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畢業
2000年,千禧年,我大學畢業了,帶著遺憾,帶著迷茫,帶著一種莫名的探知世界的衝動,我離開了校園。這裏留下了我一生中許多寶貴的東西,也賦予了我珍貴的記憶,我在火熱的7月,考進了這所大學,又在同樣火熱的7月離開了這裏。這個7月,格外的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不安分的躁動,似乎預示著什麽。
對於我們這些來自於這個相對經濟落後的小城市,而又畢業於這所不知名的二類高校的年輕人,找一份好工作,是非常難的。這時候人際關係就起到了微妙的作用,父母的麵子也好。金錢的作用也好,我的戶口落到了省會,有了一份工作,沒上班之前隻知道那是一家民營企業。我最終還是沒有到那裏上班,就在我忙忙碌碌的迎接新生活的時候,已經鋪好的路不知不覺地已經在改變了。
趙叔是我爸的老同學,以前是我們這裏的公安分局局長,交際甚廣,經常來我家做客,我爸有時也很奇怪,他的社會交際為什麽那麽廣。隻因一次在看守所裏,有一個人犯畏罪自殺,他身為領導,負主要責任,被調離了工作崗位,這以後,他便一心開始經商掙錢,天隨人願,他幹得越來越順了。
飯桌上,我的工作和未來,成了主要話題。
“要是當初照我的建議,他就應該上警校,那次浙江第二警察學校的麵試不是過了嗎?”
“那誰也不知道他那個分數,能上了大學呀”爸爸呷了一口酒,說道。
我考大學的時候,同時報考了浙江省第二人民警察學校,是屬於定向培養,畢業後回分配到***市國家安全局工作,因為我的學習成績不太好,所以給自己留條路,萬一考不上大學,就上警校,出來後工作也不錯。可是,誰能料到,我距離專科分數線還差2分,居然被調劑到了本科專業,就是專業不是很好,全班入學時30個人,隻有2個人時報考了此專業,剩餘的包括我的5個校友,都是服從分配調劑來的。
“他分配的單位,去看過了沒有?”趙叔問道
“還沒呢,這不是剛把戶口的問題給解決了嗎,這個單位好不好,還不知道呢,主要是想把他的戶口落出去,工作好不好的,以後還可以找”媽媽一邊解下圍裙,一邊說道。
我們那所城市,屬於貧困落後地區,按照省教委的規定,凡省屬高校內***市的畢業生源,在一定期限內帶一次分配,沒有簽署用人協議的,戶籍將被調回原籍,對於我們來說,戶口一回去,再想調出來,就基本上不可能了,所以在畢業前夕,家裏做了大動作,才把我的戶口落到了省會。
“那他什麽時候去省會?”
“星期一去,順便把身份證都辦了”
“慢慢來,路一步一步走”
萬裏之隔,不可一蹴而就,這道理誰都明白,但是當事情真正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再淺顯的道理也都變得深邃了。從小到大,聽到很多次“明白這個道理了嗎?”,這就可見,道理是別人告訴你,而到你碰壁吃虧時,才又從記憶深處翻出來回味把玩的東西。說實話,我沒有大誌向,上大學的時候,和舍友夜聊時談論的理想便是一輛天藍色的寶馬,幾年之後才知道香檳色的會更貴一些。而現在的我卻把天藍的寶馬升級到了雷克薩斯LX-470,這都是到烏克蘭以後的事了。
省會的夏天,就好像受了撒旦的詛咒一般炎熱,烈日當空,肆無忌憚的燎烤著大地之上弱小的生靈們,瀝青馬路已被灼得鬆軟,一腳踩上去,能夠踏出清晰的鞋印。悶熱,煩躁,就連鳥都不肯多叫一聲。突然想起老舍筆下的駱駝祥子在烈日暴雨下、像飲牲口一樣的飲一氣兒冰涼的井水,是多麽的舒服。
我拿著家裏給的地址和電話,沒有費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幫我辦戶口的王叔的家,這棟樓已經很多年了,門口好像還寫著什麽單位,時間太久已記不清了,老式的宿舍樓,4層,樓道裏麵很髒,還堆了很多東西,進家後,幾句簡單的寒暄,因為已是下午,便商量好第二天去派出所辦理身份證,我的戶口暫時落到他家。這家人非常客氣地挽留我吃晚飯,
“有地方住嗎?要不就住這裏吧,家裏有地方。”
“不了,謝謝您,我這兒有朋友,打好招呼了,我住他那兒”
“說真的,你可千萬別客氣”
“沒有沒有,我和我朋友也好長時間不見了,我們想聚一聚”
“那就隨你,要不在這兒吃飯吧,吃了飯再走”
“您太客氣了,我已經和朋友約好了,他還等我呢”
“行,那你就先忙你的,明天上午我在家等你,咱們一起去派出所”
“好的,那我先走了,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哪兒的話,那就明天見”
出了門,雖然已是傍晚,可是依舊悶熱,這種天氣,坐在空調房裏,喝著冷飲,是最愜意不過了。我撥通了孫哥的電話,他是我的初中同學,也是我的好哥們,初中畢業後學了廚師,後來上了大學,畢業後就留在了省會的一家飯店工作。他已經下班了,在員工宿舍等我。本想坐公車的,實在受不了了,太熱了,索性奢侈一回打車吧,伸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坐在車裏,看著車外,兩重世界,人真是最會享受的動物。
孫哥住的員工宿舍離他工作的飯店不遠,也是一棟很破舊的筒子樓,結構很像大學宿舍,屋子裏也是4張上下鋪,一張很舊的寫字台上放著買回來的二手彩電,沒有空調,沒有電扇,每張床上都雜七雜八的堆著東西。這些單身男人們,他們的理想是什麽呢?
我和孫哥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過麵了,哈哈大笑,互相擁抱。
“怎麽樣了?手續辦得?”孫哥一邊穿衣服,一邊問我
“明天去辦身份證,戶口已經落下了”
“那你算省會的人了,嘿嘿”
“什麽省會不省會的,不是沒有辦法麽,想去北京也去不了呀”
“那以後可就咱們倆做伴了,哎,你工作怎麽樣了?”
“還不知道呢,說是一家什麽民營企業,沒去看呢”
“好好幹吧,慢慢來,走吧,吃飯去”
路邊的小吃攤,幾瓶啤酒,幾個炒菜,哥倆就開聊了,人生,奮鬥,未來是主要的話題,夾雜著酸甜苦辣和對人生的不成熟的感悟。
睡在上鋪,輾轉反側,不是是麵對新生活的激動還是對新生活的恐懼,屋裏的悶熱讓我半睡半醒的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切照計劃行事,很順利,身份證要等一個星期才能拿到,我要先回家,等一星期後再來,到時候把工作也一起定了。
在家裏忙忙碌碌中又帶著幾分無所事事,我身邊的人,每天都在重複著簡單的生活,而我在等待一幅新生活的畫卷。
又是一夜的火車,帶著疲憊,又來到省會,最近天氣沒有那麽熱了,偶爾還能有小風吹過,“小鳥在前麵帶路,風兒吹向我們”大腦和聲帶同時想起了這首歌,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先到孫哥那裏安頓一下,稍事休息,就去了派出所,拿到身份證後,馬上給王叔打了電話,商量什麽時候去上班的事。電話那邊,卻告訴我他不在省會,出差了,要過兩天才能回來。我隻有在孫哥這裏先住下了。
孫哥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也是一個很能幹的人,他現在和他的一個同事在下班以後在夜市擺攤賣鐵板燒,我來了也沒事幹,正好和他一起出攤。這個城市的夏天,晚上要是呆在家裏,真不如出來遛遛彎,喝點啤酒,吃點小吃,享受一下一天難得的涼意。在一個大超市的旁邊,沿一條街擺開,十幾家攤子,有賣炒菜的,有賣燒烤的,有賣水果的,一副夜幕之下的繁榮景象。孫哥的攤子挨著一個賣小炒的,因為小炒攤子有紮啤賣,互惠互利的精神在這市井之間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不愧是學廚師的,自己配的醬料,烤出來很好吃,他就在這邊烤,而我就把烤好的一串串油滋滋的還滴著醬汁的魷魚送到客人手裏,再把收回的錢塞到孫哥的口袋裏。
“哎,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孫哥遞給我一串烤好的魷魚,我一邊吃一邊問
“也掙不了多少,也就是把電話費掙出來,要不閑著也是閑著”
“那倒是”
到晚上11點多,東西已經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幾串,就犒勞自己了。和他收了攤兒,就回宿舍了。那時候孫哥談了一個女朋友,在同一家飯店的西餐廳裏當服務員,現在我已經叫嫂子了,而且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他們也都離開了這家飯店,另外有了自己的事業。
就在我在省會等待的時候,突然接到我爸的電話
“那邊事辦得怎麽樣了?”
“我正等著呢,王叔出差了,說回來給我打電話,也就這一兩天回來”
“我和你說個事,要是讓你出國留學,你去不去?”
“真的假的,出國?去哪裏?”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國留學就連作夢也沒有夢到過
“昨天你趙叔過來了,他在省會認識一個人,這個人的兒子在國外上學,說是在烏克蘭,暑假回來了,你要是有這個打算,就去了解一下”
“那每年要多少錢?”
“具體的,你趙叔也不知道,隻是說不貴,你去問問,完了咱們回來再商量”
“行,你告我電話吧”
我記了電話號碼和名字,完事就和孫哥說了。
“你先去問問,問詳細點,能出國挺不容易的,把握住了”
“那我一會兒打個電話聯係一下”
我對省會的一點都不熟悉,問好了地址,就打車去,車裏畢竟比外邊涼快。20塊錢到了經濟學院家屬院門口。因為事先約好了,他們一家人都在等我,是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給我開的門。
“你是**吧,請進”我還沒有來得及自我介紹,就被讓進屋裏。
“對,是趙**,讓我過來看看的”
“哦,他給我們打電話了,說你今天過來”
邊說著邊換鞋,他們家挺大,三室兩廳的房子,客廳裏擺著我媽一直想給我家換一套的真皮沙發,其實坐上去並不十分舒服,硬硬的,上身挺的特直,我喜歡那種布藝的,坐上去軟軟的,整個人都陷進去那種。見過他的父母,我們就聊了起來。
聊來聊去,問來問去,我最關心的還是費用問題和可選專業問題,然後就是辦理手續的問題。至於學費和生活費,他說每年4000美元就足夠了,那裏的生活水平不高,如果平時節省一點的話,3000就夠了,我琢磨著,出國留學,每年2-3萬人民幣,真的不是很貴。當我問到怎麽辦理留學手續的時候,他也搞不清楚了。他說,他出國是一個在那邊留學讀博士的國內大學老師給辦的,具體的細節,得去問
“我出國就是這個老師,幫我辦的”
“哦,那他現在也在國內?”
“對,我們一班飛機回來的,我打個電話和他約一下,看他什麽時候有時間,咱們過去問問他,具體怎麽辦我也不太清楚”
“行,那就去問問吧,越快越好”
說完,他就去打電話了,不一會兒,他過來告訴我,
“那就走吧,遠不遠?”
“不遠”
我們出了門,叫了一輛出租車。他家住在一所中學的家屬樓裏,房子不是很大,陳設也很簡單,我們在客廳坐下,彼此介紹過之後,直奔主題。言談話語之間,我了解到,他在體院任教,後來到烏克蘭去讀博士,今年是博士第一年。
“*老師,我要是決定去的話,那我應該怎麽辦?”
“你這樣,我給你拿張紙,給你寫下來,找這個手續辦,我給你從那邊發邀請函”
“什麽是邀請函?”
“也就是入學通知書”
“那入學還用考試嗎?”
“不用,你第一年去了,先上一年語言預科,語言考試過了,就能入大學了”
“那我去了能改專業嗎?”
“你大學學的什麽?”
“采礦”
“想改什麽專業?”說著,他把紙拿過來,一邊和我說話,一邊在不停地寫著。
“我想改成經濟,或者是管理,不知道行不行?”
“沒問題,可以改,你去了可以直接讀研究生”
“是嗎?那最好了,需要讀幾年?”
“一年就能拿碩士學位”說著,他伸手摸了摸褲兜,然後問我,“你帶煙了嗎?我那有條石林沒有拆呢”
“哦,帶了”說著,我把煙拿了出來,遞給他一顆,我心裏納悶,就算我是晚輩,那我怎麽也是客人,你這麽大個人,怎麽能在自己家裏朝我要煙抽呢?何況還說自己有煙。哎,算了,不就一盒煙嗎,無所謂。
不一會,他寫完了,把那張紙遞給我,上麵分條目列了七、八項內容,大致就是先去那裏,再去哪裏,需要什麽手續之類的,還有具體的地址,也寫得很清楚。
“謝謝您了,我先回去考慮考慮,咱們電話聯係,好嗎?”
“行,你回去和家裏商量商量,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我八月初的飛機回去”
“對了,我還有個事,至於費用方麵您怎麽算?”
“你是***的朋友,他又是我的學生,你過去的話,給我400美金就行了”
“哦,那就先這樣,您忙吧,我們先走”
“那我不送你們了,再見”
“再見”
出了***老師家,我和***就分手了,我得回去孫哥那裏,趕緊給我家裏打電話把情況說一下,另外就是這邊工作的事情還要不要辦。生活就是這樣,總有解決不完的問題,但是我認為辦法總比問題多。
家裏的意思是,先回來商量一下,工作那邊可以先等等再辦也來得及。
我告別了孫哥,坐上火車,9個多小時,又回家了。
對於重大問題,從我上大學起我們家一概平等舉行全家代表大會,雖說代表隻有三人,當然我不在家的時候,就剩兩位代表了。
我父母的意見是想讓我繼續讀書,繼續深造。我大四的時候,也曾努力的考過研,不過沒有考本專業,因為我數學不好,而我又不喜歡我的專業,我報考了法律專業碩士,由於種種原因,我沒有考上。而這次意外的得到了這個消息,可以有一個重新讀研的機會,而且是去國外,父母都覺得這個項目可以實行。
“隻要你想學,我們就供你,英國,美國咱供不起,烏克蘭這幾萬塊錢,咱還是能負擔得起的”
“我又沒有學過俄語,這一去,又從頭開始學,有點難度”
“那人家五、六十年代的留學生,怎麽學的?人都一樣,主要看你能不能吃苦了”
“那讓我再好好考慮考慮”
“你考慮考慮,我們的意思是覺得繼續念書好,多學點東西,將來也有競爭力,就你現在這個專業,哪能有好工作?”
“我和***老師說的是,如果我去的話想學經濟,他說我到那邊可以改專業”
“那不挺好的嘛,主要看你怎麽考慮了。”
在深思熟慮之後,在父母的支持下,我決定要出國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