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傳說中走來的“奇襲白虎團”
2007年12月13日 新華網
“奇襲白虎團”的組織者康海在演播室錄製現場
主持人：奇襲白虎團的故事早已經家喻戶曉，在真正的戰爭當中，全殲白虎團的作戰，遠比文學描述更加複雜、更加驚險、也更富傳奇色彩。
今天來到我們演播室的嘉賓就是當年全殲白虎團戰鬥的組織者和親自參加者，誌願軍68軍203師的作戰科副科長康海同誌，康老您好！
康海：你好。
主持人：您當年是親自組織並且參加了全殲白虎團這個戰鬥嗎？
康海：是的。
主持人：當年這一次戰鬥發生前，敵我雙方是怎麽樣一個態勢呢？
康海：1953年的5月份，李承晚非常不老實，他叫嚷著要單獨幹、要北進，進攻誌願軍的陣地，破壞了停戰談判。
我們發起了夏季戰役第一階段進攻，是以60軍為主，配屬了我們68軍203師的一個團，他們攻占了883.7和949.2高地，打的很好，全都攻占下來了。但是也有遺憾，那就是敵人的炮兵、坦克都跑了，沒有抓到，隻是把陣地上的敵人殲滅了。緊接著，停戰談判眼看就要達成協議了，所以我們就撤回來了。
主持人：當時咱們的部隊已經從前線往回撤了嗎？
康海和主持人在演播室錄製現場
康海：是的，但是覺得很不過癮，沒把敵人全殲，沒把敵人的重武器繳獲過來，就是很遺憾。所以部隊往回撤的時候，很不情願。這個時候，通信兵過來通知609團政委趙斌傑和608團團長，說師裏有指示，部隊停止撤退，請你們趕緊給師裏打一個電話。我馬上就打了電話，師裏說，團長、政委立刻到師裏開會，接受任務。結果就收到了任務，部隊馬上又返回戰場。
主持人：當時就接受了攻殲白虎團的這個任務嗎？
康海：當時還沒有接受這個具體的任務。
一路回返，我們部隊情緒很高漲，高聲唱歌，一邊走一邊唱，最後一次立功的機會來了。部隊向金城前線急進，白天行軍，都打著偽裝的樹枝。部隊快到金城以北地區的時候，就看到我們的坦克、炮兵白天都往前開。我們的高射炮打敵人的飛機，炮在空中爆炸，一堆一堆的煙雲非常好看。
這時，609團團長於耀江，過來警告部隊，你們不要光看打敵人飛機，我們自己的部隊要有偽裝、要有隱蔽，萬一敵人來了怎麽辦？戰士們都很有意思，說敵人來了又怎樣，有我們的高射炮。團長說高射炮也不行呀，到時候暴露目標也不好呀。所以說這次重返戰場，不論幹部還是戰士，大家情緒都很高漲。政委趙斌傑做戰前動員，說你們這次返回戰場有什麽感想呢？下一步打算怎麽辦？營長、連長都表態了，一定要打勝仗，為朝鮮人民，為祖國立功。可是怎麽打，有些連的幹部，心中還是沒數。政委就說，現在不能光看情緒高漲，要想想怎麽打，怎麽打才能打勝仗，怎樣才能把敵人的重武器繳獲了，你們在這方麵多想想辦法。
然後就發動大家，一邊走一邊做工作。部隊到前線集結完畢之後，師黨委開了三次黨委會研究作戰問題。
主持人：這個時候我們的部隊知道這次作戰的主要對手是誰嗎？
康海：知道。對手就是南朝鮮首都師第一團，也就是白虎團。
主持人：白虎團之所以能稱得上是一個王牌部隊，它的裝備，它的人員，到底是什麽樣的？
康海：它是美軍的裝備，包括輕武器和重武器。
白虎團開到金城前線守備已經將近一年了，所以它的工事都非常堅固。他們的山頭上有環形戰壕，環形戰壕裏麵又掏了洞，每個山頭基本上都形成這樣的工事了，很堅固。所以我們這次進攻，實際上是山地攻堅戰。
主持人：一般的炮火能夠摧毀這樣的工事嗎？
康海：一般的炮火是摧不毀的，必須要逼近工事，在遠的地方也打不準。所以我們到了前線以後，師黨委三次開會。第一次開會是按照兵團和軍裏作戰命令的要求，要穩紮穩打，第一步先把敵人前麵兩個山頭拿下來，防守一天，第二步再打縱深兩個山頭。也就是傳統的扒皮戰術。
但是後來一開打，發現我們守一天，敵人的炮火就打我們一天，雖然我們的炮火也可以給敵人打擊，但是第二天再打，我們炮就少了，另外部隊傷亡也大，這樣就不行。第二次黨委會就提出這個問題了，一直研究。到第三次黨委會的時候，大家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分山包點，攻堅與穿插相結合。意思就是有一個穿插營，前部攻堅的時候，讓穿插營插到敵人縱深去，把敵人的後路切斷，讓敵人不能增援，然後就分山包點。前沿有兩個高地，一個叫栗洞南山，一個叫直木洞南山，前麵有相當密集的防禦鐵絲網，鐵絲網上還有防步兵雷，一般人接近不了，通不過。
後來大家研究了一些辦法。割了好多草，打成草扇子，到時候鋪上去，踩著草扇子過去，這樣鐵絲網就不紮人了。最後決定609團一營打直木洞南山，三營打栗洞南山，二營負責穿插。兩個營攻堅，一個營穿插，這是609團的任務。
607團不等609團攻占這兩個高地，直接去攻打敵人主陣地。
主持人：也就是二梯隊在一梯隊沒有攻占陣地之前就要投入戰鬥？
康海：對。這樣不讓敵人有喘息機會，讓它前後都顧不過來。609團在栗洞南山、直木洞南山打的同時，607團，也就是第二梯隊越過一梯隊，去攻主峰，主峰是522.1高地，是東北大無名高地，是主陣地。
主持人：這時的作戰計劃當中，有直接襲擊白虎團團部的方案嗎？
康海：穿插營的態勢就是要進去消滅敵人的白虎團團部。
作戰會議完了以後，203師師長楊棟梁，點名607團團長，607團政委，叫上機關，機關就我去了，叫上副師長、副政委幾個人，到坑道裏麵開小會。師長提出來了，607團要挑一個班，化裝成南朝鮮偽軍，在突破415高地之前，在穿插營裏跟進，突破415之後，化襲班插進去。
主持人：當時管這個班叫化襲班？
康海：對，穿插化襲班。它進去以後，主要的任務就是消滅敵人二清洞的白虎團團部。路上不管遇到什麽情況，都要應付過去，不要打，直接撲敵人的團部。
主持人：這個設想最初是由誰提出來的？
康海：第一個提出的是607團政委蘇克，但提到作戰會議上討論的是203師師長楊棟梁同誌。在抗日戰爭時期，他是區隊政委，他擅於搞奇襲，所以這一次在朝鮮用上這個戰術了。
這個想法第一次提出來的時候，大夥都有點震驚。一個班進去消滅敵人的團部，行不行？後來他就講了為什麽要這樣子。他說敵人在混亂當中不可能識破我們；第二個，後麵還有一個營做後盾，保證沒問題。他講了好多道理，大家就都同意這個辦法，責成607團政委回去趕緊選擇這個化襲班的人員。
主持人：當時是怎樣選擇人員的呢？
康海：當時是挑了又挑。607團的政委回去以後和偵查股長一個一個研究，挑了副排長楊育才，10個偵察員，兩個朝鮮的聯絡員。
主持人：這兩個聯絡員也是我們誌願軍戰士嗎？
康海：是的，他們是專門做翻譯工作的。
主持人：當時為什麽挑選副排長楊育才來擔任化襲班的帶隊呢？
康海：因為在粉碎敵人秋季攻勢的時候，楊育才曾經帶著偵察員摸到敵人山頭上去，抓過美軍俘虜，他有這個經驗，我們覺得這個同誌不錯。
副排長加上十個偵察員，加上兩個聯絡員，一共13個人。楊育才化裝成美軍顧問，因為他長的個子大一點，鼻子高一點，化化裝，戴上鋼盔，配上雨衣，穿著美軍服裝，那12個人都穿著南朝鮮軍服裝。南朝鮮的偵查人員叫搜索隊，他們就是冒充白虎團團部的搜索隊，假裝掩護這個美軍顧問回去開會。
這個計劃定了以後，部隊就開始戰前訓練。
主持人：當時準備和訓練的時間有多長？
康海：大概是十來天的時間，7月初我們就開始受這個任務，研究情況，搞偵查。
609團的22營參謀長叫張鎖柱，他帶著8個人到敵人的前沿去潛伏。看到敵人的搜索隊出來了，這個時候我們不打，等敵人過到我們這邊來了，我們就到敵人陣地躲好，等他們返回來的時候再打。一下就抓了敵人5個俘虜，這5個人把白虎團的整個防禦部署講得一清二楚。
主持人：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很清楚敵情了？
康海：很清楚了。敵人團部在什麽地方，指揮所在什麽地方，敵人炮兵在什麽地方，坦克在什麽地方，火箭迫擊炮在什麽地方，一營、二營、三營在什麽地方，都講的很清楚。
主持人：當時敵人的炮兵和坦克有多少？
康海：美軍一個炮兵營直接支援白虎團，有18門炮，12門榴彈炮，6門多管火箭炮。
另外還有南朝鮮軍首都師的炮兵部隊，一共大概有5個營的火力支援它。
所以說白虎團的火力是相當強的。它的前沿第一道火障、第二道火障非常嚴密，弄不好的話，我們在運動當中傷亡就會很大。
主持人：戰鬥開始打響的情況是怎樣的呢？
康海：1953年7月13號晚上9點，朝鮮當地時間是晚上10點，我們發起總攻。打起來的時候，我們開始接地，敵人就發現了，炮火就準備打我們。我們的部隊就等著敵人炮彈爆炸完了之後一下子就衝過去，再爆炸以後再衝過去，這樣的話接敵運動當中傷亡很小，這樣很快就到敵人的前沿去了。
我們原來作戰的方案是在栗洞南山那潛伏著一個加強連。
主持人：是提前進入前沿潛伏的嗎？
康海：他們是13號黎明前潛伏進去的，白天在那潛伏一天，晚上就可以直接發起衝擊。
主持人：潛伏的時候，他們離敵人的陣地有多遠呢？
康海：距離敵人前沿大概也就是100多米吧。我們在山下邊灌木叢裏預先挖了工事，他們就在工事裏潛伏著。
其他5個營在我們陣地前潛伏著，在黎明前都進入陣地了。白天在那潛伏，潛伏一天，不管是蚊蟲叮咬，還是其他什麽情況，都不能動。這樣第二天就能夠迅速地接敵。
主持人：這樣做是為了縮短接敵的時間嗎？
康海：還可以減少途中的傷亡。
到開打的前5分鍾，敵人打我們打的很厲害，這個時候師長要求提前炮火準備，就提前了5分鍾開打。不然的話，我們傷亡很大。這樣也把敵人的火力一下子都吸引到我們這來了。
前沿攻占這兩個高地以後，607團同時過去打主峰了，也很快就占領了陣地。占領陣地以後同樣也不要再前進，除了穿插營下去以外，我們就消滅這裏的敵人，一直打到第二天上午8點，才把這個陣地的敵人全部消滅。
主持人：這個時候穿插的部隊和化襲班的部隊怎麽樣了呢？
康海：原來在作戰會議研究的時候都考慮到這個問題了。如果穿插營自己開辟通路的話，一個是傷亡大，一個是時間長，不便於穿插。進去時間晚了就達不到穿插的目的了。
後來研究出來的辦法就是，攻直木洞南山這個突破口。一營已經炸到敵人的陣地上了，障礙都掃除了，所以二營從這個突破口進去，沿著這個直木洞南山的洞口，插到敵人的縱深去，避開了敵人的障礙物。
進去以後，就到了敵人的陣地415高地，上麵有敵人一個排。我們穿插營很快就把這個排消滅了。當時我們這個穿插營是由副團長趙仁虎帶領的，他就招呼楊育才他們趕緊進去。化襲班進去以後，走了不遠，就發現隊伍裏多了一個人。我們本來是13個人，怎麽變成14個了？楊育才一看，這有問題。他就停下來，結果發現那是一個南朝鮮兵。就把他捉住了。他就把白虎團團部都集結了什麽部隊，口令是什麽，都說了。
主持人：我們在看關於奇襲白虎團的電影或者京劇的時候，裏麵就提到了一個朝鮮語叫古魯木，就是這個口令吧？
康海：對。得來全不費功夫，一下子抓了一個俘虜，口令得到了，這個更有利於前進了。結果他們前進到永金橋的時候，被敵人的探照燈部隊和炮兵截住了。我們的兩位聯絡員上去了，說我們是搜索隊。敵人說搜索隊為什麽不往前走，要往後搜索呢？聯絡員說，我們是保證這個顧問回去開會，研究怎麽作戰的問題，你還問為什麽？這個南朝鮮兵當時也都啞口無言了。兩位聯絡員當時裝成南朝鮮軍的排長，這樣就把敵人給唬住了。過去以後，就到了二青洞。
主持人：這是敵人團部的大門口嗎？
康海：是的。這個時候我們沒有預料到，南朝鮮首都師機械化裝甲團增援上來了，在這停著，沿著公路很長的縱隊，就把這個路口給堵住了，我們進不去了。怎麽辦呢？這個時候楊育才他們突然對敵人增援部隊打手榴彈，掃衝鋒槍，把敵人打亂了。敵人鬧不清怎麽回事兒，就喊不要誤會，不要打自己人了。楊育才他們順著這個機會趕緊過去了。
過去了以後就到了二青洞洞口了。然後他們做了分工，分成三個小組，有打團部的，有打警衛分隊的，有到後麵去包圍的。當時敵人團部正在開會，電燈還亮著呢。白虎團團長、機甲團團長、首都師的副師長，他們三個正在研究增援部隊怎麽打。這個時候，楊育才他們一陣手榴彈，衝鋒槍掃射，把敵人打亂了，敵人四下亂竄。咱們當場就抓了十幾個幹部。敵人的整個指揮就失掉了，這個時候穿插營後麵緊跟著就過來了。過來以後，四連直插421.2高地，六連和五連把敵人的增援部隊很快分別包圍，大部分都消滅了。
主持人：等於把敵人的機甲團也打掉了？
康海：對，機甲團兩個營，基本打掉了。
美軍的炮兵營也在這個地方，我們抓了47個美軍俘虜，都是美軍炮兵營的。
穿插營占領了421.2高地，之後就打敵人的反撲，接收敵人的炮兵，不讓敵人跑。我們的增援上來了，就在這堵上了，這樣保證了前沿主攻部隊的有利時機，殲滅敵人。
主持人：也就是說穿插營進去之後，和化襲班一起消滅了敵人的指揮機關，消滅了敵人的火器支援部隊，而且把敵人防禦陣地最後一扇大門給關上了，把敵人整個包圍起來了？
康海：對。他們把敵人消滅了以後，敵人緊接著就反撲。第二天，我們的608團上去接替穿插營，打退敵人多次反撲。
主持人：這個時候反撲的敵人還是白虎團的敵人嗎？
康海：不是，是美軍。另外還有一個希臘營，它的陣地和我們對峙著，後來我們還抓了一個希臘俘虜。這在抗美援朝戰爭中，是很少見的。
主持人：我們部隊從進攻打響，到全殲白虎團，一共用了多長時間？
康海：從7月13號晚上9點到第二天早上8點，全部殲滅。
主持人：也就是說基本上是一夜的時間，就把敵人的王牌團全殲了？
康海：對。因為它失掉指揮了，跑不了了。那東邊呢，有些敵人知道我們的強大攻勢以後都撤了，就是白虎團沒有機會撤。
主持人：我們全殲了敵人成建製的團級單位，應該說這是抗美援朝戰爭當中，打的很漂亮的一仗了？
康海：是的。這也是最後一仗，最後一次殲滅戰。
主持人：當時這一仗打下來，戰果有多大呢？
康海：戰果很大了。斃傷敵人5000多人，俘虜美軍47人，南朝鮮軍319人。
主持人：當時打掃戰場的時候，敵人的戰場是怎樣一個情況呢？
康海：美軍的炮兵營陣地上都是賬篷，滿地都是垃圾，都亂套了，照片、啤酒瓶子、罐頭、麵包，滿地都是。我們前任的參謀長在前頭看敵人的火炮在什麽位置，想辦法把這些炮拉回來。
主持人：當時是怎麽拉回來的呢？
康海：汽車拉不了，因為下大雨，路都被衝毀了，不好走。我向參謀長匯報，要配屬我們一個坦克連，叫坦克連去拉。14號晚上，我們的一個坦克連進去以後，就把炮都拖回來了。
主持人：當時繳獲敵人的坦克是怎麽開回來的？
康海：就是這個坦克連的駕駛員去開回來的。
主持人：殲滅白虎團的作戰過程當中，我們部隊的傷亡有多大呢？
康海：我們的傷亡一共是大概800多人吧。
相對於抗美援朝戰爭中其他的作戰來說，這次作戰傷亡應該算是比較小的。戰鬥任務完成的比較好。這最後一戰，我們打了一個比較漂亮的殲滅戰，向祖國人民獻禮。這次作戰有幾個創新，一個就是攻堅，分山包點，打破了常規；第二就是穿插和攻堅相結合；第三就是穿插和奇襲相結合。
這次作戰，完全是有計劃、有組織的，所以這一仗打得確實是比較理想。
主持人：當時好象咱們這個化襲班打入到二清洞敵人的團部之後，連白虎團的團旗也繳獲回來了？
康海：是的。現在這個團旗是放在軍事博物館展出的。後來我還去看過。另外，丹東有一個誌願軍抗美援朝展覽館，那裏也有一個團旗，那個是複製品，原品在軍事博物館。
主持人：奇襲白虎團的勝利，使敵人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談判桌前，14天後，停戰協議簽訂了，楊育才他們拔下的白虎團旗，至今還陳列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的展廳內。謝謝康海同誌的精彩講述。謝謝。
2007年12月13日 新華網
“奇襲白虎團”的組織者康海在演播室錄製現場
主持人：奇襲白虎團的故事早已經家喻戶曉，在真正的戰爭當中，全殲白虎團的作戰，遠比文學描述更加複雜、更加驚險、也更富傳奇色彩。
今天來到我們演播室的嘉賓就是當年全殲白虎團戰鬥的組織者和親自參加者，誌願軍68軍203師的作戰科副科長康海同誌，康老您好！
康海：你好。
主持人：您當年是親自組織並且參加了全殲白虎團這個戰鬥嗎？
康海：是的。
主持人：當年這一次戰鬥發生前，敵我雙方是怎麽樣一個態勢呢？
康海：1953年的5月份，李承晚非常不老實，他叫嚷著要單獨幹、要北進，進攻誌願軍的陣地，破壞了停戰談判。
我們發起了夏季戰役第一階段進攻，是以60軍為主，配屬了我們68軍203師的一個團，他們攻占了883.7和949.2高地，打的很好，全都攻占下來了。但是也有遺憾，那就是敵人的炮兵、坦克都跑了，沒有抓到，隻是把陣地上的敵人殲滅了。緊接著，停戰談判眼看就要達成協議了，所以我們就撤回來了。
主持人：當時咱們的部隊已經從前線往回撤了嗎？
康海和主持人在演播室錄製現場
康海：是的，但是覺得很不過癮，沒把敵人全殲，沒把敵人的重武器繳獲過來，就是很遺憾。所以部隊往回撤的時候，很不情願。這個時候，通信兵過來通知609團政委趙斌傑和608團團長，說師裏有指示，部隊停止撤退，請你們趕緊給師裏打一個電話。我馬上就打了電話，師裏說，團長、政委立刻到師裏開會，接受任務。結果就收到了任務，部隊馬上又返回戰場。
主持人：當時就接受了攻殲白虎團的這個任務嗎？
康海：當時還沒有接受這個具體的任務。
一路回返，我們部隊情緒很高漲，高聲唱歌，一邊走一邊唱，最後一次立功的機會來了。部隊向金城前線急進，白天行軍，都打著偽裝的樹枝。部隊快到金城以北地區的時候，就看到我們的坦克、炮兵白天都往前開。我們的高射炮打敵人的飛機，炮在空中爆炸，一堆一堆的煙雲非常好看。
這時，609團團長於耀江，過來警告部隊，你們不要光看打敵人飛機，我們自己的部隊要有偽裝、要有隱蔽，萬一敵人來了怎麽辦？戰士們都很有意思，說敵人來了又怎樣，有我們的高射炮。團長說高射炮也不行呀，到時候暴露目標也不好呀。所以說這次重返戰場，不論幹部還是戰士，大家情緒都很高漲。政委趙斌傑做戰前動員，說你們這次返回戰場有什麽感想呢？下一步打算怎麽辦？營長、連長都表態了，一定要打勝仗，為朝鮮人民，為祖國立功。可是怎麽打，有些連的幹部，心中還是沒數。政委就說，現在不能光看情緒高漲，要想想怎麽打，怎麽打才能打勝仗，怎樣才能把敵人的重武器繳獲了，你們在這方麵多想想辦法。
然後就發動大家，一邊走一邊做工作。部隊到前線集結完畢之後，師黨委開了三次黨委會研究作戰問題。
主持人：這個時候我們的部隊知道這次作戰的主要對手是誰嗎？
康海：知道。對手就是南朝鮮首都師第一團，也就是白虎團。
主持人：白虎團之所以能稱得上是一個王牌部隊，它的裝備，它的人員，到底是什麽樣的？
康海：它是美軍的裝備，包括輕武器和重武器。
白虎團開到金城前線守備已經將近一年了，所以它的工事都非常堅固。他們的山頭上有環形戰壕，環形戰壕裏麵又掏了洞，每個山頭基本上都形成這樣的工事了，很堅固。所以我們這次進攻，實際上是山地攻堅戰。
主持人：一般的炮火能夠摧毀這樣的工事嗎？
康海：一般的炮火是摧不毀的，必須要逼近工事，在遠的地方也打不準。所以我們到了前線以後，師黨委三次開會。第一次開會是按照兵團和軍裏作戰命令的要求，要穩紮穩打，第一步先把敵人前麵兩個山頭拿下來，防守一天，第二步再打縱深兩個山頭。也就是傳統的扒皮戰術。
但是後來一開打，發現我們守一天，敵人的炮火就打我們一天，雖然我們的炮火也可以給敵人打擊，但是第二天再打，我們炮就少了，另外部隊傷亡也大，這樣就不行。第二次黨委會就提出這個問題了，一直研究。到第三次黨委會的時候，大家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分山包點，攻堅與穿插相結合。意思就是有一個穿插營，前部攻堅的時候，讓穿插營插到敵人縱深去，把敵人的後路切斷，讓敵人不能增援，然後就分山包點。前沿有兩個高地，一個叫栗洞南山，一個叫直木洞南山，前麵有相當密集的防禦鐵絲網，鐵絲網上還有防步兵雷，一般人接近不了，通不過。
後來大家研究了一些辦法。割了好多草，打成草扇子，到時候鋪上去，踩著草扇子過去，這樣鐵絲網就不紮人了。最後決定609團一營打直木洞南山，三營打栗洞南山，二營負責穿插。兩個營攻堅，一個營穿插，這是609團的任務。
607團不等609團攻占這兩個高地，直接去攻打敵人主陣地。
主持人：也就是二梯隊在一梯隊沒有攻占陣地之前就要投入戰鬥？
康海：對。這樣不讓敵人有喘息機會，讓它前後都顧不過來。609團在栗洞南山、直木洞南山打的同時，607團，也就是第二梯隊越過一梯隊，去攻主峰，主峰是522.1高地，是東北大無名高地，是主陣地。
主持人：這時的作戰計劃當中，有直接襲擊白虎團團部的方案嗎？
康海：穿插營的態勢就是要進去消滅敵人的白虎團團部。
作戰會議完了以後，203師師長楊棟梁，點名607團團長，607團政委，叫上機關，機關就我去了，叫上副師長、副政委幾個人，到坑道裏麵開小會。師長提出來了，607團要挑一個班，化裝成南朝鮮偽軍，在突破415高地之前，在穿插營裏跟進，突破415之後，化襲班插進去。
主持人：當時管這個班叫化襲班？
康海：對，穿插化襲班。它進去以後，主要的任務就是消滅敵人二清洞的白虎團團部。路上不管遇到什麽情況，都要應付過去，不要打，直接撲敵人的團部。
主持人：這個設想最初是由誰提出來的？
康海：第一個提出的是607團政委蘇克，但提到作戰會議上討論的是203師師長楊棟梁同誌。在抗日戰爭時期，他是區隊政委，他擅於搞奇襲，所以這一次在朝鮮用上這個戰術了。
這個想法第一次提出來的時候，大夥都有點震驚。一個班進去消滅敵人的團部，行不行？後來他就講了為什麽要這樣子。他說敵人在混亂當中不可能識破我們；第二個，後麵還有一個營做後盾，保證沒問題。他講了好多道理，大家就都同意這個辦法，責成607團政委回去趕緊選擇這個化襲班的人員。
主持人：當時是怎樣選擇人員的呢？
康海：當時是挑了又挑。607團的政委回去以後和偵查股長一個一個研究，挑了副排長楊育才，10個偵察員，兩個朝鮮的聯絡員。
主持人：這兩個聯絡員也是我們誌願軍戰士嗎？
康海：是的，他們是專門做翻譯工作的。
主持人：當時為什麽挑選副排長楊育才來擔任化襲班的帶隊呢？
康海：因為在粉碎敵人秋季攻勢的時候，楊育才曾經帶著偵察員摸到敵人山頭上去，抓過美軍俘虜，他有這個經驗，我們覺得這個同誌不錯。
副排長加上十個偵察員，加上兩個聯絡員，一共13個人。楊育才化裝成美軍顧問，因為他長的個子大一點，鼻子高一點，化化裝，戴上鋼盔，配上雨衣，穿著美軍服裝，那12個人都穿著南朝鮮軍服裝。南朝鮮的偵查人員叫搜索隊，他們就是冒充白虎團團部的搜索隊，假裝掩護這個美軍顧問回去開會。
這個計劃定了以後，部隊就開始戰前訓練。
主持人：當時準備和訓練的時間有多長？
康海：大概是十來天的時間，7月初我們就開始受這個任務，研究情況，搞偵查。
609團的22營參謀長叫張鎖柱，他帶著8個人到敵人的前沿去潛伏。看到敵人的搜索隊出來了，這個時候我們不打，等敵人過到我們這邊來了，我們就到敵人陣地躲好，等他們返回來的時候再打。一下就抓了敵人5個俘虜，這5個人把白虎團的整個防禦部署講得一清二楚。
主持人：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很清楚敵情了？
康海：很清楚了。敵人團部在什麽地方，指揮所在什麽地方，敵人炮兵在什麽地方，坦克在什麽地方，火箭迫擊炮在什麽地方，一營、二營、三營在什麽地方，都講的很清楚。
主持人：當時敵人的炮兵和坦克有多少？
康海：美軍一個炮兵營直接支援白虎團，有18門炮，12門榴彈炮，6門多管火箭炮。
另外還有南朝鮮軍首都師的炮兵部隊，一共大概有5個營的火力支援它。
所以說白虎團的火力是相當強的。它的前沿第一道火障、第二道火障非常嚴密，弄不好的話，我們在運動當中傷亡就會很大。
主持人：戰鬥開始打響的情況是怎樣的呢？
康海：1953年7月13號晚上9點，朝鮮當地時間是晚上10點，我們發起總攻。打起來的時候，我們開始接地，敵人就發現了，炮火就準備打我們。我們的部隊就等著敵人炮彈爆炸完了之後一下子就衝過去，再爆炸以後再衝過去，這樣的話接敵運動當中傷亡很小，這樣很快就到敵人的前沿去了。
我們原來作戰的方案是在栗洞南山那潛伏著一個加強連。
主持人：是提前進入前沿潛伏的嗎？
康海：他們是13號黎明前潛伏進去的，白天在那潛伏一天，晚上就可以直接發起衝擊。
主持人：潛伏的時候，他們離敵人的陣地有多遠呢？
康海：距離敵人前沿大概也就是100多米吧。我們在山下邊灌木叢裏預先挖了工事，他們就在工事裏潛伏著。
其他5個營在我們陣地前潛伏著，在黎明前都進入陣地了。白天在那潛伏，潛伏一天，不管是蚊蟲叮咬，還是其他什麽情況，都不能動。這樣第二天就能夠迅速地接敵。
主持人：這樣做是為了縮短接敵的時間嗎？
康海：還可以減少途中的傷亡。
到開打的前5分鍾，敵人打我們打的很厲害，這個時候師長要求提前炮火準備，就提前了5分鍾開打。不然的話，我們傷亡很大。這樣也把敵人的火力一下子都吸引到我們這來了。
前沿攻占這兩個高地以後，607團同時過去打主峰了，也很快就占領了陣地。占領陣地以後同樣也不要再前進，除了穿插營下去以外，我們就消滅這裏的敵人，一直打到第二天上午8點，才把這個陣地的敵人全部消滅。
主持人：這個時候穿插的部隊和化襲班的部隊怎麽樣了呢？
康海：原來在作戰會議研究的時候都考慮到這個問題了。如果穿插營自己開辟通路的話，一個是傷亡大，一個是時間長，不便於穿插。進去時間晚了就達不到穿插的目的了。
後來研究出來的辦法就是，攻直木洞南山這個突破口。一營已經炸到敵人的陣地上了，障礙都掃除了，所以二營從這個突破口進去，沿著這個直木洞南山的洞口，插到敵人的縱深去，避開了敵人的障礙物。
進去以後，就到了敵人的陣地415高地，上麵有敵人一個排。我們穿插營很快就把這個排消滅了。當時我們這個穿插營是由副團長趙仁虎帶領的，他就招呼楊育才他們趕緊進去。化襲班進去以後，走了不遠，就發現隊伍裏多了一個人。我們本來是13個人，怎麽變成14個了？楊育才一看，這有問題。他就停下來，結果發現那是一個南朝鮮兵。就把他捉住了。他就把白虎團團部都集結了什麽部隊，口令是什麽，都說了。
主持人：我們在看關於奇襲白虎團的電影或者京劇的時候，裏麵就提到了一個朝鮮語叫古魯木，就是這個口令吧？
康海：對。得來全不費功夫，一下子抓了一個俘虜，口令得到了，這個更有利於前進了。結果他們前進到永金橋的時候，被敵人的探照燈部隊和炮兵截住了。我們的兩位聯絡員上去了，說我們是搜索隊。敵人說搜索隊為什麽不往前走，要往後搜索呢？聯絡員說，我們是保證這個顧問回去開會，研究怎麽作戰的問題，你還問為什麽？這個南朝鮮兵當時也都啞口無言了。兩位聯絡員當時裝成南朝鮮軍的排長，這樣就把敵人給唬住了。過去以後，就到了二青洞。
主持人：這是敵人團部的大門口嗎？
康海：是的。這個時候我們沒有預料到，南朝鮮首都師機械化裝甲團增援上來了，在這停著，沿著公路很長的縱隊，就把這個路口給堵住了，我們進不去了。怎麽辦呢？這個時候楊育才他們突然對敵人增援部隊打手榴彈，掃衝鋒槍，把敵人打亂了。敵人鬧不清怎麽回事兒，就喊不要誤會，不要打自己人了。楊育才他們順著這個機會趕緊過去了。
過去了以後就到了二青洞洞口了。然後他們做了分工，分成三個小組，有打團部的，有打警衛分隊的，有到後麵去包圍的。當時敵人團部正在開會，電燈還亮著呢。白虎團團長、機甲團團長、首都師的副師長，他們三個正在研究增援部隊怎麽打。這個時候，楊育才他們一陣手榴彈，衝鋒槍掃射，把敵人打亂了，敵人四下亂竄。咱們當場就抓了十幾個幹部。敵人的整個指揮就失掉了，這個時候穿插營後麵緊跟著就過來了。過來以後，四連直插421.2高地，六連和五連把敵人的增援部隊很快分別包圍，大部分都消滅了。
主持人：等於把敵人的機甲團也打掉了？
康海：對，機甲團兩個營，基本打掉了。
美軍的炮兵營也在這個地方，我們抓了47個美軍俘虜，都是美軍炮兵營的。
穿插營占領了421.2高地，之後就打敵人的反撲，接收敵人的炮兵，不讓敵人跑。我們的增援上來了，就在這堵上了，這樣保證了前沿主攻部隊的有利時機，殲滅敵人。
主持人：也就是說穿插營進去之後，和化襲班一起消滅了敵人的指揮機關，消滅了敵人的火器支援部隊，而且把敵人防禦陣地最後一扇大門給關上了，把敵人整個包圍起來了？
康海：對。他們把敵人消滅了以後，敵人緊接著就反撲。第二天，我們的608團上去接替穿插營，打退敵人多次反撲。
主持人：這個時候反撲的敵人還是白虎團的敵人嗎？
康海：不是，是美軍。另外還有一個希臘營，它的陣地和我們對峙著，後來我們還抓了一個希臘俘虜。這在抗美援朝戰爭中，是很少見的。
主持人：我們部隊從進攻打響，到全殲白虎團，一共用了多長時間？
康海：從7月13號晚上9點到第二天早上8點，全部殲滅。
主持人：也就是說基本上是一夜的時間，就把敵人的王牌團全殲了？
康海：對。因為它失掉指揮了，跑不了了。那東邊呢，有些敵人知道我們的強大攻勢以後都撤了，就是白虎團沒有機會撤。
主持人：我們全殲了敵人成建製的團級單位，應該說這是抗美援朝戰爭當中，打的很漂亮的一仗了？
康海：是的。這也是最後一仗，最後一次殲滅戰。
主持人：當時這一仗打下來，戰果有多大呢？
康海：戰果很大了。斃傷敵人5000多人，俘虜美軍47人，南朝鮮軍319人。
主持人：當時打掃戰場的時候，敵人的戰場是怎樣一個情況呢？
康海：美軍的炮兵營陣地上都是賬篷，滿地都是垃圾，都亂套了，照片、啤酒瓶子、罐頭、麵包，滿地都是。我們前任的參謀長在前頭看敵人的火炮在什麽位置，想辦法把這些炮拉回來。
主持人：當時是怎麽拉回來的呢？
康海：汽車拉不了，因為下大雨，路都被衝毀了，不好走。我向參謀長匯報，要配屬我們一個坦克連，叫坦克連去拉。14號晚上，我們的一個坦克連進去以後，就把炮都拖回來了。
主持人：當時繳獲敵人的坦克是怎麽開回來的？
康海：就是這個坦克連的駕駛員去開回來的。
主持人：殲滅白虎團的作戰過程當中，我們部隊的傷亡有多大呢？
康海：我們的傷亡一共是大概800多人吧。
相對於抗美援朝戰爭中其他的作戰來說，這次作戰傷亡應該算是比較小的。戰鬥任務完成的比較好。這最後一戰，我們打了一個比較漂亮的殲滅戰，向祖國人民獻禮。這次作戰有幾個創新，一個就是攻堅，分山包點，打破了常規；第二就是穿插和攻堅相結合；第三就是穿插和奇襲相結合。
這次作戰，完全是有計劃、有組織的，所以這一仗打得確實是比較理想。
主持人：當時好象咱們這個化襲班打入到二清洞敵人的團部之後，連白虎團的團旗也繳獲回來了？
康海：是的。現在這個團旗是放在軍事博物館展出的。後來我還去看過。另外，丹東有一個誌願軍抗美援朝展覽館，那裏也有一個團旗，那個是複製品，原品在軍事博物館。
主持人：奇襲白虎團的勝利，使敵人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談判桌前，14天後，停戰協議簽訂了，楊育才他們拔下的白虎團旗，至今還陳列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的展廳內。謝謝康海同誌的精彩講述。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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