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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不爛的鋼鐵運輸線---抗美援朝汽車兵陳序訪談 zt

(2007-12-29 13:59:55) 下一個
抗美援朝汽車兵陳序訪談

2007年12月26日 新華網


誌願軍汽車兵陳序


主持人:崎嶇的道路上布滿彈坑,黑夜行駛不能開燈,敵機在頭頂盤旋,炸彈在身邊炸響,在打不垮、炸不斷的鋼鐵運輸線上,誌願軍汽車兵們,留下了數不清的傳奇故事。

今天來到我們演播室的就是他們中的一員,誌願軍汽車兵陳序同誌。陳老您好!

陳序:你好。

主持人:陳老,您的部隊是什麽時候入朝的呢?

陳序:我記得是在1951年春節剛過。正月十五那天,部隊命令我們封車、輕裝,集合在南京。我們住在蕪湖,叫華東汽車一團。從南京一集合就坐火車、大悶罐,兩、三天就到了天津、沈陽、丹東,我們是全團都去的。

主持人:當時咱們團裏駕駛的是什麽汽車呢?

陳序:就是原產蘇聯的嘎斯51。

主持人:在入朝之前呢?

陳序:在入朝之前我們開的是美國的道奇,就是解放南京、上海時候繳獲的那一部分車輛。

主持人:這些老車子都怎麽辦呢?

陳序:都封存了,用棍子釘起來,把車子都支起來,四個軲轆懸在那,我們就輕裝到南京集合,那就是1951年的正月十五。


陳序與主持人在演播室


第一次裝車:拉了整整一車人民幣

主持人:當時是到哪裏接的新車呢?

陳序:丹東,過去叫安東。我們到那一下火車就看到了天上的飛機,一下子就感覺處在戰爭的環境中了。

那邊的房子,整個玻璃都是用十字架、米字形的東西釘住的,前麵的燈都用布拿罩子罩上了,感覺很黑暗,不能露出一點燈光。

我們在那裏隻呆了一天就開始裝貨。我第一次裝貨拉了整整一車人民幣。

主持人:車上拉的貨是人民幣?

陳序:對。還帶了4包土豆,這是我第一次裝車。

主持人:當時您是一個人,還是和戰友一起開這輛車呢?

陳序:每輛車就是兩個人,一個駕駛員,一個助手。

我們的助手都是17、18歲的小孩,都沒經曆過戰爭,就給我們當副司機,聽見飛機來了,打打槍,告訴對麵小心車,當個助手。

主持人:當時你們身上帶有武器嗎?

陳序:隻有一支大槍。

再有就是吃的。一個小鍋,米、麵、菜、罐頭、餅幹。

入朝初期:駛向未知的目的地


陳序獲得的獎牌——“安全行駛7000公裏”


主持人:當時入朝的時候你們知道行駛的目的地是哪裏嗎?

陳序:不知道。一直到了十字路口,也不知道我們要送貨到哪,往哪走。我也不知道平壤在哪,我們首先是要到平壤。

主持人:從丹東直接到平壤?

陳序:是的。沿路到路口,有橋就上。

主持人:團裏頭所有的車輛是成車隊行駛的嗎?

陳序:不是。

當時我們大概是過5分鍾發一輛車。敵機不斷地進攻,如果兩輛、三輛在一塊,那被敵機一打就同時報銷了,所以我們都是單獨行駛,打中了最多也就是一輛。

我們一個班的同誌一年也見不了一麵,你回來他走了,他回來你又走了。

主持人:當時第一次進入到朝鮮境內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景?

陳序:我們都是在晚上進去的。我的車是一入朝、剛一到鴨綠江邊上,就從副橋上走,從船上走。船上麵有民工、有馬車、炮車,潮湧一般地往朝鮮那邊過。上麵有敵機嗡嗡嗡,地麵上有高射炮、信號彈。

我們不能走鴨綠江麵,也看不到鴨綠江,鴨綠江橋被炸壞了,我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鴨綠江的哪邊過來的。一到有沙灘的地方,車子一下船,就陷入沙灘了。

當時鴨綠江麵什麽都看不見,天色很黑,隻聽到我們的高射炮嗖嗖往上打,保護鴨綠江,誌願軍大批部隊在入朝,人山人海。

主持人:當時不讓開燈,你們夜間行駛怎麽過橋呢?

陳序:我們都是掛一檔慢慢走。實在看不見了,副司機就下車,身上背一個白布袋,也就是我們鋪的白被單,就相當於我們穿了白色衣服。他在前麵走,我開車就以不軋到他為原則,跟在他後麵。

我們過封鎖線的時候也是這樣。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天氣裏,能看得見嗎?但是這個時候,敵機都疲乏了,可以抓時間跑一點,所以我們都是夜間行車。

主持人:這個情況應該是和在國內運輸完全不一樣吧?

陳序:完全不一樣。每當遇到信號彈、照明彈、高射炮和飛機往下丟炸彈的時候,我心裏就直打哆嗦,心想可千萬要撐住呀,別出事。

主持人:你害怕嗎?

陳序: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怎樣,就是直打哆嗦。但是那是剛入朝的時候,以後就不是這樣了。

主持人:第一次在這種環境下駕駛,不會出問題嗎?

遭遇事故:朝鮮人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陳序:也出過問題。在我走了28公裏的時候,我就出了一次問題。

主持人:是在剛入朝的時候嗎?

陳序:是在入朝後的第二天晚上,我發現我的新車出問題的時候,剛走了28公裏。

1951年正月十五也就是1951年2月份,我估計那個時候朝鮮也得零下15度左右,冰還在凍著的。那是一條公路,我的車開到冰上麵了,它咚咚咚咚就打了兩個滾,打兩個滾以後,就翻到溝裏麵了,我們兩個人都凍僵在車裏麵了。

主持人:溝裏有水嗎?

陳序:當然有水啊。到了第二天,就剩了6個軲轆在上麵,整個的車身都在水裏麵了。

有位老大爺在巡邏的時候發現了溝裏麵有一輛車,就站在馬路上,等到後麵來誌願軍的車了,就把車喊停下來。我們的誌願軍下來就把我們兩個人救起來了。

當時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撈起來的。當時正是二月份,零下15度,我們上來之後把濕的衣服一脫下來,我這兩個腮幫子就跟唱京戲、打刻板的一樣了。

結果就把我們送到朝鮮人家的屋裏去了,我們繞了朝鮮老鄉那個房子轉了三圈都找不著門。後來人家把門開了,讓我們進去,非常熱情。我們兩個人就暫時待在那家朝鮮老鄉家裏了。

主持人:當時您和您的戰友受傷了嗎?

陳序:我們倆都沒受傷,就是都凍僵過去了。我的手抓了一個玻璃碴子,把手抓透了,玻璃也沒出來。

到第二天晚上,當地的朝鮮老鄉找了4頭大牛,來了5、6個5、60歲的朝鮮老大媽跟老大爺,把我的車子從河裏拉出來了,我就慢慢地擦洗,第三天我才能繼續走,第三天晚上才到目的地。

主持人:那輛車拉上來還能開嗎?

陳序:能開呀,把水放一放,汽油弄一弄,擦一擦就行了。後來我一看咱們車上人民幣上麵都帶亮光的,一點水都沒進去。

主持人:當時咱們汽車兵車開的好、任務完成的好的標準是什麽呢?

安全行駛5000公裏立大功

陳序:那個時候的標準就是靠著汽車兵的多裝快跑,5000公裏立大功,能多跑一趟就多跑一趟,隻要能保證安全,這個車能跑5000公裏就算立一個大功,但是誰也跑不到5000公裏。我們連第一天入朝,我們前麵的沒有經驗,我的車都翻在那了。

第一宿雖然是5分鍾發一輛,最後兩個排在一個山溝裏,被敵人的特務發現後通報給敵機,敵人的飛機是相當的厲害,最後兩個排隻剩一個了。

所以我們每一位司機,在朝鮮開兩、三年車,不開個10輛、8輛的也差不多。

主持人:當時你們基本上都是夜間行駛嗎?

陳序:都是夜間行駛的,白天不敢走,除非是陰雨連綿、霧氣沉沉的天氣。如果是那樣的天氣,敵機來了看不見下邊路麵的情況,這個時候才敢跑。除此之外,白天就沒有跑的。

主持人:這種夜間行駛,不能開燈,這樣的情況下,你一個小時能跑多少公裏呢?

陳序:那就要看情況了。但是我當時跑的運輸公裏是很多的。當時我正年輕,17、18歲,精力充沛。那時早上六點半還擦黑呢,敵機還沒來,那個時候我還看得見,我以每小時5、60公裏的速度跑20分鍾,就跑出去幾十公裏了。晚上有的時候提前把車輛偽裝好,找一個休息的地點,我也可以跑到六點半到七點我再偽裝,再說,敵機飛了一宿也疲乏了,它出動得也少了,這樣,我的車走到哪偽裝到哪,我是晚上早出一會,早晨晚收一會。

當時我們主要靠山上的防空哨。隻要一聽到鳴槍,就知道是有飛機來了,我們就走不了。慢慢以後有經驗了,飛機過去以後我們就開個小燈。真正是伸手不見五指、誰也看不見的時候也有,但是咱們誌願軍同誌都是夜眼,都鍛煉出來了。在馬路上跑,一般我們小坑不管,大坑瞪眼,噔、噔就過去了。沒有敵機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撒起來跑。

主持人:您開著這麽大的車,白天的時候究竟怎麽偽裝呢?

陳序:這就要根據地形、地物來偽裝了。

比如說我走到一個城市裏麵,那裏到處都被炸得破破爛爛的,我就弄點破鐵皮什麽的,把車子一蓋。朝鮮山多樹也多,如果走到森林裏麵,我就弄點樹枝。走到平地裏,我弄點水、和點泥,把車子一糊就好了。下雪了,就把自己車上帶的白布一蓋。總之,原則就是根據地形、地物來偽裝。

主持人:當時你們行駛的道路路況怎麽樣呢?

陳序:道路都是山溝路,沒有什麽正經公路。路麵是高低不平的沙石路,石子比較多。如果是到平壤那一帶,就要跑遠山、跑禿山。開城那一帶都是沙子路。要是到了陽德跑東線這邊,就是靠山了,要走山石路。

我們的車上左邊窗子都綁著一大棵樹,因為在走山路的時候,兩輛對麵行駛的車根本沒辦法順利錯車,大家都是擠著錯,而且在晚上也看不見。

逼出來的硬功夫

主持人:緊挨著錯?

陳序:對,緊挨著錯、擠著錯。左邊綁棵樹可以減少撞車的傷害。剛開始入朝的時候,我用了三天才跑到平壤。

1952年9月份我拉誌願軍回丹東接車,我從陽德到平壤,再從平壤到丹東,一宿就跑過去了。

主持人:這有多遠呢?

陳序:我現在記不清了,起碼有500多公裏吧。

主持人:您入朝開的第一輛車開了多長時間?

陳序:說到這輛車,裏麵還有很曲折的故事。

我是從丹東接的第一輛車,第一次就翻在溝裏。三天後到了平壤,在平壤,我拉了11桶黃油,那些黃油就是高射炮、飛機用的,也是咱們汽車用的潤滑油。那一桶黃油是500斤,十桶5000斤,我拉了十一桶,加上我本身帶一桶汽油,大概有三噸多一點。結果第四天,遇到彈坑,一路都很顛簸。因為車箱都是木質的,所以五根橫梁折了三根,都折在右邊。

主持人:是怎麽折的呢?

陳序:是被壓斷的。本來是載重二噸半的車,我裝了有三噸重的,因為當時大家都多裝快跑嘛。折了之後我就把那些被炸的破房子的柱子,拽了兩三根,塞到那個橫梁裏麵。

到了晚上六點鍾該出車了,那天山路左側是溝,右側是山,我以每小時7、80公裏的速度往前跑。遇到一個兄弟汽車團的司機,他從我的右邊超車,車速比我還快。他超過去以後,由於車速過快,回輪的時候後車輪刮到了我的前保險杠,就給我朝著溝的方向甩過去了。

眼看著我就要連車帶人掉到溝裏去了,怎麽辦呢?我看到溝邊有棵樹,沒辦法我就朝著樹撞過去了,結果我的副司機被撞成了重傷。我一撞車,聽見了,他又一回輪,當時的速度很快,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他的車上拉了45包大米,整個摔在溝裏邊了,就空車站在馬路上。因為當時的車門都關不緊,副司機本來還坐在那打瞌睡,這一甩就把他甩出去了,當場犧牲。

主持人:當時您的車怎麽樣了?

陳序:我的車在溝裏麵,動不了了。我說跟兄弟汽車團的那個司機商量,我說同誌,這怎麽辦,你看我這個車拉了這麽多的機油,你那個車已經是空車了,不如把我車上的黃油倒在你車上,我開著去前線。他同意了。

我就開著他的車往前方去,把黃油送到前方後我就馬上回去了。回到那個地方後發現那個車不見了,人也沒有了,車也燒成了一團灰了。後來我才知道是有敵機過來了,把車子給炸了。那我就沒辦法了,就隻好開著他的車了。

我開著第一輛車大概是不到五天出了兩次事,以後我就得了這個經驗教訓,不能盲目開快車,從那以後就再沒出過事。

我和兄弟汽車團的那個司機換了車以後就開著他的車了,但是他那個車入朝早,已經舊了。後來領導說這個車開著很危險,就給我換了一輛新的。結果換的這輛車,我跑了5年多,一直到回國。

我在1956年的4月4號離開連隊歸國。首長說,陳序同誌,你安心地回國去吧,你這個車是我們誌願軍後勤部年齡最長、資曆最老、車身最完整的一輛車,它一定會跟我們回到祖國,以後我們建立一個中國博物館,一定把你這個車送到那個博物館裏麵去。

嘎斯51,真是個好武器

主持人:當時您開的這輛車是什麽車呀?

陳序:就是嘎斯51。

主持人:您覺得這個車性能怎麽樣?

陳序:這個車很好,它的靈敏性很強,牛車走的道,它都能走。而且便於偽裝,不大不小。

主持人:開起來感覺怎樣?

陳序:很好。因為它是新車,所以它的性能很好,馬力也足,載重兩噸半的車,拉三噸都沒有問題。一般逢山爬山,逢河過河,隻要比較愛惜它,就沒有問題。

主持人:那開更小一點的車不是更好嗎?

陳序:再小一點那就不行了,它裝載就少了,而且小嘎斯車夜裏不開燈,擠不過別的車。如果是嘎斯69、G2、G4,那些都是載重4噸或者5噸的,太高太大了,就不便於偽裝。

所以我們當時都願意開嘎斯51,不大不小,正好合適,而且馬力足,開著靈活,又皮實、故障少。

主持人:當時戰爭期間,您跑的最多的是哪一條路線?

陳序:我跑的最多的路線是東線,西線是在剛開始入朝的時候跑的比較多。

在抗美援朝戰爭時期,敵機打我們就是打的後勤。就像掐住一個人的脖子一樣,敵人隻要把我們的運輸控製住了,運輸供不上去,這一次戰役下來,在兩個禮拜之內,我們就發動不了戰爭。所以說敵人也摸透我們了。

主持人:當時是不是天天都碰到敵機呢?

陳序:天天都碰到。有的時候我們正在開車的時候,聽到前麵叭、叭、叭地響,就看到前麵冒火,一個紅火、一個藍火、一個白火,那就是一個燃燒、一個爆炸、一個穿透,機槍啪、啪、啪,就跟天上放的煙花一樣,在地上爆炸,都是紅藍白火。

主持人:當時天天會遇到飛機,時間長了,是不是也能摸出點跟敵機周旋的經驗來了?

陳序:這是真正的實踐出真知。剛開始的時候我們不敢開燈,大燈不敢開,小燈不敢用。長期在夜裏這樣走著,兩個車對麵開著來了,就非常容易撞上了。

到了後來,我們就自己想出了一個辦法。汽車有一個猛火蓋,猛火蓋上麵有一個膠皮圈,在膠皮圈上摳一個小洞,然後套進去一個小燈泡,放在駕駛座腦袋的後麵,或者放在車的前軲轆下麵,就像一個人在黑暗中抽煙的那個火光。如果看到對麵有一個螢火蟲似的光亮,就知道對麵來車了,滴滴兩聲,兩個人就都知道來車了,也就減少了事故。

與敵機鬥智鬥勇

主持人:敵人能看到這個小燈嗎?

陳序:飛機看不見,因為那個小火是在車身的中下部,對麵車來了可以看得見。有時候在駕駛室裏看倒車鏡,那個小火就跟螢火似的。以後我們又發現敵機丟炸彈或者打機槍的時候都有俯衝。飛機如果想對汽車進行射擊或投彈,必須要提前很多進行俯衝。

舉個例子,如果飛機要打擊北京二環路上的汽車,它從京北的昌平上空就要進行俯衝。這樣當飛機飛臨汽車上空時,與地麵的夾角大概是45o。如果我們在車內發現敵機正衝著自己俯衝過來時,那就已經很危險了。敵人就可以向汽車射擊,也可以丟炸彈,我們就危險了。但是如果敵機平飛經過汽車上空時,就算開著大燈跑也沒關係,飛機幹瞪眼沒辦法。等飛機兜個大圈子繞回來準備俯衝攻擊時,我們再把燈一關,敵人就失去目標了。

主持人:也就是說,敵機從45度角方向衝過來的時候是最危險的?

陳序:對,敵機45度角的俯衝是最危險的。所以說這個也是經驗。有的時候,敵機丟照明彈,追著我們跑,我一停車,它就打到前麵了,我就把它引開了。

敵人是見火就打嘛,有的時候防空哨在山頂上弄點機油燈、棉花點一點,它也扔炸彈,也打機槍。

主持人:您在這個過程當中碰到過非常危險的情況嗎?

陳序:我記得有一次跑東線,走陽德封鎖線,陽德縣是一個大城市。據說那一次敵機來了500多架次,聽那個飛機來的聲音,就知道不是一般轟炸機,而是重型轟炸機,那個聲音就是嗡嗡嗡嗡。它到這個地方,也不俯衝,就跟咱們包好餃子往鍋裏下餃子一樣,炸彈都下來了,一宿沒斷。

主持人:您當天晚上就在這個地區嗎?

陳序:就在陽德。我已經走不了了。它來了以後,我們就到炸壞的下水道裏麵躲著,可是我車還在那停著呢,我總擔心我的車。

過了一會兒,等到敵機出動間隙的時候,我上去看了一圈,外麵掉了那麽多炸彈,眼睛跟下霧似的,都看不清楚,呼吸的空氣都是濃濃的火藥味。我們兩個人沒事,我們的汽車大燈全被炸跑了,雨刮器也被炸掉了,快到天亮的時候,我一打火,它又開始跑了。那天我車上拉的是手榴彈和槍。車上麵很厚的一層土,都是炸彈爆炸後落下的。當時四周都是彈坑,可是我的車連個炮彈皮都沒有,500多架飛機,都沒有炸著我的車。

主持人:也可以說你跟你的車運氣都很好。

陳序:真的是運氣很好。

那個時候有任務到元山,都是七天左右打一個來回,三天到山上,中間休息一天,然後再下來。到了山上給我們每人發4瓶罐頭,兩包餅幹,還有米和麵什麽的。

我們都是盡可能一頓就給它吃完了,因為不知道明天早上還吃不吃得到。

主持人:你們第一頓就把最好的給吃了?

陳序: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真的是把生命置之度外。

我們白天就希望能睡好覺,晚上開車的時候不打盹。如果我說我們開車都會睡覺,你會相信嗎?

主持人:那我不信。

陳序:其實也不是真正的睡著了,兩隻眼睛都睜著呢,可是司機乏死了,眼大無神,精神渙散,這就叫睡覺開車。遇到坑窪的地方,車子往上一顛,碰到頭頂頓時就得醒了。但是沒辦法,我們都休息不好,實在是太累太困了。所以說,我們開車睡覺,那是很危險的事情。

主持人:當時您的車上都拉些什麽呢?

鮮為人知的運輸物資

陳序:我在朝鮮的5年多,拉過炮彈、槍支、工程材料,也後送過傷病員和俘虜。

後送過程中傷病員是很遭罪的,隻能在停車偽裝時給他們送點水和幹糧,不管他們傷得有多重,車子衝封鎖線的時候還是要猛衝,有的時候他們就疼得大聲喊叫。

我還拉過好幾個國家的俘虜兵,他們都很老實,有的時候我們都不配押車的戰士,一車廂十幾個俘虜都乖乖地坐著,等著到戰俘營。

主持人:您開車這麽長時間,天天遇上敵機,難道你的車從來沒有被炸過嗎?

陳序:炸是炸過,但是都沒炸到要害的地方。

主持人:都炸過什麽地方呢?

陳序:有一次去陽德,我拉了7個喀秋莎火箭炮彈。當時是晚上昏昏的月亮,我正在爬山,就聽見防空哨打槍,敵機來了。這個時候敵機丟了一個炸彈在半山坡上,這個炸彈起來的時候,正打在我車子的軲轆上。我在車裏被卷了一身土,但是隻要車沒熄火,我就不停車。

到了山上目的地要停車時,發現刹車也被打傷了,我踩了好一陣才停住。一下車,一頭就栽到下邊。原來炸彈把腳踏板,也就是上車的那個梯子凳給打掉了。

主持人:腳踏板被打掉了,但是您不知道?

陳序:我不知道啊,炸彈爆炸後我一直沒下過車。

後來到目的地我下車一看,電瓶被打飛了半個,腳踏板也被打爛了,前軲轆的鋼圈也癟了。所以之前我一刹車它就咚咚咚咚的。

就算是這樣,我帶著傷,車也帶著傷,我還是開到了前方,還走了100多公裏,再慢慢開回來。

現在想起來,這一次也是很危險的,再稍微高一點就炸到我的腰了。

主持人:也就是說,稍微再往裏偏一點點,可能您就有生命危險了?

陳序:沒錯,那樣的話就有生命危險了。但是沒打到我的要害地點。

主持人:車玻璃還是完整的嗎?

陳序:玻璃還是完整的,配件也是完整的,還是完整的原封車。我的車沒有因為被打壞影響一天任務的。

主持人:您從1951年的夏天開這輛車,一直開到1956年,在整個戰爭期間,基本完好無損的跑下來了,象您這樣的情況很多嗎?

陳序:不多,我基本上沒怎麽聽說過。我就聽首長說,陳序同誌,咱們這個車是誌願軍後勤部最老的車。別人最少也要開兩到三輛車,隻開兩輛車的都很少,我就開那一輛車。

主持人:在這幾年的戰爭時間裏,您一共跑了多少公裏呢?

陳序:我跑了17萬公裏。

主持人:如果按噸公裏算呢?

陳序:按噸公裏算就記不清了,不過我在全團、全連沒下過前三名,不管是月、季、年。

入朝這幾年,我在黨的培養下多次立功,三等功每次都有,立了一次一等功,就是那個朝鮮一級戰士勳章。

主持人:後來您又得到過哪些榮譽呢?

陳序:咱們有個北京展覽館,它的前身叫蘇聯展覽館。後來我和誌願軍的楊勇司令員一起看那個蘇聯展覽館。當時我們是作為第一批參觀者過去參觀的,之後展覽館才對外開放。誌願軍後勤司令部獎給我優秀汽車駕駛員稱號,後來單位就批準我入黨了。

主持人:誌願軍的汽車兵們,終日在槍林彈雨中穿梭。麵對狂轟濫炸,毫無懼色。盡管路途凶險,但他們依舊手握方向盤,與運輸車同生死、共命運。

感謝陳序同誌的精彩講述,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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