。將艦級由海防艦改回為二等巡洋艦,並在六月十日將“見島”(平海)改名為“八十島”,六月八日將“禦藏”(寧海)改名為“五百島”。原140毫米主炮換裝為前後各一門高平兩用127毫米炮及五座三聯裝25毫米機炮,並裝上雷達(22號及13號電探)。於1944年6月28日征召“五百島”,9月25日征召“八十島”派赴前線參戰。

  “五百島”號在1944年九月十九日於禦前崎南方八丈島被美國潛艇“Shad”號擊沉,“八十島”號擔任新成立的第一運輸戰隊旗艦參加萊特灣海戰,率領由驅逐艦組成的運輸隊支持補給日軍駐守的島嶼,於1944年十一月廿五日在呂宋島被美國海軍軍機擊沉,同時被擊沉的還有重巡洋艦“熊野”。


“寧海”號輕巡洋艦的藝術畫


寧 海 號     平 海 號
建 造 廠 日本兵庫縣播磨造船所 中國江南造船廠
動  工 1931.2.21 1931.6.28
下  水 1931.10.10 1935.9.29
完  成 1932.9.1 1936.6.18
排 水 量 2526噸 2383噸
主  炮 三座雙聯裝140mm,一前二後 三座雙聯裝140mm,一前二後
防空武器 76mm×6,MG ×10 76mm×6,MG ×10
魚  雷 雙聯裝發射管×2,備雷8條 雙聯裝發射管×2,備雷8條
反潛兵器 深水炸彈9枚 深水炸彈9枚
尺  寸 長106.7米,寬11.9米,吃水3.96米 長106.7米,寬11.9米,吃水3.96米
功  率 10,579馬力 7,488馬力
續 航 力 5,000海裏/12節 5,000海裏/12節
裝  甲 19mm-63mm 無
航  速 23.2節 21節
載  機 2架固定翼水上飛機,無彈射器 無
艦  員 340人 340人

 
【更多照片】

寧海的艦橋特寫寧海主炮特寫,與日香取號訓練巡洋艦的主炮相同寧海主炮結構特寫寧海一號偵察機
 寧海左側魚雷發射管的裝填訓練仿製的寧海二號用小艇拖往軍艦時的情景寧海二號被吊上軍艦時的情景
 在日本建造中的寧海寧海1931年10月10日下水時在江陰被擊沉坐底的寧海,從外觀看損壞並不十分嚴重
 坐底的寧海艦首平海在1936年的官方照片平海夜晚燈光全艦飾的照片平海下水前全體造艦組員的合影
 海軍部“平海”艦監造組軍官合影1935年9月28日平海艦的下水典禮下水典禮中平海艦滑入水中的一刻
 下水後還未裝備武器和儀表的平海裝配主炮中的平海平海上向德國訂購的高炮右舷尾中彈凹陷的平海
 1938年平海號打撈作業中1938年3月2日浮揚起後的平海艦正緩緩駛往上海途中,主桅頂端已被切除

葛劍雄先生為《國破山河在》所作序 附自作後記

2007-05-18 15:38:04



葛劍雄先生序

我出生於1945年12月,抗日戰爭已經勝利結束了幾個月。但在我有記憶開始,上一輩人有關“東洋鬼子”、“矮東洋”、“東洋烏龜”的回憶就不絕於耳,日本兵如何燒鎮上的房子,如何強暴“花姑娘”,“逃難”的日子如何艱難,當“良民”如何受屈辱,都在我幼小的心靈留下深深的烙印。鎮上不止一處“火燒白場” (被火焚毀的房屋廢墟)有的依然荒廢,有的已成為我們遊戲的場所,有的已被新建的房屋覆蓋,但老人們都能一一指認,哪一處是“長毛”(太平天國部隊)燒的,哪一處是日本兵燒的。

有關抗日戰爭的課文、歌曲、小說、戲劇、電影伴隨著我們這一代人成長,平型關大捷、百團大戰、奇襲陽明堡、狼牙山五壯士、白求恩,《鬆花江上》、《保衛黃河》、《遊擊隊員之歌》、《太行山上》、《延安頌》、《抗大校歌》,《雞毛信》、《小兵張嘎》、《鐵道遊擊隊》、《平原遊擊隊》、《敵後武工隊》、《烈火金鋼》、《野火春風鬥古城》、《地道戰》、《紅燈記》、《沙家浜》,持續不斷地加深著中國共產黨、八路軍、新四軍、革命群眾的英雄形象和日本侵略者、漢奸、偽軍、賣國賊和國民黨反動派的醜惡麵目。

記得1957年我剛隨父母遷居上海,“日本商品展覽會”在上海舉辦,這是戰後第一次在上海升起日本國旗。據說,要不是政府防範在前,肯定會有愛國青年將它扯下。但另一種聲音也逐漸增強——要把日本軍國主義與日本人民區別開來:日本人民反對戰爭,他們也是戰爭的受害者,願意與中國友好,現在正在與美帝國主義及日本反動派作鬥爭,所以我們應該支持日本人民的反美愛國鬥爭。每年的廣島、長崎原子彈爆炸紀念和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的活動,中國都會派代表團參加,特別是對“日本人民反對‘日美安保條約’鬥爭”的支持更有集會、遊行等多種方式。1960年夏我在上海參加高中入學考試,作文的試題就是《給日本朋友的一封信》。

文化大革命期間,“反修”的口號越叫越響,“蘇修”(蘇聯修正主義)成為頭號敵人,對日本人民的支持又增加了“收回北方四島”。為了揭露日本軍國主義複活,在國家幹部範圍內放映日本“反動影片”《啊海軍》、《山本五十六》、《日本海大海戰》。中學教師算是幹部,也屬觀看範圍。其中一次我正帶學生在農村勞動,接到通知專程趕回上海看半夜一場。盡管是帶著批判的眼光,對第一次看到正麵顯示的日本軍容還是十分震驚。

改革開放以來,抗日戰爭的曆史事實得到更全麵的發表用更實事求是的評價。我也從中學教師成為曆史專業的研究生,又成為曆史地理專業的研究人員,因而有更多機會了解曆史真相,進行專題研究,參加史跡考察。滇西抗戰五十周年時,我去雲南保山參加學術討論會,會後又考察了鬆山、龍陵、騰衝等戰場遺址。當最後來到國殤墓園,麵對數千為國獻身的英魂時,我不能不感到慚愧和遺憾——為什麽烈士們身後寂寞了那麽長的時間?近年來,我讀到的史料更多,對抗戰的了解也更全麵。但我深知,我所知還隻是某些片斷,就是中國方麵的記載也了解不多,何況還有日本方麵及其他國家的史料?像南京大屠殺的一部分證據,就是德國、美國、英國等外國經曆者的記錄。

1997年我在日本京都的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當客座研究員,發現圖書館中有不少戰時的電影資料錄像。其中一部分是由“滿映”(偽滿洲國“滿洲映畫株式會社”)拍攝的新聞短片,我全部看了一遍,這才知道我從小就開始看的“新聞簡報”原來是從“滿映”學來的。這些新聞片自然都是為日本侵略中國張目的,是為了宣傳的目的而製造的。但多少也顯示了一些事實,如日軍進攻上海時曾在愛國女中遭到中國軍隊的激烈抵抗,占領該校後,分別為“皇軍”和“國軍”陣亡者設了靈位,影片中出現了日本軍人同時向兩個靈位獻花致敬的畫麵。東北的民眾在日本和偽滿的驅使下,加緊采煤,連婦女也在工廠參與裝配飛機。漢奸政權組織市民,在上海外白渡橋手持小旗夾道歡迎日本軍隊。溥儀訪日時表麵受到隆重歡迎,而汪精衛的屍體用專機運回南京時一派冷清。

在日本的圖書館中還有大量相關史料,可惜因為我專業研究以外的時間太少,讀日文的速度又太慢,無法涉獵。要是我以抗戰史或近代中日關係為研究方向的話,日本方麵的史料肯定與中國方麵的史料具有同樣重要的地位。在與日本學者交流時,我發現,除了文化背景方麵的差異外,依據的證據不同,也是造成雙方分歧的主要原因。但對方提出的相反證據,我往往聞所未聞,在以往接觸到的中國學者的論著中從未提及。2004年我在台灣暨南國際大學講學期間去霧社參觀,因為早就知道“霧社事件”或“霧社暴動”。回校後,與在該校任教的濱島敦俊教授談起,他卻列舉一些我從未聽說過的事,提出了相反的理由。如果隻是對同一事實的不同理解或不同觀念,我們完全可以繼續討論,或者求同存異。但在沒有弄清事實的真相前,原則性的是非標準是毫無意義的。

所以,當我讀到薩蘇先生的書稿時,立即決定要向讀者推薦,因為此書有利於我們更全麵地了解抗日戰爭的曆史。寫這本書,薩蘇先生可謂得天獨厚——他的家庭和社會背景使他有機會接觸到或聽到抗戰留下的人物或事件,不少是不見於正史記載的。他供職於一家美國公司,卻長期派駐日本,有機會深入了解日本,並收集他感興趣的資料。從已經收錄入書稿的內容看就相當廣泛,包括當時的公開報道、內部報告、通訊、回憶、談話、照片、地圖、書影,據說其中不少是首次在中國發表,至少我是第一次見到。但我們能讀到這些文字,還得感謝他對資料的嚴格選擇和客觀分析。盡管他沒有受過曆史學的專業訓練,但在尊重事實,實事求是方麵並不亞於曆史學者。

或許有人會擔心,多用日本方麵的史料會使讀者誤解抗戰曆史,或者會在客觀上減輕日本的侵略罪行。其實恰恰相反,事實越充分,結論越明確。雙方的史料放在一起,即使相互矛盾,也比各說各的要強,在此基礎上得出的結論才經得起曆史的檢驗,對雙方都有說服力。例如,對戰爭中雙方的傷亡人數,作者既介紹了日方公開報道中的吹噓,也公布了日本內部報道中承認的數字。又如,從日本方麵的史料看,八路軍的確曾擊落一架日本偵察機,但迄今為止中國方麵未見任何記載,顯然當初就被忽略了。要不是作者的發掘,中國抗戰史就缺少了這光輝的一頁。

薩蘇先生的文章也很有吸引力,語言亦莊亦諧,舉重若輕。某些段落在專業人士看來或許稍顯誇張,但作為普及性讀物也無傷大雅。

我與薩蘇先生素不相識,讀到編輯發來的書稿才首次得知其人其文。因希望與更多讀者分享,我樂意寫下這些話作一介紹。未知薩蘇先生以為然否?

                                           葛劍雄,2007年5月3日

(葛劍雄,複旦大學圖書館館長、曆史地理教授)


《國破山河在》一書後記

薩蘇


恨不抗日死,
留作今日羞,
國破尚如此,
我何惜此頭。

少年時,最讓我感到震撼的一首詩,並不是詩人寫的,寫詩的是一個殺伐一生,最後死在自己人槍下的中國將軍,他的名字叫作吉鴻昌。而這首詩,也第一次讓我從內心深處感到了那一代中國人,於危亡之際,怎樣痛切地看著他滿目瘡痍的祖國。

我的老家是河北,在那片土地上,八路軍中的精銳 – 冀中十七團,十八團曾威震幽燕,日軍的鐵蹄,也曾蹂躪過那裏每一個縣城。

今年已經九十七歲高齡的原河北高法孫光瑞院長,是這樣描述當年的歲月 --

“5月一天,我和李玉光和張冠軍兩位區長在一個村子中開會,突然村子中來了許多鬼子和偽軍,將我們堵在一個院落之中,該院子隻有一個北房,無處可藏,於是我們將文件藏在磚垛裏,把二十響頂上火,然後我對李玉光和張冠軍笑著說,今天咱交代了。就靜等鬼子上門。”

我祖母曾說過一段遠比傳奇沉重的事情,她告訴過我,“孫光瑞的部隊打鬼子,八路軍招兵,招五百人,同時就要二百五十口棺材。一仗下來村裏各家不是軍屬就是烈屬。可再招兵,還是招多少有多少!”

槍不如人,我們的先人,就是這樣用他們的生命捍衛著今天我們能夠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尊嚴。

抗戰,是中國近現代史中第一次對外敵入侵取得全麵勝利的戰爭,也是中國軍民付出代價最為慘重的一戰。

一場決定民族生死的戰爭。

一場尊嚴與信念的戰爭。

因為工作關係,薩在1999年來到日本,今天的日本,已經不複舊日“大日本帝國”的凶悍。櫻花,清酒,生魚片壽司,靜靜的小街上走過彎腰駝背的老人。老齡化社會的日本,呈現出一種後工業時代略帶蕭條的平靜。然而,走在大街小巷,依然可以看到當年那場戰爭留下的種種痕跡 – 都市中隨時可見的慰靈碑,墓園中大片四棱尖頂的墓碑,都在無言地述說著對那場戰爭漸漸消逝的記憶。

日本的一個左翼政治家這樣說過 – “這些墓碑,比任何言辭更為深刻地警誡著日本不再走向下一場戰爭。”

促使我研究在日抗戰史料的機緣,是一次到某個佛寺訪問,偶然看到一個日軍步兵少佐的墓碑。碑文說明,這個叫福井義的日本軍官,1933年戰死在齊齊哈爾附近。

這讓我感到有些困惑。因為我的印象中,抗戰是從1937年開始的,而東北軍是一槍沒放就丟掉了東三省。那麽,這個日軍少佐1933年怎麽會“戰死”在齊齊哈爾呢?

疑惑使對曆史有些偏愛的我忍不住尋找這件事的真相 – 結果發現,日本陸軍少佐福井義,是1933年年初在“討伐馬占山之役”中被擊斃的。那時,正是馬占山將軍在黑龍江艱苦支撐的最後時刻。不久,這位彈盡力竭的愛國將領就被迫率部撤往蘇聯。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找到的文獻中,有日軍和馬占山將軍所部交鋒的大量史料和照片,如中國軍隊在電波狀戰壕中的堅守,雙方的炮戰,日軍的傷員,葬禮等等,顯示在日軍侵占黑龍江的過程中,中國軍隊顯然進行了艱苦頑強的抵抗。這些,都是在國內的時候不曾見到的。

而這次尋訪中,又發現另一個令我驚訝的事實,那就是日本現存的文獻中,保留了大量侵華戰爭的有關資料,包括照片,記錄,甚至實物等。有很多材料,今天讀來還栩栩如生。

比如,在日本老兵稻垣三郎回憶徐州會戰的文章中,曾提到一個“綁在機槍上的少年兵”。當時,稻垣所部依靠強大火力突破了中國軍隊在淮北某地的頑強抵抗,占領了陣地。陣地上,他們看到中國軍隊的重機槍旁邊,倒著一具少年士兵的遺體,竟是用鐵索綁在機槍的支架上。見到這樣的情景,日軍馬上叫來戰地記者拍照寫文,意圖對此加以炒作,說明中國士兵作戰是怎樣被迫的,來打擊中國軍隊士氣,並彰顯“皇軍”的正義。也許是為了增強說明效果,日軍方麵特別找到了幾名在這次戰鬥中被俘的中國傷員,詢問他們是否了解“把士兵綁在機槍上作戰”這樣的事情。

幾個中國被俘傷兵說出的話,卻出乎了所有日軍的預料。

原來,這支和日軍交戰的中國軍隊(冷欣所部),是地地道道的兩淮子弟,所以此戰對他們來說,不但是衛國,而且是保家。這個“少年士兵”是一名機槍班長,他的家就在陣地後麵的村子裏。戰鬥開始前,他招集陣地上的弟兄們,對大家講 – 要麽打退日軍,要麽戰死,丟了陣地自己無顏回家。說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鐵索,將自己鎖在了機槍的支架上,不顧長官的勸阻,將鑰匙遠遠地拋入了河中。

那一戰,一個營的淮河子弟,從營長到馬夫,隻有十幾個傷兵被俘。

槍不如人,兵不如人,也許這一個營的戰士從進入戰壕就注定了戰敗的命運(日軍記載此戰隻傷亡五十餘人),而這些沒有受過什麽教育,也沒有享受過什麽好日子的農家子弟最終也沒有在家園,在他們的父老姐妹麵前後退一步。

真相大白的時候,所有的日軍都為此感到震驚。

那一天,我忍不住離席拭淚,以免別人看到我的失態。

此後,使我產生了一種想法 – 為什麽我們不可以從這些資料中,從敵方的眼睛裏,看一看我們那段曆史呢?而且,這些材料中,顯然可能埋藏著我們所不了解的一些事實。

於是,舊書肆,資料館,日本老兵的家,在業餘時間尋找這樣的史料,就成了我的一個固定工作。

的確有很多意料不到的收獲,比如,日軍雙料王牌飛行員,疾風式戰鬥機的試飛主任,號稱“陸航之花”的岩橋讓三,斃於襲擊西安之役,這一史實就是首次被發掘出來,而八路軍怎樣用日本航空炸彈改造地雷來炸日本坦克,如果不是有照片為證,也怎麽看怎麽象一個傳說。

更多的時候,我是被一種精神激動著。

在這些資料中,我看到的分明是一個個當年的中國人,他們或剛烈,或勇猛,或聰穎,或機變,用他們的脊梁扛起那個時代中國的命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寫這本書,並不是為了呼喚戰爭,更不是呼喚複仇,而是希望以此喚醒我們對這些中國的脊梁的回憶。在那樣苦難的時刻,依然有那樣多的人為了這個國家義無反顧,捍衛這片生我們,養我們的土地。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民族的尊嚴。

似乎,這個話題已經在遠去,今天,中國已經不是“到了最危急的時刻”。然而,在我看來,今天疲憊歸家的工程師也一樣,滿身汗水吃著盒飯的民工也一樣,七十年前的人們和我們今天所作的,本質上並沒有區別,那都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 – 重建著中國人的信心。

當我陪同日本的來客走進北京機場,並看到他們為這座嶄新的建築之現代化,之規模宏大而目瞪口呆時。我想,七十年前那場戰爭中犧牲的人們,所期待的,莫過於此。

感謝山東畫報出版社的朋友們,特別是秦超編輯。是他們促成了此書的完成和出版,並把淩亂的原稿整理成一本可看的書。而組稿期間薩的懶散和不專業又給朋友們增加了太多的麻煩。如果這本書能夠為讀者所喜愛,他們的貢獻,遠比作為作者的我為多。

也感謝葛劍雄老師百忙中為本書作序,葛老師是我欽佩的史學前輩,能夠得到先生的指點,是我極大的榮幸。

因為作者並非專業史學人員,文章中疏漏錯誤自所難免,尚請讀者朋友不吝指出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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