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城的眼鏡店

舊城的角落，天天經過的路口，一家眼鏡店已經開了很久了，我卻從來沒有注意過。

鼻梁上的鏡框已經帶了許多年，打算配一副隱型眼鏡，有意無意間走進這家眼鏡店。店麵很小，但是布置得幹淨整齊。一個中年男子正在忙著向顧客推薦鏡框，一個青年男子背對著我在忙著打磨鏡片發出吱吱的聲。“ 小馮，有客人來了。” 中年男子對年輕人說，顯然這年長一點的是老板。“哦”，年輕人轉過身來。皮膚白皙，有點內秀的樣子。“您好，” 他對我打招呼。了解了我大致的要求，他要帶我到一個專門的位置上為我驗光。我說，“不用了左眼350度右眼375度。” “不行，”他堅持道。好象也沒有什麽值得堅持的，我就順從了他。”靠近點。。再靠近點。。。“他對我命令著。透過一麵鏡子，我看見一副風景的圖案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燈光暗淡的時候又看見自己的眼睛象兩隻熱帶魚的投影。我已經很不耐煩了，生氣地叫嚷著，“ 好了沒有？”“小姐，你很缺乏耐心啊。”他一臉嚴肅的樣子。好不容易折騰完，他告訴我一個壞消息，那就是我的左眼也變成375度了。

眼鏡配好了，可是我自己不會戴。於是每天不厭其繁地去找他幫忙。他的手指很修長，戴的時候非常仔細，好象藝術家在琢磨自己的雕像。每次戴的時候總有一段沉默的時間，讓我覺得這份工作也有專業的感覺。戴完的時候，他總是拿來一麵鏡子讓我自己看看。看我滿意地起身，他的臉上露出矜持的一笑。

兩個月之後，我要遠行了，大概要去很久也不知道有沒有歸期。那是個下雨天，我最後讓他幫我戴眼鏡。正在戴的時候，我偶然提說今後再沒有人幫我戴眼鏡了，他的手微微戰抖一下，手中的鏡片滑掉了。他於是蹲下身去找，可是怎麽也找不到。“沒關係，我這裏還有一片。”他站起身來很不自然地說，“那我今後不能幫你戴鏡片了。”

四年後，我從遠方回來，路過那家眼鏡店。店子破舊一些了，但是還是那幾個字，“浙瑞眼鏡行”。突然有種想見到他的感覺。他正埋頭工作，並未察覺我的到來。偶然抬頭他認出我來，頓時他的臉變得通紅。我調皮地問他：“ 還認識我嗎？” 他說“你還在飛行學校教書吧？” 我心想，若我還在教書，怎麽會四年都不來一次。不過我很高興，他沒有忘記我。我告訴他又想配隱形眼鏡。他問“還是衛康的那種375？”天啊，四年來我消失得了無蹤跡，他還記得我的度數。不但如此，他連四年前賣給我的價格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暗自歡喜。

想約他喝咖啡。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他哪家咖啡店最好。他說不知道。但是他並不知道我想與他喝咖啡。他可能以為國外回來的人很講究喝咖啡。正想問他電話，他的老板又走來了，又來了兩個顧客，似乎已經沒有繼續說話的機會了。他也好象欲言又止的樣子，也想問我什麽一樣。可是我們再也沒有問對方什麽。我說”我走了。” 四年前的那種雨又滴滴答答下起來，淋濕了我的雙肩，我發現我忘了帶傘。

又過了兩年，我抱著繈褓中的嬰孩走進那家眼鏡店。他還在那裏勤勉的工作著。一邊為我配眼鏡，一邊問我“你結婚了？他對你好嗎？” 我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這一次他怎麽也為我帶不上鏡片。他也無語，隻給我遞紙巾。無意中兩個人的手碰在一起，他緊緊地握著，什麽也不說。這次他給我換上了微藍色的鏡片。

飛機又起飛了，這次我又走了。有個故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可是好象又發生了什麽。夜空裏，我透過鏡片似乎看見一滴淚不斷凝聚重組，漸漸變成一個心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