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夏天

 


就象從天降下了一場大火，轉眼人間就熱氣騰騰起來。

清晨起來，去廚房打了個轉，浴室裏衝出的涼爽就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身汗，這日子真讓人煩心。

鄰居家又開始了責罵與哭泣的雙重奏，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晰，以至於我絕對能夠背出其中的內容來，自從那個瘦瘦的姑娘暈倒在高考的試場上，這雙重奏就像上下班一樣，每天按點開播，夠鍾結束。

簡單的早餐，厚厚的資料，拉開我的一日之季。其實我更需要出去散散步, 透透氣. 可是需要始終及不上必須。一邊是老板的監促，畢竟他是我的衣食父母；一邊是旁人的圈點，十幾年的優秀典範，怎知我沒有壓力？就如牆那邊女孩母親的罵聲中時不時攙雜應以我為參照對象的話語，讓我無端生出一層我惶恐；而我父母亦有更高標準的期待，不免又多一層惶恐，更何況要在競爭如此激烈的商場中立足不敗，我如何能不拚下去？

鄰居女孩的哭聲陡然高了，嗚嗚咽咽。原來是背著書包走過了我的窗前。準是她媽媽又逼她去補習了。根據我輔導過她幾次的經驗，她要進大學實在不是件可能的事情. 不僅是因為她的頭腦不行,更重要的是她根本缺乏殺出一條血路的鬥誌. 想要跟她媽說說別再做無謂的努力, 礙著她媽的堅決和自信. 終是開不了口. 罷了, 沒撞上南牆有幾個人能瀟灑回頭?

樹上的蟬有些勤奮, 沒到中午就已進入狀態: 知了知了~~~~~~人尚有這許多解不開的疙瘩,它們倒無所不通,真是奇怪.

熱,更躁了.

女孩父母整日沒完沒了的抱怨和女孩整日無休無止的低泣,把這個躁熱的夏天也拉長了,讓你一眼望不到頭.

又一次的衝刺結束, 正如我所預言的，女孩依然落榜，而且是接連三年。女孩的母親終於放棄了，然而女孩如釋重負的感覺始終讓她很不舒服，諷刺挖苦依然是家常便飯，聽得我耳底生繭，心中發悶也隻能搖頭歎息。

街道拆建，舊宅居民一次性遷入附近的新樓. 本以為可以解放了的我不幸還是做了這家的鄰居.不幸的我還得繼續忍受每一點雞毛蒜皮都可能引起的家庭戰爭.忍受每一場戰爭帶給我的煩躁. 而隔音的毫無效果則成了我每一次煩躁中的詛咒對象. 這抱怨聽起來似乎蠻冷漠的.在經過和左鄰右舍幾年的努力也沒能把女孩媽媽從固執的思維模式中拉出來以後, 我心裏的無奈似乎隻有逃避才能勉強減少. 然, 還是逃不過.

連我都逃不過, 女孩就更逃不過了, 和整棟樓一起熬著這沒有盡頭的夏天. 直熬到這個家庭的擴大. 獨生的女孩沒有出嫁卻成了親,給父母招進一個同樣是工人的毛腳女婿.又給父母生了一個毛腳女婿翻版一樣的小外孫女.

都說是隔輩親,這話還真是有道理.女孩父母對小小女孩真是疼到骨子裏. 且隨著年事的增高,
性子也和悅了許多. 不和諧的音符終於從天倫之樂中剔除了.

後來我才發現, 那不過是音樂會的間歇時間. 女孩和丈夫的工作不穩, 收入不高, 境況不好.直接導致了女孩對母親當年心境的理解, 從而走上了“多年女兒熬成娘“的道路. 到了小小女孩高考的時候, 她已完全具備她娘當年的風範. 到了小小女孩敗陣的時候, 她的狂風暴雨比起她娘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此我甚至無數次動過搬家的念頭, 都因為別處未必就清靜, 此處畢竟已經年而放棄.

為此我當然也無數次以她說法, 試圖來改變一下小小女孩的處境. 然三句話, 讓你無言以對. “我過得不好,我不能再讓我女兒延續我的不好” “我悔不當初,不能再讓我女兒悔不今日” “我是她媽媽, 做什麽都是為她好”, 從來沒發現女孩的口才這麽好.

於是我隻好和整棟樓一起繼續消受這夏和這另類的交響樂.

直到有一天,小小女孩的身體拋物線一樣劃過星光璀璨的夜空.

然後在樓底的草坪上綻開一朵火紅的鮮花.

我聞出空氣中彌漫起秋天的味道,

那個漫長而躁熱的夏天就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