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和“子規”合寫的小說,^_^)
殤月篇
沒有想到鎖心鏈竟然裂開,在我入商庵十年後的某一日裂開,我又看見了商顏久違了的笑容,積聚在鎖心鏈裏本應該我接受的苦楚,憂傷,眼淚,心痛一瞬間襲擊了我,我軟在了地上淚眼婆娑。我看見他伸出手清清楚楚對我說,殤月,弦月的皓哥哥已帶走了她,我是不是也可以帶你走?
身為月國統治者的父皇有三個子女,朔月,弦月,殤月。我是殤月——月國的三公主。
“殤”是未成年而死的意思,我就如這個名字一般不詳。母後生我時應難產而死,而在我的第一聲啼哭中,“殤”星竟一反常態地逼近了指示月國命運的“月”星。父皇認為這是不詳之兆,因此賜我名為“殤”以期能衝淡厄運,並對知情者嚴以警告不允許透露我的情況。第二日便明昭天下三公主剛出生就死去。是日夜,“殤”回歸原位,而我,被安置在了皇宮最深處的桂苑裏。
桂苑裏滿植月桂樹,秋季一至,到處是桂花的淡淡香氣,我在香氣裏昏昏沉沉地睡去,而時則單調重複,從茂密的月桂樹枝頭呼嘯奔遠。
來這裏的人寥寥無幾,但有很多事情我還是知曉。
我知道,我的哥哥叫朔月,姐姐叫弦月。
我知道我十五歲時哥哥帶兵征服了溫烈族,帶回了溫烈族的公主溫雅並娶她為妻。
我知道,月國臣民將姐姐奉若神人,因她嬌秀清麗的麵容與上古流傳下來的有名的聖女圖裏的聖女一模一樣。
我知道,在父皇的統治下,月國國泰民安。
我也知道,在大家的心裏,沒有“三公主”這個人的存在。
在月桂樹旁居住的我,迎來了自入住桂苑後的月桂樹的第十八次花開,同時,亦等到了踏出這個禁閉院落的機會。
那日,我一如往常坐在掩在月桂樹中的亭子裏品茗,無意間抬頭,卻隔著枝枝杈杈看見了父皇走進了院落。一陣恍惚,似乎有記憶以來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不由撫上自己的眉目,與他相似的眉目在清楚昭告我們血濃於水的聯係,可眼前所見的人,卻依舊是陌生。而這種感覺,在我三日後坐在花轎裏時更加強烈了。
低眉順眼正襟而坐,這是月國公主出嫁,我應維護月國的尊嚴。
三日前,父皇來找我,讓我代替弦月嫁給商國的皇子商顏,我甚是詫異,在半月前我就知道商國下聘來月國求親,希望二公主弦月嫁給商國的皇子商顏,為何現在……
弦月和他的侍衛走了,就在昨天晚上。父皇說完這句話後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私奔”這兩個尖銳的字硬生生戳進了我的心裏,原來,如此。
你就當自己是弦月吧,我也會將你當作我的二公主,你們的容貌相似,不會有人懷疑的。
我揚起嘴角輕輕地笑了。我說父皇我知道了,我是弦月,是月國的二公主,三公主剛生下就夭折了。
於是,我走出了桂苑,穿上了嫁衣,走進了花轎,隨著大批嫁妝來到了商國。
其實幾十年前商國隻是一個部族,因了首領,也就是現在的商國統治者商盎卓越的領導才能,以及商族人天生高明的經商能力,才使得商族發展成為商國,並在近幾年內迅速壯大,成為了能與月國相抗衡的國家。
這些都是父皇告訴我的,他說你一嫁過去就是皇子妃,以後定然母儀天下。
喧鬧人群,浩蕩隊伍,我就這樣,成了商國的第一個皇子妃。
商顏是個優秀的皇子,即使他那麽年輕。商盎也這個唯一的兒子更是器重,幾乎將所有的權利交予他,自己隻等著退位安享晚年。
商顏可以對每個人抱以和煦微笑,唯獨對我冷冷淡淡。在新婚第二日晨抓住我的手腕問我的手背上怎麽會有一個月牙形的胎記,我說是天生的,他一言不發地走了。自後,離我總是遠遠距離。
盡管這樣,他的王者之風,揮手間的剛毅,言談中的自信,無一不吸引著我,隻要一想到他是我的夫君,心便會溫暖起來。
他批閱奏章時我偷偷在暗處看他,看他緊瑣的眉頭,挺直的鼻梁,他硬朗的麵容以無補深刻的方式烙在我的心裏,我的心隻歲他而忽上忽下。忽明忽暗的悲喜。
很多很多的夜晚,我一個人坐在窗邊,晚風拂過我的臉,我的長發在風裏糾結,一如我煩亂的心境。我不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裏,我無法當麵詢問,隻得盡力對他周詳照顧,期望博他歡喜,可他,始終都是默然態度。
但那一日,他酩酊大醉,緊緊抱著我喃喃地說弦月,你在我的胸口留了那麽深的傷疤,十年來我從未忘記過你。我於刹那間徹底明了,他口中的弦月,其實是我姐姐,而她的手背上,沒有月芽形的胎記。如此這般,一切都可以解釋了,他對我的冷漠,是因為他知道我不是弦月。
眼淚滴滴嗒嗒地流下來,從臉頰滑至下巴,落進了他的脖子裏。我淚眼迷蒙,聲音卻清晰無比。我說,我是殤月。
他似乎已醒過神來,臂膀漸漸鬆開,低頭望進我的眼裏說,你們長得真像,即使已過了那麽多年,我記憶裏的她依舊是那般模樣。
我是她妹妹。
我從未聽說過月國有三公主。
因為三公主十八年前就已死去了。
詭異的氣息飄散開來,許久許久,他用低沉聲音對我說起了與弦月的相識。
十年前,商國還沒有現在這般強大,很多貴族都要親自到其他國家經商,而我隨叔父去了月國。月國的國都城外有一片很大的月桂林,我經常在閑暇時去那裏。但有一天卻在林子裏迷了路,後來就遇見了弦月——她是偷溜出宮的。我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月國人奉若聖女的二公主,因為她的麵容與舉國上下各處供奉的聖女圖裏的聖女一模一樣,隻不過多了稚氣。
她嬌聲嗬斥,拔出佩刀傷了我,卻又趴在我身上哭得手足無措說對不起其實我迷路了我以為你是壞人才傷你的你不要就這麽死了我好害怕啊。我疼得幾乎要暈過去,但還是安慰她沒關係我沒事。那時候我才知道,她的嬌縱蠻橫隻是保護自己的假象,實際上,她是那麽脆弱。後來,一個男子來到樹林找到了他,又為我上了藥將我帶離了月桂林。然後那個男子就帶走了她。
她走時被那個男子馱在背上,對我說你要記得是我的皓哥哥救了哦。而我,在她離去後連續十年夢裏都能聽見她嬌俏糯軟的聲音。
所以我向月國求親,我揭開你的紅蓋的那一刹那,十年思念全都湧現,但第二日發現你的手背上都出了一個胎記,我就知道,我錯過了她……
我聽著冗長的訴述,意識逐漸模糊,漸漸入睡,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床上,而商顏就坐在床邊,他的眼睛看著我,一直一直看著我,似乎要看進我的心裏去。
殤月,你是叫殤月嗎?
我勇敢地望著他,字字頓頓地說,是的,我是殤月,是弦月的妹妹,是你的皇子妃。
他忽然笑了,笑得那麽溫柔,他說你和弦月真的很不一樣,你的性格很倔強。
當然,我怎麽會和她一樣。我在心裏說,她自幼便是月國上下捧在手心裏的寶,而我一生下來就是注定要孤單的人,我若不倔強,怎挨得住那麽多年漫長時光?
我垂下眼簾,聽見他說,殤月,以後我會用心對你,因為你是我的妻子。
自後,她果真對我關愛有加,日日抽空陪我,與我一起品茗作畫。他總喜歡吻我的眼睛,輕輕地喚我月,每每此時,我都會覺得很幸福。
我想若就這麽下去該有多好,就讓我這樣生活下去,與他一起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從未想到,平靜之下必然波濤暗湧,當我懷著商顏的孩子三個月時,商國邊境告急,而侵略者,是月國。
得知消息後,我一下子失去意識,覺得所有聲音都入不了我的耳,隻有無數疑問在心中盤旋不下,為什麽?為什麽月國要攻打商國?為什麽在我嫁給了商顏之後還要這麽做?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之後接受的便是商顏遠赴邊疆征戰的消息。
我以為我會被憤怒的商國人施以嚴懲,但出乎意料的,我居住的地方安靜極了。
是商顏,我知道,一定是他將我保護起來,使我不受外界的紛擾。我將手心放在腹部,感受胎動和商顏予我的溫暖。
半年後,月國統治者離世,兩國和戰,而商國,提出要帶走月國真正的二公主,弦月。
原本站在迎接列隊最前麵的我,看見商顏從馬上抱下了一名與我容貌相似的女子,眼前迷茫一片。
私下裏派了密探去調查,終於明白了事情始末。弦月確實與那個陪她長大的被她叫做“皓哥哥”的侍衛私奔了,但一年後又回來了,一個人暈倒在城門前。而父皇,在商國未求親前就有攻打商國的打算了,但商國的求親打亂了計劃,父皇為難至極。偏值此時,弦月離開,父皇便有了讓我代替弦月和親的主意,半年後,月國準備就緒,集中兵力進攻商國,不料父皇得了急病,皇兄朔月繼位,與商國和戰。
那時,商顏領大隊人馬剛出城門,邊發現踉踉蹌蹌暈倒在城門前的弦月,翻身下馬,抱起弦月對朔月說,她我要了。
再也等不到原本每日一起品茗作畫的人了。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隻得哀淒地笑,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一個月後,我的兒子,商國的小皇子出生,名為商皓。
商皓周歲,尚顏繼位,立殤月弦月為妃,後位空缺。
在宮中偶遇弦月,遠遠望見她身旁站著的是商顏,我低頭轉身疾步走開,不要他們看見我的失落。
手背上的胎記經常在午夜夢回時變得熾熱異常,讓我原本滿目瘡痍的心更添傷疤。老天也不助我,天意也不順我。
暗暗地在弦月居住的苑外徘徊,聽見裏麵歡聲笑語,聽見弦月的嬌聲輕唱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聽見商顏說,月,你真是可人女子。
月?原來這不是我所專屬的昵稱,原來在他的心裏弦月才是他的歸屬,原來自始至終,我都是弦月的替身。僅因為我們的神似樣貌他才會對我那般溫柔,而今,弦月真真切切地立於他麵前,那麽,替身就該退場了。
我找到一個巫女,請求幫助,她贈我一條鏈子讓我掛在頸上。
鎖心鏈,佩戴之人不會再動情。她是這麽告訴我的,我伸手接過,緊緊攥於手心。
夜涼如水,坐在鏡前將鎖心鏈望脖子上戴去,鎖形墜子觸及肌膚時涼意透徹心肺,我不由閉目,待再睜眼,發現鏡子裏出現的麵孔遙遠而陌生。
那不是殤月,不是倔強的殤月,即使臉依然如故,但眼底的情愫盡去,毫無人間的愛恨憎怨,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清新純淨的氣質。
那個巫女沒有騙我,她的話,果真應驗。
端坐鏡前直至窗外發白,我起身緩緩走出住著的宮苑,徑直走進商顏的寢殿,對剛起身的商顏說,皇,殤月想去商庵。
祈福嗎?
出家。
商顏楞住,用深邃目光看著我,一直一直看著我,似乎要看進我的心裏去,我亦不回避,牽動嘴角予他一個笑容。
商顏,我已不是你的月了——或許,從來都不是。
穿上道服,拿起拂塵的那一刻,我已跳脫世俗回歸純淨了。無悲無喜,無愛無恨,無嗔無癡,無欲無求。
商庵裏也有一片月桂林,我就住在林子旁,和兩年前在月國時一樣,唯獨不同的是,兩年前的殤月是孤單的,而如今卻帶著滿滿的回憶與傷痕在這裏享受現世安穩。
時光依舊單調重複,依舊從茂密的月桂樹枝頭呼嘯奔遠,而我將流年倒轉,重複著時光。
殤月,殤國之月,即使“殤”星已複位,二十年前被撥亂過一回的命盤已無法撥正了。
我在月桂花香中昏昏沉沉地睡去,轉眼十年,一覺醒來,看見商顏,然後聽見胸口有東西裂開的聲音。
(未完,下篇《商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