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坐公共汽車了。
那年是剛來美國,人間四月,校園裏開滿了櫻花,草地綠得逼人眼。空氣裏,隻彌漫著一種氣息,甜膩的戀愛氣息。
在國內,總看到那些電視劇,三角戀的結尾,很難讓大家都快樂。於是編導大筆一揮,給那些傷人也自傷的用情至深的漂亮女孩一個好結尾。對於她們,永遠是手一擺,和那個英俊的有家的男主人說,我買了機票,去國外念書。然後鏡頭一轉,就是女孩子,長長裙擺,懷裏抱著厚厚的書,在美麗的校園裏走。偶爾收到情人的來信,淚眼婆娑而觸動心事,幾分鍾而已。
感歎那些女孩子雖然情場失意,但可以長裙款款,漫步那麽美麗的童話知識世界,有藍眼高鼻的異族風情的夥伴,失戀竟變成那樣一件美好的事情。隻有哀婉,沒有刺骨的疼痛和頹廢。何況,生活重新開始,這美麗校園,最不缺的就是青春。
我於是盼望,我終有一天,也可以抱著書本,緩緩漫步優美校園,智慧和美景,讓我優雅而高潔。國內有沒有個念我遠去的情人,到還無所謂。
上帝還是愛我的。不過,我們的溝通稍稍有些差池。
沒錯,我是在如畫異國它鄉的校園裏奔走了。不過,我沒有那潔白長裙在碧綠草地上畫出優美。我穿的是厚實舒服的圓頭圓腦的耐克鞋,黑色褲子,白色襯衫。上麵還有一小塊顏色,怎麽也洗不掉,不知是左公雞還是辣椒油或是那個係在腰間的掉色的藍布兜的共同疊加的產物。就這樣睡眼惺忪的,匆匆的趕路,算計公共汽車到站的時間,然後趕上那班汽車,奔向打工的餐館。
隻是有時候,車沒來的時候,一眼看見那株櫻花樹。腦子裏間或飄過,“落櫻繽紛,芳草淒美”的詩句。然後,轉眼就想的是,今天最好吃飯來的都是白人。那些黑人,雖然也對你笑,可扔在桌子上,總是連數都不用數的硬幣。
生活永遠是打破任何的神話和夢想的。在你沒有準備的時候,劈頭蓋臉的壓下來。《綠化樹》裏,馬櫻花,嘲笑那個漢子,“他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吃飽了不餓。”吃飽了不餓,那麽簡單的道理,章永璘卻花了很大的代價,知道這個恒古不變的真理。
這段每天坐公共汽車,晃晃悠悠晃到中餐館的經曆,讓我也非常明白了,什麽是吃飽了不餓。
那種時候,是沒有那麽多風花雪月和幻想的。不會纏綿於個性,自由,愛情,性或欲望。我關注的隻有兩件事:學會開車和不要再懷孕。生存是必須的,其他都是奢侈品。
今天我又坐了公共汽車,要下車還是向以前一樣,拉一下車上的線繩。前麵就會叮咚響一聲,然後前麵的車牌就會亮起,寫著,Stop is requested。車裏有很多人,大多是墨西哥人,她們快樂的大聲說話,一天工作的疲乏都在笑聲中消除。還有麵容憨厚的印度人,也許是剛到這個地方。竟還有個中國人模樣的小姑娘,頭發長長直直,隨便在後麵梳個馬尾。有個老太太,已經白發蒼蒼,她跟司機一直在交談,最後弄清楚了這趟車不是她要坐的,司機很有耐心的告訴她,她可以先在這裏下車,然後去對麵等回頭的車。
我恍惚回到很久以前,那剛來美國坐車的情景。又好像回到國內,每天在公共汽車上一站一站的,肩上背著很沉很沉的書包。隻是國內的汽車從來沒有這麽鬆快過,那些人,都貼得緊緊的,真正可以嗅到生活的氣息。
沒有人會身在福中知福,人隻有在不那麽好的處境裏,才會特別敏感,比什麽時候都想挽回。我從什麽時候失去了那些我本來以為有的東西呢?也許我太視他們為理所當然。也許我又忘記了,什麽是生活的根本。
我還是去燉個雞湯喝吧。吃飽了不會餓。
“隻是有時候,車沒來的時候,一眼看見那株櫻花樹。腦子裏間或飄過,“落櫻繽紛,芳草淒美”的詩句。然後,轉眼就想的是,今天最好吃飯來的都是白人。那些黑人,雖然也對你笑,可扔在桌子上,總是連數都不用數的硬幣。”
這一段,讓我心酸。心疼。可是即使是這樣的經曆,經過時間的沉澱,回憶的時候,生命會有一種沉甸甸的厚實的質感,證明我們,曾經如此真實的活過。
是啊,明亮。昨天做太晚了,今天要早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