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講古 (1) 文/耳福北京老人愛養鳥,可能和八旗子弟有關,畫眉,鷯哥。。。掛在老城下的柳樹上,籠子都十分講究,有紅木的,花梨的,紫檀的,分舊活和新 活,籠子上麵的掛鉤叫抓,精明瓦亮。把藍布罩子一打開,嘿!哨的那叫一個好聽嗬。。。你要真愛聽咱就給你來一段 。。。我小時候要多混有多混,嘿!這麽說吧,吃飽了沒事拎著板磚在馬路中間站著,公共汽車見著我繞著走。我正發愁找不著被拍的主呐,冷不丁背後一把被人揪了過去。 “七爺!揪我幹嗎呀”“小書子,在這撒什麽疫症呐,最近又覺得身上太整齊了是不是?給我回家去。” 我七爺是琉璃廠大名鼎鼎的古玩玩家,小的時候給嶽彬賣過命,跑到山西雲岡石窟把 帝後禮佛圖的浮雕砸成碎石塊裝倒麻袋裏,給閻錫山的部下使上銀子,路條上開的是碎石頭,才算運回北平。嶽彬把“碎石頭”賣給了一位美國古董商。現在這帝後禮佛 圖拚得好好的就掛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裏。為此,這爺倆照實了發了一筆。49年以後嶽彬為此死在獄裏,而我七爺則隱姓埋名躲回山東老家繼續討換他的寶貝。話說我七爺回到山東濟南自然是閑不住,為了討寶不僅花光了手上的積蓄還把祖上留下的三棟帶假山花園的三進的大宅子給搭上了。其間,南下北上,交結了不少的能人名士狐朋狗友,也練就了一雙好眼力,宋以下的名人墨跡隻要打開一個角便知真偽。(我為此曾長期不解,待得知其中奧妙後乃是後話。)市人說無奸不商,此話不假。。我不知道七爺算不算商人,但那一代人發跡闖天下沒有真本事是不行的,今天的京城大款靠騙和拉關係批條子發財,大概這就叫時代不同了。言歸正傳把,54年我七爺再次北上沈陽為的是尋找溥儀在日偽時從北平故宮帶到東北之後又散失民間的文物,歸途中路過北京與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重逢敘舊,把盞之間,老朋友提出,新中國建立後,國家製定了新的文物保護製度,毛主席也說要古為今用,老人們(老人指的不是歲數)要煥發出新的熱量,眼下政府成立了文物管理委員會,由朋友出麵要我七爺留在北京,戶口解決外,還給七爺在西琉璃廠安置了住處,並由政府派人把七爺的三房接到北京。(大房病故,二房在七爺失掉宅子之後,跟別人跑了,三房歲數小,人小,膽也小就這樣留下了)七爺從此吃上了皇糧,美的自然是合不攏嘴。不想走馬上任的第一件差事便讓他睡不著覺。建國後文物的保管是千頭萬緒,百廢待興,大名鼎鼎的常書鴻時任敦煌研究所所長,一支人馬長期駐紮莫高窟,若論生活條件跟現在比連牲口都不如,我心裏服阿!大概那就叫一種信念吧。他們發現大部分洞窟的壁畫由於年久風蝕正在成片成片的剝落,上報中央後,中央批示一定要保住敦煌,要讓我們的子孫後代能夠親眼看到祖先的藝術結晶。為此,召集了各路專家會診,其中包括日本的文物專家。中方提出都是些土 招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而日方專家拍胸脯說提供經費和先進的修複技術,但有一個條件:點名要借一幅宋徽宗的三尺以上的真跡(中國畫論尺和宣紙的製造有關)到日本展出,借期為99年和香港割讓的時間一樣,而借方由此次會診的專家私人出麵。有這麽借的嗎?典型的敲詐阿。會上大家都蔫了,不能借是肯定的了,可是眼看著上至魏晉下至元明的壁畫起泡之後一片一片地往下掉,急啊!怎麽辦?再請示。據說是周恩來指示鄧拓:在保住和保護好國家文物的前提下拿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有關領導帶著這項指示來到北京琉璃廠,並把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當時分管文物鑒定和收藏的一個小頭頭,誰啊!七爺。。。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老北京講古(2)那幾天七爺話少了,酒多了。套句現在的話說叫鬱悶中。七爺喝酒隻喝老白幹兒,76度。那時候有沒有二鍋頭不知道,也沒問過七爺。下酒菜是花生米又叫“手一撚”,喝酒不叫喝酒叫謅(沒有這字先頂著)一下,用盅謅,一盅 是八錢(那時候一斤十六兩)三盅下肚“唉!”的一聲。。。近看七爺酷似晚年的林風眠,再普通不過的一張漢人老頭的臉,大部分時間臉上找不著表情。提起敦煌七爺就開始數叨一個人,誰啊,就是解放前曾向我七爺買過“溪川圖”的張大千,(這幅溪川圖就是後來紐約華人收藏界的大哥大-----臨終前捐給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那幅,也許說賣給大都會博物館更合適。)“臨摹就臨摹吧,你鏟了它幹嗎呀,隻讓你手裏留下孤本?什麽要看下麵蓋著的是哪朝哪代-----,蒙誰呀,有那麽看的嗎?不回來拉倒!”一仰脖又是一盅。聽老人們說解放前上海的吳湖帆,北平的陳師增,四川的張善仔,張大千兄弟,杭州的黃賓虹以及揚州的蔣鳳白和七爺都有深交,在此不表。七爺封上爐子,披上衣服來到寶榮軒,(XDJM們好像寫成小說拉------,千萬別對號入座,瞎看吧!)“馬掌櫃的在嗎?”都公私合營了,但七爺仍然不改口,進了店門管經理從來不叫經理,包括負責人一律叫掌櫃的。馬經理也同樣是一臉苦笑著從後麵迎出來:“今兒喝了幾兩阿?找我是要到哪接著喝是不是?”“這可是你說的啊,晚上下班烤肉季見,你的東!” 霧中的鼓樓, 恭王府,柳蔭街,銀錠橋-----岸邊的老字號“烤肉季”從樓上推開雕花楠 木老窗;後海一片朦朧,煙袋斜街上早春黃昏的行人們裹的嚴嚴實實的,路邊不時傳出一兩聲吆喝聲;鋦盆鋦碗—有鋼銅鍋換底-----。兩盅下肚後,七爺繃不住了,“上麵的指示,我看得真真兒的,保住宋徽宗,保護敦煌壁畫,兩全其美是讓小日本把錢和技術掏出來的同時還得讓他美的屁顛屁顛的。” 馬經理端著酒杯:“明白人!你的高招呢?”七爺沒心思吃菜‘茲’的一聲幹了第三盅,仍然麵無表情的咕嚕出一串不知是什莫地方口音的話;“紅白喜事全都要------做衣服。”馬經理差點沒嗆著;“什嗎?!做一幅?做一幅宋徽宗的?您剛喝三盅就高啦,往常不是這個量啊,工作有壓力慢慢解決,咱也不能胡說八道哇。您以為小日本是誰啊?他們研究咱祖宗這點事一點不比我們這幫不肖子孫差,在加上人家有先進武器,什麽年代的一照就清楚了。”我七爺一抹嘴站起來說:“你是副會長,這事你也有份,那你看著辦吧,我有病回濟南老家了。”馬經理一把把七爺揪回座位上,給七爺杯子裏添上酒:“你瞧瞧我這兩天愁得這樣,誰有心思跟你這打哈哈,我晚上睡不著覺也閃過這念頭,可馬上就覺著不靈,這不是當年鬼市上蒙大頭嗬,搞不好是國際影響啊。” 七爺整了整褂子的大襟;“別太把那小日當瓣蒜,我早看出來了,他是一箭雙雕,1是可以近距離的研究敦煌,掌握第一手材料。2再順手敲一幅國寶。要麽,怎麽以私人名義借阿?”“人家是私有製國家啊,他人頭下麵不是還掛著一堆頭銜嗎。”“得 得得,我不跟你爭,順便問問,前倆天櫃上收上來那幅無款兒的宋畫{芙蓉錦雞圖}請宋寶昌老先生看了之後老爺子家怎麽說?”馬經理樂了:“老七阿老七,有你的,鬧了半天你在這憋著屁呐,老頭子說了;是宋代的沒錯。行!不能散風出去,你先試試吧。”七爺歎了一口氣,往嘴了夾了一口菜,隨即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有些話不好說,可咱倆算得上是老冤家了,你再領會領會上麵的意思,我老覺著首長和我想的是一條道,隻不過不能明說罷了。”馬經理直勾勾的看著七爺,酒盅停在半空: “有你的,老七,打明兒起幹活!我通知甘肅那邊,小日本的錢和設備一到我就交貨,下邊就看你的啦!”月光下寂靜的後海像是一麵磨過的鏡子。
七爺 老北京講古 (3)寶榮軒斜對麵的一條並肩隻能過去兩個人的胡同裏往前走幾十步,右手邊有一個青灰色的月亮門,門楣上刻著“艮月”兩個篆字,進了門往右拐走廊邊種著一排看上去有點枯黃的竹子,在北京竹子是不多見的,記憶中除了故宮的禦花園再有就是幾家王府裏有了。穿過廊子後麵廂房的裏正中放著一張足有四米長的正紅色大漆(一種植物漆,不是今天的油漆)案子,案子上靜靜的躺著一張與其說是畫不如說是一張色如古檀般的殘絹。透過他褐色的凝重晦暗的歲月罩衣,依稀可以辨別出在這張殘絹上,約千年之前曾經有一位不知姓名的匠人用一管獸毛紮成的細筆留下了鬼斧神工般對大自然中鳥語花香的丹青吟誦。她蘊含著深刻而遙遠的東方哲理,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天人合一的境界跳脫出塵封的筆墨結構,由不得你的支撐和反抗,刹那之間即被這種神秘而美妙絕倫的境界征服了。托裱的綾絹已殘損得如同一件烈士身上扒下來的千瘡百孔的征衣.殘痕 斷裂之處幾乎與畫芯分道揚鏢-----.。案子邊上散亂的堆著<宣和畫譜>,<益州名畫錄>,<五代名畫遺補>-----等一大摞線裝書和現代圖錄。另一頭靠牆的長桌則放著各種文房古具。每一樣邊上還著者小紙條:徽寶堂宋墨兩塊,南紙店明綾四批,古紙(明代)十三張,樟腦二兩,冰片半兩,槐柏樹斜街高廟台出土的宋代朱砂印尼一盒,龍順成送的紫檀畫軸三對,紫檀樟木襯外包團龍圖案宋錦盒一個,木板水印組的老吳頭存的曆代帝王名人鑒賞印水印木板六十二塊,在一個藍布裱糊的大夾子上著者:魏鶴卿,陳振鐸,葛石,蔡孝夫,施申墨,管元,楚探錐等仿米友人,宋矩,祝之山,董其昌,文征明,沈周及清代帝王題跋小樣二十三件.-----. 裱畫部李大爺口授小胡筆錄的揭裱步驟…..等等不一而論 〈/BR〉桌子腳上,地下,七爺一條腿伸著,一條腿拳著靠著牆睡著了-------七天了,正像網友們說我的一樣,除了上廁所以外哪都不許去,吃飯和對外的聯絡都由上麵派來的小許姑娘專人負責,七爺似乎也樂於這種軟禁的幹活方式。小許是新調到紅燈廠的,祖籍浙江嘉興,隨父母親來到北京,性格文靜不愛說話,平時辦事極其的心細, 沒事的時候就靜靜的在西偏房裏一個人坐著,調她來給七爺搭把手自然是上麵對這個要求保密的特別差事的有效安排。除小許以外能來看七爺的隻有馬經理一個人。說馬經理馬經理就到:“醒醒,,醒醒,老七!看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來啦。”七爺被從夢中晃悠醒拉,睜開眼;鼻子前邊一瓶帶紅錫紙封口的天津高粱酒。七爺的眼睛瞪大了一下又閉上了,嘴裏咕嚕著:“你是想害我還是想害這幅畫啊?拿走。”---- 天兒擦黑了,七爺的話也開始多了:“這玩藝左邊畫的荊棘雛菊太多看上去不像皇上畫的,倒是有點像黃荃的了,所一得裁掉四寸,這樣雉雞的位置正好居中,作者那點以自我為中心的感覺就找著啦,裁掉之後畫顯得拉高拉,正好增了幾分廟堂氣,畫中的筆法我琢麽了七天了,真的道! 你說古人畫個東西怎麽這麽嚴緊哪,他們吃的不也是五穀雜糧麽,要論功力還真不在黃荃,徐熙之下,唉!給小日本拿走太可惜拉。”馬經理盯著案子上的畫不住的點頭,不想在此時插話打斷七爺的思路。七爺半閉著眼踱著步咕嚕著:“送來的那些題跋我都一一看啦,這幫家夥真是能人哪,要是哪天我閉眼了,這幫高手自立了,還真給美術史添亂。-----皇上的題跋全免,你想啊;要是這東西是宮裏的,那曆代的禦製畫譜能不收進去嗎?那咱們等於是不打自招拉,米友人的,董其昌的的要上,祝之山的和文征明的等裱好了之後題在綾子上。這樣造成既是流傳有序;經手人又均是文人行家,不會為了向朝廷獻媚而把寶貝交出去的感覺。” “那南紙店送來的紙和綾子可都是明代的。”馬經理插了一句。“故宮裏有哪幅玩藝還穿著原裝的行套?宋畫到了明朝的玩家手裏揭裱一下怎麽啦?我為什麽要把祝之山和文征明的跋放在綾子上?” 馬經理又樂了:“老七嗬,老七,兩字;我服!” 屋裏掌燈了,小許不聲不響的送來兩杯茶,怕濕了畫隻好放在凳子上。“瞧.光顧了聊畫拉,怎麽把人家給忘啦。閨女阿,天不早了,回家去吧,這孩子不聲不響的,要是沒留神就跟沒這人似的。” 三天後畫芯上的題跋全部做好了。七爺把抽過的關東煙灰與樟腦一起用藥缽子磨成比灰塵還細的粉。輕輕的撒在題上的 新拔和用印之處,再用湖筆店的上等羊毫一點一點拂滿全畫,待抖掉這特出的浮塵之後,墨跡和印跡上的浮光去掉了,同時新打上的印和新的字跡的味道與畫統一了。小許進來輕聲說:七師父,去西屋吃飯吧,“七爺抬起瘦得像一根柴禾一樣的臉對小許說:“我吃不下,你也來先看看吧。”小許往前探了探身子,看著畫嘴角抿出笑意:“我不懂,不過這味兒可真好聞阿。” “哈,要說是女孩子家對香味就是敏感,說說;都有什麽香味。”小許有點不好意思微笑著眼睛離開畫麵輕輕的用鼻子吸了吸說:“煙味,嗯---好象還有一種中藥的味,反正挺好聞的,七師父;幹嘛要給她弄香了阿?” 十天來七爺臉上第一次也有了點笑意:“誰家有這樣的寶貝不怕給蟲蛀了?誰家不抽兩口煙?關鍵是雖然用的是宋朝的印泥,可畢竟是新打上的,有股子油味兒,我呐,順帶著給她去去這股子印油味,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除光,或叫做舊。” “七師父,您真行!不過您也該回家看看了, 整十天了師母該著急了。” 以前總在外邊跑,她也習慣拉,再說這次的活不必往常,就是回家也睡不好。““那您估計我們還會在這呆幾天呐?” “我現在正等一個人,” “誰呀?” 七爺微閉上眼睛:“眼下一個唯一能寫宋徽宗瘦金書的人,不僅能寫而且亂真,他就是直接秉承了宋代院體花鳥畫風的工筆花鳥畫大家;於非庵! !沒有他咱這昏庸皇帝就落不了款,也簽不了那“天下一人”的疊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