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解語華

別名蚊子,安靜淑女,愛文學讀書,吃水果,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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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

(2006-07-22 20:23:02) 下一個
我媽。
     介紹一個人理所應當應該先介紹一下外貌特征。這個部分我可以自豪地舉一事例說明。話說當年我爸媽還在談對象的時候,奶奶有些猶豫不決。我爺爺踱著小步來到了我媽那時工作的五金公司,遠遠看了一眼。回去後就說了一句話:這個,就是我的兒媳婦。
    雖然後來事實證明爺爺的這一錘定下的音是個破音,但是這段不算完整的婚姻畢竟孕育出了一個我,一個宇宙超級無敵美少女加聰明乖巧可愛溫柔。。。。的我,所以還不算太壞。生下我以後,老媽一度瘦至90幾斤,據她說是帶我累成那樣的。我琢磨也是。
    後來的後來,她就把我搞到了美國。
    很多年不在一起生活,我們之間的相處總是很艱難。不過我堅信即使是一直生活在一起,大概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這不是一個磨合不磨合的問題,而是一個性格對立的問題。每天大吵小吵不斷,但一般一個小時後我們就又粘在一起了。老媽說我懶,浪費,任性,不懂得節製,無賴。我全部承認。我說老媽囉嗦,對自己太摳門,固執得像一個牛。她一個也不承認。她說囉嗦是愛我的表現,我說我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多的愛?她說勤儉節約是美德,我說粗著脖子青筋暴出和人討價還價莫非也是美德。她說她隨時接受意見改正自身錯誤,我無語。
    其實之前的十多年,老媽是很苦的。和我爸爸離婚後她跟著我外公的朋友(一個女經理)去了廣州,做秘書。90年代初一個月兩千多的工資是多麽高呀,我有小朋友都沒有的綠緞子棉襖,我有小朋友都沒有的漂亮得出奇的貼紙,我有小朋友都沒有的芭比娃娃和她們的無數漂亮衣服鞋子,我甚至還經常一個人坐小朋友都沒有坐過的飛機。隻是,我沒有小朋友都有的媽媽。不過這並不妨礙我長成一個正常的孩子,並不偏激也不自閉。
    在廣州做了幾年之後,老媽突然之間辭掉了工作來到了深圳。她說她要自己做老板,開了一家小按摩店。
    自己做老板。可是那是怎樣的日子啊。我去看她的時候住過深圳最底層的房子——停車場裏租給保安住的小房間。隻夠放一張小床加一個小桌子(這已經是很好的時候了)。我們隨時要準備好工商局的那些臉孔鐵青工作人員的來訪(事實隻是要錢),沒有地方做飯就租了一個小小的鐵皮房子,煤氣罐隻能放在露天的空地上。放在外麵草地上準備賣掉的一大堆鐵絲一會兒工夫就被全部偷走。甚至有一次一個喝醉酒的人進來就說要找小姐,和他解釋說這裏不提供色情服務,他還大鬧了一場。那時的我小,並不覺得苦。隻知道每天和媽媽出去玩,這個遊樂場到那個遊樂場,那樣的境地下,歡樂穀我去了4次。還經常出去吃飯喝早茶,粵菜吃到湘菜吃到川菜。每年我隻是在放假時才去媽媽那裏,一兩個月就要走。那短短的一段時間對那時的我來說就像是在天堂裏,我也明白隻有在那一兩個月才是媽媽一年中花錢花得最凶猛的時候。可是除去那一兩個月,我回到家裏,仍然有所有家人的愛把我包圍。而媽媽,就是獨自一人在深圳,麵對那剩下的10個月。
    多年以後我坐在深圳最好的房子裏明亮的大落地窗邊,外麵是紅樹林和無敵海景,海對麵就是香港,清晰可見李嘉誠的地產。隔壁住的是前深圳市長的女兒(其實也就是一變態老女人)。有些怔怔。這一種心情,和當年在那間潮濕陰暗的停車場裏保安租住的小房間窗戶裏看出去的悵惘,有何不同?對我來說,並無不同。我始終是以一個女兒的身份,陪伴在媽媽的身邊。或者可以說是媽媽陪伴在我身邊。這都是同樣的滿足,不管窮困潦倒,不管錦衣玉食。
    我記得我問過媽媽,那段開小按摩店的艱苦歲月是不是很難熬。她很認真地回答我,那是她最愉快的一段日子。不知道為什麽,但就是覺得充實美好,每一天都是結結實實的。
    國內上高中時有一次非常非常累,受了一些委屈。發信息給老媽,我好累。老媽回我,堅持一下就過去了,老媽這麽多年就是這麽過來的。後來我很多次地翻看這條短信,一遍又一遍。
    到美國後的生活風平浪靜,一切按部就班。我很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倒也不至於忍受不了老媽的絮絮叨叨。長時間的分離完全沒有傷害我們的感情,反而使之變得奇妙異常。我們一起騎自行車去看電影。在陽光照耀的周六去公園拍照。一起挑選花朵然後一起種到院子裏,她挖坑我種花還負責澆水。一起去教堂。一起吵架。
    某天,老媽在整理冰箱。不知為什麽就想到了她在香港的幾個女朋友。她感慨萬千地直起腰,大義凜然地說:“那才是理想的生活。男人嘛,就該招之即去,揮之即來。”我冷眼旁觀:“你是不是想說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愣一下,反應過來。我被扁。
    又某天,老媽下班回家,大笑不止。我疑問。她一邊忍不住笑一邊說:“今天我去上班,經理一直看我。”我有點不屑:“又是桃花運?”老媽繼續眉飛色舞:“哪有啊。事實就是早上走得匆忙我把衣服穿反了,裏麵穿到外麵。上班後經理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過來和我說,。。。厄。。。你的商標。。。好像在外麵。。。。”我笑死。
    再某天,我買了一件夜光的睡衣,就是上麵全是夜光的星星。隨口和老媽說了一聲,自己也忘記了。結果晚上我洗完澡後,她強行把我拖到我房間裏。我正一頭霧水之際,她啪地關掉了燈。然後爆發出驚呼“哇,真的好多亮星星啊。”
    又又某天,我們一起逛街。她說要親一個。我說不行。美國不比中國,所有人都會順理成章地以為我們是同性戀的。她說我這麽老,一看就是媽。不管,堅決要親。然後把我扳過去紮實得親了一頓。補充一下,這種慘劇幾乎每天都發生。
    在我來之前,媽媽給我準備了很多芭比娃娃。全部排好了放在我房間裏。我雖然仍是喜歡,但也不至於象小時候一樣癡迷。有次整理東西的時候把其中幾個弄倒了,我沒在意,也懶得去扶。第二天媽媽就悄悄把她們全部擺正了。我一個人看著那些整整齊齊的娃娃,突然明白這些並不是給現在的我準備的,是媽媽為她自己準備的,為她自己心目中那個一直對6歲時的我有無限愧疚之心的媽媽準備的。她堅持管束我,堅持買娃娃給我,堅持像寵愛一個6歲小孩一樣寵愛我。這些堅持,原來都是她心裏的一點希望對小時候的我補償的母愛。想到這裏,我掉眼淚了。
    我永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老媽。即使我懶惰任性又無賴,即使我不能賺很多的錢,即使我頭發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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