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魂牽夢盈,戴望舒的雨巷

(2006-07-18 23:14:35)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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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巷
--戴望舒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踟躇著
冷漠、淒清,又惆悵。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歎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地,
像夢一般地淒婉迷茫。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個女郎;
她默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裏,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歎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撐一把黛青色的油紙傘,緩步走在一條長長的古巷。雨絲是那麽柔軟,身段瘦削出綽約的風姿。這般的雨絲是織不出簾幕的,卻可以氤氳起一團朦朧。空氣中遊離著濕潤的甘甜,飄到唇角,清清爽爽。雨絲著實的可愛,你越是對她倍加愛憐,她便格外矜持。於是按耐不住悸動,探手欲掬一捧細膩的溫柔,一陣風,她卻羞澀的一扭腰肢,閃開了。
   古巷是悠長的,置身其中卻不必張望巷子的盡頭,隻需靜默的踏著自己的足音,放縱了思緒脫韁而逃。巷子越深,思緒便愈加輾轉回腸,步伐便不由越來越緩,心中騰然升起一絲對這古巷的眷戀。
  路麵鋪著各異的鵝卵石。有的小巧玲瓏、深嵌其中,有的圓潤豐腴、突兀而出。它們密密麻麻的簇擁著,卻錯落有致,不但全無緊張之感,倒是多了一分親密。既然是供路人踮腳之用,石兒們便不屑在身份上有怎樣淺薄的攀比。有些無奈,卻又沉默而倔強的展示著自己絢麗的色彩,出身卑微卻有了風骨。鵝黃、翠綠、湖藍、山紫、朱紅、黛青……那色彩是何等豐富、何等美豔。著了彩衣的石兒便有了獨特的神韻,有的隻純純的一色,乖巧的像個黃發垂髫的童子。有的身兼少則二三種、多則七八種色彩。如此卻不顯得雜亂,反而添了幾分風韻,明眸顧盼間嫵媚卻不輕浮。如此本應平庸的一條巷道,點綴了七彩的石兒便平添了靈氣,仿佛是瑤池墜來得一掛絨毯,煙雨飄渺中,愈發班駁絢麗起來。
  有了風霜的侵蝕,麻石的巷壁便顯得嶙峋而滄桑,仿佛一位老者,麵孔縱橫著刃刻般的皺紋,卻絲毫無法阻礙他骨子裏的和藹。歲月蹉跎,多少物是人非的感懷化作“天涼好個秋”。驀然回首一切竟白駒過隙般輕巧。然而心中愈是飽嚐了歲月的苦澀,老者的目光便愈發平靜淡然,少了曾經的銳氣,溫蓄的婉約卻愈加厚重起來。
  巷壁裏偶爾開著一扇門。這樣的門上一般會有著青銅的瑞獸門環和因四季寒暖綻開的裂紋,風格古樸而沉穩。雖然門板已經從絢爛的朱紅色淡褪到柔和的酒紅色,卻依舊散發著木材獨有的芬芳,浸透了泥土的氣息,尤其典雅和含蓄。順著門看上去,吊角的屋簷正扶著巷壁探出頭來望著你,於是心中一動,便不禁去望那有著雕花窗欞的木樓。如斯古巷中的木樓絕不會有勾心鬥角的風景,相反是略顯伶仃的靜立著,仿佛一位娉婷的少女挽了霧做的羅裳,羞澀的等著你。樓上古銅色的木窗微微開啟,便有一枝潔白的花蕾伸出嬌羞的臉龐。而在這古巷裏,那花蕾隻會是丁香。    窺見了丁香,便不禁念起了戴望舒筆下那丁香般的女子,而那女子又有著怎樣丁香一樣的惆悵。從這惆悵卻又想到了古巷中木樓裏那幽幽的閨閣。想到了這閨閣中住著一位怎樣的女子。
  在我的意識中,有著丁香般韻味的女子,非林黛玉莫數。前世本就不像寶玉一樣,是塊可以補天的玉石,今世生在業已敗落的名門望族。輪回中她隻是一棵路邊的草蔓,隻因那人輕輕的一個笑容,便追隨來了塵間。這便是黛玉。
  丁香的純潔與淡雅,正象征了黛玉的貞心癡情與錦繡才氣。這樣的女子是注定要愁苦的。為愛而生。為愛而死。既然愛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代名詞,我們又怎忍心去責怪她因愛而愁,因愛而泣的表白呢?“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這樣的心應該也會隨著花落一起枯萎吧?如果一個女子的愛篤定會成為這女子的致命傷,那麽林黛玉的悲劇,便是由降臨人世的那一刻就注定的。
  “寒塘度鶴影,冷月葬花魂”。黛玉吟出這詩句的時候,心中是否有鮮血在一滴滴墜落?愛或許隻是兩人前生來世的相欠,可以幸福到美妙絕倫,也可以淒慘到一無是處。她隻是想有一個心靈的歸宿,讓自己被心中的那個人緊緊的擁入懷中,給自己不變的愛憐。她是一個女子,一個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女子。她的要求沒有絲毫過分之處,然而造物弄人,上天卻讓她將手伸向一個不能承受愛情之重的冥頑之“玉”。隻有那秋花、秋草、秋燈、秋夜、秋窗、秋夢、秋屏、秋院、秋風、秋雨陪著她走過那短暫而淒苦的人生,“歎今生,誰拾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身後香魂也隻能嫁於東風,好個瀟湘妃子!
  飄搖了煙雨的古巷,透著如水的柔情。而你卻不能忽視了她的滄桑。見證了古遠,雖未洗淨鉛華,卻引你著了時光的屐履,一步步踏向無盡延展的久遠。不由想起了王昭君。飄拂著青衣,迷離了眼神便也是踏著一條古道,漸行漸遠了。
  如此便似乎鬧了笑話。誰都曉得,與這煙雨瀟湘的小巷相比,那塞外的古道是何等迥異。那裏有西風戈壁,黃沙駝鈴。它的每一個毛孔都滲透著廣闊,可以讓任何置身其中的生靈,歎惋自己的渺小。然而何謂廣闊,何謂漫長。即便接天連地,那世世代代的駝群,又何嚐不是踏著相同的足印逶迤而行。默認了一種機械式的追隨。盲目了,禁錮了,彷徨了。倒不如這狹窄的深巷。緊緊的擁你入懷,卻放縱了你的思緒飄飛而去。物質的軀體有了塌實的歸屬,靈魂卻飄飛出一片海闊天空。而昭君便如此融化在了歲月中,縱有千縷情思、萬縷惆悵,又怎敵得過漫路迢迢。於是便走得遠了,想得少了。眼前有了無垠的野景,卻愈加包裹了靈魂,不願也不敢放縱了思緒,生怕稍一放鬆,那氤氳了故人與故土的情愫便冷了,淡了,散了。
  如此一位女子是何等的無奈,就連悲傷都要扣緊了時間的脈門,細細把數著分秒。她又怎不知“一去陽關道,天涯去不歸。”於是娥眉憔悴,手把琵琶吟唱出斷了腸的《五更哀怨曲》。然而她又背負了邊疆的安寧、國家的興亡。添加了政治的砝碼,一個女子卻更顯得孱弱與孤伶。仿佛一紙契約,隻需了卻他人銘刻的諾言,便完成了生命的全部價值。拭去一夜清淚,換了戎裝,展了花顏,昭君扭轉頸項,在瑟瑟荒風中,笑了。
  遙遙的巷子盡頭,一位女子撐著把藍色的碎花傘蹀躞著走過來。蒙蒙的雨霧繚繞在她四周,清風過處,雨舞飛斜,衣裳飄拂。那女子便也顯得飄渺而淒楚。
  “自古紅顏多薄命”,生在好門庭的女子似乎也逃不掉封建禮教對他們靈魂的侵蝕與壓榨,就如那萬裏江心的一葉扁舟,他們的命運是漂浮不定的。而淪落青樓的紅顏便更是命運多桀。他們的“主命星”要格外黯淡,不但在靈魂與肉體上承受雙重的蹂躪,而且也注定會被世人輕易冷落和遺忘他們的絕代風華。柳如是便是這樣一位女子。
  崇禎五年,14歲的柳如是被吳江故相周道登霸為姬妾,周死後,如是被賣入蘇州為娼。後與明末複社主將陳子龍同居,因被其妻子所欺,幾經曲折離合,24歲時嫁給東林領袖錢謙益,錢撒手人寰一月後,柳如是自縊身亡,年僅40歲。
  柳如是。通琴棋,觸弦可撥,樂似天籟,舉棋落子皆有乾坤;善丹青,鳥木山水無一不精,筆法清麗,色韻通達;識文墨,詩詞創意、才情,可比蔡文姬、李清照。而她的《柳如是尺牘》則將文學的絢麗與精邃展現的淋漓盡致。她不愧為中國曆史上的一位才女,而她的命運卻如風中瑟瑟搖曳的殘燈般顛沛黯淡。
  柳如是。如果出身青樓,注定了她一生多桀的命運;注定了她與後人的嘹望中,阻隔著野史傳聞的霧障;注定了她身後淒涼,被世人冷落、遺忘。那麽她的生命則是一曲與命運抗爭的悲歌。雖然兩次落入青樓,柳如是卻出汙泥而不染。她大膽追求婚姻自由幸福,向往文學知己的品格和勇氣,在當時的時代風塵中愈發讓人景仰。“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無夢不朦朦。”曆盡紅塵紛擾,她的詩情卻清麗的如同深閨女子的綺夢。如此的堅守,便是一種重生。
  柳如是的一生是與命運抗爭的一生,即便她抗爭的結果或許是愈加淒慘的,然而,我們卻依然可以望到她靈魂深處迸發出的火花。與此相比。另一位女子則更讓人心酸。
  錢鏽芸無疑是一位封建禮教中淪陷妥協的殉教者。提起她的名字,或許隻有少數人有過耳聞。因為她的生平與死亡都沒有引起曆史絲毫的激蕩,而她的悲苦或許也僅對其自身是望不穿的淵澗。
  範欽鑄就了中國曆史上唯一一座得以保留的藏書閣——天一閣,它無疑是中國文化精神的天堂,而錢繡芸正是如此一位愛書的女子。當時天一閣管理嚴苛,規定他姓者一律不得登樓閱書。錢姑娘為了登樓一閱,便毅然嫁到了範家。誰想,成為範氏家媳的她,卻因為族規中有禁止婦女登樓的禁忌,而沒有能夠讀到一本天一閣中的書籍,最後鬱鬱而終。如此再來討論當初錢姑娘是嫁給書還是嫁給人,便顯得有些可笑。畢竟麵對一位為了追求文化,而用自身作為祭品的女子。我們又能說寫什麽呢?隻是,這得名“天一生水”的藏書寶閣,在宏揚文化的高大牌匾下,又是怎樣望著一個渴求文化的生命慢慢萎縮。“天一生水”,“生”的或許便是那女子淒然的淚“水”。
  漱玉泉得名《世說新語》中“漱石枕玉”的典故,隱喻潔身自愛、磨礪其誌的意向。果然如此的泉水則輕靈剔透。多情而不輕浮,乖巧而不嬌嗔。有冰清玉潔之質,礪誌傲世之骨。泉池旁山石駁岸,錯落有致。青鬆挺拔,綠柳搖曳。翠竹婆娑中,陽光投影綠蔭於池,班班駁駁,姿態萬千。竹柳拂掩處隱約立著一座閣樓,這便是“漱玉齋”——李清照的故居。
  這確實是一個隱居的好處所,恬淡、雅致。少了凡世的喧擾,這裏便幽幽然添了仙靈之氣。與此相比這古巷是著實不能隱居的。在摻雜了薄霧與晨曦的黎明,這古巷必定可以聽到不遠處,小商販熟狎而油膩的叫賣聲。巷口的布鋪裏,一個年邁的男人縮在大而舊的躺椅裏打盹,腳上的鞋子懸在腳尖上,下麵露出大半個腳底,旁邊不遠永遠有一隻貓,有時走來走去,有時倒頭大睡。
  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李清照注定要住在一個清風吹拂、斜陽低照的“桃花源”。因為僅有如斯的景致可陪襯她心中清雅的淒苦。“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這樣的低吟永遠應該伴著淅淅瀝瀝的秋雨與嘩然作響的葉浪一起飄入耳輪。身世顛沛,命運坎坷。李清照透過雕花的檀木窗欞遙望遠方,如此一個凝眸,方覺在政治與曆史的風雲中,一顆女子的傷懷思念之心,顯得多麽孱弱與渺小。一個時代的煙雲會忽略很多,因為那是大範圍下,主宰世界沉浮的大氣象。而一位女子的一生又有幾許春秋,一段望不穿的別離與思念,便讓一位女子愁到發如霜雪,“人比黃花瘦”,這又何嚐不是一種無視與無奈的悲劇?
  如此想來,倒不如不要那“清”風晚“照”,甚至索性連姓氏也一並省去,隻憑了嫁於一個勤懇而塌實的男人,隨了張氏、趙氏的叫過去,攜著兒女嘻嚷在這陳俗的古巷。如此之於那位女子,或許也是一種幸福了。
  心中明明知道如此寧靜安逸的古巷,是無論如何也留不住三毛的,然而自己卻無法自抑的想起她遠行的背影。這樣一位女子是注定會漂泊與流浪的。她把全部的愛化作一片紙簽,用青絲係在風箏的絲線上,目送它緩緩升向天堂,去陪伴她永遠的荷西。如此她心中便少了牽掛,既無法在全無歸宿感的停留中尋找寧靜,亦不能望到黑夜中閃爍的燈塔。於是便流浪罷。踏著口鏈拉帶的涼鞋,一步一步的邁過自己的歲月,她知道自己再無法停止。
  是啊,這古巷中的閣樓永遠也無法成為三毛的歸宿。隻是走過這古巷時,你卻不免冥冥中感到,這的哪一個角落裏,必定留著她拂落得青絲。她是這裏的一個過客,用一種過客的眼神,凝望著這般的風景。吟唱著遠行的歌兒,走一段流浪的路。聽,你的耳畔似乎還回響著她鞋跟與卵石相觸時鏗鏘的聲響。而那聲響僅是一瞬的陣顫,卻成為了永恒的徘徊。她或許還會靠著綴滿青苔的磚石巷壁坐下小憩。下一時刻呢?她終究會走出這條古巷,放由腳步無限遠去。
  一個人的至深痛苦無論借用何種方式,得到宣泄,便也會漸漸淡薄的猶如散去的煙霧。而三毛卻似乎再也尋不到自己宣泄的途徑。言語的表述多是一種無奈。之於言者,實難能將徹骨的痛說清。之於聽者,卻怎樣也無法懂得他人世界的血淚。如此三毛便不說了,隻是含著笑寫字。誰想,寫字也並非一種超脫,心中的傷痛湧到筆尖,刷刷點點卻每每是往日歡欣的舊夢,如此每添一字一句,便又是一層層揭去新愈的傷疤。那就流浪罷。希冀著可以到一個讓自己忘憂的遠方,由得頭腦空闊的仿佛廣袤的草原,這般倒也可以落得簡單的快活。隻是走的越遠,曾經的點滴卻愈加清晰。停不下。不能停。三毛就這樣邁向了遠方。一個回眸,方才發現所有的苦痛依然壓在背上。
  凝望著這古巷,我的腳步越發沉重與緩慢。每邁一步,便仿佛踏出一個輪回。每望一眼,便猶如完成一次思想的更迭。在這般的古巷中走過一遭,不由你不敬上心中全部的虔誠。這是一段朝聖的巷道。巷的盡頭便是一個界線,一腳踏出,你就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百年的古巷是一道風景線,在這裏你看到的不僅是眼前的磚石。更多時候是在時光穿梭。你會覺得自己的思維在此刻是如此清晰,每一個點滴投射在眼中,都是一種無言的永恒。現在我才發覺為何之前經曆過這古巷的人,都是用手撫摩著那粗糙的巷壁,一步步踏過去的。這是一種曆史的滄桑與人性的深邃之重。此刻,你的心是沉穩而塌實的,思緒卻可飄渺無蹤。忽然有一種感覺。或許世界上最深的不是大洋和海溝,而是女子刻骨銘心、魂牽夢盈的思念。世界上最長的不是時光流逝中的事態萬千,而是女子剪不斷、望不穿的愁。世界上最美的不是良景美鑽,而是女子風華綽約、隱香涵玉的心。
  緩慢是一種重力下,人類本能的物理表現。而沉重則是情感中,人類心靈深處的自省。向前看,不知不覺自己已經走到古巷的盡頭。隻需一步,一步我便可以邁出這條古巷。如此是一種怎樣的眷戀與糾纏。我知道自己不能回首,也不敢回首再多望一眼這古巷。因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落了男兒不敢輕彈的鹹澀之物。咬緊牙關,閉上眼睛,抬起那條似乎已並非己有的腿。這一步。我知道自己已經重生。


此文轉自[唐詩宋詞]網網友, 詮釋著戴望舒的雨巷........
細膩地描繪了一幅梅雨時節江南小巷的圖景,借此構成了一個富有濃重象征色彩的抒情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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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無痕 回複 悄悄話 從前讀戴望舒的《雨巷》,總是被那優美如夢幻般綢倀哀怨的意境所深深打動, 如今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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