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訪談----我所希望見到的精英 zt
(2007-03-12 09:2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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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新訪談(zt)----我所希望見到的精英。
佩利查理(JL Messaggero)采訪談話
第一次談話
記:我在《遠東經濟評論》上讀到過關於您的介紹和照片。(手指何的錄音機)但是,我采訪世界上很多著名人物,我從來不使用錄音機。
何:我之所以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必須使用錄音機,是為了能夠更準確地記錄下我的回答。
記:您現在在社會科學院的地位相當於教授,是嗎?
何:大概差不多。順便說一下,我取得目前的學術地位,主要是依靠我在1989年以前出版的五、六本關於中國古代文化的著作,而與任何政治背景無關。
記:這些著作是你自己寫的,還是集體創作的?是專著,還是文章或小冊子?
何:當然是我自己寫的,是專著,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可以送兩本給您。有些香港報刊為了糟蹋我的名譽,說我有一部比較著名的著作(指《諸神的起源》)是剽竊台灣學者的。(笑)但我至今沒有看到有人明確說出那位被剽竊者是誰,被剽竊的書名是什麽。我也奇怪,為什麽那位台灣作者(假如有這樣一個人)始終不出來作證。但是我倒知道,我的這本書在台灣有被盜印的版本。甚至還有人說,我的全部理論都是抄別人的。那倒很好(笑),他們就不必這樣地恨我了。
記:但是您怎樣向西方傳播媒介,解釋你目前立場呢?
何:你談到西方的新聞媒介,坦率說,這兩年我感到非常失望。所謂失望,是指這樣一點,我以前曾經相信西方新聞媒介具有所謂的客觀性、公正性。但是我注意到,自從1989年的事件以來,他們對中國問題的許多報道,帶有非常強烈的意識形態偏見和價值觀念的們見。比如,最近我曾經寫信給美國的一本著名中文雜誌的主編(指紐約的(時報周刊》),因為在那本雜誌裏麵所介紹的關於“何新”的個人經曆,與我本人的真正經曆是那樣地不同,以至於我隻能說他們所介紹的那個何新,是一個我從來不認識的“何新”。
記:你說的西方,是僅僅指美國的一些報刊呢,還是也包括法國、歐洲的一些報 刊?
何:這兩年我被許多西方新聞機構跟蹤,我也很有幸地認識了西方一些著名記者。
記:我想告訴您一些關於我自己個人的事情。我在亞洲已?眯辛?5年。我可以 說我自己是亞洲發生的許多重大事件的曆史見證人。在越南戰爭的時候我到過越 南;在阿富汗戰爭的時候,我到過阿富汗;在菲律賓馬科斯出逃的時候,我到過 馬尼拉;在英迪拉·甘地被刺時我在印度;在日本天皇去世時我在日本,在舉行 奧運會時我也到過南朝鮮。我已寫過幾本書是關於越南戰爭和關於阿富汗戰爭的 。在天安門那次事件前,我在中國待了兩個月,事件之後我又來中國待了幾個星期。我之所以可以在亞洲旅行這麽多國家、這麽多年,是因為這些亞洲國家的人 們相信我是正直的。但是我在這裏可以作一點評論和比較。我在中國,從官方媒介所得到的信息,我認為也是不客觀的,正像你抱怨西方的一些報道不客觀、不真實一樣。但我想,關鍵並不在這裏。
我現在想探討我們這次談話的主要部分。(記者激動)關鍵是,這裏的製度 為什麽仍然這樣神秘?這樣封閉?我現在正在寫一些共產主義國家的書,亞洲隻 剩下的幾個共產主義國家,就是中國、越南、北朝鮮。我在思考,為什麽這裏的 製度把一切變得這樣保守,這樣封閉,而總是在重蹈皇權時代的某些傳統?這是 最基本的問題。
比如說趙紫陽,曾經是總書記。趙犯了錯誤。但為什麽兩年以後。這個人變 得像神秘的東西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裏去了?
為什麽過去一些曆史傳統,仍然在束縛著這個國家的一切?就我個人的觀點 看,這並不在於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製度的區別,我認為這是在於一個信息開放 社會與信息封閉社會的區別。否則,趙紫陽過去做過那麽多事情,為什麽人們對 現在的他卻一無所知。
何:您一古腦提出了一大堆的問題。但我想,我們隻能一層一層地來進行討論。從同樣是作為知識分子的立場,我在過去也曾經思考過類似您所提出來的問題。 甚至在感情上,我能夠理解您在表達這些問題時,所表現出的激動。如果單純地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話,在思考問題和評價事物時,我們總是傾向於使用普遍性 的和永恒性的人類價值。然而我們所麵對的現實世界卻是很嚴酷的,並且是存在 著非常深刻的不同利益鬥爭的一個體係。
記:您是說,在我和你之間,存在著不同利益的鬥爭?
何:不,我指的不是你、我個人之間。我指的是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上。例如這種 鬥爭既包括窮國與富國的鬥爭,也包括各個民族國家之間所進行的鬥爭--為了一 個民族的生存而鬥爭。這種鬥爭在今天遠沒有因為冷戰的結束而結束,相反,對 於一些弱小的經濟落後的民族來說,未來的前途是更加嚴峻了。而從一個民族必 須生存下去的立場,從一個國家要求得到生存和安全的角度所做出的判斷,與那 種普遍人類價值和抽象人道主義的判斷,似乎會有很大的不同。記:我是從馬可 ·波羅故鄉來的人。
何:但馬可·波羅的船駛向東方,似乎是為了尋找寶藏和富源的。
記:馬可·波羅在13世紀就體現了開放精神,他被當時中國的領導人所接受。
何:我們不要忽視當時的蒙古(元)帝國是一個征服性的世界帝國。您剛才談到 關於開放與封閉的問題。我認為,泛泛談論這一點是沒有意義的。“封閉”是 一種政策手段,而不是簡單的文化特征。我不否認現在中國並沒有把它所能夠展 示的一切東西都向外部展示。我不否認在新聞政策或者是其他方麵的管理上,中 國目前的方針,有的時候可能具有比較高的警戒性。我個人認為一些防範措施隻 是臨時性的,但我支持目前這種警戒政策。原因是,我同意我國領導人的一種判 斷,這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生存、我國社會製度的生存,在今天的世界環境下麵臨著威脅。這種威脅很明顯的實際例子,正像南斯拉夫和蘇聯最近的事態所已經表現的,就是當這些國家的社會主義製度結束時,它們作為一個完整民族國家的生存和獨立,也同時受到了威脅。這種情況我認為並非偶然。如果中國的社會製 度在1989年解體的話,也就是說,如果1989年在天安門廣場的一些人的要求當時 得到實現的話,那麽中國不僅將會成為一個非常脆弱的國家,而且中國將會發生 內戰,一些地區會發生分裂主義的要求,中國作為一個整體的民族國家將會四分 五裂。對這種前景,實際上很多人都不會否認的。
記:我可以理解您的觀點。我曾經在雜誌上讀到過您的觀點,這些雜誌上所表述 的您的這一觀點是準確的。
何:所以我無法支持那些所謂的中國“民主”派,並不是我不熱愛“民主”這一 政治理想。但我認為,真正的問題並不在於人們在曆史中要求什麽,而是在現實 的曆史中,人們能夠得到的是什麽!那些人要求的似乎是民主,但中國所得到的 卻將是大動亂。
記:在這一點上,我可以同意您的看法。但問題在於,為什麽要 把一些士兵,把一些坦克,把武裝力量送到天安門廣場?而為什麽不可以采取其 他的一些方式解決問題?
何:發生這樣的情況,我個人的看法認為,是悲劇性的。
記:我想知道的,不是是不是一個悲劇,而在於這是不是一個錯誤。
何:我在當時曾經密切注意觀察這個事件整個進程。我認為,到5月底,事態已經 惡化到極端的程度。以致如果不采取強製手段,事實上已經很難控製事態的發展 。因為這個事件有一個醞釀和準備的過程。而當時天安門廣場上的許多青年人,在情緒上也已經達到了非理性的狀態。
我認為到戒嚴受阻後,中國政府隻能麵臨著兩種選擇,要麽就是放棄政權,要麽就是采取果斷措施控製事態。如果談失誤的話,我認為失誤不在於6月3日政 府采取了強硬手段製止事件繼續發展這一點。而是在於,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應 該使事件擴大生延到這樣的程度,以致讓小火蔓延成一場大的災害。
記:人們看到,好幾個月的遊行都是在和平中進行的,而且受到社會各階層的歡 迎。我認為問題在於,政府所犯的最大錯誤,是在好幾個星期中,在廣播裏、電 視裏政府都沒有露麵,好像這個國家已經沒有了領導人似的,像一個皇帝躲在紫 禁城裏一樣。
何:但這裏麵也有一個比較複雜的情況,我想提供你作為參考。中國在1988年以 後出現了意識形態上的嚴重混亂,特別是崇拜西方的自由主義思想占據了上風。 這使得許多人當時難以辨識、判斷這個事件的真正性質。在某種意義上,也使得 麵對當時那種複雜局麵的人們一時難以下決心,決定究竟采用什麽樣的方針妥善 處理為好。
記:我們可以用另外一個方式來探討這個問題。也就是說,您是不是認為保持穩 定的觀念,儒家的那些傳統觀念,會使得一個國家的製度變得僵化?為什麽你們 的國家,在事件已過去一年以後,還不能發現其他的一些解決辦法?為什麽不能 采取一些更加聰明。自然的辦法?而隻是把天安門廣場變成一個停車場,比如說 在亞運會期間?為什麽在天安門事件一年以後的日子,廣場上曾經有三天戒嚴(我可以提供照片),不讓人們在那裏公開談論任何事?為什麽一些領導人這樣的 缺少智慧?難道他們就不能找到更加複雜、更加聰明的辦法,而不是簡單地把所 有的汽車塞到廣場裏?
何:開一個玩笑吧,如果真有更加高明和巧妙的辦法的話,我建議記者先生不妨 提出您的建議。
記:這種辦法是一個警察領導的辦法,而不是一個政治家的辦法。
何:事件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年,但是我不會否認,它所留下的影響、留下的後果 ,在曆史中仍會長久存在。我也不會否認,在中國社會一些階層當中。現在也還 有相當數量的人,對這個事件持有不同的觀點。
記:那也就是說他們的觀念更加開放,或是更加……
何:我不使用開放或者封閉這樣的術語,因為我認為,它們不是評價是或非的標 準。我想說的是,今天中國所處的內外環境都是非常嚴峻的。我看在若幹年內, 中國無論如何也必須首先保持自己的社會穩定,才能給自己的人民提供生存和發 展的最基本社會條件。任何政治和政策上的不謹慎,都會使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 流出鮮血,使中國發生新的動亂。所以在這樣一種曆史形勢下,我想,中國政府 隻有做出目前的政策選擇。
記:難道您不認為如果以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真正的問題並不會得到解決,而 隻不過會拖延?比如還有兩個社會主義國家,羅馬尼亞和阿爾巴尼亞的情況,剛 才你沒有提及,就更明顯一些。當它們的政機倒台的時候,局勢是爆炸性的,這 是由於一切製度都變得如此地僵化,而任何人最終也沒有辦法阻攔。
何:中國的情況與羅馬尼亞和阿爾巴尼亞有根本性的不同。
據我觀察,我認為中國政府目前在作三件事情:第一,采取一些果斷的、但 是具有短期和臨時意義的政策,來維持和確保目前的社會穩定;第二,在重新研 究、認識國內外的現實,以探索一條能夠使中國繼續走向強大和現代化而又具有 現實主義特征的新道路;第三,在這種探索的基礎上,會導致形成一些目光遠大 的方針和政策,來解決中國社會中那些具有根本意義的重大社會問題。所以我深 信,當中國政府說它的改革開放路線沒有變的時候,它這樣講是真誠的。因為改 革開放這個方向,是中國根本性的戰略方針。而目前所采取的一些具有強製性的 安全措施--像你剛才提到的在廣場上放汽車一類的事件,以至於期間采取的某些警戒和防範措施,我認為既是必要的,但也是短期和臨時性。
我認為有遠見的外國觀察家,應該善於識別中國政策當中,那種短期性的成 分和那種長遠性的戰略方針的。
剛才您似乎還提到中國社會主義的生存期限問題。關於這個問題,我認為, 由於中國的社會主義來自於一種偉大的革命傳統,包括您剛才提到的,出現了毛 澤東、周恩來這樣偉大的政治家,他們正是這種傳統中最珍貴的一部分。20世紀 的社會主義是曆史當中出現的新事物。它今天在許多國家裏都已經失敗了。但是 中國的社會主義具有自身的民族和文化特色,從1949年產生起,它就和蘇聯那種 僵硬的體製具有明顯的不同。
記:但這個權力製度的真實情況並沒有變。正如你們這裏有一個部長曾告訴我的 ,中國的權力機構就像一種集體性的皇權製度,你剛才提到了革命,但我不懂什 麽叫“革命”。我認為這裏的情況一直沒有變。這裏的人民仍然無法知道一些事 情的來龍去脈,仍然保持著傳統的思維方式、傳統的觀念。
何:您不理解什麽是革命,但是中國人理解。
我在與安莎社的記者巴爾巴拉女士談話時也曾談過這個問題。在1949年以前 ,中國當時的4億人口中,每年有上千萬嬰兒,在剛出生不久的搖籃中就死去了, 因為他們饑餓,因為他們沒有奶吃。而現在中國兒童的出生成活率,以及社會人 口的平均壽命,指數遠遠高於發展中國家,甚至超過了一些中等發達國家,這是 根據聯合國的數字。
記:是的,是的。
何:那麽我要說,這就是革命。而在1900年,就是91年以前,包括意大利人在內 的八國聯軍,依靠一支千把人的軍隊,就把中國的皇帝、皇太後,在中國的土地 上趕得團團轉。1949年以前,中國工業不能生產一輛自行車,甚至一顆鐵釘。而 今天的中國依靠自己的力量製造了原子彈、氫彈、衛星、核潛艇,中國人有力量 ,可以對抗世界上任何政治上、軍事上的強權,這也就是革命!我以前已經遇到 不止一位西方朋友告訴我,隻有西方的代議民主製,隻有看是不是采納西方的多 黨代議民主政體,才是判斷中國有沒有獲得進步的惟一尺度。而我也一次又一次 地告訴了這些朋友,不,我不會承認這個尺度。而且,不僅我不會承認這個尺度,請到農村去問一問那些農民吧。在社會的動亂和社會的安定之間,在有飯吃與 沒飯吃之間,在讓1O億人口的社會結構鬆散甚至陷入無政府狀態,以致一旦麵臨 今年這樣的水災就家被人亡、流離失所,與能夠依靠一個強有力的政府的組織和 幫助之間,他們究竟會如何選擇呢?究竟是要選擇一個終日辯論不休但卻行動無 力的政體呢,還是要選擇一個能給社會帶來穩定、溫飽的有權威政體呢?
記:我也不願談什麽是西方民主政治的問題。
何:我還想說的是,我並不認為中國的政體,已經達到了一種理想的、盡善盡美 的情況。但是這裏也有一些背景情況是必須考慮的。中國擁有龐大的人口麵臨 恐怕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更沉重、複雜的社會問題。中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數,至今在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是微小的。而對於占人口多數的農民群眾來說,他們 的政治準備和自主能力是不充分的。讓他們進入直接從事政治操作的階段,是不 嚴肅和不負責任的。今天中國的政治管理操作,不可能不仍然具有專業化的特點 。我認為中國的政治改進和改革,需要的是時間、過程和很多準備工作。但是我 也想問,如果我們不采用抽象的價值標準,而從經驗的角度去觀察的話,同樣是作為發展中國家,究竟是中國的政治製度組織和治理的好,還是印度、孟加拉國 以及其他一些采用了西方多黨製民主政體的發展中國家,對自己的國家組織、治 理的更好呢?比如說,當同樣麵對著巨型的自然災害的時候,究竟是哪一種政治 製度和社會組織形式,更有利於它的人民抗擊自然災害呢?
記:20年前,印度有人寫過一部書,關於革命與民主的書。
何:坦率說,對西方的政治理論我也作過很多的研究。我認真讀過從孟德斯鳩和 盧梭以來,近代有代表性的關於政治民主主義的著作。但是今天我還是認為,中 國選擇社會主義方向是對的。
記:今天我和你的會見非常有趣,盡管我們的立場不同,但是很有意思,這就是 我今天跟你談話也十分坦率的原因。然而我很願意跟你作一個更長一點的談話, 我們是否可以再見麵,比如說在星期一吃頓午飯?在這期間,我想把您的這些書 籍讀一讀。與此同時,我希望您能把您今天這些回答,譯成英語或祛語。
何:因為我的時間比較緊,星期一不一定可能。我們不一定在一起吃飯,如您閱 讀我的書以後,確實認為還有必要進行更深入的交談,我爭取下周另找一個時間 。
記:或者吃頓晚飯,不占用您的工作時間。
何:好吧!
時間: 1992年10月9日 王府飯店
翻譯:蘇扭娜(意大利)
佩利:我們可以談多長時間?
何新:一個小時後我另有安排。
佩利:我去年來訪何新先生後兩天,蘇聯發生了 8.19事件。我立刻趕到莫斯科 ,在蘇聯待了三個月。現在中國邊境那邊的作為社會主義共產黨的蘇聯已經不存 在了,而這邊中國還在準備召開共產黨的第14次大會。何新先生,您怎麽著蘇聯 的前景?
何新:我看俄羅斯正在回到類似19世紀民族主義俄國的軌道上。可以說,自8.19以 來的一年中,俄羅斯發生的最大變化,就是葉利飲正在從所謂人類普遍理想的“ 民主主義’”烏托邦的意識形態立場上,向政治現實主義後退了。俄羅斯正在重 新成為一個堅持俄羅斯民族主義的國家。 19世紀的俄國與西方列強的利益並不完 全一致。現在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也在發生微妙變化。
佩利:是的,我有同感。你認為鄧的這種共產主義能維持多久呢?
何新:我看曆史需要多久,就可以有多久。在當今世界上有很多種不同類型的國 家,它們各有不同的政治和宗教意識形態。例如有信仰佛教的國家,有信仰伊斯 蘭教的國家,既然有那樣多種多樣的意識形態,對各國的現實利益並沒有發生不 協調,那麽,為什麽中國人就不能保持自己的意識形態呢?不知道佩利查理先生是否理解我的意思?
佩利:我可以聽。我有一個問題,蘇聯的8.19事件,原來隻是20萬人在克林姆林 宮前聚會鬧事,結果就能把蘇聯對多年堅持的製度,一下子就搞垮下來。如果這 是一個好的製度,為什麽一個隻死了3個人的一個小事件,就會造成整個製度的垮 台呢?
何新:對於西方曆史,我想佩利查理先生肯定比我有更深的造詣。不知您是否研 究過法國曆史?請問1789年聚集在巴黎巴土底廣場上有多少人呢?據我所知隻是 幾萬人。1917年攻打冬官有多少水兵?隻有幾千人。所以問題不在人數多少。一 個大的曆史事件的發生,是有長期準備條件的。嚴格來說,認為隻是由於幾十萬 人聚會在紅場就搞垮了蘇聯國家,這種看法是幼稚的。
佩利:我也相信不是因為這幾十萬人,就使一個製度垮了。但我想知道,您認為 是什麽原因呢?
何新:首先是戈爾巴喬夫把蘇聯國家製度的基礎搞得鬆垮了。
佩利:你們總是不喜歡戈爾巴喬夫。是不是也因為發生8.19事件而不喜歡戈呢?
何新:不,不是因為8.19事件。在上次談話中我說過,我不是不喜歡他,更確切 地說,我是相當蔑視作為一位政治家的這個人。我看不起他。並非因為他不是一 個共產主義者,而是因為他是一位不負責任的領袖。我認為他是一個政治白癡,一個隻會誇誇其談的政治白癡。不管他是作為一個共產主義者,或是作為一個資本主義者,如此而已。
佩利:蘇聯本來看起來是一個文明、發達、穩定的好國家,為什麽一下子就政治 、經濟都不行了呢?
何新:現在世界上有很多國家都麵臨類似這種問題:表麵看起來是發達的、文明 的、穩定的,但實際內部麵臨許多嚴重的政治經濟問題。於是突發因素一來,一 下子就出事了。去年美國不是也有人燒房子嗎?貴國總檢查長最近不是被黑手黨 搞死了嗎?
這些事件,似乎與意識形態並無關係。重要的是,我們處在一個變革的時代 ,不僅社會主義在變,資本主義也在變。如果用一個宏大長遠的眼光看今天發生 的事件,可以這樣說,整個工業主義的世界基礎目前都正在發生變化。我肯定在 今後二三十年裏,美國、德國、意大利、中國都會發生深刻變化。至於這種變化 給人類帶來的結果將是好還是壞,我看還很難預料。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20年 後的時代,也絕不會是西方民主主義烏托邦所期望的那種時代。
佩利:你怎麽看20年後的世界?
何新:這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的,一言難盡。
佩利:你覺得將會是獨裁製度嗎?
何新:一個製度是走向集權化還是多元化,不完全是由人設計的,而是由曆史中 的客觀條件所決定的。如果說可以選擇的話,30年代意大利人也是自由自主地選 擇了墨索裏尼。既不是靠陰謀,也不是靠政變,而是靠選票。民主地選擇了法西 斯蒂。德國人對希特勒,也是如此。
佩利:現在不是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問題,而是那些大的國家要分開、鬧分裂 。如捷克、愛沙尼亞等,這是什麽主義?還有意大利北方和南方的問題。甚至不 僅是蘇聯、印度等大的國家的問題,小的國家、小的民族也要分開。而現在中國 ,鄧小平的政治中有很大的矛盾,基本上是一個大國主義。要把香港、台灣、澳 門、南沙群島等都收回來。變成一個大國,像漢朝時那樣。但是矛盾的是,經濟 改革讓中國南方的省變得富有了,南方的省越來越獨立。比如在廣州你與人約定 5點見麵,他們會問你是香港的5點,還是大陸的5點。這些富有的省不願把錢分給貧窮的省。理由是因為我們比他們幹得好。市場經濟的需要是把國家分小了。為什麽中國相反,卻還要越來越大?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兩人要開個“14大”了。
何新:根本不必。今年4月有一位日本人已經向我提過與你相同的問題,剛才我給 您我的新著(《東方的複興》第2卷)中已經收錄了這次談話。我建議您讀一下這 個談話,那裏麵我回答了這個問題的一部分。至於是不是世界上現在都在分?這 要畫一個大問號。我看是,一方麵有的地方在分,一方麵有的地方卻在合。
佩利 :比如說?
何新:像美——加——墨經濟區、歐洲共同體,不就是在合嗎?一些地方分的情況我們都看到了。分的後果我們也看到了,比如南斯拉夫,慘不忍睹吧!現在世 界上究竟是分的力量大,還是合的力量大?我看是有人在策劃讓別人分家,目的 卻是要把大國分小後才好把別人吞下去。歐共體中相當大的傾向是合。蘇聯前幾 年的動向是在分,三到五年後,我們說不定又看到要合,甚至不排除使用軍事手 段來整合。剛才佩利先生好像說“分”的方向是主流。而中國有一部古書《三國 演義》,它的開頭有一句話:“天下大勢,分久必會,合久必分”。現在為什麽 會分?一是外部有人插手,二是內部有經濟利益的矛盾。近二三百年來的資本主 義造就了世界市場,但沒有造就完整統一的世界文化。中國今天的問題正好相反 ,中國統一的國內大市場目前正在不斷發育中,但是中國還有一個覆蓋了幾千年 曆史的強大、統一、優秀的文化。所以並不是鄧小平要讓中國合,而是中國人的 經濟利益、政治利益要求合。中國人作過一種算術。我們計算了一下,發現合起 來對我們帶來的利益要比分家得到的利益大。包括把香港、澳門還有將來的台灣 合起來。所以,今後恐怕中國還是要合,不要分。去年我自從會見佩利先生後,基本謝絕了外國記者的采訪。今年以來,佩利先生可能是我唯一同意會見的一位 外國記者。 佩利:謝謝你。但是為什麽?
何新:因為,第一,很多問題無非是已經討論過的舊問題,第二,進行我們這種 內容的談話,是讓人感到很累的。
佩利:西方最近關於中國“14大”的報道篇幅是很多的。我個人很想采訪下台的 總書記趙紫陽。不知道何新先生是否可以幫助我聯係一下?不是政治挑戰,隻是 想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
何新:人在成功的時候情緒好,失敗的時候情緒不會好 ,在這個時候恐怕不會想接受記者的采訪,這大概是人類共有的心理。
何新:比如,我現在到意大利,想要采訪一位剛下台不久的總理或政治家,你認 為他會輕易地同意嗎?我想他的秘書或保鏢就會拒絕,因為出於對公眾輿論的顧 慮,不會輕易接受陌生人的采訪。佩利先生向我提出一個要求,我也向您提一個 要求。我想采訪意大利的一位幕後政治家或什麽人,我隨便提一個什麽人,是否 你都可以安排呢?如果你能保證做到,我也可以設法聯係你想采訪的人。
佩利:今年我在日本采訪了一位神秘的人物,連日本人都驚訝我怎麽能見到他。
何新:我知道佩利先生是一個能幹的、出色的老記者,你做出什麽神奇的事情,我都可以想象;你去年見到我的時候曾說想寫一本關於中國的書,你寫出來了嗎 ?
佩利:還沒有。我現在正準備寫一本關於獨裁政體的書。
何新:你有資格研究獨裁問題。因為真正的政治獨裁就是羅馬人發明的,你們有 研究這個問題的專利。
佩利:您剛才說的這種交換方式的采訪,很有點意思。
何新:我們都在接觸雙方敏感的問題。
佩利:再一次感謝你把我當做今年唯一會見的外國記者。
何新:我今天來談談,隻是把您當做已經見過麵的老朋友,而不是作為一次正式的接受采訪。您準備一直住在這裏嗎?(指王府飯店)看來您是一位很有錢的人。
佩利:不,我不是富人,我是個笨蛋,讓他們從我的兜裏掏錢。這裏房子很漂亮、高級,價錢也很高,但服務糟透了。
何新:關於這個服務問題,中國人一直聽到外國人的很多抱怨。為此,中國人也不止一次地作過道歉。但是你今天對我提到這個問題,我就想談一點不同的想法。我也去過世界上的一些國家,我發現類似賓館服務不佳的問題,似乎世界上到處都有,並不是隻有中國特殊地環。所以關於這個問題,中國人有一句老話。還是入鄉隨俗吧。
佩利:至少服務應當與價錢相一致。
何新:(笑)這個世界所以不公平,就是因為許多人也都付出了代價,但並得不到應有的回報。我們與其特別抱怨中國人,還不如抱怨上帝,因為他似乎就是這樣設計了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