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開水隨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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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我父親

(2006-09-09 21:50:58) 下一個

爸爸，我正坐在你的肖像前，失神的在想，你現在在哪裏，生活可好，是否看得見我們，聽得見我們的聲音。

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個高大，威嚴的父親。我很愛你，也很尊重你。但我從沒有親口的告訴過你。這是我一生的遺憾和內疚。

我很後悔當初沒有陪你去玩，由於你的遺傳，我們有很多類似的愛好。那時中國已經有很多娛樂設施，我們可以去釣魚，照相，去洗桑拿，但每次你就是鬼迷心竅的計算著錢，一聽要花錢，說什麽也不去。

在我和我哥哥小的時候，你很忙，幾乎很少見到你，但你每次從外麵回來，我總是興高采烈的迎上你，因為隻要你在家，媽媽會做很多好吃的。你也會有各種點心和糖果給我們。我們雖然不象現在的領導那樣有錢，有勢，但我們一直很滿足，很開心。我最願意和你去早市，因為買完菜，可以與你撒嬌，讓你給我再買個油餅或蛋糕。那個時候當然沒有象現在有那樣多的品種及花樣。但我真的很開心也很滿足。

我雖然是個女孩，你把我當成個男孩來培養，要我愛武裝不愛紅妝。我們一快兒去釣魚，從外婆家的竹園裏砍下竹子，自己做釣魚杆，自己燒製釣魚鉤，在自己爺爺奶奶的老宅溝裏，一起下河去抓螃蟹。我學騎自行車，你手把手的教我，一次，把你嶄新的自行車騎到了溝裏，你不但沒有罵我，反而哈哈大笑我那個落湯雞的樣子。幾次我生活中的轉折點，都是你父親的指點和幫助，我從小學習成績很差，老師在台上講，我隻看見他的嘴巴一開一閉的，至於他說什麽，我一概沒聽懂。考試都是剛夠升級。一次，你給我講解了算術的基本程序及語文的一些詞語，我突然腦子開了巧。從那以後，一直到中學畢業，我的成績一直在前茅。

文化大革命，我們度過了艱難的歲月。這個舒服，溫暖的家庭一夜間變成了個什麽被打倒的走資派的家庭。紅衛兵來抄家，媽媽一夜間滿頭黑發變成了白發，整天打著哆嗦，不知如何是好，哥哥參加了紅衛兵，為了捍衛毛主席的路線，被打的重傷，躺在南京醫院裏。我，一個10來歲的小孩，突然變成了一個小大人，當起了這個家，買菜，做飯，收拾屋子，我都做。在學校，本來一直受到特殊照顧的我，突然也變成了個灰姑娘。

他們把你關在小房子裏，讓你天天寫檢查，每天向毛主席請罪。三天兩頭的把你拉出去批鬥。而且還要掛著個大牌子，說什麽走資派，當權派，階級異己分子。曾經在你麵前唯唯諾諾，話都不敢說，你每次都讓我叫他叔叔的人突然變成了革命委員會的主任。有一次，我看你向毛主席請罪，我小小的的心裏很難受，為你覺得不公平，那時，我不懂什麽是革命不革命，隻知道我爸爸是最好的人，他教育我要當革命的接班人，為國家作貢獻的人怎麽突然會變成了反革命？那一回，我來看你，你在默默的流淚，我說爸，咱們回家去看姥姥吧。你說不行啊。我從那時開始就學會了要開後門，去找熟人，我這個10來歲的小孩本能的去找了那個曾經的叔叔，當時的革命委員會主任，哭著希望他能批準我爸爸回老家。他給我打了幾個我聽不懂的官腔，終於同意了你的假期。那年我們總算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夏天。

那年，你解放了，我可以上學了。你是那麽的激動，沒有給我長篇大論，隻說要好好的珍惜機會。在學校，你怕我吃不飽，自己省吃簡用，省下糧票換成全國糧票給我。那時的全國糧票有多珍貴呀。為了一本在外麵書店買不到的英語900句，你想方設法托人買到了那本書，連夜請人從上海送到了南京。你知道嗎，當我拿到這本書時，有多感動嗎，我沒有山盟海誓，但本能的下了決心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每年暑假，我都會到你蹬點的地方去看你，你見到我時有多高興啊。在你的宿舍裏，根本拿不出任何好東西來招待我，但還是手忙腳亂的要給我衝一杯糖開水，說是糖茶。在現代人看來，一杯糖水也許是個笑話，但對我確是永生難忘。

我被分配去了北京工作。由於工作的原因，會有許多一般人見不到的一些小禮品，當年算是稀罕物。我給你捎回去，你是那麽的高興，兩手哆哆嗦嗦的，真是愛不釋手，你想自己留下，又想送給別人做個禮物。我說爸爸，你喜歡，就留下自己用吧。但你還是送給了別人。寧願自己沒有。

你要離休了，當時你又算是個有權人物了。許多朋友說，算啦，退下來，與我們一起做生意，掙錢發財吧。說根本不需要你做什麽，隻要你在辦公室打幾個電話就行了。你就是不幹，你認為這是違背黨的原則，是不對的，早晚要犯錯誤的。你寧願沒有錢，死死的靠那幾個退休金生活，也不去沾一點點國家的便宜。

我移居了國外，說不回家了，你是那麽的不高興，一封封的書信希望我能回心轉意，說：國家培養了你，你應該報效國家“。那時，我真不明白，你被整成那個樣子了，根本沒罪，也要請罪了那麽多年，怎麽對國家，對黨，還有著那麽強烈的感情。我說不清，也說不過你，隻能敷衍你說：“我愛祖國，但祖國不愛我，等有朝一日，我一定會用我的方式來報效祖國。現在我要自由，要用我自己的雙手創造屬於我自己的財富”。你很不理解，從此你一直悶悶不樂。我也懶得與你解釋，隻希望等我在外站穩了腳，作出了成績，請你出來看看我努力的成果。深信，你會原諒我的。誰知道，你剛拿到出來的簽證，馬上一病不起，你知道我有多內疚，遺憾和後悔啊。內疚我還沒來得及孝順你，讓你過幾天女兒憑自己的能力創造出的生活環境，後悔我傷害了你，沒有按你的要求去生活和報效國家，遺憾的是你不能看到你愛女的真正的生活。我也隻能用眼淚來懺悔。

病重期間，你還要問是否能捐出你身體健康的部分。我和我哥哥當然不答應。我隻覺得爸爸，你瘋了，現在有誰“人不為己”的，你怎麽還要那麽傻？你看看現在象你那一級的領導，他們有多風光，二奶，三奶的就別提了，那是他們的個人生活，就看他們的洋房，小車，按他們的工資，哪年哪月才能達到這個水平。而他們都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提前進入了小康。當年，你讓人家修了一次腳，被說成是小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批判了很久。

爸爸，你帶著遺憾，帶著不理解，帶著自己永遠不變的信仰離開了。還囑咐我們在悼詞裏，不要提到文化大革命的這一段。我們尊重你的意見，沒有提到，但我還是想讓我的下一代知道你。

爸爸，你沒有留下任何金錢，物質的東西，但你知道嗎，你留給了我們所有金錢買不到的東西，那是做人的原則及品質。隻要有了這種優秀的品質，不管人走到世界的哪個角落，都會能生根，開花，結果。而且我也會好好的教育好下一代，繼承你的優秀品質，為人類付出我們應該的責任和貢獻。

又快清明了，隻想坐下來與你聊聊。現在，你應該與母親在一起了。希望你們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飛翔，歡迎隨時光顧我們的地方。

這是我父親年輕，中年，老年，其中一張是我爺爺，父親和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