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風逐蝶

魂縈古武場 感受血雨黃沙 清風綠草 禦風而行 看茫茫大地 隻餘一隻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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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骨(二)雨夜葬魂曲

(2006-07-12 04:26:09) 下一個
你來了,揮揮手帶著滿身的水氣。雨,陰綿無期的秋雨,淅淅瀝瀝在天與地之間布下一道黑色的珠簾。你正是穿越這道雨簾而來,不打傘,也不戴帽,從頭發到身體,都因飽吸水分而格外沉重。

  你朝這邊走來,不是因為我衝你招手,就是因為我身旁烤爐裏的熊熊火光,照亮了這陰冷寂寞的黑夜。羊肉串被駕在火上反複灼烤著,殘酷的香味四下散發,專門誘惑像你們這樣的孤身路人。於是你坐下,點了十塊錢肉串和兩瓶啤酒。我的烤肉攤上並沒有大棚可供遮風蔽雨,不過你說你不在乎。你需要在淒風苦雨中冷靜你的頭腦。

  一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你苦笑著打開自己的話匣子,腳踏兩隻船的女主角,兩位蒙在鼓裏的男主角,最終她選擇的是他而不是你,掉頭決然而去,俗爛到家的劇情……說到這兒你難掩聲音的酸楚梗塞,然而,一發現雨中出現一個人影,你立刻緊張起來,眼睛直往那裏瞟。

        令你大大失望的是,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一襲黑衣。烤肉攤上頭掛著的燈泡投下一片明晃晃的光,你這才看清他真正的模樣。他長得著實怪異,帽簷下壓得低低的是半邊白半邊黑的頭發,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瑩瑩綠光令人不寒而栗,然而,那他迥異常人的秀雅容貌,卻為他增添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神奇美麗。他抬頭望了望我,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我循著香味而來,”他說,“不介意的話請讓我坐下。”

  肉串很快烤好了,香氣四溢。他狠狠吸了兩大口,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於是你大方地分給他一半,不過出乎你的意料,他居然拒絕了。不僅如此,他還慷慨解囊,要我再烤五十塊錢的肉。算是今晚有緣,他說,請你和我盡情吃肉。

  “而我嘛,”他眯起冰綠色的雙眼,“隻要聞這樣的香味就夠了。”

  難得休憩片刻,我也不虛客氣,坐在油膩膩的桌旁,三個人圍著烤爐一邊喝啤酒一邊吃肉——喔,差點忘了,他隻是捧著酸奶,微笑著看著我們兩個人。

  說到失戀,酒酣耳熱之餘我也摻和了一句,誰也比不上老嶽,那家夥自打三十年前受過女人沉重的打擊,就再也沒有恢複過來。

  三十年前,老嶽,不,應該是小嶽,是村裏最英俊最能幹的小夥子,而他的戀人,小桂,則是最可愛最漂亮的姑娘,人人都誇他倆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後來他倆隨民工潮進了城,跟大多數民工一樣,揮汗如雨中憧憬著未來小小的幸福生活。可漸漸的,粗重的鐵鍬磨糙了小桂的手掌,也磨去了她的鬥誌。她開始成天跟在一些女老鄉後麵,偷偷摸摸搗鼓些什麽。她的妝越化越濃,衣著也越來越暴露,終於有一天,她卷起自己的鋪蓋遠走高飛,隻留下小嶽一個人,麵對徒具四壁的“家”,獨自咽下這殘酷的苦果。

  真老套,你終於笑了一下,好像三流編劇編出來的民工故事,滿大街的人都爛熟的套路。

  是啊,我也點頭讚同,這樣的事人們早已司空見慣,甚至連上《知音》的資格都沒有。不過,隻有當事人才清楚自己的傷痕到底有多深,任外人如何掬一把同情之淚,也無法填滿小嶽內心的空白。事實上,自從小桂私奔的那一天起,小嶽的世界便整個兒崩潰了,在餘下的三十年裏,他成了一具活生生的行屍走肉,再也沒有回過魂。

  黑衣男人一直點頭不語,這時突然開口了,“他現在怎樣了?”

  三十年了,當年強壯帥氣的小嶽早已發福,滿頭濃密的黑發也差不多全禿了,這就是老嶽,一個整天樂不夠的中年男人,幾乎沒有人再認得出他當年的身影。歲月對人的腐蝕是何等厲害,想必三十年前貌美如花的小桂,如今也儼然一胖老太婆了吧?我這樣想著,沒想到早上一開大門,門外還真坐了一個又胖又醜的老太婆,下巴都快耷拉到胸部了,還甜膩膩地衝我叫喚。

  “你剛才說‘我’了,”你挺精細,一點錯也不容含糊,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被女人騙,“應該是‘老嶽’或者‘小嶽’,你又不是他。”

  對對對,我承認自己一時口誤,總之,老嶽在三十年後見到了自稱的“小桂”。他把她請進屋,聽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三十年來的悲慘遭遇。總不外乎被男人的甜言蜜語衝昏了頭,被騙財又騙色,之後輾轉於各式各樣款型不一的男人之間,紅顏漸漸老去;等到最後一分姿色也被榨幹,從此再沒有一個男人願意接納她。她實在是逼於無奈,隻得千裏迢迢投奔他來。聽說他三十年來一直獨身未婚,她也不多奢求,隻與他作個老來伴而已,說這話的時候他滿口黃牙的嘴裏唾沫橫飛,隻有那雙眼睛盛滿的星光,晶晶亮一如當年。

  真奇怪,我想,是誰給了她這樣胡思亂想的權利,竟天真地以為我會大度地收留她?我繞到她的背後,她欣喜地以為我要吻她,迫不及待伸出兩爿肥厚的嘴唇,殊不知她迎接的隻是兩條臂膀。

  死神的臂膀。

  我扼住了她的脖子,三十年後我依然強壯有力,即使如此,跟那滿身的肥肉搏鬥,我還是出了一身臭汗。她本來就醜,死後從口中伸出一條紫黑色的肥腫舌頭,向上翻著死魚眼的樣子就更醜了。我一刀割掉她吐在外麵的舌頭,把剩下的塞回嘴巴裏,接下來,我考慮怎麽處理屍體。

  嗬嗬,我看到你全身發抖,如同秋風中的瑟瑟落葉。別說了,你求我,不是老嶽的故事嘛?怎麽又我啊我的?“難道你就是老嶽?”

  我連連擺手,老嶽是老嶽,我是我,雖然我的烤肉攤叫“嶽記燒烤”……老嶽把自己關了一天一夜,終於想了一個絕妙主意。他開的正好是一家烤肉鋪,每晚豬牛羊肉的供給量相當驚人,於是他把她身上的肉全都剔了出來,切成碎丁,用佐料醃好,串成肉串,拿到鋪子上燒烤……結果這批肉肥美多汁,很受客人歡迎,“嶽記燒烤”的名氣也響了起來……

  你猛地停止了咀嚼,好像噎住了似的,拿不準該吐出來還是吞下來好。剩下的肉串在套永錕燜倮淙矗?乙話炎テ穡???燉铩?

  可沒多久麻煩又來了。那批肉吃光了之後,再換普通的豬牛羊肉已經無法滿足客人日益增長的物質需求。他們都是熟客,口味因那批肉而變得刁鑽,成天在我耳邊念叨曾經的美味。

  所以,你看,即使在客人稀少的雨夜,我也不得不擺攤做生意,以尋找下一批“貨源”,最好是年輕女人,不過,萬一缺貨(你知道的,單身女人很少吃烤肉),那麽年輕男性也勉強湊合,雖然比起女人肥嫩的肉,男人的肌肉確實磨牙了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很好,你臉色蒼白,一個勁兒點頭,表示你聽懂了。我不妨再告訴你一個方法,對付水性楊花的女人,最好的做法不是除掉她身邊嗡嗡叫的臭蟲,而是將她占有,永遠、徹底地據為己有。老實說,我現在仍在後悔,當年沒用這個法子對待小桂,而是任她老,任她衰朽,帶著醜態回到我的身邊,破壞我心中的美好形象。

  趁著她還年輕的時候,吃掉她的血肉,讓她永遠化為你身體裏的一分子,與你仰望同一片星空,呼吸同一種空氣。無論你做什麽,她始終與你同在,不離不棄,直到你死去,她也隨著你的肉體一起化為灰燼……現在,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你再度點頭,空洞的眼神夢遊一般刺向天空的黑幕,“我會,帶著她和他一起,來‘嶽記’吃最後一次烤肉。”

  然後,他歸我,她歸你……我得意地咧開嘴,黑衣男人站起了身。

  “唯有失戀與吃人兩點,我與二位閣下殊途同歸,從此我便陷入了永無止境的痛苦與悲傷。”

  “在此,謹祝二位好運!”他用力壓下帽簷,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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