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在梅花飄雪的地方

等你、在梅花飄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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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美”

　　她衣襟飄飄、承風而去、沒有片刻停留、將這句話留在風裏、留在我的心中。 我千年的等待得到了這最燦爛的一瞬。朋友，請不要問我：為這，千年的等待， 千年的風雪，值不值得？

　　一千年前，我是個翩翩的吹笛少年，我的笛聲清遠圓潤而悠長，伴著輕柔的風把家鄉那十裏荷花催入甜蜜夢鄉。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裏，我決定出門遊曆四方，著一襲白衫帶一支長笛昂首遠行，任心情在山水間吟唱、像白雲隨風飄蕩。我走過椰風搖曳的南國，柔曼如淡淡水墨的江南，風沙漠漠的塞外，白雪飄飄的北方。一個清冷的冬日裏我沿著一條崎嶇的山路來到一處人跡罕見的山巔，飄飄然臨風而立，足下群峰起伏、翠障連綿、風光險峻，我的視線卻被不遠處一片梅花林吸引過去，那是一片何等的絕美：千霜萬雪、萬草不生的地方竟有這樣紅豔豔的生命！誰敢說梅花是病態的美？帶著一種莫名的感動，我緩緩地、輕輕地吹起那首“梅花吹雪”，長長的笛穗隨風飄揚，笛聲那樣優美，瀟瀟北風腳步不再匆忙，漠漠黃雲身影不再張狂，不知什麽時候，滿天的白雪如萬隻銀蝶翩翩飛舞而來，隨著清冷的笛音上下紛飛，落得滿山、滿樹都是，梅花不時搖落枝頭白雪，頑強地把她們燦爛的笑臉露出來。。。我身影不動似渾然不覺，一任輕柔的雪花飄落頭上、肩上、長袖上，清遠的笛聲在寂寂山穀繚繞不去，恍如天簌之音，就
在這時我聽見一聲輕輕的歎息：你真美！聲音輕柔、聲音絕美、令人心醉。我不禁回首張望，四周空寂無人，我問：你是誰？還是那幽幽的聲音：我是梅花仙子。 我接著問：你在哪兒？沒有回音，我一直守候在那片美樹林邊，從月上東山，又守到曙光初羲，一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

　　從此我的心裏不再那樣清朗，眼中失去了那份靜溢，我的笛聲也多了幾分纏綿。我常久久的依在梅樹的身邊低聲歎息。我決心到佛祖跟前問個明白，佛祖早已在高高的菩蒂樹下等我，周圍祥雲繚繞，卻為我留著一隻草編蒲團，我屈膝跪下，詳問今身、前身和來世。佛祖說因緣是由五百年前佛前的一個照麵才結下的，你們沒有今生的緣。那來世呢？佛說今生沒有相逢的機會，自然沒有來世的塵緣。我默默無言，任雙淚長流：無法無邊的佛祖，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我不怕風風雨雨，我甘願受苦受難，隻求今生的一個照麵。佛說看你那樣虔誠可伶，你就變成白雪中的一棵寒梅吧，你要受千霜萬雪之苦、天寒地動之罪；苦苦守候，也許她會在白雪紅梅間的小徑飄忽而過。

　　就這樣我變成了千山暮雪、萬丈冰崖上傲然而立的寒梅。疏密縱橫的身姿，瘦直如鐵的風骨，蘭惠一般的氣息，心血的綻放化成點點紅花如胭，我有藐視風雪的魂魄，有人間最動人的笑，有世上最頑強的生命---隻因為心中那份期待和守望。我已沒有嘴，沒有靈巧的手指，不能再吹響我心愛的長笛，他已化做了一棵挺拔的青鬆伴在我的身旁。我就這樣不停地守望著：白天，看東方那一輪紅日衝破雲障，再目送它隱入西邊，把一片殘霞漸漸收回；晚上，披一天星光、任一月清輝把心地照得明淨；在春雨的綠蔭中、在夏日炫目的燦爛裏、在秋楓編織的紅幕中、在雪花飄零的冬夜裏。多少個春夏秋冬，風風雨雨。。。北風如刀，歲月如劍，在我身上留下斑痕累累，而我----仍然露出最甜蜜燦爛的笑魘----隻為心中那份期待和守望。。

　　這裏除了偶爾有在夏季進山打獵的人外，鮮有人跡。有一天，這裏來了一對相親相愛的高山雪雁，他們常常停落在我的周圍，嬉戲覓食，雄雁總會在雌雁吃完後才動嘴，白天閑遐時雙雙在山澗水溪，在山巔上飄過的白雲間飛翔，到了晚上則啾啾不停、相依而眠。十幾年後，終於在一個積著厚厚冰雪的清晨，不管雌雁如何呼叫，雄雁再沒有醒來，雌雁的呼叫聲越來越悲哀慘烈，終於在一聲長嘯後她以迅雷不及眼的速度拔地而起，如電光一飛衝天自上雲霄，轉眼身影又如隕石般飛落直下，在一瞬間撞地而亡，而那激鉞的叫聲猶在寂寂的空穀中回響不絕。。。 一位青袍中年人路過目睹了這一幕，黯然心歎，沉默著駐立良久，他說：“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青袍客把這首詞寫在一方白皺綢巾上係在我的一根橫出的枝上後悄然離去。這情、這景、這詩、讓我默默地感動，後來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元好問，我想在我生命結束的那天請他將我生命的故事纏綿入詩，可他卻先我而去。

　　千年的等待、一刻不閉的雙眼、、、終於有一天感動了蒼天，就在一個陽光融化冰雪的日子，她乘風飄然而至，我欣喜、癡迷地看著她，心中如泛過一泓清泉，默默背誦了千年的心裏話竟忘了個一幹二淨，她輕輕彈去我枝上的雪，輕輕、無言撫摸著我的斑斑傷痕，又在我的枝頭最高處摘下了那一朵剛剛開放，潤跡猶在的梅花。她把那朵花插在鬢發上，更顯得嬌柔婀娜。她說：你好美！我說：因為有你！她幽幽一歎，飄然而去。。。

　　後來有位靈秀的女詩人用我的故事寫了一首感人的詩：

　　一棵開花的樹
(席慕容)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