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眼看世界

生活是一場搏鬥,命運是一股激流;寫作是一種發泄,一種傾訴。把我的所感所想記錄下來,送給有共鳴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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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2006-07-16 05:51:29) 下一個
我的外婆在2005年11月27日去世了。她去的時候87歲,已經在床上躺了近7年。所以她的離去,對她或是照顧她的南京的全部親人來說都可以說是一種解脫。我心裏麵的哀傷是淡淡的,更多的是對小時外婆撫養我的記憶的回放。

記憶裏最先浮現的畫麵總是一把大大的芭蕉扇,緩緩的扇動著,在南京炎熱的夏季裏為3、4歲的我去暑。40度的夏天,這個動作即使是在夜晚也不會停止。半睡半醒的我,總是在外婆打瞌睡的時候不懂事的把她搖醒,好讓扇子不停。就這樣,我在外婆家長到快5歲,才和爸媽去了北京。後來外公外婆曾經去北京和我們住過一段時間,這段記憶反倒模糊,永遠不會忘的就是跟外公外婆一起包的花生白菜餡的餃子,真是賽過人間最美味的大餐的美食。

外婆一九一八年出生於中國山東沂蒙山區的一個普通村莊的中等農民家庭。她在那裏出生,嫁人,生養了我剛出生一年多就夭折的大舅,我的大姨和我的母親。

因為長得漂亮且有靈氣,外婆小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次上學讀書的可能:她送我的舅姥爺,她的弟弟去私塾的時候,令私塾的那位有新派思想的先生眼睛一亮,說:這個女娃娃這麽靈巧,應該來讀書啊!可是受傳統家庭教育的外婆被這句話傳達的新式思想嚇壞了,轉身就跑出了私塾,而且再也不敢去那兒了。她就這樣錯過了她一生當中大概唯一的一次讀書的可能,做了個相夫教子的傳統家庭婦女。這些事都是我小時候外婆講給我聽的,那時的我當然沒有什麽思考和感慨的能力,隻不過是當故事一樣的聽罷了。可是現在我想,外婆之所以這樣講出來,或許心裏是帶著一絲惋惜的吧。

小腳的外婆倒並不是隻知道相夫教子的,後來她嫁給了我外公,外公參加了八路軍在外打仗時,她就做了村裏的婦委會主任,專門負責組織村裏的婦女,給前線的八路軍們做衣服,納鞋底,準備供給。她的性格裏有一種倔強要強的特質,使她在很多事情上都不甘心落後。也正是因為她的要強加上爽直,使她在婆家很吃不開。另外她長得相當漂亮,入門之後頭胎又生下了兒子,所以導致她的兩個嫂子的嫉妒。在我大舅一歲多的時候,外婆因為急事曾經把我大舅擱在婆家自己回了娘家,過了些時日,等她回到婆家的時候,我大舅已經餓的得了重病,奄奄一息了。我外公在外當兵,外婆當時的無助和絕望可以想象,作為小兒媳婦的她,想來也沒有什麽資格去指責別人。她隻有眼睜睜看著我大舅小小的生命從她懷裏漸漸離去,任由痛苦和無奈在她的心裏刻上不平和怨恨的烙印。此後過了四、五年,外婆才又生了第二胎,也就是我大姨,並且以每三年一胎的頻率,生著女兒,直到1958年我舅舅出生。山東人是重男輕女的,所以外婆直等到終於又生了兒子才停止生產。我不知道是因為要滿足外公的心願外婆才這樣做,或是因為她自己的好強,或者兩者都有吧。

當我外公1949年打過長江,決定在南京留下來的時候,最初似乎並沒有打算把外婆接過去。大字不識的外婆卻賣了家裏的地,毅然決然的領著兩個女兒,從山東跋涉到南京找到了外公,從此全家定居在南京。

因為家裏孩子多,即使外公的工資並不低,日子也還是過得緊湊。外公是標準的山東男人,家事隻字不問,全由外婆料理。外婆向外公要錢買菜的時候,似乎每次都不那麽順利,外公總是脾氣不大好的摔出有限的一些錢,而外婆總是頑強的回嘴,不知為什麽這個的場景會被我記住。可以想象,家裏5個孩子而隻有一份工資,多虧外婆會操持,把孩子們一個個健健康康的帶大,熬過了困難時期,熬過了三年自然災害。直到70年代她接近60歲的時候,又帶大了我。

等我長大了,隔三差五的回南京,隔著一代人,又已經不是聽故事的年齡了,跟外婆就沒什麽交流。94至98年我在南京上大學,幾乎每個星期都回外婆家,也是如此。

98年大學畢業,回北京工作。外婆就是在那一年冬天在院子裏滑倒,股骨頸骨折,從此沒能再起來。我之後曾從北京和法國回寧4次,每一次看見生命力頑強的外婆無奈的躺在床上的身軀心裏都是一陣酸楚。她不是每次都能認出我,認出的時候就會很激動的落淚。而我,難過在心裏,眼淚卻流不出來。我不是一個孝順的,能守在她身邊服侍的外孫女。我隻有以我的方式,寫下這些文字,祝願操勞一生的外婆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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