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思熟慮了一個晚上,最後終於決定陪我媽回老家過一段日子。我媽在這個封閉的小區裏,封閉的太久了,似乎少了很多的樂趣,越來越像一個沒有自己的生活,隻知道照顧我們的保姆了。我已經從她的話裏話外,聽出來她已經很想遠方的那個家了。其實我也很想那個家,那個我現在的記憶裏真正的家。而且我也很想那些我現在的記憶裏熟悉的人們。
第二天一大早兒,我就和我媽說:“媽,看您現在這個難受勁兒,又想家又舍不得我。這麽著吧,我跟您一起回老家住幾天吧。”我媽聽到了這個消息,異常的興奮,並且及其懷疑的問:“啊?真的假的啊?要是能那樣就太好了。你也有很多年都沒有回家了。”我說:“真的啊,難得我有這麽多空閑的時間。等我恢複記憶了,估計就沒有那麽清閑的日子了。剛好回去看看,也看看我爸。”“還算你有良心。”我媽聽到我最後的一句話,淚光閃閃的誇我。
其實我媽不知道,回去看看我爸,這個讓她感動的理由是我剛剛想起來的。雖然昨天晚上,我用了很長的時間計劃回家這件事情,而且越計劃越激動。我想的很詳細,甚至還計劃了抽時間要去嚐嚐劉大麻子家的燒餅。即使如此,我也沒有特意計劃去看看我爸。看來,我的確不是一個孝順的孩子。
說服劉陽讓我回老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個在外麵似乎很能幹的小總經理,到了家裏好像很依戀我。尤其是出了院以後。記得在醫院的時候,劉陽好像還很忙她的生意,隻能抽空來看看我,甚至沒有接我出院。我不是個記仇的人,我隻是想說明,自從那天晚上,我借給她一條胳膊用了一晚上之後,她就變得異常的黏乎了。下班也沒有那麽多的應酬了,經常回家吃飯,晚上睡覺的時候,就像個小貓兒一樣或者像個小蟒蛇一樣,纏著我。
事實上,我們已經結婚三年了。結婚三年,聽說是最容易產生審美疲勞的時候,可如今的她看起來卻像個新婚的小媳婦一樣難纏。一聽說我要回趟老家,她就好像一個馬上被我棄之空房的新婚小媳婦一樣,百般的舍不得。我想這也許是她很愛我的一種表現吧。
在我的諄諄教導下,劉陽還是妥協了。但是她隻給了我兩個星期的假期。我算了算,除了路上的時間,還是有些剩餘的時間去看看我爸和會一會陳小辮兒的。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在我的記憶裏,我還從來沒有坐過火車。所以,我很興奮,我覺得那一定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劉陽開車把我和我媽送到了車站,然後和我依依不舍的告別。我甚至在她的眼裏還誇張的看到了些許的淚光。我說:“好了,小膩子,很快我就回來了。我走了以後,你會發現,自己住一個大房子,睡一張大床,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劉陽說道:“我不想爽,我要你早點兒回來,說好了,兩個星期不回來,我就去找你!”我說:“好,那我等你啊。”
劉陽的淚光沒有影響我當時首次坐火車的快樂的情緒,我很快樂的上了火車。上去了,我才發現,坐火車的確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車廂裏到處都是汙濁的空氣,混亂的行李和嘈雜的人聲,一點兒都不好玩兒。我和我媽坐在下鋪,上鋪的一對男人正在聊天兒,一邊兒一雙大臭腳丫子,在我們的眼前晃來晃去。走道裏還有一個更有病的男人穿著真絲內衣在旁若無人的遛達,看到我驚異的目光,還出其不意的給了我一個極媚的媚眼兒。最慘的是我躲閃不及,還接了個正著兒。
下了火車,又坐了兩個多小時的汽車才到了我家所在的縣城。我很勞累,但是我卻有著不可抵擋的回家的興奮感覺。可是。。。這竟然不是我印象裏的地方。這個地方給我的感覺更接近我來的那個冷冰冰的的大城市。馬路變寬了,擋拌在褲襠裏的突突突的拖拉機已經不見了,小商小販們也似乎消失匿跡了,應該是像那個大城市一樣,躲進裝飾的異常繽紛的小屋裏去了。
我走在那條應該很熟悉的街上的時候,正值飯點兒,一堆我的家鄉人或是外鄉人,很熱情的在門口大呼小叫的攬客。有一家叫“家鄉親” 的飯店門口,更是擺了兩個“袖珍人” 一左一右的當門童。我心裏有一種茫然的感覺,真的不知道是該鄙視他們這種拿別人的殘疾當招牌的行為呢,還是應該感謝他們為殘疾人提供了就業的機會。
最讓我詫異的是,我們中學後麵的那個小花園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亂糟糟的服裝批發市場。這著實的讓我心疼了好一陣子。因為那個時候,我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甩掉許大馬棒,把陳小辮兒一個人騙到小花園裏,說些悄悄話。可在我的記憶裏,我這個簡單的願望還沒有達成,而那個承載我理想的小花園卻已經不見了。
外麵的變化是天翻地覆的,甚至有些讓我應接不暇,但是我的家卻還是老樣子。牆體已經有些斑駁,家具也顯得很破舊,那張我爸經常露宿的沙發,依然橫在那裏,坑坑窪窪的,不再平整。電視也沒有換,還是老樣子,很小。甚至餐桌上的那塊布都沒有變樣兒,還是那個向日葵的圖案,如今已經有些皺巴巴和模糊不清了。這個我熟悉的家,給了現在的我,很寒酸的感覺。我知道這預示著我爸去世了之後,我和我媽曾經有過一段艱辛的日子。也表明著,自從我離開了這個家之後,我媽就湊湊合合的延續著她的日子。
我坐在餐桌旁,我似乎看到了我爸坐在我的對麵,正在自斟自飲。還時不時地抬頭看我一眼,說:“小子,看什麽看,吃你的飯。”我還似乎看到我爸歪在沙發裏看電視,偶爾看一眼在廚房裏忙碌的我媽。我的心一陣疼痛。我爸真的走了。隻有到了這個我熟悉的家,我才真切地意識到,我再也看不到那個我熟悉的人了。
我哭了。等我坐在我家裏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什麽陳小辮兒,張小辮兒,劉小辮兒,她們嫁給誰,都不重要了。真正傷心的是,我爸,我唯一的爸爸走了。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