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吃敗仗的大阪兵團 – 記日軍中的另類第四師團
薩蘇
對萬家嶺會戰有印象的朋友,或許會記得那一仗被薛嶽將軍打得七零八落的日軍第一零六師團,這個師團因為有大量原來在大阪擺攤賣菜的預備役官兵,而被稱為“大阪商販師團”。
大阪部隊戰鬥力弱,在日軍中算是有名的,而其中最有代表性的部隊,卻還不是一零六師團。在《現代史研究》第六期中,看到一篇日本軍事曆史學家關幸輔的文章 -- 《日軍第一窩囊廢師團》,看完之後,忍不住要把它翻譯過來。關的原題是《日本一弱かった師団》,自以為這題目兄弟的翻譯還是比較貼切。
下麵就是翻譯後的文章,因為篇幅較長,作了一些節選,另外,加了一些自己的注解。
如果看伊藤正德的《帝國陸軍之最後》或者山崗莊八的《太平洋戰史》,二戰中的日本軍隊無一不是勇猛頑強,寧死不屈的精銳之師[薩評:或者應該翻作“個個都是亡命徒”比較好?]。然而,在陸軍混過的老兵,評價起來和曆史學家不大一樣,至少有一支部隊,就以“皇軍中第一窩囊廢師團”而著稱,這就是番號一直保留到今天自衛隊還在使用的大阪第四師團。
大阪第四師團,代號“澱”[薩評:這個代號可謂獨出心裁,其他的日本陸軍師團代號多有尚武精神的象征,比如第二師團是“勇”,第九師團是“武”等等,第四師團這個“澱”字的來源是因為有一條澱川河橫穿大阪最繁華的梅田商業區,用這個代號真是既有鄉土氣息,又帶有招財進寶的吉利。。。]屬於日軍中的資格最老的師團之一,下轄四個聯隊,標準甲等配備,其核心為第八聯隊,因在日俄戰爭中屢戰屢敗,獲得“敗不怕的八聯隊”之勇名(?)[薩評:這個帶括弧的問號來自原文,不是薩加的]。
從那兒以後,直到1937年中日戰爭全麵爆發,雖然中間戰事不斷,第四師團卻一次都沒上過前線。不過,這並不等於第四師團沒有表現自己勇敢精神的機會。昭和八年,第四師團二等兵鬆井洋二在大阪市中心闖紅燈和執勤警察發生衝突,事情越鬧越大,最後師團長寺內壽一為了“維護大日本皇軍的尊嚴”,毅然帶兵砸了警察所,史稱“大阪Go-Stop事件”,第四師團的“武勇”可見一斑。
昭和十二年,也就是一九三七年,因駐華日軍兵力吃緊,日本陸軍大本營將第四師團調到中國東北,劃歸關東軍序列。第四師團的戰鬥力已經在“Go-Stop事件”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可惜,這種“勇猛無前”的例子隻此一例,倒是對第四師團軍紀散漫,精神不振的報告屢屢上達天聽。怎樣讓這支部隊煥發戰鬥精神呢?日軍大本營倒是費了一番心思,結論是指揮官對於一支部隊的戰鬥力具有決定性的作用[薩評: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的理論,這聽起來挺有道理。。。],於是調名將山下奉文[薩評:綽號“馬來之虎”,在新加坡打得英將柏西瓦爾烏江上吊的那個]擔任第四師團師團長,從此,該師團主力即開始在“北滿的山野中精訓”。
名將帶隊,精訓兩年,轉眼到了一九三九年,東北發生了一件重大戰事 – 蘇日諾門坎之戰,關東軍和朱可夫將軍的蘇蒙聯軍打起來了,而且戰況不利,軍部下令駐紮在偽滿北部的大阪,仙台兩師團緊急動員,增援前線。
仙台師團,就是前麵提到的代號“勇”的第二師團[薩評:日軍著名的精銳師團,最後在增援瓜達爾卡納爾島航渡途中碰上了個美國航空兵部隊叫“仙人掌”,一通狂轟濫炸,整個師團下了餃子,和鯊魚勇猛搏鬥去了。],的確名不虛傳,其先遣隊新發田第十六聯隊勇往直前,從海拉爾到諾門坎,徒步行軍四天趕到,當天就投入戰鬥[薩評:隨後就被蘇軍打了個落花流水,死傷慘重]。
與此相反,第四師團的出動命令雖然下達,卻遲遲不動。原因是動員令下達後,師團內的急病患者激增,放眼望去,滿營都是因為五花八門原因要求留守的官兵。激動[薩評:激動得有道理]的聯隊長怒而親自坐鎮醫務室,參加診斷[薩評:聯隊長改行當大夫,有前途的職業阿]。饒是如此,出動部隊的編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從海拉爾到諾門坎,第二師團走了四天,第四師團卻整整走了八天,而且大量人員掉隊。湊巧的是,第四師團先遣隊到達前線的當天,蘇日宣布停戰了。。。立刻,掉隊的第四師團官兵仿佛吃了大力丸[薩評:這個是薩的意譯,原文的意思是“驟然充滿活力”]一樣迅速跟了上來,連留守的官兵也有不少“帶病”趕赴前線,一邊還在萬分懊喪的抱怨居然沒有機會打上一仗。
返程的時候,齊裝滿員,精神飽滿的第四師團,成了最威武的部隊,丟盔卸甲,傷兵滿營的第二師團和人家簡直沒法比,隻是關東軍報道部的上層實在看不過眼,把報紙呈上來的《我無敵皇軍第四師團威勢歸來》的新聞標題改了一個字,變成了《我無傷皇軍第四師團威勢歸來》,外行看來意思相差不大,當兵的看了,對第四師團的名聲肯定是沒什麽好處。。。[薩評:看來司令官雖然重要,畢竟不能扭轉乾坤,可憐山下奉文在日軍中稱為“鬥將”,這次成了“將雄熊一窩”也。]
不過第四師團這一仗沒有損失對日本軍部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因為當時華中地區的日軍正和中國軍隊第九戰區鬥得難解難分,急需增援,於是顧不上追究,急調第四師團南下增援。大阪師團搖身一變,又成了日軍精銳十一軍中的一員。
其實,第四師團的名聲,中國軍隊早有所聞,其原因是早在一九三八年初徐州會戰期間,中國軍隊就遇到過一支“奇怪的日軍”。當時,中國軍隊從徐州突圍向西“轉進”,[薩評:李宗仁司令長官的得意之作,四十萬大軍巧妙跳出了日軍的包圍圈。雖說李長官的戰術動作果斷利落,畢竟機動能力和已經半機械化的日軍無法相比,突圍雖然成功,但已經是人困馬乏,重裝備也丟失很多,戰鬥力銳減。]在過魯蘇皖邊境一條公路的時候,疲憊的中國軍隊忽然發現同一條路上出現了一支裝備精良的日軍部隊,數量最少一個大隊!
因為部隊已經十分疲憊,士氣低落,這支中國軍隊發現敵軍之後驚惶失措,混亂地離開公路向附近的山區逃離。以當時日軍的士氣和作戰習慣,中國軍隊幾乎肯定會遭到追擊,而以當時中國軍隊的狀態,一個大敗仗恐怕是跑不了的。
奇怪的是,很久卻沒有發現日軍的追兵,中國軍隊的指揮官驚奇之餘派人打探,卻見那支日軍如臨大敵地布置了警戒哨,但絲毫沒有追擊的意思,相反,還在公路兩側堂而皇之的燒起飯來!
時間緊迫,繞道的話說不定就會被日軍合圍,中國軍隊橫下一條心,硬著頭皮橫穿公路而走,結果 – 一路平安。
這支日軍部隊,就是抽調第三十七聯隊,第七十聯隊各一部組成的第四師團南進支隊,對於為何沒有和中國軍隊開戰,該部隊的部隊長聲稱:“沒有得到對中國軍大部隊進行截擊的命令。”而這個嚴格遵守作戰紀律的部隊,上報情況就略微的慢了一點,等命令到達的時候,中國軍隊早就沒了影子。
消息傳到中國軍隊耳朵裏,“大阪的日本兵不會打仗”這樣的說法就流行開來,於是這次第四師團南下,每次參戰,中國軍隊一聽是“大阪師團”,往往士氣倍增,踴躍突襲逆襲,各部搶著和第四師團交戰。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有力打擊下,剛到前線的第四師團猝不及防,確實吃了幾個窩囊的敗仗[薩評:的確“不負眾望”],這樣的情況甚至牽連了友軍,以至於友鄰部隊向十一軍司令部抱怨 – “有第四師團參戰,本來能打贏的仗,因為敵軍士氣大振,也會打輸。。。”第十一軍看看的確是這道理,自此同樣是甲等配置的師團,前線出現的番號就總是第三,第十三這樣的師團,而第四師團就專心在後方“待機”了。中間出了個軍司令官不信邪,派第四師團在長沙會戰中打主攻,結果第四師團一進長沙就被趕了出來,全線潰敗,司令官灰頭土臉地回了日本[薩評:這個司令官,可能說的是阿南惟己。阿南是個死硬派,腦袋一根筋,打到吃了兩個原子彈,天皇都要投降了他還準備發動政變和盟軍死磕,結果兵敗自殺,守長沙的國軍是老虎仔薛嶽所部精銳,也隻有阿南這種榆木腦袋會用第四師團當主攻。]
長沙會戰中第四師團的表現給它帶來了極大的負麵影響,結果就是澱兵團成了“喪門星”,哪個軍都不敢要。大本營隻好將其改為直轄部隊,長期駐紮上海。[薩評:這下第四師團的兵有的吹了 – 老子當兵就在甲種師團,開戰時候屬於關東軍 – 精銳,仗打起來在十一軍 – 還是精銳,最後十一軍裝不下我們了,隻好改大本營來直轄。。。]這回中國軍隊就想打第四師團都夠不著,無奈又發生了第四師團人員向中共軍的新四軍倒賣藥品的事情,讓大本營十分懊惱。
雖然說第四師團窩囊,畢竟是甲種師團,老兵多,有經驗的下級軍官多。當時日軍前線各師團和中國軍隊作戰損失很大,急需補充訓練有素的人員,既然第四師團作為整體作戰不利,上司便不時抽調其人員補充到其他師團,也算是物盡其用。然而,這些人員的作用可就不好說了。
第一零六師團本來就也是出身大阪,所以第四師團的補充官兵來了以後很容易適應,而他們的老鄉也不時從第四師團過來探望。一零六師團的官兵很快就發現他們之間的告別很新鮮。日軍各部的臨別致詞(挨拶)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第二師團的官兵告別時,如果戰況較好,就說“武運長久”,如果情況不妙,就說“九段阪見” [薩評:靖國神社在東京九段阪,不過這句“九段阪見”明擺著咒對方挨槍子兒,大有“打死你我也不說”的精神]。然而,第四師團的官兵告別時,其詞卻是:“保重貴體” [薩評:原文“禦身大切”,也可以翻譯作“身體第一”,或者幹脆就是“保命最重要”],讓聽到的一零六師團軍官們啞然。
還有一部分兵員轉到了第六十八師團和第三十四師團。這兩個師團在衡陽和芷江打了幾場苦戰。戰鬥一開始,第四師團的老兵又故伎重演,從軍官,士官到老兵紛紛入院,消極但合理地拒絕作戰。當然,也有些人循規蹈矩的投入了戰鬥。這一段時間的戰鬥中國軍隊投入了極大的力量,師團損失很大,芷江一戰,從第四師團轉來的中隊長就戰死了四個。負傷的老兵到醫院的時候那些“養病”的前輩們還要問 – “你為什麽要這樣玩命阿?”至於自己不願意參戰的原因麽,也有老兵這樣解釋 – 聽說這次出擊我們是擔任佯攻的,這很沒有意思,如果是主攻麽,那自然是要好好打一仗嘍。
說得豪氣幹雲,其實說第四師團所出都是窩囊廢也不全麵。由第四師團預備役官兵組成的獨立第十五工兵聯隊??正德《帝國陸軍的最後》中,提到這個聯隊在修複盟軍炸毀的橋梁涵洞方麵作用極大,“大阪兵無能隻是誤傳,至少以這個聯隊而言,其獻身精神使軍部,師團部的高級軍官都乘夜前去表達感謝和敬佩,其無我奉公精神極其令人欽佩。。。”[薩評:看來,這個聯隊的確幹得不壞,不過,說到底,修橋補路這種活兒,和上陣打仗終究還不是一碼事兒。]
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各部都投入到對盟軍的作戰中,第四師團也終於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大本營有意將該師團配屬南方軍,但南方軍隻是很勉強的將其列入預備隊,仍然駐紮上海。直到一九四二年四月,才將其調往菲律賓,和第五,第十八,第二十一師團一起,參加對科雷吉多爾要塞的最後攻擊。這一仗第四師團一反常態地進展順利,圓滿完成任務,最終在巴丹半島的美菲軍全部投降。事後才知道這並不是第四師團轉了性,而是菲律賓的美菲軍已經被切斷補給多日,靠“鹽和青菜” 活著已經好幾個月了,一觸即潰一點兒也不新鮮。
然而,這個勝利卻給第四師團帶來了極大的榮耀,在其故鄉大阪更是號外頻飛,一副“幸虧派出了第四師團,才打垮了巴丹敵人”的得意。僅有的遺憾是事後發現大阪的商販們利用這個慶祝勝利的機會大肆倒賣戰時配給物資,乘機大做生意。[薩評:前方後方都是這樣地對待“大東亞聖戰”,可見大阪人的性格還是很有一致的地方。]
對第四師團的底細,還是大本營知道得清楚,所以對於怎樣使用它實在是絞盡腦汁而不得其計。由於第四師團名聲在外,在各個戰區都不是很受歡迎,於是直到戰爭結束,這支部隊始終在後方各地不斷調轉,始終沒有再參加大的戰鬥。日本戰敗的時候,這個師團正在泰國的曼穀附近休整。
第四師團騎兵第四聯隊的官兵於《我等的南方回想記》一書中描述,“戰敗的消息傳來,我所在的中隊正在待機,士官以上的人員都到隊部開會,其中‘進入山區戰至最後一兵’者有之,‘天皇的詔書不能不奉”者有之,最後,部隊本部帶來命令,才不得不確定投降了。“這種情況下依然要戰到最後的一兵一卒,戰鬥精神可謂踴躍堅決。然而,第四師團的複員卻異常順利,當全體麵色紅潤,身體健康的第四師團官兵出現在碼頭上時,本土那些營養不良,形容枯槁的日本人都十分吃驚 [薩評:有一種說法第四師團有軍官通過賄賂押送的美軍,利用複原的軍艦運送泰國大米到日本走私出售獲得暴利,也大大緩解了大阪在日本“饑餓時代”中的困難]。統計下來,第四師團是南方軍部隊中戰死最少,裝備資財保留最完整的部隊,負責管理的美軍對這個師團的評價是“為人認真,愛好和平”。而第四師團回國後,也馬上體現出其“為人認真,愛好和平”的特點來 – 第二天就有大批官兵一天時間也不浪費地跑到美軍兵營前,整齊地擺開攤位兜售戰爭紀念品了。
第四師團包括其他的大阪部隊,為什麽在日軍中這樣獨樹一幟呢?要說關西人不會打仗也沒道理,因為同樣出身關西的京都宇都宮師團就很能打。原戰車小隊長福田,即作家司馬遼太郎有一個很好的分析。他認為這個原因是大阪地域的獨特文化造成的。在古代日本各地,基本的社會結構是普通平民即農民,土地和人身都依附於諸侯,即大名,而諸侯服從於天皇。這種長期不變的社會結構導致日本形成了上下級關係嚴格,尊崇對上級的效忠,富有服從精神的文化特點。這也是日本軍隊的普遍狂熱“效忠天皇”的心理基礎。
然而大阪卻有點兒不同,這個地方是隨著商業發展起來的,居民多與商業有關,所以對大名掌握的土地並不象農民那樣看重,對大名的尊重十分有限。反之,圍繞著稅收,捐稅等等,大阪的平民幾百年如一日還要和大名鬥智鬥勇,討價還價,所謂忠誠,是完全談不上了。
於是,作為領主的領主,天皇的地位也就於其他地方不大一樣。二戰中的大阪人毫不否認自己會為“大日本帝國” 為天皇而死,然而,大阪人卻不會急著去“為天皇而死,為大日本帝國而死”,所以,能不死還是不死。看待命令,大阪人也習慣的要“討價還價”,“斤斤計較”,不會象其他部隊那樣閉著眼睛執行到底。於是在第四師團內部有所謂“無益的犧牲不要付出”,“不合理的戰鬥不要參加”,“窮途的敵軍不要追”的三不要原則[薩評:快趕上李富貴大人的八不打了]。或許商人的本性,決定了大阪人根本就不適合參軍吧。
後麵還有一些羅嗦的評價和辯解,限於篇幅,薩就不翻譯了,隻有最後一小段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 –“如果日本的軍隊都象第四師團這樣,大概中日之間的一係列戰爭和事變都不會發生了吧?要是這樣,也就不會有日本最後戰敗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