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ON(以下簡稱E)和倪小麥第一次見麵是在進大學後的開學典禮上,那是九月,上海的九月常常是陽光燦爛的。那一天,他們代表男女新生上台發言,那時,校長正在講話,E轉過頭去看了看身邊的倪小麥,她梳著馬尾,正在吃著薄荷糖,這個時候還吃糖,真有些說不過去。輪到E發言的時候他腿肚子差點轉了筋,他是照著稿子念的,而倪小麥是空著手上去的,侃侃而談,贏得了一陣陣掌聲。 那次發言之後,兩人同時進了學生會,E每次見到倪小麥,見她總是吃著薄荷糖,她笑著說:“小時候得過蛀牙,所以,要想口氣清新,就得吃薄荷糖。”說著,她像小孩一樣齜開牙,“你看看,我的牙長得多難看,一口齙牙,我媽說將來沒有男孩子會喜歡我這種牙的。”E笑了,說:“從前有個漂亮的演員也是一口齙牙,後來,她成了國際影星,不要灰心,總會有人愛你的。”本來他還想說一句“比如我”,後來想了想沒有說。 其實E是在開學典禮的一瞬間愛上倪小麥的,而倪小麥也是在那次發言時喜歡上這個羞澀的男生的,可讓她失望的是,有一次,她告訴E班裏有個男生追求自己,E居然無動於衷,她想也許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於是她就下意識地又把手伸向口袋裏掏薄荷糖,無聊的時候,高興的時候,倪小麥習慣性的動作就是吃一塊薄荷糖,因為清爽得像風一樣,對了,如同初戀,有點涼,有點心動。 大三的時候倪小麥終於有了男友,是外文係的男生,學西班牙語,將來是要出國的。那天晚上,倪小麥從圖書館出來,在路上遇到了E,她說:“我有男朋友了!”那樣子,有點張揚,其實她是想激怒E,E覺得那是一種挑釁,於是笑著說:“也祝賀我啊,我也有女朋友了!”然後他又說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其實那都是假的。E想,自己是配不上倪小麥的,倪小麥的父母都是北京的教授,他自己的父母是小城中的工人,這樣的女孩子,是應該做大使夫人的,何況倪小麥的男友正是大使的兒子,選擇這樣的一條道路,可以讓倪小麥過上優裕而舒服的生活,而他又能給她什麽呢? 那年的七月他們畢業了,E送給倪小麥一整盒價格不菲的薄荷糖,是荷氏牌的。倪小麥傷感地說:“再多的薄荷糖總有吃完的時候……”E心裏一動,他沉吟了片刻,笑笑說:“等你長大了,大概就不會吃糖了。”那天,E要回家鄉了,倪小麥來送他,上火車的時候,E問:“倪小麥,西班牙語的‘再見’怎麽說?用西班牙語說吧,否則我怕自己會流淚的。”倪小麥輕輕地說了“Tea’mo”,一連說了很多遍,雖然E沒有學西班牙語,但他還是一下子記住了它的發音,他笑著說:“不愧男朋友是學西班牙語的,發音這麽好聽。”火車開起來的時候,倪小麥在後邊追著,大聲地喊著“Tea’mo”、“Tea’mo”,接連地喊了好幾遍,E的眼淚到底下來了,他沒有想到“再見”這個詞,用任何語言說出來都是令人黯然神傷的。 E回家鄉後就當了一名中學老師,這是個小城鎮,世外桃源一樣,往日在上海讀大學時的風花雪月像一場夢一樣過去了,眼下,也有女孩子追求他,但他一再地拒絕著。三年之後,他依然一個人,但多了一個習慣,總是喜歡買薄荷糖,盡管他並不吃,可他喜歡薄荷那淡淡的氣味,苦澀冰涼,像他的暗戀一樣。有時,他甚至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過那個愛吃薄荷糖的女子,是的,是愛過,不然,他屋子裏怎麽會有薄荷香呢? 小城裏因為旅遊漸漸地熱鬧了起來,到最後,依著小橋流水開辟了“洋人一條街”,E偶爾也去那裏坐坐,這些洋人,把小城的奇山秀水當做寶物一樣。記得在上海時E有一次曾對倪小麥說過要帶她來這裏看看,沒想到竟然成了一句空話,倪小麥大概早就去歐洲旅行了,哪裏會看上這樣的小城? 洋人街上居然還有一家西班牙的酒吧,聖誕節的時候E去了那家酒吧。酒吧裏人不多,有幾個西班牙人在喝著酒,E也要了一杯紅葡萄酒,大家互祝著聖誕節快樂。 E走出酒吧的時候,他回頭向那幫西班牙人說了聲“Tea’mo”,就是那天他將要離開上海時倪小麥在火車站對他說的那聲“再見”,但E說完後那幫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有一個懂中文的青年走過來,對E說:“你同性戀啊?” E酒喝多了,人卻清醒著,便衝那人吼道:“你胡說什麽?” 那人說:“你才胡說,你幹嗎和我們一群男人說‘我愛你’?” E一下就呆了,腦袋裏的血全衝到眼裏,然後變成眼淚直淌下來,他大聲地問:“‘Tea’mo’是‘我愛你’?” “是啊,西班牙人全知道,很多人也知道,就是這個意思!” E神情呆滯地問:“……那‘再見’怎麽說?” 酒吧裏一個西班牙人說了一句什麽,那完全是和“我愛你”不相同的發音,E忽然想起那天倪小麥在火車站送他,一邊哭一邊追趕火車,然後喊著“Tea’mo”,說的就是“我愛你”呀!E一下子覺得整個天都要塌下來了,麵對愛情,他是多傻的一個傻子啊,如果是今天,他寧肯當著倪小麥的麵說出“我愛你”而被她拒絕,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讓歲月慢慢地把思念變成一壺苦酒,苦苦地飲著…… E向學校遞了辭職書,沒有人理解他,他笑著說:“我要去找一個人,即使找不到,也要去上海。”他買了很多薄荷糖,隻是,那個愛吃薄荷糖的女孩子,她在哪裏? 其實,這個時候倪小麥正在北京一家外企做白領,她沒有去西班牙,因為沒有愛情的西班牙對於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而當初她答應那個男孩的追求不過是想讓E嫉妒而已,既然目的沒有達到,那場戲也沒有演下去的必要了。那一天,她追著火車這麽喊著,她是想也踏上火車和他一起走的,不管什麽北京戶口,不管他到底愛不愛自己,但是,最終還是舍不下自己的自尊,倪小麥想,他要是愛自己早就說了,怕是嫌自己那一口齙牙吧?老媽總讓她相親,今天是部長的兒子,明天是要出國的同事的公子,她都笑著拒絕了,然後說自己的牙不好看,什麽時候治好了牙再說吧。過一段日子後果真去治了,幾經矯正,真的好看了,她照鏡子時想:不知E看到了能不能認出自己,大概他也結婚了吧?於是她千方百計把電話打到他們小鎮去,人家說,一年前他辭職走了,然後掛了電話,從此,再無半點他的消息。倪小麥想,這大概就是沒有緣分吧? 又是九月,上海的一個同學要出國,打電話給倪小麥讓她過去聚聚,她答應了,因為想去看看母校的校園,很多年前的九月,她嚼著薄荷糖,然後把一塊薄荷糖遞給了一個穿著白襯衣的幹淨男生,那個男生羞澀的笑好像在眼前一樣。 那天,在那個同學的家裏,分別多年的同窗好友又都相逢了。同學裏大部分都結婚了,E進來時,倪小麥的手上抱著一個孩子。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倪小麥抱著孩子走過去,聲音在顫抖:“來,叫舅舅。”她讓孩子叫著,E笑著接過孩子,說:“時光真快,轉眼孩子都幾歲了……”倪小麥笑了,他就看到了她的牙,他詫異了:“怎麽?變得這麽漂亮了?從前那些小齙牙也挺好看啊,我很懷念它們。” 倪小麥說:“真的嗎?早知這樣就不做了。”這時孩子哭了起來,孩子的母親過來抱孩子,孩子叫著媽媽,E吃驚地看著倪小麥:“不是你的?” 倪小麥苦笑一下:“我沒有男友哪來的孩子?你以為都和你一樣早婚?” “誰早婚?” E狂喜地反駁著,“我從來沒有戀愛過哪來的早婚?”一會兒兩人就哭得稀裏嘩啦了,片刻後,他倆又平靜地拉著手到了陽台。 E說:“你是個傻姑娘。” 倪小麥說:“你是個傻小子。” “你傻!”“你傻!”兩個人說著,倪小麥把手伸到E暖暖的口袋裏,摸到了一把薄荷糖,她驚奇地問:“怎麽,你也愛吃薄荷糖了?” E說:“你從來不知道吧,我不吃任何糖,因為我一吃糖就牙疼,但有一個女孩子愛吃薄荷糖,我想早晚有一天我會再見到她,這些糖都是給她的,而且,我要給她吃一輩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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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能坐ECON的沙發,也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