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錦濤什麽時候三鞠躬……(ZT)
(2006-11-13 19:40:35)
下一個
龍應台“輸了”
大陸民眾對於台灣的民主化進程知道多少呢?不少人知道台灣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期已經開放黨禁、報禁,已經開始全民投票選舉領導人和議員 …… 網民津津樂道的,是電視裏出現的台灣立法院裏議員們扭打成一團的場景,大加嘲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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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台灣的真實情況在大陸民眾頭腦裏亦真亦幻,既被高度關注,也可說是一無所知。包括我們這些新聞人在內,也部分地存在這個問題。這種狀況終於被打破,因為一次前所未有的訪問。
2005年4月底至5月初,台灣國民黨主席連戰和親民黨主席宋楚瑜接踵訪問大陸,與中國共產黨總書記胡錦濤舉行會談,在大學公開演講、拜謁中山陵、回鄉祭祖 …… 台灣政治人物的一顰一笑、言談舉止,鮮明生動地出現在大陸電視熒屏上,往往長時間直播,再加上各種專題、評論,訪問進程纖毫畢顯。大陸媒體對這次訪問的報道,由國台辦掌控,中宣部事前沒有任何禁令,基本完全放開。
這次訪問在大陸引起的關注和震動,可以說遠遠超過了美國總統訪華。我們密切關注著這次訪問,關注大陸民眾的真實反應。反應始料不及:台灣兩位政黨領袖所到之處,民眾自發地表現出極大的歡迎,自發等待,自製橫幅,高喊“連哥”,小學生們齊聲朗誦“連爺爺,您回來了,您終於回來了”……本報(《中國青年報》)攝影記者在現場拍到的兩主席回鄉的大量照片,讓我們瞠目結舌,當地農民群眾為了一睹舊鄉親芳容,擁擠到幾乎要出人命的地步。
這是怎麽回事兒?國共兩黨是爭奪政權的死對頭,內戰塵埃落定後,兩岸都在傳媒和教育中互相妖魔化,幾十年固化下來的意識形態屏障,竟如此不禁一擊?竟被一次訪問輕鬆瓦解了?
在大陸知識界看來,連、宋大陸之行最精采的一章,還是他們在北京大學講壇上的兩次公開演講。兩人都手無片紙,直麵聽眾,旁征博引,侃侃而談。兩人都有個人風格,演講棉裏藏針,既介紹台灣進展,也含蓄批評大陸現狀 ─ 民主自由與均富,“大陸還有相當的空間來發展”。也許,對大陸一般百姓而言,僅僅對照大陸官員總是一副官腔地讀陳詞濫調的稿子,台灣政治人物已經遠遠勝出。本報記者回來說,“連出租車司機都在誇他們講得好,看人家 …… ”嗬嗬,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問題在於,這個匪夷所思的開端意味著什麽?國民黨亦主張“一中”,如果2008年在台灣大選中奪回執政權,有沒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參與到大陸政治當中來?大陸的政治情勢會有什麽變化?這些前景,現在說當然還太早,然而從此以後,台灣將可能作為一個實際的政治要素影響中國大陸,是確定無疑的。媒體的責任,是盡快、盡量準確地讓大陸民眾了解一個真實的台灣。
《冰點》開會討論選題,盧躍剛提出,借連、宋訪問大陸所開創的氛圍,繼續跟進。大家讚同。問題是怎麽跟?誰能恰如其分地寫出真實評析台灣現狀的文章?開列出大陸有能力寫出此類文章的作者名單,我們都認為不理想,這些人雖然都是高手,但對台灣難以說有真正的了解,很難說到位。最後,一個當然作者出現了 ─ 台灣作家龍應台。不用說,她具備寫這類文章的一切必要條件。年初,她曾來《中國青年報》做過一次演講,演講過後,她專門到《冰點》編輯室來與我們聊了一會兒,很融洽。盧躍剛也是作家,由他來和龍應台聯係。後來證明,上天仿佛刻意要讓《冰點》與龍應台會和。
向龍應台約稿的工作,由盧躍剛來承擔。開始很不順利,龍應台疑慮重重,根本不相信這樣的文章能夠在大陸發表。其間有個有趣的插曲,為了測試《冰點》邊界,她先發來一篇小文,評析連戰訪問陝西母校時,小學生們遵成人之命,朗誦“連爺爺,你回來啦……”的蹩腳而又諂媚的“詩”,台灣媒體對之大為調侃的景象。她問“這能發表嗎?”我們承認,當然不能。“連這個小品都不行,那我還能寫什麽呢?”這確實是一個讓我們難以回答的問題。
她根本不相信真實介紹台灣的文章能夠在大陸發表,她在大陸媒體開有專欄,太了解媒體的政治禁忌了。經盧躍剛強力說服和動員,龍應台終於應承下來。
5月24日上班後,我們心情焦躁地等待龍應台傳來稿件。誰也不知道她會寫出什麽,會不會被總編輯立即槍斃。為保險,我甚至準備好了備用稿件。
上午10點,接郵件,沒有;11點,沒有;12點,還沒來!直到下午 1點多,來了!我的天哪!下載、轉換為簡體字,傳內部網,幾個編輯同時看,一起做出是否可能注銷的判斷。一個一個看是來不及了。
第一節:京劇《紅燈記》在台北
“過!”我大叫一聲,這一節沒有問題,非常巧妙的開題!
第二節:小溪潺潺 得來不易
這一節也還“湊合”,盡管“高行健”的名字,在大陸媒體從不提及。“過!”我喊出第二聲。
第三節:敘述的多版本。看完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嘟囔出“過”字。
再往下,這個“過”字,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台灣人已經習慣生活在一個民主體製裏。民主體製落實在茶米油鹽的生活中,是這個意思:
他的政府大樓,是開放的,門口沒有衛兵檢查他的證件。他進出政府大樓,猶如進出一個購物商場。他去辦一個手續,申請一個文件,蓋幾個章,一路上通行無阻。拿了號碼就等,不會有人插隊。輪到他時,公務員不會給他臉色看或刁難他。辦好了事情,他還可以在政府大樓裏逛一下書店,喝一杯咖啡。咖啡和點心由智障的青年端來,政府規定每一個機關要聘足某一個比例的身心殘障者。坐在中庭喝咖啡時,可能剛好看見市長走過,他可以奔過去,當場要一個簽名。
如果他在市政府辦事等得太久,或者公務員態度不好,四年後,他可能會把選票投給另一個市長候選人。
……
好家夥,中宣部看到這些描述會說什麽?
及至看完全文,我們都已明白,這是一篇上佳的報道,如果得以刊發,必將在中國新聞史上留下一筆,也會在兩岸關係史上留下一筆。這也是一篇政治風險極大的介紹台灣真相的文章,文章的“針對性”不言而喻。通篇環環相扣,幾乎不可能靠技術手段來規避、減弱風險,因此,這篇文章隻有兩個前景:要麼沒有任何餘地被槍斃;要麼基本全文發表。如果作較大刪節,刪到“安全”的界線之內,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 我們不能答應,龍應台更不會答應。
時間已經非常緊張,我決定立即上版出清樣,然後再與總編輯理論。自然,必要的刪節也得有,我小心翼翼地刪去了一句話,不過100 餘字,然後立即加寫編輯按語,強調:“交流和了解,相輔相成。兩岸隔絕了近60年,台灣人民需要詳盡、真切地了解大陸,大陸人民也同樣需要這樣去了解台灣。”
清樣很快出來送分管總編輯。我們開始討論如何應對接下來的辯論,我們的理據必須非常有力,僅僅像往常那樣靠三寸不爛之舌論證“風險不大”是不行了,風險巨大是顯而易見的!最終,我們將辯論基點定為:“這篇文章,沒有超出連、宋在大陸直播的演講的言論尺度;龍應台是台灣作家,言論尺度不應和大陸作者同等對待,應與連、宋保持相當。”
下午近5點,分管副總編輯陳小川拿著大樣走進《冰點》辦公室。我們一看,他已經簽上“付印”二字!哇,太出乎意料了,我們興奮地大叫起來。他說已經給李而亮看過,放行的理由是“沒有超出連、宋訪問大陸的言論尺度”,李而亮同意了,隻刪了約200字左右。“真是好文章!”他感歎說。
“英雄所見略同呀!”我們又大叫起來。仔細看看刪了哪些文字,覺得無傷大雅。原標題〈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改為〈你可能不知道的台灣〉,我們也讚同,留下點餘地比較好。
躍剛下樓去給龍應台打電話,告知她這個結果。此前躍剛曾與她打賭,發不出來,《冰點》請她吃飯;發出來,她請《冰點》吃飯。她輸了!竟然輸了!
5月25日,海峽兩岸同時發表了這篇文章。台灣《中國時報》在編者按語裏聲明,這是龍應台應北京《中國青年報》之約寫的文章,本報予以“轉載” ─ 《中國時報》同行不掠他人之美,極具職業風範。
當天早上,《中國青年報》駐美國記者翁翔在華盛頓上網瀏覽,在台灣《中國時報》上看到這篇文章,注意到是“轉載”本報的,根本不敢相信,立即登錄本報網站,一看果然。他激動萬分,立即在本報內部網上發出公共留言:“我為本報能發表龍應台的文章自豪;我為是《中國青年報》記者而自豪!”
這篇文章在海峽兩岸引起的強烈反響和激烈辯論,至今餘波未了,在此不表。然而這篇力作一舉具有了進入中國新聞史的地位,沒人會有疑問。
我們太興奮了,文章發表當天上午,專門寫了一條留言發在報社公共留言上,感謝而亮和小川發表這篇力作的決定。中午吃飯時遇上而亮,又與他熱烈握手,簡直舉止失措!
其後半個多月,平安度過,沒有得到中宣部“閱評”。我們分析,這次連、宋訪問大陸的報導及其後續,大概由國台辦“掌舵”,沒有中宣部什麽事兒,因事關兩岸統一大局,那邊是言論自由,這邊也不能差得太遠。這篇文章也許罕見地遇上了“天時地利人和”。
我們高興得太早了。該來的,早晚要來。6月7日,中宣部263期《新聞閱評》終於發出:
如此宣揚台灣民主自由的文章不宜刊登
《中國青年報》5月25日《冰點周刊》刊登特約台灣籍作家龍應台撰寫的專文〈你可能不知道的台灣 ─ 觀連宋訪大陸有感〉。這篇文章講到了台灣同胞迫切要求了解內地大陸的心情,也有動人之處。但文章中多處竭力宣揚台灣的所謂民主政治,我們的報紙拿出這麽大篇幅登這樣的文章,令人匪夷所思。
…… 專文說,“對於有些人,曆史的切身認知是,日本人對台灣的統治比國民黨的統治還要文明些。日本總督再怎麽霸道,畢竟還受母體社會日本的法治所規範,而當時的日本是一個已經經過明治維新洗禮的現代化國家。”
專文說,台灣人從頭到尾就不曾覺得自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受過日本統治的台灣人固然被曆史歸位為日本國民,1949年渡海到台灣的則是徹底的“民國人”。
…… 龍應台的文章極力宣揚今日台灣的民主、自由、均富,這與人們看到的台灣現實並不一致。文章說什麽日本在台灣的統治受“法製規範”,受過日本統治的台灣人 “被曆史歸位為日本國民”,更是近乎胡說。文章還大肆讚揚獲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的高行健。高行健1987年從中國出走,流亡法國入籍法國。他獲諾貝爾文學獎一事表明,諾貝爾文學獎是被用來為別有用心的政治目的服務的。我們的媒體不宜組織刊發龍應台這樣的文章。它可能產生的一個後果是對廣大讀者的嚴重誤導。(新聞閱評小組)
李而亮告訴我,上麵對這篇文章極為惱火,中宣部部長劉雲山將團中央第一書記周強叫去,嚴厲指責這篇文章“處處針對共產黨”……
* * *
龍應台 野火集風波過去,算是有驚無險,《冰點》介紹台灣的計劃不應終止。我請龍應台再次“啟動”,先從風險較小的題目開始,持之以恒,爭取一個月在《冰點》發表一篇,兩年左右,可以匯成一本大陸版《野火集》。應台同意“一試”。
2005年10月19日和10月26日,《冰點》以連續兩個整版,刊登了龍應台〈文化是什麽?〉上下篇。這篇長文的指向性很明顯,針對的是大陸經濟迅猛發展,文化卻日漸凋零的嚴酷現狀。將老街道、老胡同、老房子、老字號店鋪一掃而光,代之以金碧輝煌的高樓大廈、設施豪華的電影院、歌劇院,仿古的“唐城”、“宋街”,這些是文化嗎? ……
除政治體製這個根本要素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在於大陸官員普遍不懂得什麽是文化。1949年以後的大陸教育,將一代又一代人固化培養成“螺絲釘”,黨需要把你擰在哪裏,你就去哪裏,這種教育製度培養出來的人,隻有充滿功利的短期追求的“工匠”,哪裏會產生具有深遠人文思考的通識人才呢?
龍應台的這篇長文,主要目的就是要給大陸官員一些起碼的文化意識啟蒙,她用優美和通俗的語言,告訴官員們什麽是“文化政策”……
文章正在拚版,李而亮路過照排工位,見到《冰點》版式編輯胡建,隨口問了一句:“明天的大冰點是什麽?”胡建回答:“龍應台的文章。”而亮聽後不禁大叫起來:“怎麽又是龍應台?!”看來上次的風波仍讓他餘悸未消。
“文章怎麽樣?”他問我。“好文章呀!”我大聲讚歎。他轉身出去,嘴裏卻不由得嘟囔出“我×!”二字。看來我們說“好”,在他那裏就意味著要惹大麻煩。我們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
文章發表了,確實起到了啟蒙大陸官員的作用。本報雲南記者站看到此文,立即打印成大字本,送雲南省分管文化的省委副書記參閱,大受好評,這位書記囑本報記者站今後如再有這樣的好文章,照此辦理。
胡錦濤什麽時候三鞠躬 ……
時隔不久,大陸一些網站報導了台灣國民黨主席馬英九,今年先後三次向上世紀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遭到迫害和虐殺的左翼誌士仁人道歉的新聞,這其中,也包括被殺害的數千共產黨人。進一步研究此事的背景資料時,我發現龍應台在任台北市文化局長期間,曾主辦過一個被殺害的共產黨人的展覽,台北市長馬英九專程為展覽揭幕。圖片數據中,當時赴刑場的男女共產黨人,個個從容淡定,視死如歸。此事讓我受到極大震撼。
究竟是什麽原因,可以使昔日誓不兩立、在戰場上廝殺的仇敵,開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並向敵人道歉呢?毫無疑問,是民主製度的發展,是人權理念的深入人心!台灣政壇的這種變化,難道對大陸的政治發展沒有警示和示範作用嗎?在1949年以後大陸的曆次鎮壓中,死了多少人呢?僅因瘋狂的“大躍進”造成的 “三年困難時期”,就餓死了三千多萬人,造成中國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饑荒慘劇。執政黨可曾有人為此道過歉呢?“不要糾纏曆史舊賬”,是大陸政治的一句熟語,而為什麽在民主製度下,總是翻來覆去地在檢討“曆史舊賬”呢?這些都是必須要回答的問題。
我立刻約請龍應台寫出這篇文章。理由再有力不過了,龍應台根本無法推辭:“誰讓你舉辦這次展覽的!”
11月23日,〈一個主席的三鞠躬〉發表了。
在台灣民進黨執政期間,舉辦這樣一個追思被虐殺的共產黨人的展覽,需要多大的勇氣!當事人徐宗懋在《亞洲周刊》發表文章說:
“ 2000年,我向台北市文化局局長龍應台提到此事,把照片給她看,最後決定以文化局的名義在二二八紀念館的地下展廳舉行特展。這是一項極為勇敢的決定。台灣社會還沒有成熟到能客觀看待不同政治顏色的獻身者的程度,在長達50年滴水不漏的反共教育後,把共產黨員以正麵形象展示出來,無論其中強調何種人權或人道思想,結果都不可能是風平浪靜的。”
展覽開幕後,民眾反應熱烈,但是攻訐果然如排山倒海而來。龍應台被稱為“劊子手”、“加害者”、“文化希特勒”、“共產黨的同路人”……
龍應台冷眼相對:“我其實隻是不相信,人權應該以政治立場來區隔。國民黨、共產黨、民進黨、他媽的黨,如果人的尊嚴不是你的核心價值,如果你容許人權由權力來界定,那麽你不過是我唾棄的對象而已。不必嚇我。”
在文章結尾處,龍應台回答了我的問題:
馬英九背起國民黨的十字架,向曆史懺悔,是一個重要的象征,但卻不是孤立的、獨特突發的事件,而是台灣民主道路上標誌裏程的眾多指路牌之一。他的深深一鞠躬,透露的不僅隻是國民黨的內在改變,最核心的驅動力,其實在於台灣的民主,造成了台灣整體的深層質變。
沒有民主,不會有馬英九的鞠躬。
上帝呀,這樣一篇文章能夠發出來嗎?舉凡大陸媒體人士,都會一致認為這是一篇具有高度政治風險的文章。我一麵讚歎“好文”,一麵考慮與總編輯的辯論理由。理由很好找,“這是國民黨向共產黨認罪呀!”
結果讓我震驚,而亮竟一字未動“付印”。送他審閱前,我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他媽的黨”這樣的刺激性字句先刪掉,最後決定還是讓李而亮自己刪。可是他不刪!
我把這個驚人的結局發郵件告訴龍應台。她頓時暈了,所有的大陸媒體經驗似乎都過時了,電話立刻就打進我的辦公室,“大同,這是怎麽回事呀?搞不懂‘邊界’在哪兒了!“我不禁大笑。
直到兩個月後《冰點》停刊事件前夕,而亮才告訴我,這篇報導也受到上麵的批評。“為什麽?這是國民黨向共產黨賠禮道歉呀!”我佯裝不解。而亮苦笑:“是啊,可他們說,網上到處都在說:胡錦濤什麽時候三鞠躬……” _(自由發稿區發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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