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十九) - 博客

我媽從臥室裏走出來，默默的坐在了我的對麵，我趕緊低下頭，隨意的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抬起頭來說：“沒事兒，就是到家了，有點兒激動。也有點兒想我爸。”我媽拍了拍我的手說：“傻孩子，你爸走了那麽多年了。還瞎難過什麽呀。”我說：“嗯，媽，知道了，沒事兒了。”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對我媽說：“媽，我們在這裏呆些日子，您還是和我回去吧。您一個人待在這裏，我不放心啊。”我媽說道：“怎麽是一個人，這裏還有你大舅二舅和好多親戚呢。你們那裏我住不慣，憋悶得慌。”

正說著，就聽到有敲門聲傳來，我媽走過去，開門一看是住在樓下的孫阿姨。孫阿姨除了蒼老了一些外，大體沒有什麽變化。孫阿姨大著嗓門兒說：“瑞芳，真的是你回來了。我說樓上怎麽有動靜兒呢，一直給你們照看著呢，怕有小偷兒。哎喲，成剛也回來了？好些年沒見到你了。怎麽樣，還好吧？媳婦沒跟著過來？”我趕緊說：“孫阿姨好，媳婦兒沒來，媳婦兒比較忙。”

孫阿姨也就是“葛三兒”他媽。當然也是葛大和葛二兒的媽，我著重強調她是“葛三兒他媽”的原因，是由於葛三兒在我們家的知名度決定的。葛三兒比我大兩歲，之所以有些名氣，是因為那個時候他是趙禿子忠實的跟隨者。我媽最喜歡拿葛三兒來教育我。我媽常說：“成剛，你要聽話點兒啊，你孫阿姨說，葛三兒的老師又請他們去呢。”“成剛，你要老實點兒啊，你孫阿姨說，葛三兒昨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又讓人給揍了。”

趙禿子從外形到裝備都是一個正宗的二流子模樣，葛三兒卻不然，咋一看，就是一個乖孩子。白白淨淨的，還架副眼鏡兒。所以葛三兒注定是一個很悲劇的角色。

他根本沒有趙禿子的流氓氣質和氣勢，卻鬼使神差的極其願意和趙禿子混在一起。所以趙禿子那樣的地位和好處，他是得不到的。但是如果有人想找趙禿子出氣的話，葛三兒就是惹不起趙禿子的人的最佳人選。所以葛三兒那個時候挨揍是經常的事情。

其實我認為葛三兒是走進了一個奇怪的惡性循環中。他最後不想和趙禿子混在一起都不可能了。因為他隻有和趙禿子在一起的時候，才很安全。一離開趙禿子就難說了。這應該就是人們常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我正思念葛三兒呢，葛三兒他媽就風風火火的走了。我媽說：“你孫阿姨真是個熱心腸兒。” 正誇著，孫阿姨又蹬蹬蹬的回來了，端上來兩盤餃子，大著嗓門兒說：“還出去買什麽啊，先湊合吃點兒，明天再說吧。”我想，這應該就是我媽願意住在這裏的原因吧。想想我們的新家，這麽多日子了，對門住著幾個人，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大家好像在一道一道的鎖上防盜門，大木門之後，心門也跟著打不開了。

吃罷餃子，躺在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小單人床上，我開始浮想聯翩。昏睡過去之後，更是夢到了初中的陳小辮兒和那個酷似陳小辮兒的女人。她們兩個甚至還手拉著手，出雙入對的走在我的前麵，表現出像姐妹一樣很親密的樣子。

第二天，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和我媽去看了我爸，我媽主張我歇兩天再說。但是我真的很想我爸。非常想看看他現在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處新建的公墓，離那條穿過我們縣城的河很近。聽說是個環風抱水，氣盛地旺的好地方。我爸隻在骨灰長廊裏占有一小牆之地，這是由我們家當時的經濟實力決定的。真的很矯情，人活著的時候，分出三六九等，死後的一把灰也要分出高低貴賤。

我爸的那張照片在我的記憶裏，沒有看過。兩鬢有些斑白，淺淺的笑容掛在臉上，左邊嘴角兒也有些向上斜，和我笑起來的感覺一樣。爸爸的左鄰右舍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女子。那個女子笑得很燦爛，去世的時候很年輕。算下來才二十九歲。不知道二十九年在這個女子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麽樣的故事呢。

忽然襲來一種很悲涼的感覺，人的一生無論長短，無論富貴，無論榮辱，無論什麽什麽，最後都是這樣的一種歸宿。於是珍惜現在，珍惜生命，在這樣的場景襯托下，顯得至關的重要。

我情不自禁的摟住了我媽的肩膀，信誓旦旦的望著我爸說：“爸，兒子長大了，從今後，我會照顧好我媽，您老就放心吧。” 我媽的淚撲簌簌的落下來。也許我還應該說點兒什麽，比如告訴我爸我的現狀什麽的，但是我覺得有些不妥，那樣的話，我爸現在說也說不了我，打也打不著我，一定很堵得慌。我是來看望我爸的，不是來給他老人家添堵的。所以我什麽也沒說。

回去的時候，我和我媽順便去了那條昔日的河邊。如果現在讓我為了陳小辮兒再當壓水機的話，我肯定是死也不樂意了。主要不是因為陳小辮兒嫁人了，主要是因為河水太髒了。感覺深不見底，還冒著幽幽的綠光。

傷感，一切承載我少年時的記憶的東西都在變味兒。如果我沒有失憶的話，那麽一切應該都是在潛移默化的進行，那樣的話，我不會感受到如此巨大的變化。但是我偏偏失憶了。再次處在現實裏之後，一切都變得那麽的不適應，甚至殘酷。就連眼前流動的河水都不在清澈了。

那麽陳小辮兒，那個我夢中的人，又會有怎麽樣的讓我應接不暇的徹頭徹尾的變化呢？

又過了幾日，大舅二舅還有那些親戚家，都走了個遍。有些疲憊。是時候，去看看陳小辮兒和許大馬棒了。這些個夜晚，我經常夢到他們和那個我們常光顧的雙杠，當然他們都是極其年輕的樣子。找到許大馬棒的電話，是我媽拐彎抹角的功勞。退休的老許廠長的電話號碼還是比較容易找到的。所以老許廠長的兒子也不可能藏的太深。

我看著那七個數目字，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它的後麵，是兩個活生生的人，曾經一個是我的同窗好友，一個是我的暗戀對象，如今的他們是一對夫妻，聽說還有了小陳小辮兒，一個五歲的女孩兒。都說夫妻應該有夫妻相兒，一點兒也不準確，陳小辮兒和許大馬棒，一點兒夫妻相都沒有，卻是夫妻。

在一個下雨的傍晚，我終於鄭重其事的按下了那個號碼，不好意思的說，我當時很希望許大馬棒正在上廁所或者是在洗澡，最好是拉到一半兒或者一頭一身的泡泡兒。然後我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和他的老婆陳小辮兒說上一會兒了。

電話通了，我的心裏竟然還有一些小小的悸動。“喂？誰呀？” 是許大馬棒長大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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