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給七歲的侄女念灰姑娘,念白雪公主的童話故事的時候,一邊念一邊不屑地想:毒害少兒呀,每個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聽故事的女孩都懷著做公主,遇王子的夢想,其實那跟咱一點關係也沒有。終於有一天我很殘酷地說了一句:王子跟咱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你這一輩子基本碰不上王子。沒想到這寶貝兒一下子淚水盈滿眼眶。我頓時心中充滿了內疚,現實早一天晚一天要麵對,晚一天也不見得就差。再說,咱們的世界裏不也出了個Meghan,六合彩時不時也是有人中彩的嘛。我又何必這麽早去打破她那個美妙的虛幻世界。
我們這一代女生年輕的時候都讀過很多瓊瑤的小說,每每跟著書裏的女主人公愛恨情仇,然後就莫名其妙地堅信會有一個又帥又幽默又有錢又有能力的男生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著自己,曆經美豔的女子而不心動,一心一意地隻為著貌不驚人,才不出眾地自己,然後一生一世寵著自己,一起過著一世無憂的生活。哦,寫不下去了,寫的人和看的人都要吐了。總之,在現實世界裏,終於直麵了慘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鮮血之後,對瓊瑤阿姨充滿抱怨。隻是,多少年後回頭想想,瓊瑤的小說裏並不缺少殘酷和無奈的現實,隻是讀書的人隻讀了她想讀的內容罷了。
話說老爸,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病情的發展,思維也日漸餛飩,醫院無法給出明確的診斷是單純的認知下降,是老年癡呆的初始,還是僅僅是腎病引起的毒素無法排除影響腦神經,亦或兼而有之。總之有時清醒有時糊塗,任何一天都有可能狀況強烈反轉,我們的情緒也隨著他的狀況起起伏伏。剛開始我總企圖把他拉回現實世界,我覺得記憶力的衰退不是智力的衰退,隻要他保持正常的邏輯我就可以跟他正常地對話。我會不厭其煩地跟他說我在加拿大,離北京14個小時的飛行距離,我不是在街對麵,打個電話就能過來。我會跟他說他一直在醫院,昨天並沒有來加拿大看我。這些話隻能引起他的煩躁和不安,我終於決定放棄,按照他的思維陪他亂侃,他又突然清醒地不能再清醒,還把我嘲笑一番。鬱悶吧? 就像我們學外語的時候,有的能聽懂,有的聽不懂。可是老外真不敢在咱們麵前亂講,因為他們永遠鬧不清哪句咱們能聽懂,哪句咱們聽不懂。
最近看了一篇協和醫院心理科薑憶南大夫的文章,深有感觸。他講到當人患病後,不僅健康和生命受到威脅,隨著工作能力和生活能力的下降,進一步受到影響的有:愛和歸屬感的需要,受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每當我跟老爸說:“你不用管了,我都安排好了。”老爸就會莫名其妙地發火,明白了為什麽醫生建議我不要總去提醒糾正老爸的錯誤。當一個人認識到自己各方麵能力的下降甚至喪失,這種心理上受到的打擊隻能讓病情加劇。
現在每當老爸興致勃勃地談起他的科研計劃,準備出院後申請國家基金,大展宏圖;每當他談起對我的房屋修改計劃,以適應他以後來加拿大居住一段。我一概俯首做讚賞狀。
一個虛幻的世界,那又何妨?
(十三) 老年癡呆症與瞻望
(十五)與生命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