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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放報禁黨禁,才是正道(ZT)

(2006-12-06 07:14:46) 下一個
《何家棟文集》選登(五)()

開放報禁黨禁,才是正道──致友人書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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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現在來討論什麽是馬克思主義有點像討論觀音菩薩是男是女。我們黨對待馬克思主義,完全是盲人摸象的法子,摸到象牙,就說是把刀子,摸到尾巴,就說是根鞭子。摸到四條腿,就是四項基本原則了。毛派說,馬克思主義的道理是“造反有理”,造得昏天黑地;鄧派說是“實事求是”,又求得北京城血肉橫飛。我以為,即使馬克思有關無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說的那些話全錯了,馬克思的理念仍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這個理念在《共產黨宣言》中集中表現為一句話:“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主義是人在什麽條件下獲得解放(亦即自由)的學說,而這一點,恰恰不被中國共產黨所接受。離開了這個根本之點,為革命而革命,為專政而專政,還有什麽好說呢?周揚、王若水提出了馬克思的人的異化理論問題,但這場討論被鄧大人打殺了。周揚對鄧大人說:“毛主席是同意異化理論的。”鄧說:“是毛主席影響了你,還是你影響了毛主席?”胡喬木寫了一篇總結文章,把人道主義歸入倫理問題,草草收兵,還寫了一首詩給周揚,說沒想到他那把刀子會割破朋友的手指,又說“鋒利不是罪過”,相信有一天,倆人還會擁抱在一起。這一天沒有來,周揚一病不起。傷了周揚的,恰恰不是那把刀子過於鋒利,而是因為它是把鈍刀子,殺不死。從馬克思的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可以知道,人道主義和人本主義是一個意思,是人和人,人和自然和諧相處。說成是倫理問題,就沒有一點馬克思的氣味。馬克思的經濟學哲學手稿講得很清楚,我看有個青年馬克思就夠用了。十年前,我同經濟學周報的幾個青年作過對話,後來根據錄音整理出一篇《誰誤解了馬克思》,十年後發表被編輯刪去了許多段落。先是引來一位教授的批評,說我把蘇聯和中國當作社會主義國家才是對馬克思最大的誤解。批評文章先寄給李慎之,李先生轉給我,叫我別理他,正合我意,我這個挑戰者從來不應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最近才聽說雜誌主編(嶽建一夫人)因發了我那篇東西還受到警告處分。和劉源寫《四清疑團》時,我將被刪除的一些觀點塞了進去,雜誌刊出後,文獻室告到書記處,一位領導說:“老一代的事,他們自己就弄不清楚,咱們哪弄得清楚?”才不予追究,也可能是給劉源留的麵子吧。一位朋友向我轉達了政策研究室負責人的忠告:“老何幹嘛要和劉家一起罵毛主席?”我說:“跟誰一起罵比較好?”明明是說理,他說是罵人。文章你是看過的,哪有一點不敬的意思?《北京青年報》炒冷飯,將《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全部連載,《四清疑團》又引起紛紛議論,有人說:毛主席說平生幹了兩件事,一是打倒了蔣介石,二是整死了劉少奇。蔣介石倒而又起,劉少奇死而複活。但也有人破口大罵,攪得報社焦頭爛額,報社叫他們和作者開座談會,他們又說對作者沒意見。問題不在文章對錯,而在報紙不該登。言論自由,談何容易。我們隻知官方要扼殺言論自由,不知讀者也是要扼殺言論自由的,此之謂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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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書不求甚解,看過幾個選本,知道出處,有點常識,就不再深究了。給“五經”作注,是理論家們幹的營生。寫東西,是這兩年的事,因為朋友們都被捉了,跑了,沒人寫了,我隻好勉為其難,做他們的發言人,無非表示一下“人還在,心不死”。隻要有人幹的事,我就不大想幹。自知讀書不多,不敢出醜。我多少有一點自知之明,不敢學當官的,天天發表“重要講話”,發明一大籮筐真理。()

吳江的文章我看過,他應該算個理論權威,但我沒有產生共鳴,理由已如前述。他想為黨的意識形態提供新說,我看是白費力氣。離開自由、民主、人權,馬克思的理論都必然走向反麵,不管它是什麽所有製。自由是終極價值,人權是價值尺度,民主是進行選擇時最有效的手段,舍此之外,就要血流成河。共產黨放棄了這些目標,與曆史上的改朝換代就沒有什麽區別,而且比曆代帝王都要惡,因為組織嚴密。以前把反對資產階級當作政權的合法性基礎,現在階級鬥爭不好提了,就反資產階級自由化,換湯不換藥。曆史證明:資產階級壽命長著哩。吳江說“鄧小平自十月革命以來第一次把社會主義引到創新的軌道上”,是不把歐洲社會民主黨、社會黨的社會主義包括在內的,或者是把他們的社會主義仍當做資本主義。但如果我們把他們當做社會主義的一個派別,承認社會主義的多樣性,鄧小平就排不上號了。他從來沒對社會主義做出正確的解釋,他說過,誰也說不清什麽是社會主義。發展生產力,不是社會主義的本質,生產力是一切社會發展進化的動力,不獨社會主義為然。鄧搞的是“共產黨主義”,所謂社會主義就是共產黨領導,而且隻能由他那樣的共產黨,或他看中的共產黨來領導,像胡耀邦、趙紫陽以及咱們這樣的共產黨是不能領導的。還是“路線是個綱”,以我畫線,把共產黨分成革命的,不革命的,反革命的。隻要是他那樣的共產黨領導,怎麽幹都是社會主義。這叫什麽理論?社會主義目的是解放人,不是解放生產力,是人的自由全麵發展,不是生產力的高速發展。發展生產力,隻是實現人的解放的手段。鄧是實用主義者,有用而又行得通的就是好主義,他不需要什麽理論來裝飾自己。“不爭論”就是一種實用主義態度。你說你的,我幹我的,充分利用自發性,走一步說一步,最後也可能走到社會主義(這叫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不過,在這以前,我們必須忍受法西斯主義。他可以找個三青團去當宣傳部長,也不會叫你這個學運領袖去當,因為你不會打橋牌,會打也鑽不進那個圈子,真正優秀的人物是鑽不進去的,進去了還得攆出來,比如胡趙。我不知吳江為什麽發這種誅心之論。他寫過一本《十年的路》,攻擊趙紫陽在胡耀邦問題上落井下石,引起過轟動。我是遠離中心的,也覺得他在胡說八道,不是說他造謠,而是他的立場不對。無論有人授意否,都有邀功的性質。主政者最怕趙紫陽複出,不惜把他搞臭。不是投機,又何必此時出手呢?李銳的文章和鮑彤的答問對這些問題就做出不同的解釋。我不知吳江那樣說出於何種動機。中國政治是不透亮的黑幕政治,還不是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哪有什麽曆史唯物主義。說的即使句句是真話,也還是片麵理,隻摸著頭發,沒摸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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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耀邦是黨的曆史上最好的總書記,也是最沒有權最難當的總書記。他的挫折令人惋惜。李洪林說他不該開個生活會就不幹了,怎麽也得開個中央全會再辭職。就是說要合乎程序。耀邦急於走人,顯見他對黨內鬥爭的劣質化已經不堪忍受了。他沒有幾個好參謀,像吳江這樣的書生也未見得出過好主意。從把一切罪責推到趙紫陽身上就可以知道:吳江缺少政治常識,趙紫陽若有那麽大能量,還會步耀邦後塵嗎?去年上海、南京兩個朋友來訪,曾問我對耀邦下台的看法,我說責任在耀邦,他們都表示驚訝。我說,耀邦是總書記,全黨的領袖,他不僅代表改革派的利益,也代表保守派的利益,可惜耀邦隻做改革派一派的領袖,保守派就不得不另找領袖了。你可以是改革派,但應保持全黨領袖的形象,許多原則問題你讓胡啟立去同胡喬木、鄧力群爭論就是了,何必親自出馬呢?同香港記者陸鏗談話,說胡喬木跟毛主席當了多年秘書,好的沒學到,壞的全學會了,引起老人強烈不滿,其實這話叫我去說也比他說好。他隻當改革派領袖,和老保吵架,就把裁判權拱手讓給別人了。這不是多高深的學問。我所以推你當一把手,就是我自知不能和老左們合作,人家不滿意,還會來奪權,就得成天打架。何況我渾身是毛病,不愁找不到把柄。職位有高低,道理其實是一樣的,俄國人說:鷹飛得再低也是鷹,雞飛得再高也是雞。但和雞比高低,就忘了自己是鷹了。黨的領袖,隻能站在矛盾之上,不能站在矛盾的一邊。既然你不可能消滅反對派、排除對立麵,唯一的選擇就是和他們共事。毛澤東說,領導的要義之一就是照顧同盟者的利益,你不照顧他的利益,就不可能實現對他的領導。鄧小平聰明之處,就是既滿足了改革派的要求,也不忘滿足保守派的要求,在改革開放和四項原則之間走鋼絲。毛澤東是絕對權威,也不得不在新文革和舊政府之間搞平衡。他最後成了一派領袖,直到咽氣,也無法把整個國家捏到一起。不是他不願把權交給四人幫,而是他不敢,他知道四人幫不得人心,沒有他就混不下去。他最後的遺言是:你們要好好幫助江青。()

老人政治,造成政治上有權無責和有責無權的畸形狀態,其害無窮。李銳的文章揭了老鄧的底:權迷心竅(當然是一幫人),好像還沒有我母親那點見識。我母親晚年老念叨怎麽不死,我說:“是不是我們對你不好?”她說:“不是。老人活的太久,就壓得兒孫出不了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該我們幹的事,他們硬是不撒手。周總理對老幹部說,要老馬識途,不要老狗擋路。你說姓馬,他說姓狗,誰說了算?老了就是老了,趕快讓路。吳江說鄧“對社會主義作了正確回答”,未免肉麻。鄧不是理論家,讀的書也沒有耀邦多,他倒是一匹老馬,隻知道保權。外界有一種說法,鄧決心血洗廣場,鄧樸方對老爸哭了一場,談了兩小時,老鄧同意再給學生一次機會,讓學生跟軍隊談,方案是:軍隊進廣場時,雙方開會,學生歡迎,軍隊歡送。但聯絡員何維淩離開鄧家就突然被捕了,一切落空。我看即使是這樣,也不能得出開槍違背老鄧意誌的結論。學生一上街,他就定了性,矛盾迅速激化。處於一線的總書記不能行使職權,鄧在幕後操縱,不到現場,聽信迎合之詞,操縱者也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那就非開槍不可了。毛死前隻有毛遠新能聽懂他的話,外人無從知道小毛說的是不是老毛的意思。都是古代宮廷政治的重現。毛鄧抓住權力不放,不肯功成身退,鬧得千萬人頭落地。何維淩出國前,同羅點點作過長談,《鏡報》連載過,何說:他可以作證,鄧不想開槍。這不是他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他做沒做的問題。他在事後不僅接見平叛部隊,也重申,再有動亂,還要開槍。他從來就沒有鎮壓學生,而是鎮壓叛亂分子。政治家的言詞是不能從表麵價值作判斷的。我不讚成把改革派說得絕對好,把保守派說得絕對壞,隻要保守派不是主流,並沒有壞處。香港《鏡報》有一陣大罵左王左將,我曾對徐四民說:你們最好不要過多介入國內政治鬥爭,沒有老左們的牽製,改革派還不知闖什麽禍,不管是誰,一統天下都是不好的。陳雲、鄧力群的功績在於,他們使政治反對派合法化了。黨有了不同聲音,不再是鐵板一塊。嘴上說“水至清則無魚”,做起來都想純而又純。我以為沒有鄧小平,陳雲也會成為改革設計師,他過去就被稱為“老右傾”,又懂經濟,可能比鄧小平幹的還要好。八十年代初競選運動,陳雲、鄧力群動員高幹子弟參選,定時匯報,但耀邦一表示支持,他們立刻反過來反資產階級自由化,把一些幹部子弟擱進去了,凡是參選的都不能入黨。我為此還找過某大學黨委做調查,準備把問題曝光,他們才改變態度。說小鄧們反複無常不妥,倒可能是兩麵下注,免得輸光。反對派是一種保險裝置。你翻了船,我來收拾殘局。隻要合乎程序,路線鬥爭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法無天。政客是見風使舵,徐四民當了政協常委,就比左派還左。不是反左反右,而是要爭左中右都有發言權。現在左(毛鄧)右(民族主義)派都有言論自由,隻有中派(自由派)沒有言論自由,因為它是專製主義的大敵,社會批判者,左右派都不歡迎它。反自由主義,不是越反越左,就是越反越右。左右最終又合流,就是極權主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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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牧回憶習仲勳文章的可信度如何,我不好說。1979年9月,習要我去廣州寫紀念劉誌丹的文章,曾和楊尚昆設宴招待我和吳冷西。吳搞兩個凡是,當時在廣州休養,還沒分配工作。習在接受我采訪時,提到他和高崗的關係。他說,在陝甘寧邊區時,高崗同他的關係一度很緊張,起因可能是黃子文(紅軍時代三原午字區的群眾領袖)。記不得黃出了什麽問題,高崗要殺他,習當時任邊區秘書長,黃問他咋辦?習說:“你要相信我,不走;不相信,趕快跑。”黃跑到西安當了特務,高因此對習不滿。黃子文在西安混了一陣,沒得到重用,便又來了一次“起義”,跑回延安。整風時,康生要把習也打成特務,高崗又保了他。我感到他說的話還是實事求是的。高崗反劉周時向他交底說:“我有林彪做後台。”他回頭就向毛主席匯報了。高崗要清君側,毛主席是默許的。事情公開化,主席又不認賬了。處理高饒時,主席跑到杭州,不參加會議。那是解放後毛唯一一次沒有參加的中央全會。()

1960年,習對《劉誌丹》稿樣提了兩次意見,提出要寫成“時代的縮影”,“全國的縮影”,“毛澤東思想的縮影”,把陝北寫成長征的落腳點和抗戰的出發點。以後就據此定罪,說是要爭“中國革命的正統”和宣揚“多中心論”,作為“篡黨篡國的綱領”。我右派帽子剛摘掉,又加了一頂“反黨分子”帽子。平心而論:即使算個綱領,若有民主製度,也不怕篡位。中宣部理論處(那時還沒有局這一級)處長王漠來報社檢查,我說:“改一改就可以了。”他說:“不行。寫劉誌丹能避開路線嗎?”我說:“可以。隻要把有關文字刪去就行,不費事。”他不理我,大概以為我說他們小題大做。社長高麗生說:“現在人都活著,才有路線之爭,不好辦。二十年後出版還是好書。”竟說他想變天,惹來殺身之禍。()

李建彤要求為《劉誌丹》小說案平反時,習已經複出(還沒有分配工作),他的夫人齊心極力反對李建彤申訴,說:“人剛出來你又鬧翻案,再折騰進去怎麽辦?”李不聽。有一次,我和她出去吃飯,齊心在飯館碰見,也不敢打招呼。中央發出58號文件為《劉誌丹》案平反後,他們才和李建彤來往。改稿主要是我經手,隻出了上卷。李建彤受一批老幹部的慫恿,又重寫了一遍,沒有再找我,因為我主張淡化路線之爭,李說:不為路線,她就不寫這本書了。她不肯牽連我,自己幹,寫成三卷,改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這一次,路線鬥爭不僅沒有削弱,而且寫了一些個人品質、個人隱私。閻紅彥那一派又告了一狀,中央成立調查組,重新調查。最後耀邦決定禁止發行。()

《劉誌丹》案發生後,我才意識到這本書根本不應寫什麽路線鬥爭,可惜已經晚了。所謂路線,是後來的認識,當時哪有什麽路線覺悟?所以,雖是錯案,對我也不是沒有一點教益。那時上山打遊擊,不過是敵人殺得沒處躲逼出來的,走投無路,才跑到山上和土匪混在一起,以後又效法“火並王倫”的故事,都是“經驗主義地解決問題”。閻紅彥帶著一夥敗兵從陝北逃到陝甘(延安以北稱陝北,以西稱陝甘),見劉誌丹有一夥人馬,還有塊根據地,就想取而代之,搞突然襲擊,收了劉誌丹隊伍的槍,把劉誌丹的人殺了一批,奪了劉誌丹的權,把劉景範開除了。我訪問閻紅彥時,他還振振有詞地說:“劉誌丹的人是土匪,搶女人,吸大煙,打仗時用毛驢馱著女人跑。我是可以殺人的,沒殺劉誌丹,已經很客氣了。”幾十年了,還是這種心態,咬牙切齒,可見冤仇之深。其實他們也搶人,搞女人。如果占了上風,他就是“正確路線”了。抗戰時期我那個隊伍也抽大煙,也搶人,我也下過人家的槍,那是怕人家下我的槍,先下手為強,哪管什麽路線。要跟上一個大人物,可有的說了。閻紅彥最後也被逐出部隊,之後,高崗從西安來到陝甘,劉誌丹的隊伍又發展起來,打到陝北,郭洪濤又結合徐海東、程子華的二十五軍,重操故伎,把劉誌丹、高崗、習仲勳、劉景範都抓了起來。這次殺了好幾百人,把知識分子幾乎殺光了。不是中央紅軍趕到,劉誌丹等人的命也保不住。如實寫出,已是觸目驚心。徐海東寫的回憶錄,把中央紅軍和陝北紅軍會師,寫成和他二十五軍會師,這也是陝北幹部感到不平的一個原因,他們反賓為主,把陝北紅軍幾乎搞光,卻一字不提了。西北高幹會確認劉高是正確路線,從蘇聯回來的閻紅彥們挨了整,也憋一肚子氣。高崗出了事,他們翻案沒翻過來,借《劉誌丹》問題,又向康生告發,也還是想證明他們是“正確路線”。整人的也挨了整,挨整的又整人,越整仇越深。我對閻本無成見,李建彤講的我並不全信,以為有派性。聽了閻的一番議論,我對他再生不出好感了。他還勸我寫劉誌丹不如寫謝子長,但謝死的早,同陝甘寧的創建沒有多大關係。爭論焦點有點像晁蓋、宋江誰坐第一把交椅。閻在“文革”中不明不白自殺了,時任雲南省委第一書記。他留下遺言,說他是陳伯達逼死的。陳伯達說他住院時,閻去探望,他沒有見,後來打電話叫閻接見一下群眾,閻想不開,就吃了安眠藥。()

1965年,康生說工人日報有壞人,《劉誌丹》編輯是個右派。報社不敢留我了,把我下放山東。我以前見過康生,《革命母親夏娘娘》請他審稿,在夏娘娘女兒(李鵬的舅母)家開座談會,康生提了意見,講周恩來如何脫險。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吃葡萄的樣子。張開嘴,一粒一粒往口裏丟,吐了一地葡萄皮,實在不雅。書裏也寫到他,他說:“我不看。”不看還提什麽意見?這跟葉劍英審閱《紅花岡畔》的態度兩樣,葉說:“當時話不是這麽說的,但這麽說沒有錯。”幾十年了,誰記得當初怎麽說的。作者黃鋼對我說:“故事是我編的,他不反對就好。”就這麽通過了。我想把兩個孩子留北京,不願去山東,要退休,人事科說,不到四十五,不行,隻好連根拔。在山東也不分配工作,等於退休,隻是將戶口遷出北京罷了。王蒙、顧準落難時都未停筆,我一直處在風口浪尖上,一個字不敢寫,真正“改邪歸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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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尊敬李建彤大姐,雖不全部讚成她的觀點,但很理解她。三年困難時,她給我糧票,我在她家都是白吃,她的孩子(小女兒劉索拉才兩三歲)得了浮腫病,我的孩子卻沒一個浮腫。你們去幹校後,我回鄉養病,地質部給她定案,派了兩個幹部到鄉間找我寫一個“反革命分子李建彤罪證”。我說:“反革命分子這頂帽子不能由我給她戴,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反革命活動。”他們說:“這是中央定的,你就這麽寫好了。”我拿過他們起草的稿子在眼前晃了一下說:“我一個字也看不清。”他們就念了一遍,叫我在紙上按了指印。他們也同情李建彤,回來就對她說:那個編輯雙目失明,才給二十元生活費,老母親餓死,兩個兒子叫人活活打死,可慘了。四人幫垮台後,李建彤的大女兒劉尚雅寫成文章,登在《解放軍報》,傳開了。我又不好出麵更正,有一個兒子是自殺的,不是打死的。老母親是摔死的,也不是餓死的。工人日報複刊,老經理張誠(後出任人民日報秘書長)、副社長章容主動到全總活動,讓我回社,當秘書長,有人反對,說我失明,沒用。全總組織部長張維禎說:“那更應該叫他回來,一個瞎子,在農村怎麽生活?”我回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到張老家表示感謝。你提到“瞎子”,順便說說,當年有點裝蒜,不想弄假成真。從山東回來,李又幫我安家。那時我的全部家產,就是一隻小提兜。有人不能很好地理解人的感情,隻認“原則”,難免使人受到更大的傷害。由此又想到光美,少奇追悼會,老鄧讓胡喬木、鄧力群說服她,讓劉濤參加。光美說:參加可以,但要對“文革”中寫的大字報做個檢討,寫了還可以回家。劉濤不認錯,光美堅持不許她進門。胡喬木、鄧力群跑了幾趟,說她不動。二人交不了差,心裏不痛快,也不替她說好話。老鄧生氣了,嫌不給他麵子,就把她閑置起來,不用。胡喬木還給她穿小鞋,一點小事,就發通報,使她難堪,她不在乎。這都是一些老爺們兒幹的事,隻要自己的麵子,不顧老娘們兒的感情。政治傷及皮毛,感情卻是發自內心的,甚於粉身碎骨。知道此事的人說光美不顧大局,不聽“組織”的話,我卻感到她隻要有可能,就要保護丈夫免受傷害,組織為什麽叫人做這種犧牲?女人愛得執迷,情義無價,所以戲曲中死後複仇的都是女鬼;男人重利益不重情義,隻好“活捉王魁”。()

胡喬木的公子胡石英的《人才》雜誌要掛靠到工人日報社,喬木夫婦出麵找我談話,要我替他們“管管孩子”。我如實上報,報社不收。政治局委員到十三陵植樹,鄧力群(中宣部長)又去做倪誌福的工作,倪誌福推說:“報社不同意。”鄧說:“何家棟同意了,你怎麽不同意?”倪很惱火,回來問方群:“何家棟是幹什麽的?”我隻是把問題反映給領導,哪裏敢說“同意”?後來才意識到,這是井水犯了河水,鑄成大錯。但倪並沒有為難我,《第二種忠誠》出了問題,中央辦公廳派工作組來追查,他還替我擋了一下:“已經把人家整得家破人亡,別再整了。”工作組這才收兵。以後倪誌福見到我,問:“我保過你三次,知道嗎?”我說:“謝謝了!”胡石英來第一年表現不錯,年終評了先進獎。喬木把獎狀裝在鏡框裏,掛在辦公室。第二年,胡石英急於入黨,又跑了。後來因為貪汙,判刑一年。喬木出庭旁聽,無可奈何。幾次翻案,沒翻過來,因為老鄧不答應。石英很有才華,隻是受小兄弟蠱惑勾引,不能自拔,實在可惜。()

我寫的最後一篇回憶錄是江一真回憶白求恩,寫他脾氣暴躁,老跟人吵架,摔東西,因為語言不通,太著急。別人都把他寫成儒家風度,連挨過他罵的人都這麽寫,我寫的是一個洋大夫。王震看了說好,找江一真叫我去寫他。我和王耳到了王家,秘書叫去臥室,說王老在休息。我們跑到臥房,沒人。我對王耳說:“咱們誤入了白虎節堂了,快走。”跑回來我對江說,王胡子不會打仗,隻知蠻幹,領兵南下,把隊伍都打光了,是個常敗將軍。江一笑了之,沒叫我再去。我就此洗手不幹了。因為我感到保持敘事的真實性是非常困難的。我了解到的,不如人們談論的那麽美麗。就像人家回憶鄧小平,可能會說,直到最後一刻,他還想避免流血。還有一件,給呂正操寫回憶周恩來,跟老將抬了杠,他說沒有總理,“文革”損失還要大。我說,不是他,“文革”還搞不了那麽長。他說,你怎能這麽說,我們都是他保下來的。我說,他保住誰啦?還不是一個個揪了出來!他沒再說,我還是按他的意思把稿子寫出來了,那真是一件苦差事。北京市委發紅頭文件,任命我為《劉仁傳》主筆,撥了二十萬專款。我試了幾次,無法下筆,隻得另薦高明,把它推給了陳英茨。現在書總算出來了,也了卻我一件心事。人們悼念耀邦,在鄧心中是什麽滋味,不言而喻。毛鄧都是說一不二的強人,但毛仍遭到劉的硬抗,周的軟磨,鄧陳聯手也仍感到胡趙的威脅,後生小子何德何能,竟能一統天下?而且,恰像馬克思說的:“老王在位時人們沉默地加以忍受的一切,現在都被大聲疾呼地宣布為不能容忍的事情了。”於是加強控製,嚴防死守,一不小心,不滿就衝決而出。這說明群眾參與意識提高了,而領導的素質卻普遍降低了,沒有一個在道德上智慧上敢於出頭挑戰的人。人們奚落說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如改稱中華人民共和科。李慎之五十年感言的可貴之處在於,它反映了人心不死,雖然這不死之心是長在行將就木之人的身上。現在並沒有人(從來沒有)要打倒共產黨,連海外民運人士絕大多數也還寄希望於黨的改革,使一個暴力支持的黨變為民主承認的黨。很遺憾,我們到現在還看不到轉機。()

老一代把權力看得太重,沒有給後人做出好樣子。那是他們以生命爭得的東西,隻覺得職位太低,權力太小,從不想自己能力是否相稱;而且,這個權是上邊給的,不管有無能耐,下邊都得聽他的。他們總想拔高自己,夏衍倒是說過一句實話:“我們那時都是二十幾歲的娃娃,知道什麽呀!”他否認犯了路線錯誤,也還是要表現路線正確。許多路線鬥爭,拆穿了,就是人事糾紛,爭權奪利。誰想占上風,就說得好聽些,扯起路線當大旗,路線又激起權力欲。其實哪條路線跟咱們都沒關係,稀裏糊塗跟著往磨道上轉。人性被扭曲,抽象化,都成了政治人、原則人,反而看不到人真實的一麵。耀邦和仲勳都有平民色彩,人們以平易近人來形容,但我不認為這是個好詞,類人猿與人最近,這不等於說他們是類人猿嗎?寫的過於繁瑣,且多是我幹的蠢事,自知上不了台盤,姑且錄以備忘。不幸的是,到現在我還認為咱們才是真正的老王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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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2000.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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